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間客 作者 : 貓膩 (已完成)

     關閉
wohohohw 2009-5-3 17:34:3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9 5313332
elva198725 發表於 2010-10-3 09:30
第八十五章 費城故事(三)

    「同樣的故事,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會很自然地擁有完全截然不同的情節構造和狗血營造,三十六憲歷最末期最隱秘,事實上也是影響最深遠的那個故事,在這方面也無法免俗。

    ——來自帝再的大師範,與那艘聯邦科考飛船同時甚至更早一些乘坐飛船來到聯邦,從而牽引出無數波瀾壯闊、狗血倒灶、亂七八糟、涕淚橫下、神經痴笑畫面。

    那位叫做花解語的天才大師範其中某位天才學生封余,當然,他應該並不叫封余,不曾對礦坑邊懵懂的學徒提過這些事情,但許樂曾經聽懷草詩提到過一些記憶碎片,那位白衣裸腿文藝范兒也講過這段故事,無論是帝國公主殿下,還是大師範,講述這個故事時所選擇的角度,自然和今天的講述主角完全不同。

    以下是帝國前任大師範花解語最出名的那個學生也是帝國最痛恨的那個男人同樣也是聯邦最不可替代的軍神李匹夫所講述的故事:

    那時候我們的年紀都還很小,不知道那個比我們年紀也大不了多少的黑髮黑眼年輕人是從哪個星空裡掉下來的,只知道他教會了我們一些很奇妙的東西,然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帝國人。

    什麼是帝國?聯邦的科考船什麼時候被帝國戰艦炮火轟成碎片,因為政治需要,並不為當時的我們所瞭解,就算瞭解,年紀還小的我們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家仇國恨。

    年紀太小,不是藉口,只是事實。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到老師的另外一位學生,他是我的兄弟,你的老師,你習慣叫他大叔,但應該清楚他有很多身份。事實上就如我這個快要被刻在墓碑上供人消費的李匹夫三字,他的名字並不如何重要,而我,還是像年紀小的時候那樣,總把他叫做李余。

    說完了李余,再說回這個東代有些久遠,久遠的我都覺得有些模糊的故事。

    在他看來,我們的老師是一位稟承和平主義的旅行者,只是因為好奇而進行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星行旅行。

    我承認好奇,但不承認所謂和平主義,尤其是當很多年後,我知道所謂種子計劃了原來走出自他的大腦。

    我不知道老師在聯邦裡周遊了多少年,去過多少地方,遇見過多少人,為什麼最後會停留在費城那片野生動物保護區內,並且教導了我們兩兄弟這麼多年,我只知道那幾年的生活確實不錯,我甚至忘記了他是一名帝國人。

    然而戰爭終究還是爆發了,老師帶著我們乘坐飛船去了帝國,在帝國,又度過了一段很奇妙的歲月。

    其實不得不承認,在日後的戰場上,十七師能夠比別的聯邦部隊取得更多的戰績,必須歸功於這一點,我去過帝國,我知道帝國,我的老師曾經將帝國很多事情都教給了我。

    還有一件事情也必須承認,在日後的聯邦中,李余能夠最終研發成功老師率先提出思路的藍光儀,直至最後冉用飛船基準芯片成功地製造出偽裝芯片,也離不開老師的教誨。

    但我們是聯邦人。

    聯邦和帝國在打仗,我們在帝國是孤兒,或者離開,也是流浪在宇宙裡的孤兒,我不喜歡流浪,我不喜歡帝國。

    有比較才有愛憚,當你在聯邦和帝國分別呆過,你應該很清楚哪邊更適合人類生活一些。

    但我的兄弟不一樣,他找不到自己的歸宿,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理想之地,他厭憎憲章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他厭憎隱隱藏在聯邦歷史後面的那些家族,他太自負甚至有些自戀,他認為自己能夠改變這一些。

    他是個天才,老師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他都解決了,他不需要再冒充百慕大歸來者的身份,他可以扮演他想扮演的任何角色。

    不過那時候矛盾並沒有激化,因為這只是理念的不同,並沒有涉及到生與死這種真正重要的東西。

    席勒曾經說過,人世間除了生死,其它的事,都是閒事,我活了八十八歲,才漸漸明白這句話的真實涵義。

    故事變得激化,也是一個關於生死的故事。

    這個故事之中的故事,應該從哪要開始說起?

    應該從我回到聯邦開始。

    前面說過,我是聯邦人,聯邦正在和帝國作戰,一午聯邦人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自費城山麓引下來的珍貴富勵溫泉水,順著經年老竹修成的天然水管,淅淅瀝瀝緩慢流經稻田魚塘,穿過青牆石院,自簷角悄悄探入,然後匯入那方約七八平米的糙石水池之中。熱氣如同白龍一般緩緩流淌,蒸騰著自四面八方生起瀰漫,將盈盈一室灌的視野模糊,猶如很多年前的所謂真相有資格進入費城湖畔這間莊園的人極少,這些年來大概只有莫愁後山那位夫人,但那位夫人想必脫去衣衫,裸身入浴,所以想到自己是多年來唯一有榮幸進入這座水池的人,許樂開始覺得有些緊張,做為一名聯邦人,能夠和軍神大人共泡一泓泉,該是如何的榮耀。

    普通的軍再綠毛巾緊緊縛在右手上,摩擦出點點白色的泡沫,許樂一手扶著老人瘦削的肩頭,右手穩定而用力地擦拭著面前蒼老的背,皺而乏活力的肌膚,先前的緊張榮耀消褪,看著面前消瘦見骨的蒼老身軀,不知為何,他竟覺得無比酸楚。

    「我也是聯邦人。」

    聽到老爺子的問話後,許樂低頭思考片刻,將右手伸入微燙的溫泉之中蕩了蕩,繼續替老爺子用力擦背,認真回答道:「在那種情況下,當然應該選擇參軍入伍,抵抗侵略。」

    **泡在乳湯中的李匹夫,此刻再也沒有半點聯邦宣傳片中的軍神英武形象,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乾癟老頭兒,銀色的頭髮被泉水打濕糾結在一處,看上去更是有些狼狽。

    老人痛苦地咳嗽了幾聲,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勉力繼續說道: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這之後的故事其實開始那幾十年有些乏善可陳,乏善可陳這四個字你可明白?大抵就是聯邦那種諺語的精縮版,我習慣這樣說,是因為老師當年教的帝國語裡有類似的語境裡類似的詞語,又說到老師了,因為在以後的那幾十年裡,老師,不,帝國大師範花解語,他一直在幫助前後兩任帝國皇帝侵略聯邦,而我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我參軍入伍,從十七機械師的普通一兵幹起,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團長,一直幹到師長……,

    我從來沒有當過副職,這個事實有時候會讓我在軍營中感到得意,但有時候想到這種得意的資本,只不過是一個帝國人教給自己的,得意便往往變成了嘲諷。

    於是我更加努力,或者說更加拚命,在前線,在戰場上,在後方,在和那些政客們的交往中,我收斂所有的缺點,隱瞞所有的漏洞,只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擁有更多的力量,去將那種嘲諷完全驅除。

    當時聯邦的局勢很危險。

    非常危險。

    在西林,在帝國星域,我也遇到了很多危險,然後我做了一件最危險的事情,那就是在大潰敗的關鍵時刻,我一個像瘋子般反撲了回去,殺死了帝國皇帝。

    許樂,你也曾經瘋狂過,你知道這種事情很多時候憑的只是運氣。

    我當時的運氣不錯。

    我在部隊裡打了很多場仗,夥伴部屬死了很多,我自認為聯邦也付集了很多,然而卻完全無法比擬這件事情。

    似乎我李匹夫這輩子就做了殺死帝國皇帝這一件事。

    這真的很無聊。

    「從來沒有人敢認為」刃千里刺殺帝國皇帝……只是一件很無聊的事。」許樂低頭替老爺子槎著背,極不讚同地低聲咕噥道:「如果這也是無聊,能不能讓我多無聊幾次?」

    「小傢伙,殺人只是手段。」李匹夫沙啞快慰笑道:「人類需要的,往往只是結果……」

    「當然,那次結果很不錯,這和運氣有關……」

    「不過換一個角度想,那時的運氣其實並不怎麼好。」

    「因為當我紅著雙眼,忘記生死,忘記機甲四周那些飛舞的彈道,那些尖嘯的帝國機甲,甚喜忘記了自己叫李匹夫,只知道把那面黑牲花旗幟下的中年人砸成肉末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帝國大師範也在他的身邊。」

    「他叫花解語,是我的老師,他教會我一種渾身顫抖的古怪本事,很多年後,我就用這種本事殺了他。」

    「我的老師是一個很漂亮的黑髮男人,有一雙比星星都轉的快些的眼睛,但在最後那一刻,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隔著光幕再著我的那雙眼睛,卻根本沒有轉一轉。」

    滿是熱霧的水池中,軍神李匹夫緩緩講述著那段弒師的故事,話語雖然一如往常般平靜,枯瘦的身軀卻是驟然一僵,淡淡波紋侵擾的溫泉水面瞬間變得平靜起來。

    許樂正在替他擦拭後背的右手,也僵住了。
elva198725 發表於 2010-10-5 19:18
第八十六章 費城故事(四)

  如果換作別的人,在此刻或許會裝作沒有聽到,憑藉強大的意志控制力,不去探究這段故事的真相,又或是收斂心神,重新移動僵住的右手,馬上忘記這段故事,不停擦拭老爺子瘦骨錚錚的後背,因為這個弒師的故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去看,必然都是軍神李匹夫光輝人生中最想忘卻的紀(老貓錯字:記)憶。

  但許樂做不出這樣的反應,他僵硬的右手放開毛巾,任由淡綠色的軍用毛巾在微乳的溫泉水中散成一朵凌亂的花,然後緩慢地挪動身體,來到老爺子的側面,瞪大眼睛看著對方,濃墨般的直眉深深皺起,直到將剛剛知曉的這段往事想的頭痛,直接開口說道:「您……後悔過嗎?」

  「我是軍人。」

  軍神李匹夫當然是軍人,他是聯邦乃至整個宇宙最稱得上楷模的軍人,所以他的這句回答雖然淡然,卻充滿了沉甸甸的份量,落在安靜的溫泉水中,直沉入底,沒有絲毫波浪掀起。

  「他是我的敵人。」

  「在戰場上殺敵,是軍人理所當然的責任。」

  「所以關於這件事情,我並不後悔,也沒有太多文藝腔調的傷感失落,只是有時候想起來,總覺得人生的遭逢確實有些奇妙,若花解語……老師當年便知道會死在我的手上,會不會直接用那個裹滿灰塵的旅行包直接把還是小屁孩兒的悶死?」

  李匹夫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與睿智無關,只是赤真的笑容,是真的笑容,和一般聯邦民眾心目中的崇高甚至神聖形象不同,真實生活中的軍神大人,實際上經常想做一個有趣的人,只是身份地位責任早已讓他多年不得有趣,只好無趣。

  許樂是新十七師的高級軍官,從部隊那股特有的犀利乃至猥瑣戰鬥風格中,早就隱隱捕捉到軍神老爺子當年的指揮風格,還有他個人的性情,所以聽到這句話並不覺得奇怪,只是當他準備接著發問時,老爺子又開口說話了。

