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狩 作者:宅男主義(連載中)

game5013 2010-2-20 16:28:2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6 39156
第一卷 初窺仙徑 第一章 雪夜

大瑞朝五十四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還未到冬至,雪已下了起來。

入夜時分,天地間已是白茫茫一片。

葉揚緊緊咬著嘴唇,雙膝跪在地上,托著一塊木板用小刀在上面一筆一筆地刻劃,淡淡的白氣從他額頭上升騰起來,又落回髮絲上凝結成霜花。

最後一個“墓”字連著刻了一百多下才停下手,他揉揉紅腫的眼睛,抬起頭,去擦頭上汗珠,卻觸手冰冷,頭髮早已經凍得像鐵一樣堅硬。

    母親大人之墓!

葉揚呆呆看著手中木牌,臉上透出一種與他年齡不相襯的落寞與悲戚,“母親今早葬在城外,此時天已經黑了,不能出府,只能等到明天一早再將它立在墳頭。”

屋內十分昏暗,葉揚這時才感覺到身上透骨冰寒,他想站起來,膝蓋以下卻僵冷麻木,稍一動就針扎般的疼痛。

葉揚用嘴咬緊木牌,手支撐著身體慢慢挪到床邊,將木牌放在枕邊,拉過被子裹在身上,過了好一會兒,身上才略暖和了點。

這是一間很小的木屋,雖然窗戶、門板上用薄木板釘得密密實實,但冷風仍從各處縫隙間透了進來,床角水缸中已結了一層薄冰。

環顧周圍,他眼中略微有了一絲溫暖,這間小屋雖然破舊寒冷,但母親與自已在這裡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來,無論自已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遭到多少唾罵白眼,但只要一回到這裡心裡就覺得無比踏實和安逸。

在這間小屋裡,母親教自已識字、作畫,給自已講書中的故事,這一切彷彿還在眼前……

屋子另一頭的床鋪現在只有幾堆磚跺立在那裡,顯得十分突兀,床板在早上被府內家丁拆散,釘成了一副薄木棺材,與母親長埋地下。

正對著床舖是張長長的條案,上面供著一塊描著金漆的長生牌位,牌位前香爐中從未停過的香火也自母親去世那一刻熄滅了。

葉揚盯著那個牌位,情不自禁握緊拳,眼中有一團火焰升騰起來……

“父親!父親啊,你可知道母親今日已經逝世,十六年來,我們在王府中倍受歧視冷落,每日衣食不飽,家中財物早已典當一空,就算是這樣,母親每日還為你焚香祈福,可你在哪裡,在哪裡……父親,你可知道母親死前連一副像樣的棺木也沒有!”

手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肉中,鮮血順著掌緣滴到木板上,冷風一次,漸漸凝結成晶瑩的血珠。

葉揚將手掌破處含在嘴裡,眼眶微微泛紅,此時掌心雖痛,卻怎及心痛萬一?

良久,葉揚長長吐了口氣,努力讓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他將放在枕邊的木牌又拿起,平放在腿上,手指貼著木板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輕撫摸,“母親!你為什麼要騙我說父親已經死去,如果他真的死了,你怎會整日看著長生牌位發呆?又怎會臨死前指著那塊長生牌位遲遲不肯合眼?”

木板不會說話,死去的人也無法回答他,葉揚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當最後一絲天光也消失的時候,屋子裡一下黑暗起來,葉揚打著火絨點亮油燈,放在木桌上,看著跳動的燈火發呆。

今夜,這小小的屋子裡再也沒有一點生氣。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咯吱輕響,房門被推開了一點,風一下子鼓了進來,吹得燈火忽忽閃動,葉揚轉過頭,臉上有了笑容,“大黑,過來。”

一條黑狗從門縫鑽了進屋裡,衝葉揚使勁搖尾巴。

“大黑,關上門,小心把燈吹滅了。”

黑狗嗚嗚低吠兩聲,轉過身子用腦袋頂著把門關上,回身兩步跳到床上趴在葉揚身邊,頭一拱,大腦袋鑽到葉揚懷中。

“大黑,不要頑皮,母親看到又會說我……”話未落音,他怔了一下,隨即嘆息了一聲,“唉,母親……她已經辭世了,再也不會有人呵責我了……”

葉揚抱住大黑,頭貼著它腦袋,感受著它身體的溫暖,輕輕撓抓它頸下軟毛,喃喃自語:“大黑,現在我和你一樣,從今往後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黑狗在他身下低聲嗚咽,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了他在說些什麼。

“大黑,母親一直沒有和我說過我的身世,每次問起,她都是說父親只是個很平凡的人,很早就已經死了,可我從來都不相信,如果父親真的是一個平庸的人又怎麼值得母親這麼牽掛?

母親不在了,這個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今天早上在墳前我就已經想好,明早我一定要離開王府,離開這個讓人厭惡的地方,去母親墳旁搭個草棚,結廬守靈……我再也不想看人白眼了,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另眼瞧我……大黑,我走了,就沒有人陪你玩了,你跟我一起走好嗎? ”

黑狗突然蹲立起來,耳朵立了起來,警覺地看著門外。

“怎麼了,大黑?”葉揚驚奇地問,他側耳聽門外,卻只聽到呼嘯的風聲。

大黑嗚嗚叫了兩聲,從床上跳下,到門旁用爪子拔開一道縫,飛快地竄了出去。

    葉揚心中正奇怪,嘭!門一下子被人踢開,冷風一下子刮進來,床頭書頁亂翻,油燈一下滅了。

“小子,滾出來!”門外傳來粗曠的聲音,火把的光亮在風中忽明忽暗。

葉揚藉著光亮走出門外,見院子中有兩人站在雪地裡,腳踝深陷雪中。

這兩人葉揚都認得,個子高的是前宅廚子丁四,個子矮點的姓張,是一個管事,據說是王府總管的親戚。

“媽的,這冷天氣要老子出來,真是晦氣。”丁四一開口,隔老遠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

老張跺著腳,搓著手,對葉揚嚷道:“小子,總管說了,今天晚上你就滾他媽的蛋,咱們王府不養閒人。”

葉揚一愣,沉聲道:“這是王爺的意思,還是總管的意思?”

“問東問西,你小子找死是吧,這是你能問的?”老張大聲呵斥。

葉揚胸中火氣一下子躥上心頭,怒道:“我是王府遠戚,你們是些什麼東西,這樣和我說話?”

老張呵呵乾笑兩聲,細小的三角眼中透著鄙夷,他指著葉揚的臉厲聲喝道:“什麼遠戚?當初老王爺見你們可憐,才收容你們,給你們一口飯吃罷了,還真當自已是東西了?嘿嘿,如今你死鬼老娘總算沒了,你小子也早點滾蛋,這院子我們王府要收回。”

這等小人最是可恨,如不是母親在世時總在囑咐他遇事要隱忍,葉揚這時非撲上去打他幾拳不可,他漲紅著臉,咬牙道:“好,不用多說,收拾好母親遺物,我明天一早就走。”

丁四站在一旁大聲叫道:“他娘的,冷死了,和這雜種多說什麼?”兩步上來,一把拽住葉揚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葉揚用力一掙,卻掙不脫,他怒不可遏,大喊:“你才是雜種!放我下來!”伸手使勁去掰丁四抓著他衣領的手,奈何他身量瘦小,平時營養又不足,那有力氣掰得開?急怒之下,葉揚抬腳衝著丁四胸腹踢過去。

丁四個子高大,只將手一撐,葉揚就踢了個空。

老張在一旁看得好笑,“這小子皮白肉嫩的,沒想到挺兇,丁四,你行不行啊?”

丁四勃然大怒,罵了一聲,“啪”地一巴掌扇在葉揚臉上,他人高身壯,這一巴掌又是含怒而發,力氣十分大,打得葉揚眼中金花亂晃。

耳中就听老張說,“快點把他弄出去,實在不行乾脆打死算了,那老娘們死了,應該有不少值錢東西。”

葉揚心中大急,雙腳亂踢,想掙出丁四的大手,猛地腦後又被狠狠打了一下,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耳門嗡嗡作響,全身一下子沒了力氣。

迷迷糊糊中,葉揚感覺自已衣領被丁四拎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前行,丁四的聲音不住抱怨:“真他娘的晦氣,信了你這老東西的話,大雪天不窩在屋子裡喝酒吃狗肉,跑來料理這小子,我就不信,那娘們能有多少財物。”

老張跟在後面,接口道:“你不知道,那天我二伯酒後說漏了嘴,這死鬼娘們可是東鄉候子嗣,因犯了家法才偷跑出來托庇在咱們府中,你想想,東鄉候可是富敵一方的人物,當初她從家中逃出,這首飾寶貝能帶得少麼……嘿嘿,等到明天再來,人多眼雜怎麼好下手?”

丁四手一抖,驚問道:“東鄉候?那可是咱們王府一脈,這小子還真的是王府親戚不成?咱們這樣對付她們,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就听老張得意的聲音說道:“嘿嘿……你怕什麼?當初那娘們偏偏喜歡上一個外門邪道'天生道'的大弟子,還生下這個孽種,王爺留下她,那是王妃求情才允許的,如今王妃逝去多年,我二伯要不是怕王爺又問起她們,早就趕走她們了,現在那娘們死了,至於這孽種麼,就算殺了,也不會有人理會……”

丁四“噝”地倒吸口涼氣,“天生道?十五年前咱們大端朝剷除天生道作亂,不是所有天生道餘孽全都剿滅乾淨了麼?”

老張嘿嘿一笑,道:“可不是,這也是咱們王府,換了別家,這一大一小早就讓典刑司抓去剝了皮……”

丁四籲了口氣,說:“這樣我就放心了……咱們得說好,找到什麼值錢東西,一人一半,我這個月酒錢還沒著落……”

葉揚此刻頭昏眼黑,但那兩人對話他卻一字不漏地聽到耳中,聞言心神激盪,他沒想到第一次聽到父親的消息竟是在這種情況下,通過兩名惡僕之口道出。如此種種都是聞所未聞,一時間忘記了掙扎。

他從前只是從王府一些下人嘴中零碎地聽說母親是王府一個很遠的破落親戚,卻沒想到竟然是東鄉候子孫!

一直未得消息的父親更是什麼天生道的弟子,為當今朝庭所不容,怪不得母親一直不肯和自已說起……

葉揚思緒起伏之際,聽到“吱呀”聲響,一道院門被打開,寒風呼地直卷過來。

葉揚受冷風一激,人頓時警醒過來,剛剛睜開眼,就听丁四喝道:“滾蛋吧!”隨後脖子一緊,身子騰空而起,人飛了出去。

火把光亮中,葉揚眼睜睜地看著自已朝著雪地裡一塊大青石頭直衝過去,他沒來得及呼叫,腦袋就“嘭”地撞在石頭上,頓時額前劇痛,眼睛一黑,人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一大片鮮紅在雪地上暈染開來,轉瞬間又結為冰晶……

老張站在石階上,雙手籠在袖中,嘖嘖道:“怕是死了……”

丁四說:“要不要把屍體拖走?被人看到只怕不好。”

老張不耐煩地說:“走吧,下這大雪,今夜凍死的人還會少麼?”說著拍拍丁四肩膀,嘻嘻一笑,“走,我們去搜搜這小子有什麼值錢的家當。”

雪越下越大,地上殷紅的血跡沒一會兒就被掩蓋起來。

葉揚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雪花落在他臉上、身上,漸漸堆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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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29
第二章 修羅
葉揚感覺自已心神飄飄蕩盪飛快地向下沉去,如墮深淵,無邊無盡的黑暗正在一點點將他吞噬。

    這是要死了嗎?

“不,我不能死,絕不能讓那兩個惡賊得逞!”葉揚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十幾年來葉揚與母親相依為命,他一想到此時那兩名惡僕正在自已家中肆意掠奪母親的財物,心中急不可遏,加之突然聽聞父親信息,生出期冀,心神劇烈振蕩起來。

驀地,黑暗中出現一點亮光,漸漸亮光匯聚起來,越來越多,只一會兒眼前都是一團團白色的光。

光團轉瞬聚攏起來,變成兩張猙獰地面孔,正是惡僕丁四和老張的嘴臉!他們獰笑著張開大嘴撲了上來,葉揚想避開,卻發現自已根本動彈不了,他瞧著兩人的嘴越來越近,心里大急。

大嘴狠狠咬在他額頭上,痛得他幾乎跳了起來!

