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longwang 於 2009-8-7 09:16 編輯
第一節 軍人榮耀
夜如白晝。
高大的青石城牆在一堆堆篝火的映襯下,象極了一樽巨大的噬食怪獸。
大秦二世二年十一月(秦制,年分十月,以十月初一為歲首)軍事重鎮,滎陽。
白天金鼓交鳴的戰場此時一片寂寥,經過數天的撕殺拉據,就連堅固結實的城牆都已殘破不堪,更別說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了。城外的斷壁殘瓦間,到處是折斷了的弓弩箭矢,穿著褐布衣衫的十來個的老卒正在清掃戰場,他們一邊吃力的將戰死的同伴集中到一處,一邊點起堆堆篝火準備焚燒尸體。
片刻,嗆人的濃煙彌散在空氣中,其中夾雜著死尸焚燒後的一股股惡臭,讓人聞之作嘔。對于已經死了的士兵來說,戰爭的枷鎖終于解開了;但對于還苟活于世的士兵,死亡的陰影卻是無處不在。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
為了能夠贏得戰爭的主動權,大秦的軍隊與叛軍已經在滎陽城激戰了二個多月,雙方死傷過萬,若不是深秋天氣轉涼,填埋在護城河里的尸體將更加的惡臭不堪。
……
城樓上,漆黑色的大秦軍旗幟依舊高高飄揚,幸存的士兵正抓緊空隙檢查弩機的性能、清點箭壺里的箭枝、擦拭卷刃的刀口和包扎流血的傷口。輕傷不下戰場,軍人的榮耀勝過一切,臨陣畏縮偷生怕死之徒根本不配成為偉大的大秦軍隊中的一員。
然而,這一戰敵人的兵力是守卒的十倍,他們的總人數據說達到了五萬眾。與之相比,困守在城內的秦軍不到三千人,這其中還包括一千沒有多少戰斗力的郡縣青壯。真正擔負起防御重任的是大秦正規軍中的精銳——南方遠征軍臨洮部。
如果不是一個特殊的事件,這支軍隊此時應該在南方一個叫嚴關的地方,但就在他們補充糧草準備開拔的時候,朝廷突然下了一道急詔,命令三川郡守李由立即將臨洮部的統領,校尉蒙平拘捕押往國都。
李由是大秦丞相李斯的兒子,誠蔭父親的光澤成了肥沃豐饒的三川最高行政長官,他雖沒有其父那樣出眾的才華,但也不是一個碌碌無能之輩,在接到朝廷的詔令後,李由為防備冒然拘捕蒙平引發軍隊嘩變,他精心策劃了一個圈套,在軍隊即將開拔縱情狂歡的前夜,李由在府中設下酒宴歌舞為蒙平踐行。
最後的結果是——,不疑有詐的蒙平隨即被關入了滎陽大牢。這一場陰謀的原因只有一個,在大秦都城的權力斗爭中,權傾一時的蒙氏家族失敗了。
蒙平姓蒙,他出身于大秦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蒙氏家族,秦莊襄王元年,天下尚未一統,秦、楚、燕、趙、韓、魏、齊七雄爭霸割據中原,蒙驁擔任秦帝國的將領,先是攻打韓國,佔領了成皋、滎陽,設置了今天的三川郡。隨後蒙驁又領兵攻打趙國,連奪三十七座城池。等到雄才偉略的始皇帝繼位之後,蒙驁的軍事才能更發揮的淋灕盡致,他的軍隊橫掃關東六國,所向披靡,到後來關東的軍隊只要遠遠的看到“蒙”字的軍旗就望風而逃。始皇帝七年,蒙驁去世。他的兒子蒙武擔任秦國的列將,和名將王翦一同攻打楚國,大敗楚軍,殺死楚將項燕並俘虜了楚王。
自蒙驁始,蒙氏三代均得到了始皇帝的垂愛,但有道是盛極而衰,在始皇帝出巡駕崩之後,蒙氏的好運也走到了盡頭。
一朝天子一朝臣,二世胡亥最信賴的臣屬是他的老師——中車府令趙高,二世皇帝最寢食不安的是前太子扶甦的余黨會作亂威脅他的皇位。
趙高是個閹監,更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當年蒙毅因為趙高私下教導胡亥決斷訴案一案剝奪了他的官籍,與趙高結下了仇怨,等到胡亥登基時蒙氏倒霉的日子也就到了,二世元年春,蒙武的兩個兒子蒙恬、蒙毅先後被誅殺,留在咸陽的蒙氏子孫也被一網打盡,連老弱婦孺都沒有活命的機會。
就是這樣,胡亥、趙高猶不甘心,他們誓要將蒙氏誅連九族,連根鏟盡才安心,于是朝廷接連下達急詔︰命令各郡縣立即逮捕所有與蒙氏有牽連的人,特別是在軍中供職的軍官。
蒙平是大秦南方軍統領二千士兵的校尉,雖然只是中級軍官,但在胡亥、趙高的眼里,蒙平掌握了軍隊就擁有了反叛的基礎,這樣的人絕不能留。
就這樣,由于統領被下獄,臨洮部這支大秦的精兵不得不繼續滯留在滎陽,等待朝廷派來新的將軍,而就在這個當口,叛軍突然圍困了城池。
……
“敵人上來了!”就在傅戈出神之際,一聲驚呼自旁邊響起。
傅戈是臨洮部的一名低級的弩手,他的主要戰斗任務是瞄準發射,弩機上的望山可以在上弦時自動地把扳機重新調整到擊發的位置,這樣一來就加快了發射的頻率,弓弩部隊是強大的秦國軍隊中一支屢建戰功的精銳,他們手中殺傷力巨大的勁弩能夠在瞬間急射出密不透風的箭雨,就算是草原上來去如風的匈奴騎兵也無法逃脫死亡的追殺。
城外,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傅戈心頭一陣發慌,他稍稍探出頭,想要看看城下的動靜,卻猛然被一雙大手死死的按住了肩膀。
“嗖——”幾乎就在同時,一支利箭掛著風聲掠過傅戈的頭頂。
“不要命了!”