  李匹夫緩慢地轉過頭來,平靜地望著許樂的眼睛,說道:「我不後悔失落傷感憤怒,但並不代表那個人不會後悔失落傷感憤怒。」

  許樂知道軍神說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滿口爛牙,那個人喜歡**,那個人喜歡穿藍色牛仔工布褲,被藍布緊緊包裹翹臀後面懸著一串如風鈴般的機修工具,那個人喜歡坐在礦坑望灰濛蒙的天空發呆,或者是端杯紅酒望著電視光幕上的簡水兒發呆,提及萬民敬仰的軍神時喜歡不屑一顧地稱呼對方為老頭子。

  那個人是聯邦最有名的人,因為他是喬治卡林,是梨花大學的靳教授,是某機械師天才機修師封余,但他同樣也是最籍籍無名的人,因為聯邦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他是軍神李匹夫的親兄弟,他是國民偶像簡水兒的親生父親,他……同樣也是那個叫花解語的帝國年輕人最寵愛的學生。

  室外湖上的清風自窗根間悠悠穿入,吹得溫泉水池上方蒸騰的熱霧縷縷糾結,就好像這一段久遠的故事,他眯著眼睛看著縷縷熱霧交錯毀滅再生,以為自己大概明白了這一對宇宙間最了不起的兄弟,為什麼彼此間的恩仇情仇竟會如此糾結。

  「這是一個很沒有新意的故事。」溫泉中的李匹夫表情平靜,說道:「事後他來問我,試圖殺我,鬧了一場,於是我打了他一掌,震爛了他很多顆牙齒……」

  「我兄弟二人,自此再沒相見。」

  再沒相見,很簡單的四個字,李匹夫老爺子的口吻也極其平靜,但作為唯一聽眾的許樂,卻依然被震的有些惘然無措。

  這一對血濃於水的兄弟,毫無疑問都是最天才最了不起的人物,若能攜手並肩而行,肯定能在歷史上寫就更加輝煌、不可磨滅的篇章,然而在當年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背景下,依然只能上演肥皂劇裡最常見的狗血戲碼,細細思量,大人物與小人物的悲哀原來可以相通,原來還是那般悲涼。

  那一場無人親眼目睹的戰爭,想必也是驚天動地的一戰,至於最終大叔慘敗的結局……見過大叔神奇的本領,若說這個宇宙裡有誰能夠傷害到他或者說擊敗到他,許樂都不會相信,但說出這句話的是李匹夫,他不得不信,尤其是回憶起大叔用滿口爛牙嚼牛肉的狠辣勁兒,還有林園裡李瘋子震的他牙床發麻滲血的那一掌。

  許樂雙手捧起溫水摔打在自己臉上,清醒少許後低聲回答道:「長輩們的爭鬥,我不敢做評論。」

  「這只是一個故事,並不需要評論。」老爺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睛,繼續說道:「故事後面還有很多內容,如今想起來,當初如果我直接把他殺了,或許這個故事會簡單美好很多。」

  許樂今天的濃眉一直皺的極緊,他來費城是需要得到軍神老爺子的幫助,也想把當年那個故事弄清楚,但老爺子講故事時的口吻,尤其是牽涉到大叔時,總會令他感到相當的不愉快。

  「不要怪我這樣說自己的親弟弟。」老爺子依舊閉著雙眼,濕漉的溫泉水在蒼老的皺紋裡蘊積著,就像是積蓄了很多年的話……,如果你能認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也許會得出相同的判斷。」

  「直到今天,我依然堅持認為大叔……,至少不是一個壞人。」許樂瞪著雙眼,看著老人的臉,堅持沉聲回答道。

  「我們兄弟二人同時跟隨老師學習,學的是同樣的本事,卻自主選擇了兩條不同的道路……」老爺子閉著雙眼,緩聲將話題飄到了另一個方向:「在東林的時候,你眼中的他應該很年輕吧?」

  「嗯。」許樂沉默片刻後表示了認同,這一點正是他相當不解的地方。

  「說句實話,他可以做出老師都做不出來的基準芯片,能夠瞞過憲章的眼睛,關於學習方面的天賦,遠不是我所能比擬的。」

  「但,我一直比他更強。」

  「因為我把所有的時間、精力、甚至可以今生命,都投入到了學習或者說修行之中,我專心,我謹慎,我刻苦……,老爺子忽然睜開雙眼,靜靜看著許樂,沉聲說道:「聯邦需要我和很多戰士的保護,所以我把我的生命全部奉獻到了讓自己變強的事業之中,所以這個宇宙裡,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強的人。」

  許樂默然無語,心中生起一絲不知該怎樣形容的情緒,這些話聽上去是如此的自戀,如此的自以為是,如此的囂張而令人厭憎,但從這位老爺子的嘴中說出,卻是如此的鏗鏘有力,因為他並不是在自誇,而只是在闡述一個全宇宙都知道的事實,只是這和大叔又有什麼關係?

  「多情易老,愁苦易老,責任使人老,苦修令人老,我的一生,就是一個快速燃燒生命去換取力量的一生。」

  「而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在這個宇宙中似乎沒有什麼真正在乎的東西,不願意為任何事情做出犧牲,或者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沒有犧牲兩個字。」

  「他的一生是自由的,冷漠的一生,無所掛牽,自然能夠將時間看的更慢一些。」

  沉默片刻後,許樂搖頭說道:「在帝國時,懷草詩說過,那位瘋子大師範也說過,您現在也在說,大叔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我不明白,他究竟哪裡冷酷,哪裡無情了?」

  「如果他冷酷無情,怎麼會為了帝國人老師和自己的親哥哥反目?」

  「如果他無情?怎麼會變成喬治卡林,為華些被壓迫的民眾呼喊?」

  (如果他這麼冷酷無情,肥貓怎麼能寫的如此瓊瑤?)【這句話是原間客吧打手】

  「您千萬不要說,他可以忍心放著自己的親生女兒不理十六年,那是因為他被聯邦通緝。」

  「通緝?不,那是更後面的事情了。」李匹夫雙眼緩緩眯起,蒼老的目光並不渾濁,一味平靜,平靜的令人心悸:「他是一個只按自己喜惡做事,心向絕對自由而行的人,做任何事情只憑當時的衝動,為師報仇如此,喬治卡林也是如此,就如木子,又何嘗不是他又一次衝動的結果?」

  「心向絕對自由,有什麼問題?」許樂反駁道。

  李匹夫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絕對的自由,需要絕對的力量,絕對不會帶來真正的公平和正義。

  「至於喬治卡林……,老人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濃郁的嘲諷之色,」聯邦上層有時候確實像一團狗屎,但民眾的自由公平已經得到了歷史上最好的保障,這種時候,青龍山那些傢伙只想把這團狗屎炸崩,卻不想想,狗屎炸開之後是什麼?」

  「狗屎。」

  「他所扮演的喬治卡林,就是一個攪屎棍的角色。」

  「你不用急著反駁我,既然他還活著,將來有機會你可以親口問一下他,他弄出一個喬治卡林主義是為什麼?」

  「其實這些都只是仇恨的延續,我尊重並且試圖守護聯邦的根基,那麼他便試圖毀滅這些根基。」

  「社會的秩序是一部分,憲章光輝,則是更重要的那個部分。」
justin 發表於 2010-10-12 16:07
第八十七章費城故事(五)
            
     絕對的自由,絕不意味著絕對的公平與正義,這的確是廢話,因為自由和後面那兩個名詞本身就沒有什麼順延的邏輯關係,可李匹夫老爺子將大叔對抗憲章光輝一事指向經年仇怨,而與自由無關,依然令許樂感到非常不愉快。

    頸後那片能夠令他自在周遊聯邦各地的偽裝晶片,已經伴隨了他很長的歲月,對他來說,這塊晶片和大叔教的方法等同于自由二字,哪怕後來與聯邦中央電腦有了那樣詭異的類友誼關係,依然如此。

    “我不想討論晶片和狗鏈之間的關係,第一憲章多達七十萬字的限制條款,也不想提聯邦監控網路對於一個星際政權的實際意義。
“這個可以提一提。”許樂蹙著眉頭說道:“小的時候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

    “你去過帝國李匹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一個星域遼闊,資訊交流和武力傳遞速度有層級差異的太空政權,想要維繫下去,如果沒有全方位的電子監控網路,那麼”就只有屠殺

    許樂沉默。

    “這個問題不要繼續老爺子咳了兩聲,乾瘦的胸膛劇烈起伏,震的微乳溫泉水一陣蕩漾,“我想說的是那個男人的態度,一個擁有超越國家機器管制能力的人,試圖突破社會最底層的保障體系,他所追求的是無管制的自由”可怕的是,他擁有這種能力,那麼誰會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這依然是把推論放在大叔是個壞人的基礎上,許樂搖著頭。

    “人類誕生之始,沒有善惡好壞,所以,人隨時可能變得好或壞。”李匹夫漠然說道:“而對他來說,喬治卡林,突破憲章光輝”這些龐大的,讓我都感到心神震盪不能安心的復仇計畫他居然都沒有心情貫徹始終,而是不負責任地玩幾年便扔掉。”

    “他在聯邦裡扮演了無數角色,結識了無數朋友,但他可曾在乎哪個?可有再聯繫哪位?邰家上代那位溫和忠厚的男子,因為他的事情鬱鬱而終時,他可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這樣的人若還不是薄情冷酷,誰還配這四個字?”

    “也正是這些,令我感到寒冷,甚至恐懼。”

    “所以聯邦要通輯他,您要殺死他?。

    “不,他是我的親兄弟,而且他在梨花大學結識了那位邰姓好友人,在沒有真正做出不可原諒之事前,聯邦政府沒有人會想到去對付他,哪怕後來查到他是喬治卡林

    “至於憲章局有沒有追查他,我當年並不清楚內情。”

    “還是那句話,若早知事態如此發展,當初我早應該親手殺了他

    “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大叔為什麼變成了頭號通輯犯?而且是機修師封余的身份?”

    老爺子揮揮手,示意他繼續擦背的工作,低聲說道:“後面依然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這個故事很俗套的與一個女人有關。”

    許樂將手中濕答答的毛巾擰成一條花。眉毛也擰成了一條花。不確定問道:“水兒的媽媽?”