呃……

受這一激,葉揚眼皮一陣跳動,眼睛一下子睜了開。

門樓裡掛著的兩個氣死風燈被風吹得呼呼直晃,昏黃的光亮中,漫天雪花飛舞,紛紛揚揚落了下來,一大片鵝毛大小的雪片飄了下來,貼在他額頭上,涼嗖嗖的。

我還活著!

葉揚大口喘著氣,剛才的景象就像真的一樣,讓他心悸不已。

嗚嗚……耳邊傳來呼呼的喘息聲,一張毛茸茸的大嘴在他眼前呼出一團白霧,一片腥紅的大舌頭貼著他面頰舔了過來,尖利齒牙在眼前亂晃,葉揚嚇了一跳。

他身子一彈,轉過頭,卻看到是大黑緊緊貼著他的身體趴在雪地裡,用舌頭一下下舔他的臉。

大黑看到葉揚醒轉過來,極為興奮,嗚嗚低鳴,尾巴不停搖動。

“大黑!”葉揚又驚又喜,伸手緊緊抱住大黑,他身子一動,身上積雪簌簌落下,這時看到衣服摺皺處的積雪竟已經有半指深了,葉揚暗暗心驚,自已倒在雪地中這麼長時間,如果不是母親做的棉袍厚實,還有大黑一直依偎在身邊給自已取暖,只怕早就凍僵了。

“是你救了我,大黑。”葉揚摸摸大黑的頸毛,把臉貼在它毛茸茸腦袋上,大黑低叫了一聲,從葉揚懷中掙脫出來,一口咬著葉揚的衣袖就往後拉。

葉揚一愣,隨即會意過來,“嗯,是要起身活動活動血脈,不然腿就凍殘了。”他的腿此時已經沒什麼知覺,藉著大黑往後拉的力氣,他一手撐著地,慢慢蹲身起來。

身體的動作牽扯到額頭上的傷口,鑽心的痛,這痛楚讓他感覺心中有團火在燃燒!

葉揚從地上抓起一團雪,捂在傷口上,眼睛緊盯著王府後門。

“母親的遺物決不能落在他們手上!”

葉揚撩起腳腿,抓起雪團使勁在僵冷的腳上磨擦,直到腿上皮膚有了灼熱的痛感才咬牙站了起來,他手扶著門前一尊小石獅用力跺腳,慢慢地全身血脈通暢起來。

大門緊閉,圍牆足有兩人高,附近一棵樹也沒有,該怎麼進去?

葉揚圍著王府後院來回走了兩圈也沒找到辦法,不禁又急又惱。

“實在不行只有把門砸開,鬧的動靜越大越好,只要人一多,那兩人就不能抵賴,哪怕是因此挨頓打,也要拿回母親留下的東西!”

葉揚搬起門前那塊大青石,青石上血跡宛然,看得他怒火中燒。

他咬緊牙,抬起大石,向大門直衝過去,石頭咣地砸在門上,轟地一聲,聲音沉悶。

包鐵大門上只留下個淺淺的印子。

大黑一直跟著葉揚來迴轉悠,以為葉揚在帶他戲耍,尾巴搖得直歡。

    “我就不信砸不開!”

葉揚又砸了兩下,實在沒力氣了,他喘了兩口氣,準備再次抬起石頭作勢要衝時,衣袍被大黑咬住了。

“大黑,怎麼了?”葉揚皺眉道。

大黑咬著葉揚的衣角直往後拖。

    “別鬧,快讓開。”

大黑嗚嗚低鳴,仍然是不鬆口。

葉揚心中一動,“你有辦法?”大黑搖搖尾巴,拖得更帶勁了。

葉揚將信將疑跟著大黑走了兩步,大黑鬆開嘴,竄了出去,葉揚緊跟上去。

轉出王府後門所在的胡同,又繞了兩個胡同,大黑停在一處牆跟處低叫兩聲,葉揚跑過去,見到那處草石雜亂,他低下身拔開枯草,現出一個小洞。

    狗洞?

葉揚一愣,想也不想伏身爬了進去。

一牆之隔是一個廢棄的花園,這園子離自已居處不遠,他以前來過,說起來第一次見到大黑就是在這裡。

葉揚緊緊衣帶,疾步向自已的小屋跑去。

    遠遠地就看到小屋大門敞開。

不好!

他心中發緊,直衝過去,剛到門口,眼前的情景讓他一下子呆住了。

屋內就像被洪水沖洗過一般,母親盛放衣物的櫃子四散;床上書籍扔得到處都是;屋角水缸裂為兩半,水流得一地,自已給母親刻製的墓碑和父親的長生牌位此刻正浸泡在污水之中。

葉揚眼睛一下子紅了,發狂般衝到水中拾起兩塊牌位,把他們緊緊抱在懷裡,“欺人太甚!惡賊……今日有你無我!”

葉揚全身的血一下子湧到頭上,他怒吼一聲,伸手入懷握住短刀,轉身衝出屋子。

深夜中看不清道路,積雪仍厚,葉揚跌跌撞撞幾次摔倒,他哼也不哼一聲。

丁四在前院自已去不了,不過老張居處卻是在後跨院,不過兩進院子距離,他一口氣沖到老張住的屋子外。

屋內燈光通明,一陣酒肉香氣從窗口飄了出來。

“來,丁四兄弟,喝,喝酒……”

“啪”酒杯砸在桌子上,只聽丁四粗聲粗氣地罵道:“你這老傢伙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轉的什麼花花心思,那些衣被要來有個屁用,拿去典當也值不了幾分銀子,我可說好,你拿了簪子,可這怎麼個算法咱們得一五一十算清楚……真他媽倒八輩子血黴,還什麼東鄉候子嗣,只有一根破簪子。”

    簪子被他們搶去了!那是母親唯一沒有典當的飾物,葉揚有次夜半醒來見到母親撫摸著簪子神態痴迷,他心中一直認定那是父親留給母親的信物。

“強盜,還我東西!”葉揚猛地推開房門衝了進去。

那簪子正拿在老張手中,油燈下,散發著溫潤的光茫。

“嘖嘖,你這小雜種還真是命大,那樣都死不了。”老張手掌一翻,收起簪子,起身走到葉揚面前。

“把搶我的東西都還給我!”葉揚瞪著眼睛喊道。

老張臉色一變,低喝道:“你以為叫這大聲就有人聽到嗎?就算有人聽到又怎樣?我今天打死你也沒人敢說二話。”

葉揚狠狠盯著老張,眼睛裡似在噴火。

“羅嗦什麼?打斷他兩條腿,看他還敢找來。”丁四坐在酒桌旁灌了一大口酒,嚷道。

老張陰沉著臉,向前搶了兩步,轉身冷冷說道:“不用,直接幹掉這雜種,免留後患。”

葉揚雖急怒,卻不失機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這老張已經將門口擋住,心中暗叫要遭,此時他已經被困在屋內。

沒想到他們真是無法無天,竟敢在王府內肆意行凶殺人!

葉揚見機不妙,又急又怒,左右環顧房內,轉眼間已想到應對辦法。

丁四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老子正好不爽,就拿你開刀。”

葉揚一步步退後,到了火爐邊。

“這樣細皮嫩肉的,殺了可惜,要是賣給別人做兔兒爺,可比那破簪子值錢。”丁四裂嘴笑道。

“哼,打殺了乾淨,不要圖幾個破錢生出事端。”老張罵了一句,也逼了上來。

葉揚已緊靠著火爐,他手指觸到一片滾燙,飛快地轉身抄起火爐上的水壺,手一揮,壺中熱水朝兩人淋了過去。

“小子你敢!”那兩人大驚,急忙用袖子護住頭臉向旁邊閃避。

就是現在!

葉揚看準時機,從懷裡抄出短刀衝丁四直刺過去。

唰地一聲,鋒利的短刀劃破丁四衣襟,丁四匆忙中身子一轉,讓了過去,轉身抬腿狠狠地踢到葉揚胸口。

“噗!”這一下又快又狠,葉揚只覺五腑六臟都抽搐起來,逆血上湧,吐了一大口血。

“找死!”丁四臉上紅通通地,額上起了個燎泡,痛得臉皮直抽,肚子上一道長長的破口,隱隱有血滲了出來。

可惜,差一點點……葉揚受此重擊,心中反而一下子冷靜下來,他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跡,掙扎著靠著門坐了起來。

丁四把袖子一挽,大步走過來,“今天不把你活剮了,老子隨你姓!”說著獰笑著抬起腳衝著葉揚腦袋直踏下去。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從門外竄了進來,猛地撞在丁四腰上。

“啊……呀……”這一撞力氣十分大,直接把丁四撞翻在地,他腦袋狠狠地磕在酒桌桌腿上,轟地一下,酒桌翻倒,上面的碗碟全扣在丁四頭上。

“哎呀!我的桌子!”老張在一旁跳了起來,心痛地看著滿地瓷盤碎片。

“大黑!”葉揚大喜叫道,剛剛衝進來擋了他必死一腿的正是大黑!

大黑緊緊咬著丁四小腿,鼻腔中發出巨大的咆哮聲!

“該死的畜生!”丁四痛極,揮拳猛擊在大黑頭上。

鮮血從大黑鼻子裡流了出來,它死死咬著丁四,發狂般向後一拖。

“啊!”這一下像是要把肉都撕裂下來,丁四痛得大吼一聲,再次揮拳砸向大黑。

    大黑緊緊咬著就是不鬆口。

“不要打它!”葉揚覺得渾身的血都像要燃燒起來,他連滾帶爬衝了過去,一把緊緊抱著丁四手臂,張嘴狠狠咬了下去。

“啊!”丁四痛得慘號一聲,他大聲喊道,“我操,老張你他媽倒是過來幫忙啊。”

老張像是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撐著半垮的桌子,身子抵在牆上,連連搖頭。

“操你大爺的。”丁四氣急,一巴掌刮在葉揚臉上。

這一掌正打在葉揚耳門上,他眼中金星亂晃,牙根一鬆,人一下子坐在地上。

“我操你祖宗。”葉揚眼鼻處全是鮮血,他狠狠吐了口血沫,一躍而起,合身撲向丁四。

丁四下意識一擋,哪知葉揚突然身子一矮,擋了個空,正要收回手去抓葉揚,忽覺得心口一痛,低頭一看,一把短刀正插在胸口上,只留個刀柄握在葉揚手中。

丁四全身氣力一下子全都抽空,手停半空中,對著虛空抓了兩下,又無力垂下。

“這……”他喉嚨裡“格格”地響,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動,鼻孔漸漸擴張,張大了嘴。

葉揚瞪著丁四,費勁地喘息著,猛地從丁四胸口拔出短刀,只聽“噗”地一下,血像箭一樣從丁四心口上直噴出來,濺了他一身一臉。

丁四悶地胸口中的一股氣吐了出來,大喊一聲,腿一彈,再也沒有動靜了。

“殺人了……殺……殺人了……”靠在牆邊的老張臉色蒼白,無力地嘶叫,他雙腿抖得厲害,想跑卻邁不動腿。

葉揚冷冷地看了老張一眼,手撐在丁四身上,深深吸了口氣,胸腹間一陣劇痛,他以前曾讀過《歧黃經》、《內、外經》,心知內臟已受重傷,短時間很難癒合了。

倒在血泊中的大黑身子不住抽動,葉揚心中悲慟,卻咬著牙不過去看它,奮力站了起來。

他因為身世的緣故受人嘲笑,與街市上半大的小孩不知打過多少架了,深知此時絕不能示弱。

“浴仇人之血,不亦快哉!”葉揚臉色鐵青,持著尚掛著血珠的刀,指著老張,“你說是吧,張爺?”

老張不知是冷是怕,牙直嗑碰,眼前這人臉上被鮮血污得不辨面目,渾身流趟的血水叫冷風一吹,已結為一層血色冰晶,掛在身上尤如鐵衣血鎧,望之如修羅魔星下凡,怎不讓他心驚膽戰,懼道:“你……你不要過來,這……這是總管的意思,與……與小人無關啊……”

“與你無關?”葉揚逼近一步。

“是總管!他……他知道你母親去世,想強佔那處別院安置自已外室,這才叫小人趕你走呀……”

“總管?哼,我母親就算去世了,也由不得你們來欺凌我,他就不怕王爺知道?”葉揚身子發冷,手上的刀也隨之抖動起來,就在老張脖頸前晃動。

血紅的刀子亂晃,老張努力把頭朝後仰,臉上表情像苦瓜一樣,“王……王爺現在醉心仙道修行,王妃死去多年,早……早已沒人過問這些雜事了。”

葉揚皺著眉頭,他胸腹間越來越痛,身子也一陣陣發冷,恐怕傷勢就要發作,好在現在嚇住了老張,讓他不敢造次。但時間無多,他趕緊問:“天生道是什麼?我父親是什麼人?”

