四十一章 丐人天下
北宋靖康二年,金人借口徽宗收容叛將,大兵隨即長驅南下,一月攻陷汴京,擄走徽欽二帝,北宋旋即結束了一百六十多年的統治,劃上了一記并不光彩的句號。
同年,高宗趙括遷都臨安,重建國號宋,初時悲壯亢勇,號稱收復山河,隨后貪圖安逸,連派使節北上議和。
金朝此時兵員不多,又忙著接收處置北方的大片領土,還要防備西夏大軍東進,遂答應南朝和議條款,兩國東沿淮水,西以大散關為界,以金為主國,宋為附庸,開始了長達百年之久的對峙。
南朝既偏安一方,自宋高宗趙構起始,歷任數位皇帝皆為性情懦弱只圖自身享逸之輩,不求進取,對于收復北地大片原先老祖宗的領土毫無興趣。南宋軍隊雖然也有諸如宗澤、劉光世、張浚、岳飛、韓世忠等名將在軍事上嶄露頭角,但無奈朝廷上峰綿柔無力,整體作為就只能偏執于求穩求康,以抵御北方金人南下方針布置戰略。
南朝此時在軍事上毫無作為,每年還需向北歲貢大批絹匹銀兩,以取悅金朝,以防兩國發生戰事。而此時西夏國出兵取得河湟地區,以往的絲綢之路隨即被阻,路上貿易几乎完全斷絕。
宋高宗趙構遂采用鴻儒李明服建議,遍遣使節于各方,大開海疆,開辟了海上絲綢之路。隨著船舶制造業的空前繁榮,南朝几乎所有的貿易往來都從沿海向外進行。
又建立三司使府,掌全國錢谷出納,均衡財政收支,開辟臨安、泉州、廣州三處良港,東至高麗日本,南至麻逸渤泥,西至黑衣大食,大量輸出絲綢、瓷器、茶葉等商品。并通過大食商人與海外的五十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貿易關系。
如此一來,不但恢復了北宋時期的西線貿易,整體規模反而比以前擴大了几十倍。
名士朱熹在此時又提出“工商界本”、“義利并重”,提倡多元交融,把長江以南的士、農、工、商多種經濟成分相互滲透,創造出一些以往從來沒有過的新經濟模式,并向朝廷推行“富民”、“經世致用”等學說,均獲得采用。
于是大批鄉間的剩余勞力被投入到新興的商業、手工業、服務業中,臨安城人口一度膨脹至百萬人,成為當世第一的超大都市。
如此一番動作使得南朝物資極大丰厚,絲絹如山,良瓷無數,又靠出口獲取了大筆白銀,南朝百姓,特別是江南臨安都城附近,民庶著實殷富,其奢靡繁華直追盛唐。
這樣的情形使得大宋官庭等同開了一家超大銀鋪,家里的錢財多的似乎怎么也花不完,每年歲貢五十萬絹匹五十萬白銀就渾不覺得屈辱,反倒是認為花錢買個平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虎狼在側卻博得如此天地,一半靠著領內文人政略高超,一半倒純憑了歪打正著,就連宋高宗趙構本人也是始料不及。
朝中一片歌舞升平中,追朔求源,只道儒學救世,聖人之法威不可測,因此自歷代皇帝之下,人人崇尚義理之學,風雅之朮。儒士學者大受推崇,朝中遂起重文輕武之風,只由博學善辯之人主導朝綱,卻多貪生怕死,委曲求全之輩,號稱以德服人,以理救天下蒼生。
就這樣一直到了宋寧宗嘉泰年間,此等風行不但不稍消減,反而隨著昌隆之像日盛,造成軍隊士氣普遍萎靡,訓練尤其低下,宋地更無統兵良將。朝中大員們對此卻毫不在意,只道周邊狼虎異族既貪圖歲銀,大家干脆就這么相安無事,千秋萬代的過下去算了。
而北地金人統治之下,卻又是另一番面貌,安插在南朝的密探詳盡的呈報了南人經濟,金人南地富庶大起貪念,垂涎不已。朝中主戰之聲日趨顯著,章宗因此几次加重歲貢,想以此挑發戰事。
金人本出自遼東,強擅于采藥捕獵,卻不通政略少顧民生,初奪中原時其民眾几乎個個彪悍驍勇,是一流的戰士。而熟讀卷史,通曉經營的人材卻極為少見。
太祖完顏阿骨打戰時擬定的勃極烈等高級官員合議制,在其族民安坐中原后逐漸轉變,到了章宗時代變為一宰三師、樞密院、參知府樣樣照學,事實上金人自遷都燕京起,從完全抗拒漢人文化到盡力模仿,也只用了几十年的時間。
現學現賣的糟糕政略加上始終覬覦南朝金銀之地,毫無心思整治領內百姓生計,更無計划調和人口占了大半的漢民的抵觸情緒。