    “裏面的細節我不清楚,因為發生在帝國,我也不知道當時在扮演機修師封余的他,是什麼時候和她走到了一起。”

    “她是老師最小的女兒,比我們都要小很多。我小時候去帝國的時候,她還沒有生,我甚至沒有見過她,只知道她後來成了帝國的皇后。”

    “那一年,聯邦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開始進攻帝國本土,我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夫人也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所有的戰備物資儲備的非常豐富,足以支撐一場全方域的戰爭。


    “總統先生和我們都堅信,這一場大戰就算不能攻下天京星,肯定也能把帝國白橫皇朝全部拖垮。”

    “但當時的情報系統並沒有發現一件事情:那就是帝國皇后私逃出宮,帶著一個婢女和一個嬰兒,隱居在帝國邊陲某顆星球上。”

    “而那顆星球,正是聯邦軍事計畫裡的重要戰略轉載基地目標

    “許樂,你打過仗,應該知道戰場上一條鐵律。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老師的小女兒,也就是那位帝國皇后,也是普通人,所以她也死了

    “當時還是個小嬰兒的木子,也正處於戰火危險境地之中

    “聯邦前線部隊,自認為已經控制大局,將最重要的一批戰略物資,運抵該邊陲星球

    “就在這個時候,也許是為了替那位帝國皇后報仇,也許是為了趁亂救出木子,總之,他要做些什麼。”

    “聯邦中央電腦那時候正在暗中查他。憲章光輝已經把幾道觸角伸了過去,雖然他確實是個,瘋狂的天才,但在那種情況下,也很難做什麼。”

    “所以他真的發瘋了。”

    李匹夫的語調越來越冷漠。

    聽著這些話,許樂的直眉越來越挑,說道:“女人死了,女兒馬上就要死,誰都會發瘋

    李匹夫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那一場物資儲備基地大爆炸,聯邦最精銳的機械化部隊,在這場爆炸中犧牲了七萬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最後的官方報導,只承認了一萬餘人犧牲,但事實上,死了七萬六千三百一十一人。”

    “至於喪失戰鬥力的士兵,更是不計其數。”

    “邰夫人命令晶礦聯合體盡全力籌備的七十四噸晶礦,在這場爆炸中全部毀滅

    “聯邦部隊被迫撤回

    “籌備了整整八年的戰爭,就此終結

    “官方報導中說帝國無數士兵拿到了這個叛國賊提供的兵力佈署,傾巢而出,所以聯邦部隊被迫撤回,事實上並不是這樣。”

    “所有這一切,都只不過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男人發瘋的結果

    遙遠的異鄉星球,懷抱著私生女逃亡的帝國公主,峭煙彌漫的星球,雄心勃勃的聯邦鐵流,穿著一身舊軍裝漠然注視遠方的機修師,恐怖的大爆炸,千萬名至死惘然的戰士。

    無數蒙著一層血色的畫面在許樂的眼前快速掠過,縱身處微燙的溫泉水池之中,依舊渾身寒冷,開始顫抖起來。
justin 發表於 2010-10-12 16:18
第八十八章費城故事(六)

     我不管他有多少個身份,但當時,他是名聯邦軍官,而死在他手下的那七萬多名軍人,全部都是他的戰友,李匹夫老眼微眯,寒氣逼人又加了一句。

    “我不信。”許樂盯著胸前顏色越來越乳渾的池水,溫燙的霧氣裡,聲音格格作響,不知道是冷的牙齒撞擊還是情緒激蕩引致的磨牙,“這事兒我不信,大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老爺子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他酸澀晦暗的自我鼓勵。

    嘩嘩的水聲響動,許樂抬頭看著他蒼老而寧靜的面容,激動說道:“雖然那是戰場,但以大叔的能力,要救出水兒,根本沒必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老爺子閉目養神,沉默無語。

    許樂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按照您所說,是他造成了那場大爆炸,所以聯邦開始通緝他,您也時刻想著要殺死他,那他為什麼還要把水兒交給你?你們兄弟反目,他憑什麼還如此信任你?”

    “因為木子生在帝國,她沒有出生證明,還是個嬰兒的她,頸後沒有種植晶片。”

    李匹夫緩緩睜開雙眼,眼眸裡閃過一絲疲憊,緩聲說道:“因為戰爭的緣故,聯邦在之前一年開始嚴格管制百慕大方面的人口流動,尤其是回歸者和收養兒童的管理。那個時候,整個聯邦,包括憲章局和我在內,都不知道我那位老師曾經制定過一個如此深謀遠慮陰險毒辣的種子計畫,只是基於安全考慮加強了管理,你殺死麥德林之後,憲章局的清洗梳理已經確認,自那場戰爭之後,再也沒有帝國人的血脈混進聯邦。”

    “木子不可能留在帝國,因為她是皇后和外人的私生女,懷夫差身為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許這種恥辱存留,所以帝國對於木子來說太危險。他只能把木子帶回聯邦,而要讓木子在聯邦安全健康的成長,除了交給我,沒有什麼太好的方法。”

    許樂皺著眉頭認真聽著。再道:“為什麼?”

    李匹夫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停換晶片,在憲章光輝的夾縫裡生存,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喜歡絕對的自由,但很清楚這種絕對自由的代價,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重複這種危險的人生?”

    “至於為什麼要把木子交給我老爺子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因為我能夠很輕鬆地讓木子融入聯邦,至於所謂信任,並不是關鍵,木子終究是我老李家的血脈,而我李匹夫。向來是個傳統守舊的人

    “從那天起,費城李家便多了一個沒有人知道來歷的女嬰兒,夫人或許猜到了一些,但她既然沒有問過我,我自然也不會解釋什麼。”

    “我給那名女嬰取名叫簡木子,是因為在我看來,她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是上蒼隨意在星河中揀來的一個精靈,叫木子,卻還是希望她能夠把李家的姓氏烙在身上

    提起那位如今遠在帝國前線作戰的美麗女孩兒,老爺子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溫和澄靜的笑容。似乎想到很多年前那個像小精靈一樣的可愛存在,他便再也不是那個冷靜威嚴令人不寒而慄的軍神大人,而只是一個尋常至極的老頭兒。

    看著老爺子臉上的笑容,關於這件事情更多的疑問都會顯得有些不尊重,所以許樂抿緊了雙唇。低頭沉默片刻後,轉了話題:“為什麼”勝利軍演的時候,帝國皇帝會發瘋命令西林遠征軍出擊?我知道,這肯定是因為他知道了簡水兒的身份,可問題是聯邦都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帝國皇帝遠在左天星域,又是怎麼知道的?”

    “原因很簡單,一個真理,一個秘密。”

    李匹夫緩緩斂了笑容,望著許樂,不知道看過多少硝煙血火的眼眸是那般的寧靜,又似乎蘊藏著無數的深意。

    “你現在應該知道帝國大師範世代姓花,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不過在我看來,大概是因為他們長的過於美麗,就像開在山林裡的幽花一般。所謂真理,就是他們的臉,木子擁有那樣一張美麗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是果殼的工程師之一,雖然哲學美學研究不多,但是請您不要用這種話來羞辱我的邏輯能力。”許樂疲憊地捧起溫水,洗了一把臉。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那個秘密。”李匹夫靜靜望著他,“秘密,怎麼能讓你知道?”

    長時間的沉默後,低著頭的許樂忽然開口說道:“是不是那根手鏈的關係?那根手鏈是不是前任大師範給大叔的星圖?”

    李匹夫花白的眉毛漸漸皺了起來,但很奇妙,這並不代表他在動怒,反而能夠看到幾絲笑意正在蒼老的眉宇間凝積。”不愧是他!聯邦最有天賦的工程師”。

    老爺子不再望他,帶著一絲寧靜靠著青石池畔,閉著眼睛緩聲說道:“整個宇雷,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星圖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那份星圖或許能夠改變所有的一切”我以前也曾經這樣認為。為了聯邦,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得到那份星圖,但當我最終知道那個手鏈裡藏著什麼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所有人都錯了。”

    “很多人認為那份星圖是帝國與聯邦之間的另一條空冉通道。”

    “其實,那只是一份禮物,只不過現在的人們似乎已經不再需要那份禮物,那麼”它就只是一個父親給一個女兒的生日禮物。”“我沒有聽懂許樂很誠實地回答道:“不過我明白您的意思,既然對於聯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那麼沒有人會知道水兒手腕上的手鏈究竟是什麼,如果有人知道並且試圖佔有,我會替她保護好。”

    這是承諾,年輕男人對蒼老男人的承諾,那個傳統守舊的老男人,沒有什麼道理,不計較代價,只以血脈為緣由,以親情為道理,默默看護小女孩兒成長為聯邦國民偶像,成長為一個擁有自己獨立人生的成人,現在保護者理所當然要換到下一代了。

    李匹夫睜開雙眼,靜靜看了許樂一眼。日光平靜之中竟夾著絲戲德之意:“問題是,你要守護的對象,實在是有些多。”

    交談至此,許樂感到了最難以抵抗的一次窘迫襲來。

    從那顆荒蕪礦星回到黃厄基地的太空航程之中,他那位夢中情人雖未明言,卻用行為舉止和親蜜眼神表要了心意,於是他惘然失措,狂喜難言,喜悅之餘卻是生出無限惶恐。

    當年在東林夜空下,他淚流滿面喊著要娶簡水兒當老婆,曾幾何時敢奢望這會變成真的?當夢想真的照進現實,誰還會去管那些***偶像恐懼症?誰還會在乎那種不真實的疏離感?

    問題是所有軍方高層都認為他是鄒部長的准女婿,問題是港都工業園區地下庫房裡,那個豐滿柔潤卻充滿智慧的永遠少女工程師聽說悔婚了,問題是聽說那位秀美寧靜令人生憐的南相家小姐已經到了首都。

    在帝國大師範府內面對著終生囚禁的壓力和懷草詩死亡的威脅,他曾傾吐心聲,便是議會山裡那個曾經傷害過他的黑眼鏡框下的小萌同學,也油然而生記掛和強烈不甘,”

    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也都是他很想很想要的。

    他的長相普通,少年時期之後也很少再做言語上的揉捏,溫和平實表面性情之下藏著固執冷漠的缺陷,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不是一個容易招惹女性喜歡的角色,尤其是優秀女性。

    宇宙裡那麼多顆明亮的星星。能夠摘下簡水兒,絕對已經超越許樂青春萌動時期最狂妄的幻想,如今眨眼間還有如此多顆星,好生令人煩惱,這真是男人最無恥的煩惱。

    無數情緒在許樂的臉上變幻不停,喜悅羞愧自嘲自責自得自卑諸多表情揉在一處,酸澀甜辣難以說明,就如這溫泉池上的白霧,以至於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老爺子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水池,正在勤務兵的幫助下穿衣套鞋。

    李匹夫緩緩轉身,望著青石池畔此囊掛著最令人厭惡表情的年輕男人,壓抑下一掌拍死此人的衝動,皺眉沉聲說道:“如果你想和木子在一起,今年之內處理好這些問題,上費城提親

    許樂一怔,嘩的一聲從水中站起,愕然望著轉身離去的老人,趕緊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從老爺子這句話中,至少可以聽出兩個意思,一是聯邦軍隊在帝國冶星系的軍事行動,肯定在這個月之內就會結束,不然水兒根本沒有辦法趕回來,二是”身為聯邦軍神,老爺子根本沒有考慮過部部長、南相家、果殼公司這些看上去天大的面子。

    “不要忘記,木子是我養大的李匹夫在門口忽然轉過身來,望著許樂緩緩說道:“她是我的女兒。”

    事涉簡水兒的終身幸福,軍神大人老軀一震,聯邦必將辟易。

    只是為什麼這麼急?
justin 發表於 2010-10-12 16:54
第八十九章傳承
         
     以最快的速度從溫泉水池裡爬了起來。擦拭乾身體。穿好房門哪些早已準備好的嶄新軍裝和軍靴,許樂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儀容,有些想念那件自己穿到費城來的便裝,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軍神老爺子要給自己準備衣服。