這個問題他迷惑了十年,期待了十年的答案,眼見呼之欲出,葉揚的心一下子糾了起來。

老張一呆,“天生道?”他眼中有些茫然,“十五年前天生道為什麼作亂,又為什麼被朝庭剿滅,這個小人只聽到些傳聞,至於具體的原因,小人實是不知啊……至於你父親……呃,我只是聽二伯,就是總管,他酒後說漏了嘴,我才知道你父親是天生道弟子,其他的,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

葉揚心中失望,氣力一弱,再也支撐不住,打了個踉蹌。

在不自覺摀住胸口的一刻,葉揚瞟見老張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疑,心中警覺,暗道不妙,他短刀直指著老張心口,“東西還我,就饒了你。”

這時他胸口劇痛,呼吸不暢,連話也不敢多說,他自知再無一拼之力,如是讓老張回過神來,與他糾纏,小命說不定就交代在這裡了。

老張眼睛盯著葉揚,又轉臉丁四血淋淋的屍體一眼,手指著屋角一個包裹,“東西都在那裡了。”

    “還有簪子!”葉揚厲聲道。

老張伸手遞出攥在手裡的簪子。

葉揚不動神色,伸手去接,哪知他捏著簪子的一頭一拉,竟然沒有從老張手裡拽出來,簪子握在老張手裡沒有鬆開。

葉揚惡狠狠地瞪了老張一眼,再一拉,才拿回簪子。

他從屋角拾起包袱,也不打開來檢查,轉身就走。

到門口時,他正想俯身抱起大黑,不想牽動傷勢,腿一軟,撲倒在地上。

    “不好!”

葉揚心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耳中就听腳步急響,他唉了口氣,轉頭就見老張氣急敗壞地拎著一張長椅走了過來。

    這老張見機倒快!

“病貓裝虎,媽的,差點真讓你騙到了。”

不容多想,葉揚奮力向旁邊挪開,只聽“啪”地聲響,一把椅子砸在地上,椅腳斷了兩根。

葉揚此時體力全無,就勢在地上一滾,迎著老張過來的方向,手一拽,用力抱住老張的腿,

“呀!”老張叫了一聲,腿一軟,被拉得向地上倒去,兩人扭打著,一陣纏糾之後,再也沒有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葉揚喘息著從地上掙扎著起來,舉起手上的玉簪,用袖子輕輕擦拭乾淨,放在懷中,然後把伏倒在地上的老張身體翻動,從他腰間拔出短刀,看著刀上往下滴落的鮮血,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葉揚轉身到正屋,抱著微微喘息的大黑,眼眶一下子紅了。

他想了想,返身進內屋找了塊油布,將地上沒有碎的肉食包了起來,拾起包裹背在身上,出了門。

夜至三更,風雪更急,葉揚緊了緊衣袍,抱起大黑,蹣跚著走出跨院。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0
第三章 殘經

葉揚站在胡同口,遠遠地看著王府中升起的煙火,心中一陣茫然。

隨風傳來“走水了……快去打水……”亂哄哄的呼喝叫嚷,這一切明明就在眼前,可他彷彿覺得離得他很遙遠。

剛才他一把火燒了自已住了十六年的房屋,也燒掉了他十六年來用過的所有器具書籍,抱著大黑匆匆逃離王府,他寧願一把火將房子燒掉,讓它留在自已記憶中,也不願意讓別人醜惡地佔據自已與母親生活了十六年的空間。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難以想像的事,殺了人,放了火,也終於徹底離開了王府。

雪很大,只一會兒就在身上積了薄薄一層,懷中的大黑似是被人聲驚醒,猛地一掙,葉揚連忙蹲下身,生怕大黑掉到地上摔到,大黑的眼珠這會兒已經有了生氣,它嗚嗚低喘,突然縱身跳到地上。

“沒事吧,大黑?”葉揚輕撫它的背。

大黑一瘸一拐走出去幾步,回過頭“汪”地叫了一聲。

    葉揚抖抖衣服,跟了上去。

昏黃的光亮中,這一人一狗慢慢遠去,轉眼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

    路很長,風很冷,夜很暗。

葉揚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跟著大黑往前走,也沒想過大黑要把他帶到哪裡去。

他不擔心王府中有人很快會發現丁四和老張的屍體。老張住的地方很偏,像那樣的小院王府中有很多,而且那個跨院雖然有四套廂房,卻全讓老張一人佔用居住,這應該是他藉著總管的威勢強佔的。

再到母親墳地為她守靈顯然不可行,過了今夜自已連京城也不能呆下去了,下一步要去哪兒呢?

    父親是天生道弟子?

從名字看,天生道應該是個道門宗派,葉揚在母親要求下看過很多書,他曾在書中看到過本朝二十年前修的史,提及前朝佛道之爭,爭鬥的結果是不少道家修仙門派湮滅,而本朝也順勢以武立國。在這其中道家門派應該是出了大力,故而本朝太祖尊道滅佛,但即使是這樣,五十六年過去了,道家聲勢還一直未達到前朝那樣香火鼎盛。

天生道既然是個道家門派,那麼去道家宗門打探說不定可以找到些線索,但不知本朝最有名的道家宗門是哪一個。

“嗯,今夜先找個地方躲上一夜,明天一早混出城去,再去找人去問問。”

葉揚想到此節,心中豁然開朗,他抬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眼前黑乎乎地聳立著一片高大的建築,一個巨大的牌坊立在正當中,牌坊頂上塌了一大片,更遠處,空中飄蕩著幾點零星的亮光。

葉揚心中一寒,不由停下了腳步。

他記起府中僕役曾說過在京城南門處有個鬧鬼的佛寺,那裡本來是前朝報國寺舊址,後來大瑞朝攻入京城後將其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連帶著佛寺中幾千僧眾也做了火中游魂。後來有人看中此處風水,想改建居所,還未開始中施工就接連有幾個工人意外身亡,隨后買下這塊地的商人也突然死於非命,自此以後,接連有人說在夜裡聽到鬼哭,於是“兇地”、“鬼域”之名不脛而走,這個佛寺舊址也就此荒了下來。

讀書之人講的是養浩之氣,胸中有盛大、剛直、無所畏懼的正氣,志在千里的豪氣,超然物外的清氣,就不會畏懼那些陰邪之物。葉揚誦讀詩書多年,雖說不相信“怪力亂神”,但還是遲疑了一下,他從懷中摸出短刀拿在手中,這刀剛剛殺過人,見過血,上面自有股煞氣。

胸懷浩然之氣,手握殺人煞氣,應該百鬼辟易了吧。

大黑已經小跑著過了牌坊,回身汪汪地叫,葉揚連忙跟上了去,狗都不怕,自已怕些什麼呢?葉揚暗笑自已膽小。

走近牌坊,他抬頭看了一下,這才發現,那哪是什麼牌坊,分明就是佛寺的正門,由大青石磊徹而成,由於結實無比,這才數十年沒有倒塌。

足有兩丈高的大門,葉揚暗暗咋舌,當年報國寺可想而知是多麼的恢宏輝煌。

大黑叫了一聲,循著一條黑巷子鑽了進去,葉揚怕走失,緊跟著跑過去,這是一條狹長小道,一路上都是碎石斷木,厚厚的雪地難辨道路,葉揚幾次差點崴了腳。

大黑似是對這裡十分熟悉,左一拐,右一轉,約摸走了一柱香時間,大黑在一處黑幽幽的窄窄的牆縫處停了下來。

寒風從牆縫穿出來,發出呼呼怪嘯,葉揚走了這長的路,身上有點微汗,讓這陰風一吹,渾身像浸在冰水中,不由打了個冷戰。

    “大黑,這是什麼地方?”

大黑的眼睛在黑夜裡發出幽幽的光茫,它汪地叫了一聲,鑽進牆縫裡。

葉揚咬咬牙,把脖子縮進衣領裡,頂著風,側著身子擠了進去。

他本來以為牆那邊十分寒冷,沒想到,身子剛剛一擠過去,感覺一空,不但一點風也感覺不到,反而有種溫暖詳和的感覺。

葉揚心中正覺得奇怪,忽聽吱呀聲響,似是一扇門被推開,他轉身去看,只見前面露出一條淡淡的亮光,大黑正站在門縫處,光亮是從里屋透出來的。

    莫非裡面有人?

葉揚走過去,推開門,眼前景像讓他一呆。

一尊佛相腳踏祥雲,一手結光明印,一手持金蓮,眼含無限慈悲,注視著他,那佛頂上佛光萬丈,祥雲之中湧現無數七彩蓮花,朵朵綻放,散發著無窮寶光。

葉揚只覺周聲如置湯池之中,無一不適,無一不爽,所有的煩惱似是全都沒有了,心中只有頂禮膜拜的念頭。

他向前走了一步,就要跪下去,腳下踢中一個東西,頓時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原來是個蒲團。

這樣的蒲團地上還有兩個,其中一個大黑此時在上面蜷伏著,一動不動,似是十分享受。

葉揚本來受了重傷,一路走來,不斷牽動傷勢,他都咬牙忍了下來,沒想到一進到此處,全身傷痛似是一下子減輕了。

他暗暗稱奇,這會兒心性清明,才看清這裡原來是一間小石室,那佛相原來是繪在牆上的一幅壁畫,只因太過傳神,如同真實存在一樣。

而且這繪在牆上的佛相也實在神奇,好像時時刻刻向外散發著光熱,雖然外面冰天雪地,但在小室之內卻溫暖如春。

大瑞朝尊道滅佛,所有民間公開刊行的典籍中對佛門無不是盡力打壓,葉揚受其影響,對佛門本來沒有什麼好感,而且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巨大的佛相就繪製在整面牆壁上。

他看著眼前佛相,只覺內心無比平和。

那尊大佛神態安詳地虛空立在他面前,無窮無盡的佛光從他頂上發散開,彷彿整個世界被這尊佛的光明佔據,直讓他放下所有憂愁煩惱。

“呼!”葉揚閉上眼睛,收斂心神,才看了一會兒,他就覺得心神完全被奪。

這佛相不知是何人所繪,手法真是高明,佛光照耀下,就好像有尊大佛立在心頭,讓人由生敬意。

葉揚不敢再看佛相,從地上拉了個蒲團靠在大黑旁邊坐下來。

一夜爭鬥,這時心神放鬆下來,他睏意上湧,從背上取下包袱墊在身後,靠在牆上沉沉睡了過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覺懷中有什麼一動一動的,立刻驚醒過來,再看時,原來是大黑聞到他懷中肉食香味,向他索食。

葉揚一笑,昨夜太過困倦,都忘記把懷中東西拿出來,莫要把油弄到衣袍裡了。

他把包著肉和熟食的油布包拿出來,攤在地上,大黑看來是餓壞了,急匆匆地撲上去就吃。

葉揚站起身,伸個懶腰,信步走出小室,外間房舍坍塌大半,除了牆上那條窄縫再沒有其他出口。

他把頭伸出牆外,看外面雪已經停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葉揚抬頭看天,覺得心神無比清明,內心中充滿了歡悅,這種感覺十幾年來從未有過。

天高雲闊,自今日起,我葉揚就此浪跡天下,不再受羈絆了!

想到此節,他返身進到小室中。

室中無燈,也無窗戶,但繪在牆壁上的佛相每時每刻都散發著淡淡光明。

葉揚打開包袱,取出母親的木碑,拿在手中。

他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就出城,但看到外面冰天雪地,而這間石室不但十分隱秘,而且溫暖,倒不急於出城了。

“我今天去把木碑立在母親墳上,然後出去買些食物,再潛身回來,躲上幾日,等雪化了再出城,這樣不但更安全,而且少遭些罪。”

他又拿起長生牌位,“今後真的要去學道嗎?母親一直要我多讀詩收去考取功名,她若在天有靈只怕不會開心……不過我殺了那兩名惡僕,若是被人發現,少不了懷疑到我,卻是不宜露面了。”

他想到丁四和老張,心中厭惡,“如果在道門不能打探到父親消息,道家講究長生久視,而且甚是受國朝尊重,當今國師也是道門中人,若是一朝學有所成,只怕連王爺也不能小視於我,到時才好向他打聽消息。”

他想著心事,手上不自覺加了些力氣,只聽手中長生牌位發了“咯”的輕響,葉揚一驚,連忙查看。

哎呀,長生牌位不知什麼時候裂了條細縫。

一定是丁四踢到我時,不小心硌到了,葉揚心疼地看著長生牌位。

這牌位是普通木材製成的,只在上面刷了層黑漆。

    “也不知能不能修好。”

葉揚拿著長生牌位左右翻看,意外在發現那條斷裂的細縫中露出一點黃色的東西。

    有東西在裡面?