北地因此貧瘠潦困,百姓苦不堪言。諸多領地漢民懷戀前朝生活,紛紛居家南遷,其勢逐漸愈演愈烈,不可收拾,如此造成領地大片田地荒蕪,市集不茂,以往的繁榮之景如過眼云煙,
邊境之處更是如同鬼域一般,百里不見一戶。
章宗見此情形自是大為光火,即在領內頒布“安樂令”“田稅制”,鼓勵農民安心耕地,同時緊守邊境,不許南北民眾大規模遷徙。但皇令向下傳了几層,減稅的措施無人問津,各地的金人統領忙著從漢民身上榨干每一份銀子,金人官庭監察制度又等同于無,同時其詔命寫的牽強無稽,又無任何具體維護輔從的辦法,各地設署遂完全不予理會,只做做表面文章,暗地里卻變本加厲的壓榨,要把那一份賄賂上官巡查督辦的錢財也一并都給擠出來。
反之邊境守軍卻嚴格按照命令,嚴禁百姓攜家屬出境,往來商販也都一并盤查,并苛收重稅,中飽私囊。
北地漢人百姓活也活不下去,跑又跑不掉,膽子大有點武藝的就投入組織,聚集起來與金兵周旋,普通民眾只好殘喘苟活,度日如年的苦挨。
民生所向,卻都指望南朝軍隊大舉北上,討伐異族,讓自己還能過上父輩們前朝的那些消停日子。
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台。
悲歌擊筑,憑高酹酒,愁煞人來。
空對一汪南山月,特地暮云開。
灞橋煙柳,曲江池館,只待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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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三人晃晃悠悠一路畫了碟檄入了河間城,沿著些許破敗的石板路走了一會兒,瞧著路上往來的行人寥寥無几,街邊市集店鋪,十家倒有九家閉門不開,一路上又碰到兩三隊金人兵卒著甲持械,就在街道上游曳,個個面色神情緊張慎重,似乎城內有什么狀況發生。
韋小寶奇道:“這些天從北邊一直走到這兒,聽蓉兒說著離江南還遠,咱們那兒叫做漠北,那么這里就該是中原。按理說咱們這該越往南走越富啊?怎么這河間府破破爛爛的還不如鐵木真的營地了?而且你看這些大頭兵拿著兵器在街上亂走,凶神惡煞全身戒備的,不像是他們金人大官的哪家小姐走失了出來尋找,也不像是要抓什么大盜欽犯了,瞧這架勢,他們這似乎是要打仗呢。”
他在大漠經歷兩次戰爭,瞅著如今這個陣仗倒是有些眼熟,只是卻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在城里開戰?這些金人當真莫名其妙的緊了。
黃蓉道:“兩國常年對峙,劍拔弩張,越臨近邊境就只會越無人煙,咱們才出中都城几日,卻也并不是越往南越富,只有過了襄陽一路東南,那就真的是這樣了,靖哥哥到時候一定看得瞠目結舌呢!”回頭對著郭靖嫣然一笑,郭靖不好意思摸摸腦袋,卻也不出言反駁。
黃蓉又道:“此地離宋金邊境仍距千里之遙,宋軍的隊伍也不可能一路打到這兒來吧?小寶成天胡說八道的,你怎么又知道金人這是要打仗了。
韋小寶心道:靖哥哥照叫,小寶哥卻變小寶了,媽的老實人就是比咱們占足了便宜。
他四處亂瞧,發現一閘小鋪子門板開著,老板附身趴在二尺長的台面上正瞅著黃蓉直看。于是順順亂發,擺了一幅腆肚豪闊的樣子,大剌剌的走上前去。
郭靖趕忙緊跟其后,他身材高大,膀闊腰圓,身后配著一柄長劍,臉上又是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不明就里的路人還只當他是韋小寶的隨身伴當,保駕護衛的武士。
這間店鋪內擺著兩排架子,架子上壇壇罐罐大小不一,旁邊一口大缸,人未到近前,即聞到一股酒香,原來卻是一處小酒鋪子。
韋小寶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在手中掂了掂,拋在那老板手里,向他身后的酒架上饒有興趣額打量一番,卻并不說話。
那老板尷尬道:“小店生意不佳,兌不出這么大的銀子,客官這是要沽點什么酒?”