    李匹夫正半佝著身子向院外走去,雙肩塌垮如同將要崩潰的山岩。許樂向這個背影追了過去,堅硬的軍靴踏在木地板上,啪啪清亮作響。

    “我可不想當將軍。”他餘光瞥了一眼耀上的少將肩章,對著老人身影大聲說道:“我來費城,想說的也這不是這些。”

    “以你為聯邦立下的功勳,肯定有資格當一名少將。不過國防部徵詢我意見的時候,我壓了下來。”老爺子背負著雙手,緩緩在清幽的木廊裡行走,並未加回頭,低聲說道:“畢竟你年齡太小,作為補償,給你一件衣服過過癮。”

    聽到這句話,許樂險些絆倒在地,對軍神老爺子的性情再次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來到走廊盡頭,李匹夫緩緩站住腳步,緩緩站直身軀,動作雖緩,卻猛著某種令人不敢懷疑的力量,就像是一座被年月風雨綬蝕的將要崩塌的高峰,再次強橫地站了起來,漠然直視無情的蒼穹。

    “我已經給何英法官打了電話。”

    許樂停下了腳步,怔怔望著老爺子的後背,這才知道從始至終,老爺子沒有說過一句話,卻深知自己的來意。並且已經提前做出了安排。

    老人並未回頭,雙手依然負在身後,蒼老而佈滿靜脈起伏的雙手隨意從容,但給人一種感覺,只要他願意握下,便能握碎宇宙間任意一顆星辰。

    “西林官司的勝負,必須要以聯邦法律為準繩,無論是誰,都必須尊重這一點。

    包括你,也包括我在內,當然。我必須承認,有時候像你我這樣擁有某種力量的人,會忍不住突破法律的範圍,去做些快意恩仇的事,但”這是不對的,你堅持請那位老法官出面,我讚賞你的努力。”

    “至於那些你還沒有來得及說的事情。”老爺子轉過頭,安靜地望著他,“軍人不得干政,此乃鐵律,任何企圖破壞這條鐵律的人。都將被掃入歷史的垃圾堆。”

    一種感動或者說震動在許樂的心中油然而生,他想起多年前部部長在賓館那間辦公室裡的話:軍隊,不允許擁有自己的思想,因為那樣會太危險。

    作為擁有恐怖軍事力量的人,卻警惕這種恐怖的力量,並且自主尋找控制這種力量的方法,而且如此堅定,這樣的軍人,才是真正的軍人,聯邦的中流砥柱。

    “非常感謝您的支持。”許樂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帶著一絲羞慚說道:“不過我沒有資格和您相提並論。”

    “不要迷信老人。”李匹夫臉上的皺紋裡浮起幾絲笑意,將那抹令人不適的濃郁蒼老感沖淡了少許,“我這一生未曾遇過比我更強的人,但我終究老了,而且每個人都會老去,正如每個年輕人都會成長。”

    “懷草詩,小封,還有你,無論是哪個角度都有資格和當年的我們相提並論。”

    老爺子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應該有力量,認為正確的事情,那就去做。”

    費城半日,在溫泉水池內講了一個久遠的故事,許樂替老人搓了很久的背,但這個抬臂拍肩的動作,卻是軍神老爺子第一次用動作表示某種親曙,二人間相距半米,許樂卻根本沒有察覺到老爺子抬臂伸肘,更來不及做出躲避或是其它的反應,便發現那只蒼老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肩頭,然後輕輕地拍了兩下。聯想起茶室中那杯安靜狂暴盡在指下的黃茶,雖不知道後來那杯茶盡數暴成水煙,許樂依然禁不住對老人恐怖的實力敬畏的無以復加,忍不住在心中幽幽想道,在你這種老人家的面前,哪個年輕人敢認為自己更有力量?懷草詩能嗎?

    廊外已經等候很長時間的一干勤務兵湧了過來,很仔細地替李匹夫和許樂整理儀容,梳吹頭髮,甚至還有兩名勤務兵蹲下去,將他們的軍靴擦到發亮。

    並樂很不習慣被很多人服侍的感覺,不明白這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勤務兵為什麼要打理自己,看著身前不遠處滿頭白髮在吹風機下獵獵飛舞的軍神老爺子,更覺得這副畫面有些荒唐好笑。

    “至於別的事情,不需要擔心。”強大的風力將軍神老爺子的話語吹的有些飄忽不定,“我那個兒子雖然不會打架,但他比聯邦所有人認為的都強大很多。”

    聽到這句話,許樂終於放下心來,只要軍神老爺子同意李在道將軍出任參謀聯席會議主席,軍隊中的那些強硬鷹派怎樣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更何況老爺子最後淡淡然的一句評論,表明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有強烈的信心。

    那群勤務兵處理完二人的髮型衣著,端著鏡子讓二人自我端詳一番,這老少二人大概一輩子也沒有幾次如此認真打理儀容的時刻,自然不會再對鬢角和靴上的光滑度提意見,勤務兵們集體敬禮,然後迅速撤走。

    片刻後,許樂知道了為什麼這群勤務兵要替自己打理儀容。

    一陣風起。十幾名扛著各式攝像器材的新聞記者,從院門後方走了進來,對著臺上的李匹夫和許樂一陣拍攝,閃光燈時不時亮起,讓許樂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以致於險些沒有握住軍神親自屈尊伸過來的右手。

    握著老爺子有些冰涼,無比寬厚的手掌,許樂像木偶一樣回頭望向攝像鏡頭,從那些攝像鏡頭的標識上,他發現有資格進入費城院中,拍攝這幕畫面的,是包括首都特區日報和新聞頻道在內的最大的幾家新聞媒體。

    他認出了那名新聞頻道著名的出鏡記者,認出了那位元首都特區日報的伍德記者,甚至還在這些新聞記者中看到了白澤明的身影,這位因為拍攝紀錄片《七組》而躋身聯邦超一流導演行列的傢伙,今天居然也親自來了。

    記者們臉上的表情很怪異,沒有人與許樂當打招呼,包括白澤明在內,甚至這傢伙連眼睛都沒有擠一下。

    沒有採訪,沒有提問,記者們只是沉默地拍著照,選擇最好的角度,務必要將畫面拍到最好。這種集體沉默,竟讓本應嘈亂的現場,漸漸生出一股肅穆莊嚴裡蘊著小狂熱的氛圍。

    大概是因為這些記者們很清楚,今天拍攝的畫面,對於整個聯邦來說,甚至對於歷史來說,具有怎樣的意義。

    費城院中,石階之上,有軍神李匹夫,有許樂上校。

    他們正在握手。

    這就是傳承。

    “我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您願意把當年的故事如此詳細地講給我聽?”

    “因為,或許在並不久遠的將來,還有很多類似的俗套的故事將要發生,所以我希望你能從以前的這個故事中學到某些東西。”

    這是許樂告別老爺子之前,二人最後的一段對話。他不知道將來可能發生的俗套故事是什麼,激動莫名,又有些惘然地順著稻田與魚池中的青石小徑向莊園外走去,然後震驚地發現送自己出院的居然是李在道將軍。

    “我….,今天真的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許樂看著身旁的李在道將軍,有些緊張解釋道,在聯邦參謀聯席會議主席即將更替的時刻,他本以為李在道將軍肯定會留在首都特區,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回到了費城,稍一推論,便知道對方是為了誰而來。

    對於這位充滿學者風度,夾在軍神李匹夫和李封之間,低調的令人生不出半點惡感的將軍,許樂說出的受寵若驚四字,不僅僅是指對方專程陪伴自己,更是因為先前記者所拍攝的那些畫面。

    費城李家的榮光,是軍神李匹夫祖孫三代,不惜一切代代為聯邦浴血奮戰所搏來的勳章,他自忖何德何能,憑什麼能夠就這樣奪走本應屬於李在道或者是李封的傳承驕傲?

    “我不是很清楚小叔是怎樣的人,但我覺得他有些想法很有趣,光輝這種東西,有時候確實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壓力。”李在道將軍溫和一笑,說道:“我自幼身體不好,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所以只好將壓力傳給了李封。”

    “李封十二歲離家入伍,戰鬥殺人,抓緊每一秒鐘拼命地練,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保住李家的榮光,而這對他的人生其實是一種傷害。”

    迎著西邊緩緩落下的霞光,李在道將軍望著他溫和說道:“所以我一直對他有很濃重的歉疚心理,如果你能將這種壓力從這個家族裡拿走,我從內心深處感謝你。”

    許樂的嘴唇有些發乾,明白李在道將軍並不是在矯情,想到鄒鬱提到的那件事情,沉重說道:“我很抱歉。”

    李在道將軍靜靜望著他。說道:“你過往所做的一切,我都很欣賞,所以我並不認為,你有任何需要抱歉的地方,至少到現在為止。
justin 發表於 2010-10-12 17:14
第九十章監護權(一)

     李封以為我死了,所以他…..   ”許樂低聲說道。想到那個叫自己小叔的暴戾少年,因為憂慮自己死後無人能夠抵抗懷草詩,不惜用嚴重損傷身體的方式提升實力,他便感到有些鬱鬱。

    “這是自己的選擇,而每個人只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李在道微笑望著他:“人生百年。和七十並無太大差別,只要活的精彩,我瞭解我的兒子,他不會後悔。

    許樂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等木子從前線回來,來費城吃飯,一家人聚一聚李在道說道。用的是那種不容質疑的口吻,此刻這位溫和將軍扮演的是女方家長的角色,說的是理所當然。

    許樂臉色微微一紅,敬禮說道:“是,將軍。”

    封余曾經說過,他有權利承擔的唯一義務,就是在任何時候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許樂總覺的這句話似乎聽誰說過,而每當這句話從大叔那滿口爛牙裡裹偕著紅酒牛肉味道噴吐而出時,他總會習慣性產生很多疑問自己認為正確的,那就真的是正確的嗎?

    多年後在費城李家的莊園內,親耳聽到軍神李匹夫講述的那個久遠故事,知道了那場大爆炸的真相,許樂心中的疑問愈發濃烈,雖然他清楚講故事的人不同,故事的內容往往也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可下意識裡他感覺老爺子說的是真的。

    當年暴起持槍闖入基金會大樓私殺麥德林,看似暴烈無雙,實際上,許樂這個人依然需要證據來支撐自己的行為,並且他和施清海已經找到了足夠多的證據。封余不需要證據,他只憑自己的喜惡判斷瞬間衝動經年仇恨而行事,許樂自忖做不到大叔如此極致的隨心而行,當初在大師範府中,他對懷草詩說過大自私,那位大叔大抵才是真正的大自私之人吧?

    一念及此,許樂心生惘然失落諸般複雜情緒,如果那位將自己培養成人,教會自己諸多本事,被自己視作最親的大叔,真如李匹夫及很多人所言,就是一個。薄涼無情冷酷的傢伙,自己該怎樣去面對?

    正因為這等情緒,杯中名貴的橙丁莊紅酒,忽然間變得酸澀難喝起來,令他那雙濃墨似的眉深深皺起。

    “許、、、 先生,這酒有問題嗎?”