他加了一點點力氣輕輕向兩邊掰動,裂痕擴大了點,果然裡有面東西。

葉揚心中一喜,這長生牌位是母親作制,裡面藏的東西說不定與父親有關!

他手力一扳,咯地一聲,長生牌位斷為兩截,幾張紙掉落到地上。

葉風揚趕緊拾起來,就著佛相光亮去看。

這四頁紙像是從一本經書上撕下來的,正面是工整的經書文字,葉揚細細閱讀,發現那不過是尋常的《南華經》內容,沒什麼出奇,坊間多有印刷,他在十歲時就讀過。

他疑惑著翻到反面,果然有字!

最上面一頁用硃砂寫了一行大字,“此念一起,鬼神難容……”

這是什麼?

葉揚一呆,他翻過這頁,“夫常人修仙積先天一氣於身中,以吾人之神與此氣配合煉養之,為時既久,則神氣合為一體,長生久視可期矣……元神如何出?謂神識退則元神出,神識如何退,謂之靜,一念不生之寂然不動為靜。三昧伽跌,正身寂定,萬緣放下,五識全空,一念不生,則可至虛極靜篤境界。然人壽有限,遁此法煉之,尤若水中撈月……”

葉揚匆匆看過這一頁,這頁經書背面雜亂寫著一些文字,通篇看下來,倒像是一篇悟真感言。

葉揚心中失望,原本以為可以從中找到父親的信息,沒看到滿篇都是一個修仙之人發牢騷的話語。

他突然想到首頁上腥紅的大字,“難道這人會道出什麼天地不容的煉仙法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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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迴光

葉揚接著看下去,讀著讀著,臉上忍不住浮現一絲笑意。

寫這段文字的人是仙宗器修一脈的長老,在年歲已高,自已感覺大限將至、合道無望時,寫下這篇札記,記錄自己畢生修煉悟道所得。

札記上說常人修煉,首先要持心煉己,然後通過存想將元神寄託虛空,引天地一氣入體,將先天元氣煉為自身精元,再以身體為鼎煉將之合成元丹,到這個程度後,才能持性修神,元神出竅,修煉元神,直至元神壯大,服食元丹,達到天人合一,大道始成。

但是人的壽命有限,因為這一門派精於煉製法寶,耽誤了修行,往往都是剛剛結成元丹,卻陽壽將近,不免身殞,神魂再入輪迴,此人便苦思冥想,希望找出個修煉竅門,從而避免他的弟子也落得一樣下場。

在這人想來,尋常的修煉是以身體為鼎爐煉化天地元氣供元神煉化,那麼如果直接修煉元神,讓元神吸納天地元氣慢慢壯大,直接以元神合道,不是可以跳過許多關節?

不過通常的元神修煉之法是靠元神出竅後慢慢修行,若沒有法寶護持,十分凶險,有陰邪侵害、幽風散魂、陰火煅煉之劫,稍有不慎立刻神魂俱滅,連輪迴都入不了。而且法寶卻等要到元丹已結,神識足夠強大後才能運用自如,又豈不是自相矛盾?

這人也是個煉器的天材,他想到上古仙人的法寶小的可以容納福地洞天,大的可以自成一方天地,若是煉出個這樣的法寶,讓元神在法寶中修煉不是可以事半功倍?

一番試驗之下,卻發現行不通,雖然他可以製出像儲物戒指一類的法器,裡面也可以有一塊空間,卻不能讓天地元氣進入空間裡,沒有元氣進入,還談什麼修煉?

這時他想到元神既然藏於玄關祖竅之中,可以勾通天地,丹鼎派以身為鼎煉化精元,那麼他為什麼不可以把玄關祖竅像法器一樣在裡面建一個自已的空間?這樣就算初時元神再弱也不怕,就好像一個孩童躲在房屋裡,可防風遮雨,又可躲避強盜。那麼如果這個房子足夠大,這個孩童在其中練習拳棍,強壯了身體,再出到外面就不會怕風雨,也不會怕強盜打劫了。

但如何煅煉祖竅,卻十分困難,因為祖竅之內神秘莫測,雖在人腦間,最多不過拳大,卻與天地融接。修仙之人存神精思,可以在自身體內看到整個宇宙星空,這宇宙星空不是在別處,正在元神所在的祖竅之內,人體之內也是一方宇宙!

《佛典》有說“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國”,道家也有“壺中藏日月,袖裡有乾坤”之說,既然一片微塵中有一個世界,那麼元神所在的祖竅之中為何沒有一個世界?

葉揚看到這裡,文字寫完了,他再翻一頁,這頁只寫了一個法門:道家“迴光”之法。

第三頁經文上明明還未寫完,怎麼就沒有了,難道是讓人抽去了?

不過寫這段文字的人真是奇思妙想,讓人心馳神往,人體內真有一片宇宙麼?

葉揚輕輕誦讀,“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國……壺中藏日月,袖裡有乾坤……”

他轉頭看向牆壁上的佛相,佛真能從一顆砂土中感念到一個世界嗎?

    佛持花微笑。

葉揚接著看“迴光之法”寫的是什麼。

“人之元神,原為虛無一光,下生之前,來自宇宙。其根在於兩眉中間之一竅,此竅來自人下生之前,稱為祖竅,皆為天生,迴光之法原為天生道法。

    “天生道法”!

見到這四個字,葉揚腦中轟然一響,這四頁殘經莫非真的和天生道有關係!

“其法自兩眼收心一處,收到兩眼中間,以一身心神,盡收此處,正所謂乾坤大地一齊收來……初先身心入靜,神識退卻,即將兩目似觀非觀,止於祖竅之前。聚會元神,即見性光。初則點點,飄移不定,其光微弱;由外而來,此時以心神稍微收攝之,凝定之,即以意照於白光中,此為聚性之功;繼之由點而漸漸凝聚成片,片片而來,由外歸內,慢慢聚起;再繼之則時聚時散,難以固定;如愚昧最後終於成為一片,而無波動,如此真性聚矣。”

葉揚突然想起昨夜頭部撞在青石上昏迷過去,在昏迷中見到的那一團團飄蕩不定的白色光團。

“莫非當時見到的就是經書上說的性光?一定是了,當時自已昏過去,完全沒有知覺,這不正像經書上說的神識盡退?看來這經書上所寫東西也不全是沒有根據。可惜當時不懂迴光之法,不然倒可以修煉一下。”

錄於經書上的文字到此就沒有了。葉揚又仔細看了一遍,除了最後一頁提到“天生道法”四個字和迴光之法修煉的法門之外,通篇再沒提到什麼和天生道有關的東西。

葉揚心中遺憾,把四頁殘經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查看,終是沒什麼收穫。

將經書收在懷中之際,葉揚又想了迴光之法,他摸摸額頭,“這法門似乎沒有什麼凶險,只要元神藏在祖竅之內,就不懼怕什麼,倒是可以試著修煉一下。”

此時他覺得腹中飢餓,站起身,伸個懶腰,大黑已經吃完了油布上的食物,跳了過來,撲在他身上,葉揚抱著大黑玩耍了一會兒,意外地發現胸腹間竟然不怎麼疼痛,而大黑傷勢似乎也不礙事了。

難怪大黑要帶自已來這裡,看來這佛相有神奇的療傷功效,也不知是什麼秘法繪成的,一會兒回來倒是要好好看看。

“我出去一下,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大黑搖搖尾巴。

衣上血跡早已乾透,一時弄不掉,葉揚沒想過把棉袍丟棄掉,這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他脫下身上棉袍,反過來穿在身上,再從包裹中拿起母親的木碑裹在懷中,走出石室,反手帶上小門,從牆縫中擠了出去。

“噝……”一出到外面,葉揚冷得直得打哆嗦。

抬頭辨了下方向,他沿著亂石中的一條小道慢慢走出去。

雪後的天氣,商家多半會遲些打開舖面,葉揚街道上兵丁突然多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王府內那兩人屍體已經被人發現了。

他急步走到一條巷子中,小心翼翼地繞過兵丁,到一條偏僻的食肆買了幾個饅頭。

饅頭一文錢兩個,付過錢,他衣袋裡只剩下幾分碎銀和六七枚銅錢。

“早知道就該把丁四和老張身上搜點錢財出來,逃出城後,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安頓下來。”

葉揚知道現在是不可能出城了,不過他還是到城門附近,找了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偷偷地眺望,果然城門把持森嚴,門樓旁貼了張告示,遠遠地也看不清上面畫的什麼。

“只好過幾次再去母親墳上了,希望她老人家不會怪我。”

回去路上,葉揚又買了點紙錢和香燭,趁著沒人注意,潛回了寺院廢墟之中。

再次進入石室,葉揚舒了口氣,脫下外袍。

還是這裡舒服,淋浴在光茫之中,溫暖、輕鬆,自在。

將母親的墓碑放在牆邊靠著,用火絨點著了香燭,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頭。

“母親,你在天有靈,保佑我順利找到……”說到這裡,葉揚神色一黯,母親一定不會贊同自已去尋找父親消息。

他覺得心情鬱積,嘆了口氣,站起身。

想了想,面向佛相而立,注視著佛相深深呼吸,果然沒過一會兒,心中煩悶盡去,充滿了平安喜樂。

他走到繪著佛相的那面牆壁前,手指輕輕撫摸,心裡起了疑惑,手指傳來的感覺冰冷,這面牆壁和外面的石頭沒什麼區別,而且用於繪在石壁上的也都是赭石、朱膘、泥金、太白等顏料,並不出奇。

為什麼自已站在這石室中會覺得溫暖呢?

    是自已的錯覺?

應該不是,現在沒有穿棉袍,手中、身上還是覺得溫暖。

莫非這尊佛相真的具有某種神通不成?

葉揚原本對佛門沒有什麼敬意,這時心中不由起了一絲敬畏之情。

看來佛門也有大神通,只一繪於石頭上的佛相就能讓人心情舒暢,不畏寒冷。

葉揚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室內光源充足,他從小在母親教導下,養成讀書的習慣,乾脆靠著牆坐下來,從懷裡拿出四頁經書,又看了起來。

當他再次翻到最後一頁記載的迴光之法後,忍不住對照著練習起來。

守靜歸虛……這不難,在佛光之下,渾身自在,心神寧靜,很快進入忘憂無我之境。

祖竅……在眉心之間,有小孔,叫玄關,元神就在此間。

雙眼微閉,意守雙眼前一寸地方,用心察看。

黑暗中就像一點燭火點亮起來,一點微光出現在眼前,悠悠晃動。

    這點微光就是性光?

葉揚全身放鬆,存住神念,只留一念在雙眉之間,靜靜注視著那點微光。

按經書上所說,將心神投入其中,再將其引入祖竅之中,元神就可以慢慢壯大了。

葉揚終於忍不住把心神探入,投入到這一點光亮之中。

只覺腦中轟然一聲,葉揚心神大振,整天地都變幻了顏色,自已像是掉進了一片冰冷的大海之中,天空中陰雲密布,電閃雷鳴,無數的浪花向他湧了過來。

“怎麼會這樣……”他心神被大海漩渦拉扯著,飛快沉沒下去……

葉揚沒有名師指點,想當然地修煉元神,卻不知犯了大忌。

這個迴光法門其實只是個冥想法,一般修道之人修煉這個法門只是為了感覺元神的存在,就好像照鏡子,他眼中看到的那點光其實是他一點元神的反照,要等到時長日久,才可以窺見元神本體,此時最忌將元神離體。

葉揚只是第一次修煉就以意念驅動元神離開軀殼,這無疑是一個人從岸上看到自已水中影子後,直接跳入大海,凶險無比,只消一個浪頭打過來,就會四分五裂。

    “嗡嘛呢唄嚜吽!”