韋小寶笑道:“兌你奶奶個雄,銀子賞你,要問你几句話,你跟我們几個說說話就行了。”
那老板臉色驚疑不定,心道還有這種好事?問几句話就砸十兩銀子?這一頭亂毛的小伙子不是瘋了吧?
一邊趕忙陪笑道:“客官。。。。。。小爺。。。。。。您老也忒客氣,問几句話不值錢,不能收您的銀子。”手掌卻緊緊握著銀子。
韋小寶不理他,問道:“我老婆先前跟我說,河間是座大城,古來有之,歷史這個。。。。。很久,我還以為這里跟中都城一樣繁華似錦呢,哪知道卻空空蕩蕩的是座空城。”
那老板回答道:“爺您有所不知,早前几個月這里還算是很熱鬧的,只是這個月以來,城里發生了几次騷亂,官兵忙著抓人剿叛,就不許附近的商家開鋪做生意了,城里也宣了禁令,每日由城內衛兵盤查數次,上街都遭兵卒詢問,就沒什么人出來了,因此才會這樣蕭條。”
韋小寶奇道:“那你這酒鋪怎么又開著?出了什么亂子了這到底是?”
老板嘆口氣道:“我倒是想關門來著,他們逼著我開,每日那些派些兵卒來強取酒水,說是充作軍務使用,我這小本生意眼看著就要做不下去了。”神色間似乎很是擔憂,不再說話。
郭靖在旁問道:“好端端的城里是有人造反么?怎么也不顧百姓死活?反金是沒錯,但牽扯到旁人生死,就沒道理這樣。”
那老板先不作聲,看了看韋小寶等人又道:“聽小爺是江南口音,卻怎么又穿著牧民的衣服?”
韋小寶知道他有話不敢直說,怕自己是金人的探子,不耐煩道:“我帶著兄弟老婆去草原做皮毛生意的,就愛穿成這般模樣,你管的著么。”
老板松口氣道:“不是小的多嘴,其實咱們城里漢人對這些個抗金的英雄們還真有點認同的,他們月前攻占了南門,事先做了大量工作,准備了几百輛牛馬大車候在城門外,砸開府衙大牢,救出了几十個被金人打上叛民罪狀的漢人,又把城內那些被金人苛捐雜稅壓的實在過不下去的居民一并都接走了,聽人說是要由海路直至南方,以后這些人沒准就有好日子過了,不像我們這樣還要世世代代在這異族之地挨苦。”
黃蓉奇道:“接走那么多居民,目標顯著,離南邊路途遙遠,他們怎么逃的過金人的阻擊?”
那老板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太明白了,不過聽前日來征酒的一個金兵閑談,他們金人沒有什么戰船,河間府向西百里就是渤海,想是早有計划准備,這會子指不定已經到了南朝了。”
黃蓉暗自點頭,有些明白了其中關節,這些人既做了這么充分的准備,計划如此周詳,目標想是這河間府大牢中的囚犯,卻又順便帶走了這么居民作為掩飾,其中想來大有隱祕之處。
韋小寶好奇的問道:“賣酒的,你可知道這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人?這聽起來似乎是很有點組織的樣子么?難道竟是南朝的隱祕軍隊不成?”
那老板一笑,便道:“說來几位小爺不信,這几十個英雄我倒是親眼見過,全體穿的破衫爛鞋,手上拿著竹棒,都是些尋常的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