按住傅戈肩膀的是一個頭戴板狀帽子身著簡易皮甲的中年校尉,此時他正鐵青著臉蹲在傅戈旁邊的垛孔下,通紅的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城外,雖然李由是城中的最高官職,但真正的指揮官卻是他——蒙平,大秦南方軍團臨洮部校尉統領。
在得知叛軍來襲的消息後,李由曾組織過一次冒險的反擊,他出動了駐守滎陽城的三千步卒出城迎擊,結果可想而知,這支軍隊很快就淹沒在叛軍的人潮中,連逃回來報信的都沒有。
等到叛軍接近城下時,李由的手中除了臨洮部這支客軍外,就只有匆忙招募來的一千余青壯男丁,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李由不得不抗命從獄中將蒙平將軍放出,並讓他擔任守城官的責任,李由自己則躲到了更為堅固的內城,他可能以為遠離了一線戰場就能安全,豈不知一旦叛軍攻入城池,他也難逃活命。
“床弩手預備!放!”蒙平舉起手,一聲低喝,听到命令的士兵立即崩緊全身的肌肉,雙腳全力的蹬向弩床,這種床弩必須由三個士兵合力才能發射,一個瞄準射擊方位,一個穩住弩架,最後一個力氣大的蹬弩床,與單人弓不同,這種巨弩的射程最遠能夠達到千丈,有效傷敵距離為五百丈,遠遠的高于任何一種弓(秦1丈相當于現0.3米)。
在一瞬間,數千支箭遮天蓋日地射向正朝城池攻來的敵兵。雖然他們高舉著手中的盾牌,但密集的箭簇仍把前面幾排約百人的士兵射成了刺蝟。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此終結,不管他是敵人,還是伙伴。
床弩的威力驚人,可惜發射的間隔太長,人數眾多的叛兵就籍著第一波和第二波弩箭連射的間隔推進到了離城牆二百五十余步的距離。
“強弩,放!”
二百五十步的間距,遠程的床弩威力反倒不如單兵的強弩,現在輪到傅戈等弩兵們表演了,密集而雜亂無章的叛兵蜂涌而來,讓弩兵們已根本不需要探頭去察看準星,這些叛軍顯然沒有受過多少戰術訓練,這些天來的攻防讓傅戈更確信了這一點,叛軍的沖鋒無非就是一窩蜂的涌上,他們根本不懂得散開隱蔽的戰術。
因此,傅戈只需要參照望山估算一下弩抬高的角度,然後就輕輕松松的等待命令,再往後就是輕輕扣動青銅板機,讓弩箭沿拋物線軌跡飛行。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很快就會讓敵人喪失斗志,就算他們沖近城下,也不過是為已滿的護城河新添一堆土而已。
然而這一次,傅戈卻想錯了!
接近到二百步的時候,叛軍的陣中突然傳出三通鼓響,陣形立變!
只見敵人由一股變三支,原先亂糟糟的渾圓陣迅速裂變成三個沖擊陣,左右兩支是扛著長梯的步卒,正中卻是由弓箭手和刀盾手掩護著的十多輛裝有巨木的沖車。
鼓聲隆隆作響,地動山搖,叛軍轟然響起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從左中右三路向著城池沖殺過來,而同時,一支支勁箭也瞬即向著城上飛射而來。在被動挨打之後,終于輪到敵人的弓箭手發威了,雖然他們的箭枝遠沒有守軍弩箭密集,但勝在人多,只要城上的兵士稍一露頭,就會成為城下敵弓箭手的靶子。
“嗖,嗖——!”雙方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向敵人不停放箭,沒有人敢停下,因為所有人都清楚此刻正是在同死亡比賽馬,而賭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傅戈機械地重復著瞄準、扣板機、發射;瞄準、扣動板機、發射的動作,全身已被汗水濕了。不過傅戈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因為他身上流的只是汗,還不是血。
射,再射,傅戈已不想去看外面的情形到底如何,因為城下五十米處已布滿了敵人,任何一支箭發出都會中的。
可是,射中了又能怎樣?
叛軍太多了。多的殺也殺不完。
“將軍,箭枝沒有了!”當傅戈準備再一次扣動青銅弩機的時候,卻听到了身邊同伴近乎絕望的呼喊。
“輜重隊怎麼還沒上來,李由這狗官!”蒙平雙目通紅,聲音嘶啞無力,他狠狠的一掌劈在城垛上,連日連夜的守御讓這個鐵打的漢子耗盡了全部的精力,這是傅戈第一次看到蒙平失態,在他的印象中,蒙平將軍一直是付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穩模樣。
臨洮部原是路過滎陽的客軍,對于這里的情況並不熟悉,因此,輜重糧草供給主要還是由三川郡守李由負責。
“咚——!”叛軍不畏死地向前沖來,已有數條攻城用的長梯長索被架上了城牆,同時,沖車一次次的蓄滿勁力向城門撞擊,巨大的聲響讓城牆都開始搖晃。
終于,城門轟然倒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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