正在他被幽風侵蝕,渾渾噩噩之際,突然眼中升起一片明亮,無窮無盡的亮光照亮了天際,一尊大佛盤懸坐在天空正中,手結蓮花印,口誦六字光明咒。

傾刻間海水退去,自已悠悠蕩盪飄浮在空中。

“入我蓮華界,自此得極樂!”

這法咒如洪鐘大呂,直接在葉揚心中響起,一道光亮從那巨佛掌中蓮花中射出,正印在他額頭。

那道純如琉璃的光引導著他慢慢向天空中巨大的蓮花飛去,他覺得自已完全浸沒在無窮佛光中,身體正在慢慢融化。

葉揚正覺得自已快要被這道光同化,心中駭然之時,眼前如同有一層霧慢慢揭開,一片廣大的房舍展露在他面前,廣袤無垠的田地裡種植著各種各樣的植物,幾個農人在田間行走,天空中無窮佛光傾撒而下……

“入我蓮華界,自此得極樂!”

    這就是蓮花法界,佛的國度?

    葉揚看呆了。

正在此時,那光突然波動了一下,一時間這個世界彷彿幻境般一點一點破碎……房舍紛紛倒塌,田地裡的植物眨眼間枯萎下去,蔚藍的天空也碎裂開來……

籠罩在他身上的光茫忽地一收,葉揚又回到石室中。

自已的身體正飄在空中,微微閃動著光亮,而在腳下同樣盤坐著一個自已,閉目垂手靠在牆上。

    大黑衝著天空中的自已狂吠。

    我元神離體了?

    大黑能看到我的元神?

葉揚看著自已的軀體,心神一動,嗖地一下,元神如一條光練瞬間注入到地上盤坐的軀殼眉心之間。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2
第五章 悟真

葉揚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已元神祖竅之中的光景。

如果用兩個來形容,那就是混沌。

融合在元神中的那點光茫進入祖竅之後,從元神中脫離出來,在他身體周圍靜靜地飄浮著,葉揚意念一動,探向那點光團。

在他進入光團的一瞬間,無數的景像湧入他腦中。

這種感覺十分玄妙,只是一瞬間他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所在的石室本是一報恩寺一位苦修僧居所,他每日誦經,觀照地藏菩薩,祈願以一身化解三千兇魂成就圓滿,不想國破僧寺化為火海,烈火中他將本身功德凝結成一枚功德舍利,投入牆壁佛相之中,希望以此繼續度化放在室內的陰兵厲魂進入自身修持的蓮花佛界,功德圓滿之時,可在佛界中重塑金身。

五十六年過去,舍利法力漸漸消退,在葉揚元神離體之時,由於他元神屬性為陰,引發舍利願力,將葉揚元神拉入蓮化佛界,卻不想葉揚陽壽未盡,進不了蓮花界,反而將他最後一點舍利願力用盡,最終導致神念散去,蓮花佛界也終化為虛無。

“這老僧也真是厲害,竟然可以觀想出佛界,自已差點化成了他一點功德,卻不知那佛界建在哪裡,是不是真實存在。”

那光團包含著報恩寺老僧一縷功德,隨著葉揚元神一起進入了祖竅之內,在葉揚閱過那縷神念之後,最後消散開來,漸漸沉積下來,混沌的空間中一陣翻騰,無數黃色光點湧現,與那片功德金光融合在一起,最終在元神祖竅中凝為一片實地。

葉揚覺得身子一沉,落到那片地面上。

“莫非從蓮花界帶來的功德光屬土不成,竟化為這一方土地,不過有了個落腳的地方,倒也有趣。”

這片土地並不太大,不過一畝左右,光禿禿的,一點草木也沒有。

“要是在上面種點草木,再建個房屋就好了…”葉揚不滿意地說。

在這片土地上行走與外界並沒有什麼區別,轉了兩圈,覺得無聊,“不知怎麼出去?”

他深深吸了口氣,縱身一跳,卻只跳起一尺多高又落回地面。

“該不是被困在這裡了?如果自已身體不進食,豈不是要餓死?”

葉揚有些急了,他用力吸氣,準備用力跳躍,這一吸氣忽然覺得一道清涼的氣體直貫體內,十分舒服。

他腦中靈光一閃,不由身子一頓,停了下來。

咦,這裡氣體吸入身體內十分舒服,莫不是靈氣?如果是的話,以此如地充足的靈氣,倒十分適合修煉,難道自已竟然機緣巧合煉出了殘經上所說神魂世界? ”

葉揚一喜,用力揮了揮拳,卻失望地發現手臂打出去輕飄飄地,一點力道也沒有。

他伸出手來,這才看清手臂都是由一個個細小光點組成,仔細一片,可以看得對穿。

“自已這元神之身還是虛無的,不知怎麼有什麼法子可以煉得強健些,那殘經上也沒有提起,還是先出去再想辦法。”

葉揚又努力跳起幾次,但都被拉回了地面。

    看來用跳是不成了。

他冷靜下來,仔細回想每一個細節。

對了,殘經上說,神識退而元神出,那麼元神退,神識自然回來了。

自已是通過迴光之法元神出竅的,不知道用這個法子可不可以回去。

葉揚想到就去做,他盤腳坐下,集中意念,什麼也不想,心神漸漸平寂下來。

驀然身子一重,葉揚耳中聽到大黑嗚嗚地叫,心念一動,睜開眼,卻看到大黑大舌頭舔了過來。

    葉揚連忙向後一仰,躲了開。

大黑見到到葉揚睜開眼,汪汪連叫,使勁地搖著尾巴。

“成了,我回來了!”葉揚心中歡喜,摟住大黑的脖子用力揉。

室中不知何時暗了下來,牆壁上的佛相再也沒有光芒投射下來,石室一角他先前點上的香燭也將要燃盡。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了,自已呆在元神世界倒渾然不覺得。

葉揚覺得冷,穿上棉袍,站起身,轉身看牆壁上的佛相。

“這石室中有厲魂陰兵,先前有牆壁中功德舍利鎮壓,如今舍利法力將盡,還是趕快找出來清理掉,我有捨利護身,諒那厲魂不敢過來。”

他在牆上一片片撫摸,突然想到之前那佛相光茫都是從頂上佛光映射下來的,踮著腳伸手去摸,果然在額頭處觸手不是平滑的石面,而是有一顆顆細小的突起。

葉揚從懷裡摸出短刀,對著佛相額頭用力挖下去,一個粒粒尾指大小的圓珠掉在地面。

撿起來,一共有九粒,撫去灰塵,這九粒舍利晶亮透明、五光十色、如珍寶般散發的光彩。

    “這可是佛門寶貝!”

葉揚小心地把舍利收回衣袋,在石室中來迴轉了兩圈,“不知道那些厲魂安置在何處,度盡沒有……”

石室並不大,先前葉揚住進來時沒有留意,這時他從包袱中取出一支蠟燭,小心到四個角落看了看,只在牆角發現了一個扁平的缽子,黑乎乎的和石壁差不多顏色,十分不起眼。

    “莫非就在這缽子裡?”

葉揚從懷裡摸出一枚舍利攥在手裡,小心翼翼走過去,燭光下,看到那壇子沒有封口,裡面空空如也。

“奇怪……”他拿起缽子,這缽入手冰涼,輕飄飄地,缽子底部有個蓮花印記,葉揚用手指彈了一下,缽子發出撲地聲音,也不清脆,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做成的。

“看來這裡沒有什麼厲鬼陰魂,應該都度化了吧,總不能將那些鬼物封在牆壁裡吧?”葉揚用手敲敲牆壁,都是厚厚的石料徹成。

葉揚鬆了口氣了,坐在蒲團上,忙了半天,身上出了微汗,這會兒停下來,寒氣透進來,只覺得身上冰冷。

舍利法力消褪後,石室之中光亮不再,同時也不再溫暖。

大黑趴在他身邊,懶揚揚地在打盹,葉揚伸手揉揉大黑的腦袋,大黑不滿地哼哼兩聲,抖了下耳朵,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瞇上了眼睛。

葉揚微微一笑,拿著缽子走出石室,帶上木門,到外面勺了一大缽雪,又扒開雪堆,找了幾根半乾的朽木,又進到外間石室,將燭油滴在木頭上,用燭火點著,一陣煙升騰起來,嗆得葉揚大聲咳嗽,好在沒一會兒火點著了燭油,火勢一點點大了起來。

他把缽子放在火堆邊,把饅頭拿出來,用短刀叉著放在火上烤,沒一會兒饅頭就烤得焦黃,發出一陣甜香。

吱呀聲響,大黑從石室中衝了出來,兩眼盯著饅頭,直流口水。

“真是饞嘴的傢伙!”葉揚笑著把饅頭掰了一半,放在地上。

大黑也不管地上的饅頭熱氣直冒,三口兩口吃下肚去。

葉揚總共只買了五個饅頭,原打算分兩天吃,這會兒,一人一狗煨在火邊,邊烤邊吃,五個饅頭大黑吃了兩個才意猶未盡地搖搖尾巴,趴在地上。

“再這樣下去,咱們都要餓肚子啦。”

缽子裡雪都化開了,葉揚就著缽子喝了口涼水,就放下不喝。母親在世的時候,從來都不讓他喝生水。

室內無事,葉揚拿出那四頁殘經慢慢地看。

札記首頁用硃砂寫的“此念一起,鬼神難容”不知是指的什麼,這人在札記中說起“迴光之法”原本是天生道法,父親又是天生道弟子,這四頁札記一定和被當朝剿滅的天生道有莫大關係。既然是父親留下的,定然十分珍貴,母親不想讓自已看到,這才放在長生牌位之中。

葉揚轉念又想:“中間少了的幾頁不知被誰抽去的,真是可惜,最關鍵的修煉法訣遺失了,不知我祖竅玄關之中的那一塊土地是不是和札記中所說的元神世界一樣。”

雪後的天氣較下雪時還要冷上三分,葉揚生了火,由於外面半邊石室只是一面牆上有道狹長的裂隙,既能透氣,風卻吹不進來,倒也不怎麼冷。

遠遠地隱約傳來一陣嘻笑玩鬧地聲音,聽著像是一群孩子在打雪仗。

葉揚突然覺得有些莫名的寂寥,他手撫殘經,輕嘆了口氣。

他撿起身邊備用的木柴,這些木頭上大多雕刻著形形色色的佛經故事,葉揚看了兩眼,不明白上面講的是什麼,順手丟到火中。

他從懷裡取出兩粒舍利,一手握了一個,然後閉上眼睛,讓心平靜下來,退神識,觀性光……

身子一輕,然後急速向下一墜,接著雙腳觸到地面,停了下來。

葉揚睜開眼睛,果然又落在那塊土地上。

再次進入元神世界,他不再像初時那麼緊張和好奇。

這裡,與他元神相聯,只在祖竅之中。

換言之,這一小方天地就是屬於他一人的。

他低身掬起一杯土,沙土從指縫間慢慢滑落……

待沙土落盡,手掌上沾著一點亮晶晶的細小亮片,那是雲母碎片,輕輕吹開亮片,掌心中有一點點黑黑的砂粒,是鐵砂。

“五行之中,土生金,金生水,如果有了水,就可以在土地上種些花草了,免得光禿禿地難看。”

葉揚坐下來,這個空間裡極靜,卻又不是廣大無邊的空曠;有光,但不強烈,無從知道那光是從哪裡來的,好像恆古就存在一般;吸入身體的空氣很會舒爽,只是靜靜坐著,就讓人有怡然之感。

“如果有一棵大樹,靜坐在樹下,再來一壺清茶,神仙也不過如此!”

葉揚乾脆枕著手臂仰面躺在地面上,頭頂上方的天空混沌一片,灰濛蒙地舖陣在整個天際,粗看像是靜止不動,凝神再看卻有無數氣團不斷翻湧著,擠壓著,彷彿帶著某種奇妙的規律。

他的心神如琴弦被拔動了一下,一種玄妙的感覺湧了進來。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复!

葉揚微微閉上眼睛,似閉非閉,似闔非闔,心神徹底放鬆下來,物我兩忘。

他在這空間中元神之體本來就輕若無物,這一刻放鬆下來,更是似乎要飛了起來。

他明明沒有睜眼,卻又能看清身體周圍的一切,那土地、混沌的天空,以及無處不在的光!