    一位眉眼如畫的空中小姐,睜著大而無辜的雙眼,半蹲在頭等艙座位旁,緊張地看著他的臉,溫柔而又緊張地問道。

    “沒有,味道挺好的。”許樂右手三根手指拈住杯腳舉起,溫和說道:“對了,剛才謝謝你

    自費城登機,頭等艙這位美麗的空中小姐,在第一時間認出了許樂的身份,剛從帝國驚險歸來的聯邦英雄,如今即便戴著再大的墨鏡,生著一副再尋常的面容,在經歷了那部紀錄片的轟動,新聞直播時的全民矚目和好些場新聞發佈會之後,再也不可能隱藏于普通民眾之中。

    好在當時許樂反應極快豎起了一根手指於唇間,美麗的空中小姐驚喜地掩住了唇。將那聲驚呼壓了回去。不然這一趟夜晚航班,不知道該熱鬧成什麼模樣。

    空中小姐溫柔地眨眼笑了笑。端著託盤回到了服務艙,隱隱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呼。還有一連串可愛的笑聲。

    許樂知道大概那些充滿青春活力的姑娘們正在議論自己,忍不住笑了笑,片刻後,忽然發現簾外座艙內的乘客們此起彼伏地發出陣陣驚呼。

    他有些不解,下意識裡抬頭望去,只見電視光幕上,聯邦新聞頻道正在臨時插播一條重要新聞。

    依然還是幾年前宣佈帕布林議員訪問青龍山時那位女主播,依然還是那副平穩裡混雜著激動心情的語調,端莊漂亮的女主播對著鏡頭微笑說道:“聯邦一級紫勳獎章獲得者,著名戰鬥英雄許樂,迎來了他回歸聯邦的第三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天他並沒有參加由果殼公司組織的盛大晚宴,而是去了、、費城。”

    說到這裡,女主播頓了頓。然後微笑說道:“永遠的聯邦軍神,李匹夫元帥在自己的府邸中,親切接見了剛剛歸來的許樂上校,雙方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這是李匹夫元帥近十年來。第一次在費城家中接見聯邦現役軍官。並且允許新聞媒體進行拍攝,以下,是本台前方記者剛剛發回來的現場畫面

    由費城飛往首都特區的夜航飛機上,因為這條新聞陷入了暫時的沉默。然後是一陣自發的熱烈的掌聲。

    這裡是首都特區十三大道最高級的公寓樓,頂部三層被全部打通,穹頂豪奢地覆上了超強度合成透明類玻璃,右方走廊盡頭那間面積並不大的房間裡,滿是或真或假的花朵,最顯眼的卻依然是那幅畫著向日蔡的油畫,如果這幅油畫是真的。那麼僅這一幅油畫便能買下這整幢公窩樓,而事實上以這間公寓主人的身份。當然不可能去買一副膺品擺在自己的房間裡。

    “按照費城李家的規矩,十二歲之前的男孩兒必須在修身館裡進修。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過那些地方。”

    很長時間不見,利孝通這位目前看來最有資格與利修竹爭奪鐵算利家繼承左位置的七少爺,依然渾身陰鶩不散,如一朵雪裡開著的梅花,他低頭切著血淋淋的東冷牛排,竟真的切出了幾分冷酷屠夫的感覺,但此時利七少眉眼間的情緒卻很寧和,甚至有些刻意親近,從很久以前,他就習慣用於這種情緒面對長桌對面那個傢伙“我們家的規矩不同,十二歲生日時,近系的所有男孩兒,都會被允許挑選一樣家族賜予的禮物,這份禮物可能是一艘飛船,可能是一片小型莊園。也可能是幾個美貌而柔軟的女僕,但這些禮物不得轉賣,不得出讓,家裡的老人們主要是想看看這些男孩兒的目光,看多年之後。這份禮物會升值到什麼程度。”

    “利修竹當年挑的禮物後來升值很多,很受老人們的好評。而我十二歲時,挑選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幅畫,當時很多人認為我走眼了,可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這幅高梵畫的向日葵在十幾年的時間內,升值了三十四倍

    利孝通微笑望著長桌對面的許樂,舉起紅酒敬道:“但這不算什麼。我這一輩子最英明的決定,就是當年對你那次現在看來真有些微不足道的投資,如今家族上上下下,誰還敢懷疑我的眼光?”

    許樂搖了搖頭,不想理會這個明顯有些興奮過頭的傢伙,端著紅酒,盯著牆上那幅向日葵油畫,說道:“我可不喜歡這幅畫”在帝國天京星皇宮裡,那位陛下身前的大屏風上,畫滿了金黃的向日葵,這容易讓我聯想起那段很狗屎的逃亡生涯。”

    “那我明天就換了。”利孝通很認真地說道。

    “你怎麼不燒了?”許樂聳肩嘲諷道。

    “好,那就燒了。”

    利孝通的回答依然很認真,對於他來說,一幅價值連城的油畫,遠遠及不上許樂的感受重要,因為價值連城總是有價,有價的東西對於鐵算利家來說都不是東西,而像許樂這樣無價的投資對象”或者說友人,才真正值得重視。

    許樂怔了怔,無奈說道:“我就不該認為你們這些七大家的公子哥是正常人。”

    “說回費城,我確實去參觀了一下修身館,頗有感觸,不過這些事情你不明白,本想請教一下曾哥,可惜他不在

    他看著利孝通身後空空蕩蕩的牆。眯眼想起那個如一把鐵槍般凜冽危險的中年男,有些遺憾。

    “曾哥說既然你在這裡,我就是安全的,他難得放個假。”利孝通微笑說道:“對了,你去費城的新聞我已經看了,深受震撼。”

    “為什麼震撼?”

    “軍神接班人之爭終於見了分曉。還不震撼?。利孝通神情認真而愉快說道:“這幾年裡,聯邦一直在刻意宣傳杜少卿和他的鐵七師。結果你一回來,費城就直接表明了態度。”

    “這種大帽子,戴著有多少樂趣?”許樂搖了搖頭。

    “說的也是利孝通神情凝重說道:“根據最新的消息,少卿師長在前線看到這段新聞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接下來炮星系的帝國部隊,恐怕要承受鐵七師的無盡怒火。”

    “少卿師長不是這樣的人。”

    “說說老爺子吧,我還是小時候近距離見過他老人家一次利孝通好奇問道:“老爺子現在身體怎麼樣?。

    “老爺子身體非常好。”許樂想到溫泉水池中那個瘦削蒼老的身軀。又想到鄒鬱曾經提過的隱憂,不解說道:“在我看來,怎麼也還能再活個五六年。”

    利孝通知道許樂絕對不會在這等大事上胡言亂語,得知軍神大人身體狀況良好,他下意識裡向後靠了靠。顯得無比放鬆。

    看到他的這個動作,許樂心有所感。對聯邦絕大多數人來說,費城湖畔那個瘦削的老頭兒,正是他們擁有安寧生活的最大保障和最強悍的信心來源,只要老人活著,這個世界便會一如既往的美好。

    壓下心頭的某種複雜情緒,他望著桌對面的利孝通,認真問道:“關於鐘家的官司,我請你幫的忙。準備的怎麼樣了?”

    “很抱歉。”利孝通輕輕擦拭唇角,憂慮說道:“政府和這幾個大家族都在暗中施加壓力,沒有一個大律師敢接受這個案子

    許樂的眉頭蹙的極緊,最高法院馬上就要開庭,可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時候,鐘家老宅方面卻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嚴重的問題一那位以客座身份替西舟律師事務所處理法律事務的著名律師,因為某個令人鬱悶的原因,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此案。

    “何大律師是聯邦範圍內最好的律師。”利孝通歎息著說道:“但他是首席何法官的兒子。如果他不退出,那何英法官肯定不會主持案件審理。”

    就在這個時候,公寓的房門被推開。一個頭髮梳的一絲不芶,穿著深色正裝的男人走了進來,腋下夾著把雨傘,模樣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滿臉沉鬱說道:“謝謝您的誇獎。但現在我們面臨的最大問題,並不是缺少主打律師,而是對方”忽然改變了策略。”

    這個男人盯著許樂的眼睛,說道:“他們要先打監護權官司

    “不要忘記,雖然那邊的親戚很噁心無恥,但他們終究是鐘小姐的親戚,而你們”沒有一個人姓鐘,所以這場監護權官司,非常難打。”“如果讓他們拿到了鐘煙花小姐的監護權,那古鐘公司的所有權官司就沒有必要再打了。”

    “這一招很毒。”
qwerty456789 發表於 2010-10-22 20:21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九十一章 監護權(二)

腋下夾著傘走進來的中年男子不需要做太多的自我介紹,許樂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這位聯邦席**官的兒子,都星圈最出名的何大律師,連續幾句話裡所透露的憂慮,讓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沉默起來。(網絡小說網e

雨傘滴滴答答滴著水,將地面名貴的毛毯染污成深色,許樂放下手中的筷子,怔怔地望著地面漸濕的毛毯,他並不擅長法律類的事務,卻清楚如果西林鐘家的那些老傢伙們,真用出監護權爭奪這類下作的手段,那麼小西瓜面臨的麻煩將非常大。

就在這個時候,今夜聚會的最後一位參會者終於推開門走了進來,年輕男子身體依然略顯單薄,臉色依然還是那種不健康的蒼白,冒雨而至的他頭濕漉一片,糾結成幾絡有些狼狽的黑絲,青色細駝毛風衣上面的水珠正骨碌碌向下滾著,砸在毛毯上輕柔無聲。

利孝通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帶著一絲難得的拘謹認真躬身,雙手撫在腹部,按照某種有年頭的禮儀尊敬說道:「我是利孝通,非常感謝您前來敝室。」何大律師的反應也非常迅,第一時間讓開道路,拉開那把據說可以換三輛最新式汽車的垂金絲木座椅,低眉順眼說道:「太子爺,這邊請。」

許樂依舊蹙著眉頭,煩惱著自己的煩惱,對他來說,邰之源是極好極好的朋友,僅此而已,然而向來一身冷驁,目無餘子的利孝通還有那位初相識,但灑脫磊落習性撲面來的何大律師,對邰之源的到來表現出如此認真的反應,驟然間令他想到了邰之源的真實身份。

他好奇地抬頭,看著正在脫風衣的邰之源,默然想著,即便邰家是前皇族之後,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在晶礦資源日漸匿乏的當下,邰家對聯邦的影響力應該遠不如當年,為什麼七大家裡其餘的家族,對莫愁後山那位夫人,包括自己這位瘦弱的太子友人,依然顯得如此尊敬,這種帶著濃郁不平等感覺的尊敬,甚至……更像是某種畏懼。(網絡小說網e

相識多年,大概只有他自己,還有施公子這等人物,才真正敢不把邰之源放在眼中。夜色深沉,晚餐畢,許樂和鄒之源端著紅酒,倚靠在公寓頂樓的透明欄邊,望著腳下匆忙行走的芸芸眾生,沉默了很長時間。

「剛才你走進來的樣子真有些狼狽。」許樂說道:「在我以前的印象中,除了犯病昏迷的時候,你的儀容向來無可挑剔,大到別墅,小到衣領上的金別針,都乾淨整潔的厲害,哪裡可能濕漉成這副模樣。」