他沒有去感覺,卻覺得自已身體無限延伸開為,鋪滿整片土地。

他沒有去想,只覺得自已成為了一點流光、一縷氣團,隨著頭頂上方的混沌一齊流轉……

這感覺真是奇妙,莫可言狀,不能言明……

    道可道,非常道!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葉揚慢慢睜開眼,緩緩站起身,他感到身體充盈飽滿,像是一個餓了很久的人吃了一頓飽飯,有一種從內心自然發出的喜悅。

他伸出手臂一看,果然組成手臂的光點密實了許多,

“都說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殘經札記也說到用元神體會天氣,感念乾坤入心中,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一切合乎自然,自然而然,就能感悟到道心所在!”

他抬頭看了看天,搖搖頭,“可惜這樣的心境不會常有,著意而為只怕反而不好,只能隨緣了。”

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一股涼氣從心底里升起,激得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葉揚略一思忖,臉色一變,“不妙,怕是我軀體所在的石室中有什麼變故!”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2
第六章 厲魂

葉揚運起迴光之法,元神沉寂下去,神識重新回來,他馬上從地上站了起來。

石室之內火堆將要燃盡,滿地通紅的炭灰,大黑站立在火堆旁狂吠。

葉揚緊張地四下觀望,卻什麼都沒看到。

刺骨的陰寒一陣陣傳了過來,這股寒氣不同於冷風吹在身體上的那種感覺,而是發自於內心深處,讓人如墜冰窟,心驚戰栗之感油然而生。

“大黑是可以看到虛無的陰魂的,自已元神出竅之時,它就看到了自已。”

他把兩粒舍利緊緊攥在掌心,關鍵時候只能依靠這個了。

火苗忽地一晃,像是有一陣風吹過,放在火堆旁的蓮花缽孟叮地一響,水面震蕩起來。

    “在缽孟裡!”

只一會兒,淺淺的缽孟像是盛滿了沸水的鍋,水激盪著翻起了無數的水泡。

“老子終於撐到這一天了,哈哈!”這聲音粗獷有力,卻又尖厲刺耳,在葉揚心中響起。

剎那間,室內陰風四溢,捲起火堆中的炭火四處翻滾,葉揚高驚悚不已,汗毛豎起。

    逃!

這個念頭剛起,葉揚記起內室中有母親的木碑和父親的長生牌位,若是等他取了出來,再想跑恐怕已經遲了,更何況自已就算跑得再快也不見得能逃得過這類陰魂厲鬼。

葉揚咬咬牙,反而慢慢走近缽孟。

缽中水面一盪,一張怪臉在水底浮現上來,慢慢地自水面凸顯出來,葉揚一驚,這張臉實在太難看,面孔枯瘦,巨大的頭骨上長滿亂蓬蓬的毛髮,一張闊嘴向兩邊裂開,嘴一張開足有半張臉大。

葉揚汗毛根根立起,他按捺心中驚懼,厲喝道:“你是何人!”

“哈哈,老和尚終於魂飛魄散了嗎?老子等了一百年,終是沒讓老禿驢如願!”缽中那人哈哈狂笑。

一陣陣陰寒之氣隨著那人笑聲激盪而出。

葉揚掌中舍利透出一股熱力,緩緩流到他體內,這股暖流中正詳和,一點點驅散了葉揚體內陰寒的感覺。

手中舍利似是能克制對方散發出的陰厲氣息,葉揚心中稍安,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哈哈,一百年前我是孤魂野鬼,一百年後我是鬼仙在世!”

    “鬼仙?”

“穿梭陰陽,跳出五行,小子,老子就是鬼仙!”

葉揚心中一動,“你是鬼,還是仙?”

“我日啖一鬼,百年下來,魂力足可證鬼仙之尊,就算禿驢還活著也拿老子沒辦法。”那厲魂傲然一笑,輕輕一掙,腦袋慢慢從缽中探出,小半個肩頭露出水面。

這厲魂形象恐怖,而且口出驚人之語,但葉揚此刻反而不像剛開始那樣心驚膽寒了,要知道人是最怕那看不見,摸不著,陰森恐怖的鬼物,這人雖然顯出形來,卻一直存身在缽孟之中沒有出來,葉揚心中冷靜了許多。

這個缽孟自已拿來看過,也用來喝過水,當時沒有發現有什麼古怪,這時裡面突然冒個個兇鬼,說自已是法力高強,神通廣大,這厲魂越是說得玄乎,葉楓越覺得蹊蹺。

要真是仙人之姿,怎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他盯著缽孟,想了想,問:“你若是仙,怎會困在小小的缽孟中出不來?”

那厲魂一愣,隨即滿頭毛髮根根炸起,神惡煞地大聲道:“誰說老子出不來?我能顯出形,自然有法子破開老和尚法寶蓮花法禁出來!”

這個平平無奇的缽子居然是個法寶,真是看不出來。

葉揚圍著缽孟轉了一圈,蹲下身來,問道:“你要如何才能出來?”

“今夜月圓,子時陰氣最盛,哈哈,只消過一個時辰老子便出來了。”那厲魂哈哈笑道,激得水面一陣晃蕩。

    現在到了亥時了?葉揚轉頭看看天色,沒想到在神魂世界中竟呆了大半天。

那厲魂見葉揚漫不經心,怒道:“你這小子膽敢對我不敬,惹煩了老子,我出來第一個吃了你!”

見這厲魂威脅自已,葉揚不由地搖搖頭,這傢伙怕是在缽子里呆久了,完全不懂權謀,人還沒出來,就急著嚇唬自已,有一個時辰,自已早就跑遠了。

葉揚看著水中怪臉,想了想,道:“你還要一個時辰才能出來,不怕我現在去黑狗血淋你,用穢物潑你?”

大黑像是聽懂這句話,汪地大叫一聲,葉揚連忙拍拍它的背。

“咣”地一響,缽孟一下子蹦了起來,水差得潑到葉揚身上,那厲魂怒道:“我既有鬼仙之力,既會怕你這些伎倆?”

這深更半夜,哪裡去找狗血穢物,葉揚本來也是隨口一說,試探一下這厲魂,卻沒想到此人反應如此激烈。

他站起身,道:“那你就在這裡慢慢破禁,我去找道士來收伏你。”

那人哈哈一笑,“想跑,你被我幽冥陰風吹過,跑到哪裡老子都能找到你。”

葉揚一驚,默查體內狀況,隨即心中一鬆,先前受室內陰風一吹,的確透骨生寒,不過掌中舍利化作的熱氣已將之驅散得差不多了。

“我們走,看你怎麼找到我。”葉揚拍了拍大黑的腦袋,就要到內室取東西。

“你敢?”那厲魂尖聲呼喝道,頓時石室中捲起一陣刺骨寒風,只聽哧哧聲響,缽中散發出一陣白氣,水一下子凝結成冰。

陰風直向葉揚捲了過來,就在此時,葉揚體內一熱,一陣清新之氣從全身流至雙掌,一時間熱力大漲,一道光輪從手中透了出來,一下子把陰風逼散。

那厲魂神色驚疑不定,“佛門願力!你……你小小年紀怎麼煉得佛門功法?”他臉色變得猙獰扭曲,“你身上怎麼會有那老禿驢的氣味?莫非是他弟子?嘿嘿,我不會殺你,要把你魂魄吞到肚中,日日用陰火煉你,讓你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葉揚十分惱火,這厲魂真的不想放過自已,舍利既然可以克制九幽陰風,說不定可以把這厲魂封在缽內,不讓他出來,

他回過身,道:“我不走難道真的等你出來吃了我?”

葉揚將一枚舍利拿在指間,“試試這個。”

手一鬆,“叮”地一聲,舍利落在缽中,在缽底滑溜溜地滾動,這顆舍利如雞血般嫣紅,在淺淺的水中忽然發出一道血色的光輪。

“佛心舍利?老禿驢結出了舍利?”厲魂尖聲叫道。

缽底那刻著的那朵蓮花頓時活了過來,花瓣一片片綻開,露出嫩黃花蕊,空中血色光輪光華突然一斂,光茫投入蓮花之中。

葉揚沒想到舍利入缽中竟可以生出這麼奇妙的變化,一時看得呆住了。

“禿驢已死,憑這區區一枚舍利就度化我?”蓮心中突然凸起一物,望之如一個人形,每片蓮瓣上分出一道金光向那小人纏了過去。

那小人周身升騰起一蓬黑色霧氣,將纏在他身上的金光一點點化去。

葉揚看著蓮心中的人形在黑霧中不斷漲大,反觀蓮瓣上金光在黑氣侵蝕下不斷黯淡,心中大急,他從懷中又摸出一顆舍利。

這舍利色澤碧綠,晶瑩剔透,葉揚朝著缽中一拋,那舍利還未到缽底,就化為一股幽綠的碧焰,瞬間投入到蓮心之中。

“佛掌舍利,這……禿驢怎麼會結出這麼多舍利,媽的……好厲害的度厄劫火!”

蓮花像浸在碧水之中,片刻間花瓣長大一倍,更多的金絲向黑霧中人影纏去。

葉揚見黑霧和金光交織著,相峙不下,立刻又投下了枚澄黃色舍利。

只見黃光一閃,舍利融合到蓮花之中,花蕊一下子擴大許多,空中隱約響起了梵唱之音。

“要不要把手中舍利全投下去?”葉揚盯著缽中變化,這兩枚舍利入去,已經和那厲魂形成對峙,如果再多放幾枚下去,絕對可以收拾他。

葉揚抓著剩下七顆舍利,想放下去,又有些捨不得,他想了想,手指夾著一枚深紫色舍利,慢慢伸向缽孟。

“不要!老子算怕了你!你放過我,我便給你天大好處!”

葉揚冷哼一聲,“我信不過你。”說著手指一鬆,舍利入水。

缽中蓮花一下子亮了起來,一個光影組成的佛相隱隱浮現在蓮台之上。

那黑霧中人影苦苦掙扎,嘶叫道:“我啖鬼千餘,取收他們記憶,知道哪裡一個世間難尋的寶貝,只要你不再投放舍利,我便告訴你。”

葉揚一怔,搖搖頭,手一伸,又放下一顆潔白如玉的捨利。

蓮台上佛相現出淡淡身形,頂上寶光四射,神情無限莊嚴。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空氣中響起了一聲佛號。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3
第七章 遺寶

隨著佛號響起,無數金色光點如雨絲般從虛空中垂落下來。

每一點金色光點落在厲魂身上,都激起一片漣漪,然後直接從厲魂身體中穿過。

只消片刻,那厲魂身周霧氣盡散,無數金光將他纏得密密實實,他慘叫聲越來越低,“我……我在菩薩面前發誓,若騙你,讓我永墮餓鬼道不得超生!”

    葉揚神色一動,餓鬼道?據說身在餓鬼道就要永遠承受著在黑暗中流連,飢不能食,渴不能飲,累不能坐,痛苦不堪,萬分淒苦,沒想到這厲魂竟敢發這樣毒誓。

“嗯……說來聽聽。”葉揚也心痛舍利,放一顆,就少一顆。

厲魂氣息微弱地喘息片刻,道:“一……一百多前,我……我被那難陀僧收入缽孟,他每日以願力煉化我們,厲魂一個個被他佛門願心化為一滴金液,融進他願力佛址之中,永遠不得解脫,從那時開始,我便日日想著破禁而出。”

葉揚心想,這厲魂所說的願力佛址難道就是自已元神看到的蓮華界?莫非在裡面的那些人都是和尚渡化進去的?

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問:“然後呢?”

厲魂嘶嘶地吸著氣,聲音幾乎不可聞,道:“你先解除舍利願力光華,我……我支持不住……”

葉揚看他這慘樣,也不怕他再生出什麼花樣,手伸到缽中摸索,摸出三枚細小圓珠,分別是黃色、紫色和白色。

只這一會兒,佛心舍利和佛掌舍利就化為烏有,剩下的三枚體積也細小一圈。

這三枚舍利一拿出,立在蓮台上的佛相立刻就消散在空中。

厲魂如釋重負長長吐了一口氣,他閉目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缽孟裡升騰起一縷黑氣鑽入他鼻內,再睜開眼時,神色較剛才好了許多。

“媽的,差點魂飛魂散,你小子夠狠。”

葉揚面無表情,把舍利夾在指間,晃了晃。

厲魂死死地盯著葉揚掌中舍利,恨恨道:“沒想到至今日,老子仍是鬥不過那老禿驢。”

葉揚對他粗口也不在意,撿了兩根木柴,扔進將要熄滅的火堆中,語氣平淡地說道:“接著說。”

厲魂不甘地瞪了葉揚一眼,“……那禿驢的修為日高,這法寶威力也越來越大,就在我快要絕望之時,突然有一天,老子感覺到禁制威力減弱了,哈哈,那老禿驢死了,他再厲害也活不過老子……”厲魂提到那難陀僧死掉,一張醜臉上立時眉飛色舞。

葉揚皺眉拿木柴敲了下缽孟,“說重點……遺寶!”他加重語氣提醒。

“缽孟法力每減弱一分,老子便多出一絲希望,其時法寶內鬼魂尚有千餘,老禿驢不在,我便放心運起師門功法,用盡千方百計將那些遊魂一個個吞噬掉,每吞噬一個鬼魂,我力量就強大一分……”

“師門?”葉揚生出興趣,他正盤算著要去找仙宗打探消息,這厲魂的師門有噬魂之法,莫非也是仙宗一脈?