「郁子應該告訴過你,我和家裡鬧翻了。」邰之源微笑說道:「就是最近的事情……」這一段時間,我學會了很多事情,比如去銀行開設個人帳戶,比如怎麼和人擠地鐵,再比如當雨太大的時候,怎樣用一把傘把頭臉儘可能地遮住,而不用去管衣服。」

「感覺怎麼樣?」許樂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記得以前你說過,對庶民的生活,你耳以體驗,但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學習或者感觸……感覺並不好。」邸之源看著杯中蕩漾的紅酒,微笑著說道:「好在你回來了,西林的事情自然要丟還給你,我明天就回莫愁後山痛哭流涕,重做孝子……對了,我明年秋天結婚。」

「先說謝謝,這是指西林的事情。」許樂望著他很認真地說道:「如果沒有你出面,鐘家老宅那邊這一年肯定會過的更艱難,說實話,我真沒有想到,你這樣自信傲驕的一個傢伙,居然也有這種所謂廉價的同情心。」

「那時候以為你死了,大家都有些受刺激,所以偶爾瘋。」邰之源淡然回應道。

「接著就是恭喜。」許樂舉起酒杯,取笑道:「只希望你結婚後,不要把照顧白琪姑娘的重任交給我。」

「從我認識你開始,你似乎就一直在忙。」都之源眯著眼睛望著他,」如今你活著回來,想必會更忙,忙養參見記者招待會,忙著去費城見老爺子,以後還要忙著照顧那個小女孩兒,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管好自己的這些破事兒就好。」

「剛才何大律師說過現在面臨的大問題,這件破事兒真不好管,最怕的就是我們管這事兒的資格,根據聯邦法律看起來,都很有問題。」

邰之源忽然微笑說道:「鐘老虎當年把那個不成材的二郎推到檯面,是很老套卻老套的很有智慧的手段,可惜只怕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死這麼早,死的如此突然,不然西林鐘家的局面不至於像現在這般一團糟。」

「確實是一團糟。」許樂想到聯邦最高法院馬上將要開始的聆訊,想到那些正不停從西林趕過來的鐘家老人們,眉頭皺的極緊。

「不過你不需要擔心什麼,該安排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邰之源緩緩抿了一口紅酒,然後從上衣口袋裡摸出幾粒藥片吞了下去。

「還在吃藥?紅酒下藥對身體不好。」許樂聳肩說道:「既然你要回去當自己的太子爺,這邊的事兒你就不要再參與的好。」

「不相信我能安排好?」邰之源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許樂疑惑說道:「沒有大律師敢接手,還有那個見鬼的監護權之爭,你都已經有了安排?」

「雖然我這短短的青春歲月,並不像你許樂一樣光彩奪目,但任何接觸過我的人,都從來不敢否認我的優秀。」邰之源微笑望著他,」只有你,似乎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而是習慣性地把我當成一個被保護的對象…你知不知道,這種感受對一個男人來說,等同於羞辱?」

許樂一怔,細細回想數年來的友情,現邰之源說的倒真沒什麼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頭說道:「你身體差,所以習慣……不要忘記,我在部隊裡也是一位優秀的軍人,聯邦軍事考核,我的總分是最高的,推算成績比周玉還要高。」

邰之源眯著眼睛盯著許樂的臉,像樹林裡比賽誰爬樹更快的倔犟少年,嘲諷說道:「這場官司至少還要打三個月,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結果,只要何英**官沒有壽終正寢,你那個小女孩兒……贏定了。」

「這麼有信心?」許樂瞪著眼睛看著他。

「當然。」邰之源輕輕咳了兩聲,然後灌子口色澤勝血的紅酒入喉,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我最擅長的是分析人,如果你分析過何英**官,就會知道原因。」

「什麼原因?」

「老法官喜歡漂亮的小姑娘。」

邰之源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

都特區拉比大道靠西側是一片綠意森森的林地,縱使在冬季,這片佔地約六平方公里的建築群依然籠罩在松柏凝成的莊嚴肅穆卻又生機盎然的氣息中,代表著公平的天平雕像在建築的角落上承著潔白的雪,石製的第一憲章大典在幽林盡頭時隱時現。

聯邦最高法院及下屬的三個程序庭還有因為歷史原因設在此間的兩級巡迴法庭,就在這些林地中,就在這些歷史悠久的建築群中,對於聯邦公民而言,這裡代表著公平、正義以及最重要的法律。

空曠的第二法庭內,天光從十幾米高的巨大玻璃窗外透了進來,將法庭內十幾排純黑色的座椅照的明亮無比,然而坐在最前方座席中的蕭文靜律師,卻是臉色異常陰沉。

此刻的第二法庭旁聽席上,坐著十七名自西林迢迢而來的鐘家元老級人物,最前方坐著那位鐘家二少爺鐘子期,在他們的前面,則是一個由二十四名聯邦著名大律師組成的恐怖律師團。

蕭文靜這邊只有三個人,一個他,一個看上去像大白饅頭般的無害胖子,一個看上去冰雕玉琢般可愛天真的小女孩兒,雙方人數上的巨大差異,真切地體現了此刻他所面臨的嚴峻形式。那個傳說有極深厚背景的西舟律師事務所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退出了這場震驚聯邦的家產世紀官司,而那位聯邦最出色的何大律師,又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被迫離開了鐘家老宅的律師團。

在那些大家族的壓力下,在聯邦政府似有若無的隱示中,沒有任何一家律師事務所,敢接手此案,而當蕭文靜接到代理委託合同時,也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雙眼。

那位美麗的新婚妻子徐松子憂慮地與他深談了一夜,卻沒有辦法推翻他的決定。

蕭文靜的老師同學遍佈整個司法系統,縱使沒有人願意站在台前幫助他,卻依然有無數的信息資料暗中彙集到他手中,雖然面對著聯邦最恐怖的律師團,他依然有將這官司打下去的信心。

更關鍵的是,他現在是律師蕭文靜,而在幾年之前,他是地檢署最出名的檢查官蕭文靜,他曾經協助老師主持過麥德林專案的調查,哪怕當聯邦政界無恥地向利益妥協後,他依然試圖暗中繼續自己的調查,只是那一天的傍晚,他被幾名聯邦調查局官員以猥褻幼女的罪名關進了監獄……不知道那時候的蕭文靜檢查官,有沒有想到某個花朵盛開的春天,那個叫許樂的小眼睛男人曾經對他說過的那番話,那番關於法律和道德的話。

但蕭文靜沒有放棄對法律的尊重,他離開了地檢署,成為了一名真正獨立自主的律師,今天,他將為那位西林孤女打一場注定要載入史冊的官司。
qwerty456789 發表於 2010-10-22 20:22
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九十二章 監護權(三)

「這場第二法庭內的案件審理,並不像文藝作品中經常描寫的那般激烈緊張,無數充斥著圈套埋伏的話語在法庭上飄來蕩去,當事人青筋畢露或痛哭流涕地指責對方。。相反,案件審理的過程很枯燥,甚至很無聊。

沉悶的舉證答辯過程中,雙方律師的音調都嚴格地控制在某個區間內,承受著極大壓力的蕭文靜,表情沉鬱,言辭和緩,就審理程序和舉證範圍等技術環節做著極細緻的敘述。安靜的法庭上除了雙方律師沒有音調起伏的聲音外,便只有翻閱厚重法律文書時的沙沙聲,此外,偶爾會響起幾聲咳嗽和枴杖於木地板上挪動的磨擦聲。

旁聽席上坐著十幾位遠自西林而來的鐘家老太爺,這些只怕早就已經過八十年,如將沉的殘日般的老人們幾乎人手一根枴杖,被歲月掏空了的胸腹內除了濃稠的痰液和風箱般的空洞外再無一物。司鐘家老太爺們表情淡漠注視著法庭上的一切,看上去完美地扮演著家族長者或智者的角色,而蒼老眼角的疲憊和淡淡煩燥之意,卻早已暴露了他們內心的真實感受。

西林內亂,聯邦政丅府和其餘六個無情無義的家族趁勢滲透,鐘家被迫連連後撤,陣腳大亂,這些老太爺都是人精似的角色,怎會不知道其間隱藏著的太凶險?只可惜每個人都有貪念,越臨近死亡,這種貪念便是越濃……,

古鐘號爆炸,若鐘夫人還活著,這些老傢伙也不敢有任何野心,然而那對強悍的夫妻同時死去,只留下了一個孤女,更妙的是,那個一直被認為是西林繼承人的鐘二郎……也是個孤兒,面對著孤兒孤女,面對著如此龐大的產業和權勢,他們怎能不動心?

於是,這些拉著枴杖的鐘家老人們,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並且自知再也有挽回的可能,那頭壯猛的瘦虎死去,他們試圖去騎,哪裡還能有下來的一天?

座席正前方那個冰雕玉琢的小女孩兒,低下滿頭黑默默做著家庭作業,看似天真無害,然而此刻是在法庭上,這種默然冷靜似乎代表著某種漠然冷酷的潛質。小女孩兒的身後站著許樂和李封這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如果等她長大,等那兩個瘋狂強大的軍人更強大,他們這些老頭子還怎麼活?手裡這些光滑冰冷的枴杖會不會斷成無數段碎片?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一場官司,會為西鐘,為鐘家招來無數都星圈的鯊魚,這些老爺子們也必須堅持下去,支撐下去,直至獲得慘勝,再與聯邦討價還價,覓些芶延殘喘的機會。在一番枯燥的法律條文複述和異議試探之後,法庭雙方的律師開始將話題觸及到核心地帶,為了爭奪那位小女孩兒的監護權,相關的舉證和言語質證變得嚴肅起來,在鐘子期深情做出親情呼喚之後,對方的律師團直接將質疑的重點,放在了田大棒子的身上。

某位聯邦著名的大師律平靜提出異議,認為一個與鐘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沒有任何法律權限的外人,有什麼資格可以做為鐘家小姐的代理人,坐在審判席上,過往一年多令人心痛的家族紛爭,是不是有些外人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從而矇蔽年齡尚幼的鐘家小姐……

「旁聽席上這十幾位老人,有的是州議員,有的是大區議員,有的是老將軍,他們有兩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們都是鐘家的老人。」

這位聯邦著名大律師冷冷看了蕭文靜一眼,向庭上繼續說道:「而我的當事人鐘子期,是鐘煙花的堂兄,在鐘司令夫妻殉國後,是鐘煙花小姐血緣最近的親人。。」

「而這位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對您的姓名就沒有一絲好感。根據軍方公開檔案和你的履歷表,我認為你完全沒有任何資格,去擔當一位小女孩兒的監護人。」

「一個毆打長官被開除出軍隊,一個因為**而被學校臨時終止學籍,一個沒有完整家庭,酗酒如命,身體極不健康的中年男人……,對一位失去父母,值得同情,心理狀態需要我們多加擔憂的小女孩兒來說,根本不是能不能成為她的監護人,我認為法庭完全應該頒出限制令,禁止他接近鐘煙花小姐。」

聽到這句話,一直懨懨無神坐在席上的田胖子終於抬起頭來,那雙眯著的眼睛,就像撕開的饅頭一樣,目光緩緩流倘出黑色豆沙的餡,陰冷鋒利到了極點。

莫愁後山表明了態度,太子爺離開,西舟律師事務所解除代理,田大棒子很清楚這場官司非常難打,甚至必輸。哪怕他對那個剛剛去到他家鄉的小眼睛年輕人有所寄盼,依然沒有什麼信心。