厲魂搖搖頭,咕嘟道:“老子生前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門派的弟子罷了,自打和人鬥法敵不過對方,被他削去了肉身,老子的師門也就此絕後了。”

葉揚哦了一聲,聽起來是挺淒慘,原來全門派上下就他一個人。

厲魂似在回想當時的情景,過了半晌,又接著道:“二十年前,老子啖下一鬼,那人本來是一個藥師,與兄弟一起採藥時發現了一個上古仙人遺地,兄弟兩人貪圖仙人遺寶,反目成仇,相互撕打,齊齊墮崖而亡……”

    葉揚皺眉道:“仙人遺寶?”

厲魂道:“正是上古仙人遺寶!”

葉揚思忖道:“我怎知那地方是否被其他人發現?”

厲魂忙道:“那個地方飛鳥難渡,當時那名藥師也是採藥時不慎失足掉到樹上,這才發現仙人遺地,就算百餘年過去,也絕不會被人發現。”

葉揚奇道:“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

厲魂大聲道:“老子段天涯百多年來何曾騙過人?大凡人死之後,總有一絲執念不滅,我啖下生魂,這絲執念便進入了我神識之中。”

    原來這厲魂叫段天涯。

葉揚正要答話,忽然一怔,身子一下子定住了。

正北方一道強大的神念匹練般橫掃了過來,這道神念如長江大河,其勢洶洶,無盡無絕,又如出鞘利劍,直扎在他心上。

葉揚覺得心臟在這一刻像是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

好在那道神念在他身上只是一掃而過,未作絲毫停留,然後在那缽孟上略停了一下,轉瞬間收了回去。

葉揚長長吁了口氣,背上一下子汗透了,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好強大的神識,最後是合精後期的高手,這裡被人發現了。”段天涯剛才在神識掃來的一刻,瞬間鑽入缽內,他這時在缽中尖叫出聲,聲音中透出無限驚恐。

這地方不能呆了,得馬上走,葉揚連忙從地上撿起僧缽。

段天涯叫道:“不行,老禿驢的六如缽上已被那人寄了一絲神念,你絕不能帶在身上。”

葉揚一怔,他剛才也清楚地感覺到那股神識在缽上停留了一下。

看來這法寶不能要了,心中有點惋惜,他把缽子拿在手了看了眼,扔在火堆中。

“不行,老子呆在這裡沒活路,帶上我快離開這裡,你難道不要仙人遺寶了?”段天涯急不可耐,缽子一彈,又回到了葉揚手中。

葉揚站直身子,厲聲道:“仙人遺寶,虛無飄渺,能不能得到尚未可知,我不想招惹什麼麻煩,你若想賴上我,莫怪我不客氣。”說著摸出舍利。

“你身上有刀沒有?快!”段天涯絲毫不理會葉揚所說的話,急切地道。

葉揚一愣,不知段天涯有什麼意圖,忍不住從懷裡拿出短刀。

段天涯喜道:“你這刀果然見血殺過人,刀上依附有一縷新鮮幽魂,我早就聞到你身上有股煞氣,太好了。”

    葉揚道:“你待怎樣?”

段天涯急道:“時間不多,你拿刀用力刺在缽內蓮花之上,我借助你刀上煞氣沖破禁制,便能附在你刀中。”

葉揚目光收緊,“你想出來?”

“暫時做個器靈好過神魂俱滅,你大可放心,我附於你刀中沒個十幾二十年絕出不來的。”

葉揚心中對那股神大的神識十分忌憚,略想了一下,沉聲道,“好,我答應你,但若你有一絲他念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他把僧缽放在地上,掌中握住餘下的所有捨利,雙手抓緊短刀,用力刺向缽內蓮花銘文。

只見金花一閃,一股黑煙從缽中升騰而起,在空中一個盤旋,停在空中不住翻騰。

“不要想耍什麼花樣!”葉揚掌中舍利一亮。

黑煙中傳出一聲無奈地嘆息,嘆息未落,空中黑煙如長虹吸水般轉眼全都湧中了短刀之內。

葉揚看也不看,把短刀和舍利裹在袖子裡,將缽子踢入火堆中,衝進內室,拿起包袱,收好父母牌位,拾起殘留的香燭,返回到外室。

飛快地做好這一切,他招呼一聲大黑,擠出牆縫,飛奔而去。

葉揚離去後不到一柱香的時間,石室外的雪地“蓬”地冲起一團積雪,綻起漫天雪花,一道人影從地下竄了出來。

黑夜中,那人拍拍身上衣服,看著激起的滿天冰雪,嘆息道:“師父總說五行遁法講究合乎自然,蘊含法道,要身若游絲,點塵不驚,這借雪水遁我總是掌握不到虛靜若煙、輕柔似水,激如匹練的決竅,幸好師父不在,若是他看到我弄出這大動靜,又得將我埋在雪堆里三天不讓動彈。”

那人搖搖頭,從懷中拿出個羅盤,站在原地不動。

過了半晌,他收起羅盤,轉身運了個法訣,只見一柄玉尺憑空出現在他頭頂,放出濛濛毫光。

“去!”那人手一指,玉尺光華大勝,一閃,擊在牆壁上。

轟地一聲,那面牆炸了開來,碎石亂飛。

不知何時,玉尺已回到那人頭頂,碎石斷木飛到他身前,似是遇到一層透明的牆壁,紛紛落下。

“咦,這裡面有火堆,沒想到竟然有人敢藏身在這佛寺中。”

他走到倒了半面的石室中,低頭轉了一圈,從火中拾起僧缽,看了看,皺眉道:“這東西怎麼靈氣盡失,師父該不會看走眼了吧?”

他搖搖頭,又推開門進到內室中,室內此時無光,但對於這人好像沒有絲毫影響。

“原來這裡是難陀僧靜修之所,牆上佛相繪得倒是十分精妙,可惜腦袋上破了個洞,不然帶師妹來看,她一定喜歡。”說著他聳動了下鼻子,“香火之氣還未散,那人應該沒走遠……嗯,該不會是前朝報恩寺的和尚還有沒死的?師父說這裡有佛光閃現,看來定是有佛門弟子來此朝聖。”

他走出石室,朝葉揚離開的方向望瞭望,“能讓師父感應到,這人修為應該不弱,此刻只怕去得遠了,我還是先回去向師父回禀。”

話聲剛落,他整個人一下子融入雪地中不見。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4
第八章 綁架

是誰有如此強大的神念?

    此人修為一定深不可測!

京城之地本來藏龍臥虎,多有高人隱居護持。

葉揚腳下急奔,絲毫不敢停留,在那突如其來的神念面前,他感覺自已就像螻蟻般弱小,若不是自已元神穩固只怕早就暈了過去。

一口氣跑到條小巷中,他才停了下來。

葉揚朝身後望去,濛濛的星月下,什麼也看不到,他心中稍定,靠在牆邊大口喘氣,大黑倒像是沒受到什麼影響,一路小跑著跟隨過來。

那強大的神念應該是在舍利引發缽孟中佛門願力吸引過來的,雖然葉揚自已沒有感覺到那佛門願力的強大,但段天涯這樣強大的厲魂尚且懼怕那虛空出現的佛相和金雨,可見威力著實不小。

想到段天涯,葉揚沿路走到一處大宅的門洞中,從袖中拿起短刀藉著燈光細看,只見原本磨得雪這的刀刃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黑氣,時隱時現。

“雖說段天涯說他被封在裡面出不來,不過還得加倍小心為是……不過,怎麼和他聯繫呢?”葉揚想到段天涯許諾的仙人遺寶,要是段天涯就此沒了聲息,如果真如他所說,要十幾二十年後才能出來,自已頭髮都白了。

“這把破刀鐵質雜而不純,老子呆在裡面好不舒服……小子,老子法力已失了大半,你把那禿驢的捨利拿遠點,氣也喘不過來!”葉揚正想著,耳中聽到段天涯的報怨聲,這厲魂渾然忘記了剛才他怎樣急切地想從缽孟中逃脫出來。

能聽到他說話就好,葉揚道:“有地方你就好好呆著。”

“餵,老子好歹也活了上百年,你小子怎麼能這麼對老子……”葉揚皺皺眉,仍舊把舍利貼著短刀緊緊用布裹在一起,段天涯的聲音馬上就消失了。

葉揚喃喃道:“這傢伙現在還這麼囂張,哼。”

他收起短刀,信步在巷子中慢慢走。

這裡靠近南城,大多是平民居所,偶爾夾雜著幾間雜貨舖和茶樓食肆。

    天寒夜冷,不見一個人影。

路上積雪已經被剷開,堆在路兩邊,有兩家戶宅門口堆了雪人,炭灰作眼,木棍為鼻,充滿童趣。

“這京城雖大,卻無我容身之所,明天一定要出城去,只是……城門有兵丁把守,門樓說不定張貼有通輯我的告示,怎麼能出城呢?”

葉揚心中一時沒有主意,慢慢向前走。

突聽前面傳來人聲,他停下腳步,閃身到一個暗處躲藏起來。

“老……老六,你老婆早就睡下了,又不是等著和你親熱,走那麼快做什麼?”

    巷子前面兩個人走了過來。

“大過節的,淨瞎說些啥?老八,不能喝就別撐,若不是看你和俺左鄰,俺才懶得等你,一會兒過了子時就是小至,俺趕著回去將面揉好,明天好做餃子,囝囝喜歡吃。”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要高些,聲音十分響亮,他站住腳,等後面走得歪歪斜斜的孫八跟上來。

“那……那趕情好,明天上你家吃餃子,嘻嘻。”這個老六看來是喝了不少,說話含含糊糊/

“明天,唉,長尉可是發了話,明天全體要當值,不能請假。”

孫八含糊著罵了一句,趕了上來,手搭在老六肩上,“冬至大如年,這大過節的,讓不讓人活了,不就是平樂王府死了兩個下人麼,值得這麼大動干戈?上面只說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子,又畫不清模樣,讓人怎麼盤查?”

葉揚聽到這裡,神情一動,果然丁四和老張屍體被發現了。

老六嘆了聲,“相府家丁九品官,更何況是王府總管的外甥被人殺了,城防都治所能不上心麼?咱們這些當兵吃糧的只聽上鋒號令就是了,走吧,回去還能睡一會兒,俺明日到下午才當值。”說著攙起孫八快步向走走去。

“你回家有嬸子的暖被窩,可憐我要睡冷炕……要是這會兒能到聽香館找個姐兒抱著就爽快了……唉呀!”

孫八話沒說完,腦袋上被老六扇了一巴掌,“發什麼春夢哩,聽香館,我看是野窯子差不多,你整月的餉還不夠她們一杯酒錢,老老實實找個媳婦才是正理兒……緊走點,時辰不早了。”老六長長手臂一提,架起孫八就走。

“餵,別拉我,老六,別拉我,我……我沒喝多,我能走……”孫八叫嚷著,聲音漸漸遠去。

葉揚從牆角出來,站在街中央,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冬至又叫長至節、亞歲,正是“陽氣生而君道長,平亂而復治之機”,大瑞朝向來十分重視,冬日前後共三天都是節期,君不聽政,坊間歇市,殺雞宰羊包餃子,祭祖、遊樂,十分熱鬧。

京城中達官貴人公子多半會選在這一天吃過餃子,出城狩獵,意為“舒展元陽之氣,誇耀武力”。

葉揚摸摸下巴,明天是個好機會,若是趁人多雜亂倒可以混出城去。

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一身乾淨衣服,自已這棉袍上讓丁四的血都污了,太惹眼了。

要不要回王府去找一身得體衣裳?