不過田大棒子其實並不是太關心官司的勝負,龐大的古鐘公司,龐大的家產就算都被這些老不死的搶走又如何?但小姐不可能交給他們,若事情真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刻,總不過是西林落日州一場兵變,他將這些忘恩負義的鐘家親戚殺個乾乾淨淨,然後帶著小姐穿過黑洞洞的晚蠍星雲,奔到這個無恥聯邦管不著的百慕大。

等著小姐長大,等著那個小眼睛男人和小瘋子變成聯邦裡最有權力的男人,到時候我再帶著小姐回來,取回那些原來就屬於我們的東西。

田大棒子可以這樣想,因為他就是這種性格的男人,但蕭文靜律師絕不會這樣想,他拾起面前的絹巾,輕輕擦拭掉耳垂下的汗清,平靜地繼續提出自己的質疑,他再次提到聯邦遺產法第七補充條款,以及近百年來幾場著名家產官司中的判例,認為當提出相關權利的親屬如果與被監護對象存在明顯的利益衝突關朕時,該相關權利應不受事先之保護。

很明晰的法律條文,很清楚的判例,請文靜認為高高在上那位中年女法官不至於提出異議,然而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那位燙著一頭舊式卷的女法官冷冷開口說道:「關於監護權案件的審理,我們先考慮的是沒有民事行為能力者的成長環境和可能,至於無民事行為能力者的本身意願,只是參考。」

「蕭律師,你很難說服我,坐在你身邊的這個小女孩兒不需要自己的親人監護,而是需要……這位田先生做監護人,至於相關利益衝突的提出,我需要的是證據,而不是你拿著聯邦新聞媒體的報導,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卷的中年女法官皺著眉叉望著蕭文靜,指頭敲打著審判桌,不悅說道:「這個案件已經拖了一年多時間,究竟浪費了多少納稅的錢?聯邦司法體系,不可能再因為你們的拖延政策消耗太多司法成本,本法官希望能夠儘早得出結果,所以希望你能夠有些實質性的證據提出。」

蕭文靜正在翻閱案卷的手指僵住了,他抬起頭看著那位卷女法官,非常疑惑震驚於對方的說法。

實質性的證據?鐘家有人試圖在空間站謀殺鐘煙花算不算證據?一年多前西林落日州的軍隊異常調動算不算證據?不,這些都不可能做為呈堂證供,一旦他這樣做了,那麼馬上他就會被以污陷罪起訴。一念及此,蕭律師的臉土泛起一絲嘲諷厭憎的笑容。如今的他對聯邦司法界的黑暗有了足夠的認知,明白聯邦政丅府和那些大家族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西林鐘家的案子搶在何英**官審理之前結束——哪怕這位卷女法官表現得這般愚蠢荒謬——只要審判程序到不了最高法院,那麼何英**官就算有別的看法,也沒有辦法施以影響。

他準備提高聲調提出抗丅議,然而餘光瞥見身旁那位小女孩兒的身影,想到司法部同事正在準備的那些事情,強自壓抑住心頭的憤怒,緩緩坐了下來。

黑柔順,絲絲整齊,安靜地搭在小姑娘的額頭上,身處漩渦中心的鐘煙花,似乎根本不在手這一場重要的官司將要決定自己的監護權,她只是低著頭,拿著細細的電子筆,認真地做著家庭作業,碰到難題時會可愛地咬一咬筆頭。

那個冷漠的卷中年女法官,那些柱著枴杖的老太爺,那位演著親情戲的堂兄,都不在小姑娘的眼裡。

冬日有些清冷的天光從穹頂照了下來,法庭中那條直直的通道略顯黯淡,沉重的大門被人推開,就在這片黯淡的光中,一個筆挺的身影走了進來,軍靴踩在地板上清亮作響,一聲一聲若踩在很多人的心上。

那個身影越走越近,面容越來越清晰,田大棒子起身轉頭,旁聽席上鐘家老太爺們握著枴杖的手驟然緊張,鐘子期的眼中忽然閃過幾抹驚懼之色。

那個身影走到法庭最前方,取下軍帽緩緩放在桌上,將一塊芯片交給書記員播放,於庭上奇異的絕對沉默中,對高台之上那位女法官說道:「我叫許樂,現任聯邦第一軍區十七機械師副師級技術主管,我已委託蕭文靜律師遞上我的權利申請,請法官閣下查閱。」

「我申請……完全擁有鐘煙花的監護權。」
qwerty456789 發表於 2010-10-22 20:22
第九十三章 監護權(四)

許樂專進法庭,說了一句話,引起庭上眾人截然不同的諸多反應,人們或啞然無語,或沉默似金,或激動如沸騰的水,這些反應來自於他那句話所表達的清晰意思和強烈情緒,更來自於他的名與姓與影,這個在當今聯邦中已經擁有太多意味的姓名與身影。

高高在上的豐年女法官表情依然平靜,帶著聯邦高級法官特有的漠然勁兒,但法官袍下漸漸緊握的右手卻出賣了她此刻內心真實的情緒。看著台下那位年輕的聯邦上校,女法官下意識裡微微欠身向前,卻不願意去看他,只對著蕭文靜投以了詢問的目光。

「許樂上校今天的身份是特殊證人和臨時權益主張人,關於他的到庭申請,我方昨天夜裡已經送稟文件。」蕭文靜此時的心情非常放鬆,帶著一絲戲讀之意望著台上的女法官,不緊不慢的說道。

中年女法官快地翻動案卷,現鍾家老宅律師團昨夜確實提出了臨時證人申請,只是……這些該死的混帳東西,居然故意隱瞞了這位證人的姓名,這是想做什麼?想給自己突然襲擊?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軍官提出成為那位鍾家小公主的監護人,在聯邦司法體系內早已聲名赫赫的她根本不會抬動一絲眼簾,甚至有可能直接以兢視法庭的罪名將對方驅逐出去,但是此刻她不能,因為台下那位年輕的聯邦上校,更準確的說,是那位聯邦最年輕的聯邦上校,是許樂上校。

這場監護權官司本來一直都在按照既定的流程和計劃行走,誰能想到許樂忽然到庭,並且提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權限申請!

女法官的心情陰鬱而躁動不安,想到這些天聯邦新聞媒體不停播放的那條新聞,想起電視光幕上聯邦軍神李匹夫與許樂上校握手的畫面,她翻閱案卷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是的,聯邦司法體系是絕對獨立的,即便是費城那位老人也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影響到法庭的宣判,但……,人們更清楚,除了那位老了很多年卻一直沒有死去的何英大法官之外,所謂司法獨立更像是某種笑話,如果法院真的能夠完全獨立於聯邦社會之外,那她今天又怎麼會出現在高台之上,先前又怎麼會說出那麼多冷漠的話?

「我反對!」

法庭詭異的沉默之中,那邊的律師團經過一番短時間緊張的磋商之後,終於做出了反應,聯邦首屈一指的民法大律師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聲說道:「這不符合案件流程,權限主張人的名單,在十四天之前就已經提交,根據聯邦民事訴訟法相關細則,任何對該項權限主張有異議之人,必須於開庭前五天內提出相關證據和申請……可無論是庭上還是我方,都一直沒有看到申請。」

說這段話的時候,這位大律師根本沒有扭頭去看那邊一眼,不知道他是覺得自己的理由足夠充分,不需要太多的辯論氣勢,還是因為……他不怎麼敢去看許樂。

蕭文靜站了起來,望著這位大律師說道:「根據程序法該細則補充條款,若有非人力不能抗衡之原因,該日期可以適當放寬。」

「有什麼原因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那位大律師終於轉頭望了過來,目光落到許樂身上時,他下意識裡微微頜表示。

「提出權限主張人名單時,許樂上校,也就是我的第二當事人,當時正在從帝國艱難返回聯邦的途中,自然不可能知道聯邦有一場審訊牽涉到他的利益……這一點,相信看過新聞的諸位非常瞭解,我就不再多作補充。」

蕭文靜掃視了一遍法庭中的眾人,說道:「相信這個原因,沒有人會有異議。」

肯定沒有異議,經歷了那場千里奔逃現場直播的聯邦社會,如今已經不會允許任何質疑許樂上校的聲音。

法庭那邊的座位上一片緊張的議論聲,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說法,在一陣忽高忽低的爭執聲之後,鍾子期身後那群陳容龐大的律師團終於得出了共識,那位一直沉默的席律師緩緩站起身來,對女法官和許樂分別低頭致意,然後開口說道:「我方認可,但因為有新的權限主張人,我方需要時間進行準備。」

「休庭半小時。」女法官插了揉眉心,說道。

「因為那位原始監控文件在國防部檔案室裡,要調出來很麻煩,所以來晚了些。」許樂對蕭文靜說道:「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

「如果要通過法庭去調取證據,肯定需要更長的時間,我們沒時間和對方拖太久。」蕭文靜微笑說道:「既然你已經拿了過來,那不管對方怎麼折騰,這場監護權官司就有的打。」

聽到這句話,許樂的眼睛瞇了起來,他清楚蕭文靜所說的時間何指——只有把監護權官司先打贏,才能把家產官司打上最高法院,打到何英大法官面前——雖然他並不相信那位蒼老的大法官一定會判自己這方獲勝,但至少他相信那位老人的智慧和司法精神,然而何英大法官如此蒼老,老到甚至隨時可能死去,所以他們需要時間。

一念及此,他不由想到費城那位老人,心情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按照邰之源的安排,前兩夜他一直在與蕭文靜及其身後的律師們進行商議安排鍾子期和那些老太爺們,試圖奪回鍾煙花的監護權,從而全面獲取鍾家產業的所有權,這一招確實很毒辣,甚至令人感到有些絕望,因為無論是田胖子還是鍾司令信任的那些西林舊人,與鍾煙花都沒有血緣關係。

然而就在此時,那位被迫放棄瓣護的何大律師,卻想到了一個有些異想天棄,卻絕對石破天驚的點子一一讓許樂出面爭奪監護權!

由許樂出面爭奪監護權,看似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因為他與西林鍾家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然而在何大律師一番分析之後,蕭文靜和那些暗中幫助他的前同事們,才愕然現,原來許樂果然是最好的選擇,更關鍵的是,許樂先天擁有一個誰也無法比擬的優勢。

「好像事情有些什麼變化,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一聲?」田胖子微笑望著許樂,拍了拍他的肩頭:「看起來似乎是你想要搶我這個乾爹的工作?」

「你不願意?」許樂看著這個很長時間沒見的故人,心情微感震盪,低身與他擁抱,說道:「好久不見。」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桌旁,低頭寫著家庭作業的小女孩兒終於有了動作,她手指緊握的電子筆落到了桌面上,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後她回頭,柔順整齊的黑啪的一聲甩了起來,就像一塊跳躍的可愛的西瓜皮。

已經十一歲的鍾煙花小朋友站了起來,眼眸明亮若星辰,一眨不眨地看著許樂,黑髮在肩,陳舊的娃娃玩具在身後,渾身上下散放著一種叫做楚楚的氣息,就像六年前在古鐘號五區巨大的舷窗旁一樣,似乎一點都沒有改變。

但終究還是變了很多,失去了父母的小女孩兒終究是長大了,她圓睜雙目,倔強地緊抿著粉嘟嘟的雙唇,鼓著雙頰,盯著許樂看了很長時間後,大聲叫道:「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許樂怔住,靜靜地看著快要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兒,不知為何心中生出無限父輩般的疼惜憐愛,有些粗暴地伸手過去,打斷了小西瓜的憤怒,胡亂地將她那頭整齊黑髮揉碎,沉聲說道:「不准瞎說瞎想!」

鍾煙花像小動物一樣有些惱火地甩著頭,想要把那只寬大的手掌甩掉,卻現有些徒勞無功,惱火地說道:「那你以後還走不走?」

「不走了。」

「騙人。」

「騙你做什麼?馬上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那你就得把官司打贏。」

「放心。」

西林鍾家這場看上去似乎將要綿延數年,不打今天荒地老不能水落石出的官司,因為雙方各自擁有的背景能量,在一開始的監護權之爭中便陷入了近乎慘烈的戰鬥之中,這種慘烈並不是指法庭上能夠看到的唇槍舌劍,而是隱藏在幕後的那些資源調配和奇計詭招,而許樂的出現毫無疑問是鍾家老宅最有力量也最致命的一擊。

為鍾家老太爺們服務的龐大律師團在經過半小時的緊張磋商之後,擬定了應對的措施,迫於當前處於戰爭之中的聯邦環境,律師團沒有對許樂個人提出任何質疑,只是堅持認為他和這場監護權官司之間沒有任何關係,而接連出場的鍾家親戚證人,更是上演了一幕幕令人動容的豪門苦情戲劇。

蕭文靜律師和許樂等人卻一直只沉默旁觀,並不在意,輪到他們言時,蕭文靜站起身來,平靜說道:「聽了對方諸多質疑,我沒有聽到有任何人質疑許樂上校的個人品德,這一點我表示欣慰,說明沒有人被利益沖昏了頭腦,而放肆地進行污蔑。」

設計MX,揭穿聯邦科學院抄襲,帶領七組在前線承擔最危險的任務,冒險深入帝國境內,這些年來許樂做出了這麼多事,不僅僅代表他為聯邦做了些什麼,更關鍵是的從這些事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當然,如果許樂是一個小人物,那麼哪怕他是最標準的道德楷模,在這些聯邦大律師的口中,也會變成無惡不作的惡棍,可如今的聯邦,誰還能,誰還敢質疑許樂的個人品德?

「做為一位監護人,應該擁有怎樣的道德素養和個人背景,我想法官閣下和諸位都非常清楚,那麼毫無疑問,許樂上校是最適合成為鍾煙花監護人的人選。」

「而且你們不要忘記,鍾司令夫妻被帝國人陰謀殺害後,是誰不惜生命為他們報的仇。」

這個時候,那位滿臉鬍子的席律師站了起來,平靜地望著女法官說道:「正如對方律師所言,沒有人會質疑許樂上校的個人道德操守,但我想提請法官閣下和對方注意,我們今天討論的是監護權問題,而不是道德楷模問題,如果說適合做監護人,便能成為監護人,那豈不是聯邦境內所有監護權有疑議的小朋友,都應該申請許樂上校為監護人?」

中年女法官的眼簾微微一掀,知道這位席律師是在暗示自己應該從什麼角度進行判決,心情略輕鬆了些。

那位席律師轉頭望向蕭文靜,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看鍾煙花小朋友的監護人……,應該是軍神大人才對,聯邦關於兒童監護權的法律精神,向來重親序關係,許樂上校就算是再合適的監護人人選,可他與鍾煙花之間沒有任何特殊關係,他甚至和這整件事情都沒有關朕。」

「如果你們不反對,我也沒有意見。」常文靜聳聳肩,微笑說道:「當然,你我都清楚,這只是一句笑話,不過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如果有證據表明,許樂上校和這場監護權之爭有關聯,那麼……他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席律師目光微垂,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味道,然而此刻他仔細回憶一下檔案中的記載,雖說許樂與鍾司令夫妻似乎有所往來,但並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表明他可以插手到監護權之爭,略一沉忖之後,他微笑說道:「可以這樣理解。」

「很好。」蕭文靜說道:「剛才許樂上校拿了一份音頻文件呈交庭上,因為休庭的緣故,大家沒有機會聽,這時候……大家是不是聽一下?」

安靜的法庭,輕微的電子噪聲,其間還夾雜著一些遠處的爆炸聲,所有人沉默而專注地聽著,然後他們聽到了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雖然當時那位男人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是聲音卻依然那樣清楚平靜。

「許樂在不在?」

「司令,我在。」

「幫我照顧煙花。」

「是。」
qwerty456789 發表於 2010-10-22 20:22
第九十四章  監護權(五)

大鬍子的席律師霍然起身,眼角里蘊積的憂慮瞬間變作強烈的自主應激反應,聲音被揉合碾壓的無比尖利,揮舞著手臂,在法庭上大聲喊道。

先前播放的那段音頻,那段由國防部保存了一年多,進行了足夠的權限認證的音頻,說明了某個問題。由此推延開去,可以把鍾家老太爺和二郎他們所有的信心全部摧毀,可以讓聯邦最恐怖的律師團,變成了一堆狗屎,所以他們的反應顯得如此真切而原始,就像被人搶了棒棒糖的頑童般聲嘶音裂,捶胸頓足。

蕭文靜根本沒有理會對方律師團的反應,餘光裡甚至連那些十幾位大律師霍然起導的動作都沒有任何影子。望著庭上的女法官平靜說道:「當時在磐石艦上的新十七師全體官兵,加上聯邦艦隊相關軍人,全部都可以證明,鍾司令犧牲之前,將他女兒交給了許樂。」

鍾子期表情陰沉,鍾家老太爺們憤怒地用力跺著枴杖,女法官漠然的表情下不知隱藏著怎樣的情緒。

蕭文靜眉梢微概,淡然繼續說道:「這份音頻檔案,帕布爾總統先生。也於第一時間收聽,我不認為有誰能夠質疑這份音頻檔案的真實性。所以」我懇請法官大人盡快地對此份證據做出確認,並且依據此項證據,通過簡單程序,完成此次權限案件的判決。」

「聯邦司法體系的時間成本,不應該被我們浪費。」

蕭文靜很認真地說道,連著兩段看似尋常的話語,對那位高高在上的女法官來說,卻毫無疑問是最狗屎的打臉動作,打的她的面部血絲漸見,青腫一片,狼狽可恥到了極點。

女法官沉默著,看著眼眸下的案卷。餘光裡瞥著法庭座席遠處那些陰暗間的影子,等待著某些人的表態或是某些人的支持。

「照顧?這是某種人際關係方面的常用詞彙,過於模糊的詞義外圍。絕對無法說明這與監護權限的轉移有關,根據我方意見」。那位大鬍子的席律師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沉聲說道。

蕭文靜打斷說道:「我可以接受你們的質疑,但這對庭上的判斷沒有太大的意義。」

法庭那密密的座位後方,那片一直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的陰暗角落裡。有大約十來位看似普通的民眾正在旁聽然而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十來位民眾代表著誰,他們代表著聯邦政府、軍方、那幾個恐怖的家族。

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或者說他們也沒有想過這能成其為一個秘密,最後方那位戴著方巾式圓帽的男子。正是總統官邸辦公室主任布林,連他都來了,遑論其餘。

當許樂出現在法庭之後,布林主任便一直將面目隱藏在陰影之中,中途似乎打過一個電話,總體而言,沒有表達過任何可以讓西林鍾家爭執雙方真實抓住的傾向。

此刻,當那位卷髮中年女法官望向布林主任時,依然望到的是一張普通而被帽簷遮去大部分眉眼的他。

「我認再萬律師的意見,這一份音頻文件,並不能說明一切。」女法官瞥了庭下一眼,有些緊張地開口說道。

許樂沒有想到在聯邦之中居然真的有人敢把事情做的如此之丑,如此之囂張,聽著法官的話,他的眼睛漸漸瞇了起來,他那雙如墨般的濃眉漸漸挑了起來,那身筆挺的上校軍裝裡蘊著的肅殺氣息漸漸濃郁了起來,化作了某種近乎真實的壓力在這曠大的法庭建築空間裡瀰漫震盪。

「鍾司令為國犧牲前最後的話,不能說明他的意願?」蕭文靜逼視著法官,因荒唐而憤怒,厲聲說道:「法官閣下,我不知道你的這個看法。能不能讓西林的戰士認同,能不能讓聯邦部隊認同!」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女法官細眉挑起,盯著蕭文靜,用尖利而微顫的聲音斥道:「你是在威脅法庭?」

蕭文靜沒有回答這個嚴厲的質詢,已經沉默安靜了一段時間的許樂。緩緩抬起頭來,盯著席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法官,問道:「是,那又如何?」

法庭一片嘩然,那方的律師團抓住機會開始表演群情激昂的戲碼,鍾家老太爺們和鍾子期微微抿唇。覺得似乎事情越來越有意思,然而誰都沒有注意到,那位稟承聯邦集體意志的女法官,目光一直悄無聲息地落在陰暗處,落在那個布林主任的身上。

幽暗的光線灑在布林主任的身上,這位年紀並不大的大人物漠然低首。似乎毫不在意庭上的宣判,自顧自擺弄著高級加密手機,不知是在與誰聯絡。

女法官的心驟然冰凍了很多很多。

「我宣佈,許樂上校,獲得了公民編號為XLAS2103001213的鍾煙花小朋友的監護權。」

勝利了。

許樂與蕭文靜與田胖子與工作人員略帶激動的熱情擁抱,這是辯論策略與詭異證據落足點結合之後的力量,從另一個角度說,是這場注定將要曠日持久的官司最初的那抹強悍味道的實踐。

十一歲的小西瓜,不,我們應該稱呼她為鍾煙花,沒有像小女孩兒那樣雀躍歡騰,穿著白襪的兩隻腳同時蹦起,雙手比刮著剪刀般的稚樣兒。而是很開懷地仰小臉兒笑著,右手緊緊抓住了許樂的手。

鍾家老宅一行人走出法庭,穿越那片青色的綠地,走出約七百米之後,來到了媒體採訪區之前,無數的閃光燈卡嚓響於冬日的空中,話筒像槍管一樣逼到了面前。

「許樂上校,我們很想知道。爭奪鍾煙花小姐的監護權,這,是不是代表了費城方面的明確態度?」

許樂緊緊牽著小女孩兒的手。沒有放開,也不想放開,對著無數聯邦新聞媒體,認真說道:「不,這只代表我個人的態度。」

略一停頓後,他望著面前飛落的那片惹雪枯葉,緩聲說道:「而這也可以代表李封上校的態度。但我必須說的是,這只是我們私人的態度,與軍神沒有任何關係。」

「歸根結底,這是鍾司令生前最後的態度。」他認真說道:「我尊重這一點,並且將實踐其到最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ohohohw

LV:6 爵士

追蹤
  • 23

    主題

  • 2854

    回文

  • 0

    粉絲

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