    葉揚朝皇城方向慢慢朝前走。

說心裡話,如果不是急著要混出城,他實在不想再回王府去。

約摸走了半個時辰,到了北直街,這條長街兩旁住的大多是官宦人家和富裕商戶,北街走到頭就是官坊和市集,現在雖然已到四更時分,但遠遠地還能看到燈火。

葉揚停下腳步,這時看到坊市,心中另有了主意,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燈火處走了過去。

座落在坊市第三間的巨大樓閣是間樂坊,前門臉足有十幾丈寬,高大的前門緊閉,但仍有味子脂粉香氣透了出來。門上掛著黑底金字的匾額——聽香館。

葉揚站在聽香館前,見左邊有個小巷,便拐了進去,果然這個巷子通到聽香樓後院。

他找了個靠近院牆的樹爬上去,趴著院牆向裡望,見院子馬棚裡停著三輛馬車,五六匹馬在低頭吃槽中草料。

“就是這裡了。”葉揚心中一喜,他看到一輛馬車上印著一個醒目的黑虎標誌,十分眼熟,那是城尹府的公用馬車。

“城尹府不正好轄治著城防都治所?嗯,就是這個了!”

葉揚從牆上下來,拍拍身上蹭到的雪水,找了個院牆角落裡,招呼大黑到身前,摟著它,靠在牆上,靜等裡面人出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院子里傳來人聲,不一會兒門打開,一輛烏黑沒有任何裝飾的馬車從門裡駛了出來。

葉揚瞟了一眼,低下頭,把身子縮得更緊了。

更鼓聲聲,一慢四快,已到了五更天了。

葉揚被更聲驚醒,正在此時,院門吱呀打開,一個慵懶嬌媚地聲音響起:“林公子,也不多陪陪奴家,這早趕著回去幹嘛,你還怕家裡那個不成……”

葉揚抬起頭,看到天色已經有點微白了,只見院門處一個身著錦衣的男子走出來,邊走還回頭笑道:“今個兒可是過節,老爺子要張羅祭祖,本公子晚些時候再過來好好疼你……”說著大聲嚷嚷:“三順!你這殺才,死哪去了?”

一個姑娘跟著出來,披散著頭髮,胸前兩顆釦子還沒扣上,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膚,拉著那男子,“公子,你可一定要來,只有公子才能體會奴家苦處,肯心疼奴家… …”

錦衣男子神色淫褻,臉上嘻嘻一笑,又那女子胸脯上摸了兩把,“小玉儿,晚上讓你那妹妹一併過來,本公子一併寵愛,嘿嘿……”

那女子啐了一口,一把推開男子,罵道:“真是死沒良心,剛下了本姑娘的床,就惦記上別個姑娘,小心你那話兒消受不了。”

那男子嘻嘻一笑,在女子屁股上捏了一把,又大嚷:“三順,馬車備好沒有?小心爺抽你!”

馬嘶一聲,一輛馬車慢跑著出了院子,那對男女連忙讓在一邊。

“殺才,想撞死本公子啊?”那錦衣男子大聲喝罵。

馬車上跳下個五十多歲的漢子,躬著身子道:“公子,小的沒注意,沒注意……這個……車已備好,公子請上車。”

那錦衣男子又罵了一聲,轉身摟著那女子香了一口,“本公子走了。”

上了車,車聲棱棱,向巷子口駛去。

車子沒走多遠,駕車的三順只覺車身一震,連忙朝後面望去,卻見一個黑衣少年鑽進了車廂裡,用一把短刀架在他家公子脖子上。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5
第九章 出城

“你若喊一聲,你家公子就死定了。”葉揚板著臉對駕車的三順說道,短刀刀刃緊貼著錦衣公子脖子。

說來也奇怪,放在三天前,葉揚絕沒有這份膽色,但在他孤注一擲刺殺了丁四和老張後,心性更加沉穩了。

不單如此,前夜在神魂世界的體悟,元神在那時充盈飽滿,也似乎對他身體大有裨益,放在以前,這樣的寒冷的夜晚身體早就凍得發僵了,但他在牆角貓了一個多時辰,也只是感覺身上有些涼,四肢關節卻沒有受到影響,依然十分強健而柔軟,體內充滿了氣力。

“啊?你是何人!不要……三順,不要喊……”錦衣青年臉色發白,駕車的三順也驚呆了,張著大嘴,不知所措。

    “停車。”葉揚低聲喝道。

“三順,快……快停車……聽這……這位大哥的……”錦衣男子哭喪著臉,脖子伸得長長的,僵著不敢動。

架在脖子上的短刀不知怎麼讓他心底里一陣陣心寒,沒來由地感覺十分懼怕,渾身上下如浸在冰水中。

    三順忙一勒馬匹。

    籲!拉車的兩匹駑馬長嘶一聲,聲音穿透長街。

這時馬車已穿出巷子,聽香樓前面一排巨大的紅燈籠隨風一晃一盪。

馬車停了下來,三順一躍下車,卻又不敢上前,扶著車轅,他瞧見這少年衣上有片污漬烏紅,可不正是血漬,心中驚慌,急道:“這位好漢,我家老爺是城尹大人,你若是要錢財好說,切莫傷了公子。”

葉揚沉著臉,搖頭道:“你聽我吩咐就是。”說著探出頭,看到大黑跟在車後,喊了一聲,“大黑,上來。”

大黑竄上了車,蹲立在葉揚身邊,伸出長長的舌頭,烏亮的眼睛對著錦衣公子上下看。

    葉揚拍拍大黑的腦袋。

“讓一讓。”他擠在錦衣公子身邊坐下,對三順道:“你聽我調遣,我自然不會傷你家公子,若你敢喊叫,那麼你家公子就是被你害死的。”

錦衣公子立刻尖聲叫道:“三順,聽他的,都聽他的,要敢喊,我打死你!”

葉揚搖搖頭,低聲道:“走吧,先去朝陽門,慢慢走,不急。”

三順不知葉揚意圖,遲疑了一下,默不出聲點點頭,上了車駕一揚馬鞭,向東城門駛去。

車行緩慢,葉揚透過車窗朝外看,街上已經有些行人了,今天小至,一些屋舍上開始起了炊煙,準備著過節的吃食。

等到快到朝陽門時,天已經大亮,城門已開,一些住在外城的農夫挑著東西挨個進城,遠遠看著城門處擁著一大隊兵丁,挨個兒盤查。

“回頭,去南門。”葉揚喊住三順,他本意就是要等到天亮,等人多起來,好混在出城狩獵的人群中。

南面多山,這時節大多是獵狐、獵兔,自然是要打南城門廣德門走。

三順愣了一下,還是打轉車頭,在空曠的長街上轉了個圈,又調頭去廣德門。

“大哥,能不能把刀放下,我脖子抽筋,割到就沒命了。”錦衣公子苦著臉哀求。

葉揚轉頭看了眼,這城尹公子爺一直僵著脖子,生怕被刀子劃到,這近一個時辰下來,頸脖上肌肉不停跳動,真是抽筋了。

“別緊張,我只是藉你車子用用,不會傷人。”葉揚把刀拖下來,頂在對方腰上,“不過,你若亂動,小心被刀扎到。”

錦衣公子左右扭扭脖子,長舒了口氣,連聲道:“不動,我絕不會亂動。”

葉揚嗯了聲,聽到車外響起一陣馬蹄聲,忙轉身朝車窗外看,這時天已大亮,車後衝上來一小隊勁裝武士,鮮衣怒馬,長弓在背,氣勢不凡。

錦衣公子這會兒情緒好像緩了過來,順著葉揚看的方向瞟了一眼,隨即撇撇嘴,哼了聲,“靖北候世子。”

葉揚將車窗關上,只留一小道縫隙,他這時目力較之前強上許多,遠遠已能看到那人馬的樣貌,當先一人年不過弱冠,卻氣宇不凡,隨後的扈從也個個精神抖擻,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其貌不揚,但葉揚不知怎地就感覺到這人透出一股強大的氣勢,雖然這股氣勢無形無質,但讓他心中有些驚懼。

那人似是有所察覺,目前向馬車這邊望過來,一道強大的神識隨之席捲過來。

葉揚連忙坐正身子,把短刀收回袖中。

這人神識雖比不上昨夜那股神識強大,但綿綿不絕,葉揚大氣不敢出,靜靜坐著不動,好在這道神識只是盤桓在車廂內轉了一圈就收了回去。

呼!葉揚鬆了一口氣,“好厲害!”

“哼,靖北候世子每年都獵不到什麼狐狸,也不知道今年有沒有長進,去年連我張懷恩都獵了十幾隻兔子呢。”錦衣公子張懷恩對於外面神識查探完全沒感覺,他看起來也是個膽子大的,這時沒有刀架在脖子上,神情又輕鬆下來,說起狩獵時得意地自誇。

葉揚暗暗搖頭,且不說剛剛那中年人,就看靖北王世子的精氣神,射殺一兩條蒼狼絕不會有什麼問題,這群人如此低調,只怕別有所圖。

那一隊人馬很快就超上馬車,然後絕塵而去。

此時廣德門在望,葉揚不再去想,對張懷恩道:“將我送出城,出城五里我自會放你回來。”

張懷恩自信滿滿地拍拍胸口,“我老子是城尹府,這事還不容易?”說著又小心瞧了葉揚一眼,“不過你可要言而有信。”

葉揚嗯了聲,刀又從袖中滑了出來。

    車子很快開到城門口。

“幹什麼的?停車!”車外有兵丁大聲喊道。

葉揚用刀在張懷恩腰上一頂,低聲道:“現在看你的了。”

張懷恩撩開車窗佈簾,衝著外面大聲喊:“餵!你們誰帶頭當值的?過來一個。”

這輛馬車是城尹府公用的,自然沒有什麼裝飾,那兵丁也沒瞧清楚車上標誌,笑著道:“今天出城都是騎車的,坐著車去狩獵的倒是沒見過,恁多廢話,快快下車接受盤查,不然把你當通緝犯扣起來。”說著攔下馬車,走上前就要用槍尖挑開車簾。

張懷恩怒罵道:“知道這車是哪兒的嗎,知道本公子是誰嗎?瞎了你狗眼了。”

那兵丁怔了一下,手中長槍仍伸了過來,就要挑起車簾。

葉揚一把握住槍尖,他衣上有血跡,被人見到就難說了。

“張公子,你就這點本事,難道想陪我一起死?”葉揚回頭平靜地問道。

張懷恩一下子蹦了起來,臉上像是打了雞血一下沖得通紅,他一把掀開車窗簾子,探出腦袋大吼:“狗日的傢伙,也不看看我是誰!三順,賞這個不開眼的兩鞭子,直管走!”

一大夥兵丁瞧見這邊熱鬧,趕了上來,將車團團圍住。

把守看守廣德門的是一個千總,聽到這邊有人呼喝,連忙從衛所中趕了過來,邊走邊喝道:“退下,退下,平時怎麼和你們這些傢伙交代的規矩!”

今早趕著出城的大多是達官貴人的公子,沒一個他們能招惹得起,他這門千總只不過是小小六品武官,要是得罪了哪一個,這日子也就到頭了。

待他跑到近前,分開眾人,看到一輛雕花梨木馬車停在當前,車廂旁刻著一個醒目的黑虎圖案,不由一呆。

    這是華瑞府的馬車。

大瑞朝立國之後,在京兆設華瑞府,府尹專用馬車上正是風虎圖紋,取“古來真主百靈扶,風虎雲龍自不孤”之意。

“千總大人,這馬車不出文引,想硬衝……”一夥兵丁嚷嚷道。

張懷恩從門簾處瞧見千總過來,反而樂了,呵呵一笑,大聲喊道:“這不是賀千總麼,去年我家老頭子做壽,本公子還見過你,你手下倒是都挺能耐,敢攔著城尹府公駕去路。”

賀千總忙道:“哎呀,是張公子,你這是唱的那一出?今兒個怎麼坐車出城?倒是讓兄弟手下的這幫蠢材們誤會了。”

張懷恩端起架子,冷哼一聲,“本公子的事用得著和你交代不成?你這官兒當得倒是威風。”

賀千總哈哈一笑,“誤會,誤會,公子莫怪我這大老粗不會說話。”說著回身大喝,“都圍著做什麼,城門不用當值么?回去,都他媽滾回去。 ”眾兵丁一轟而散。

賀千總拱手陪笑道:“公子請。”

張懷恩哼聲,腦袋縮回車裡,“算他識相,三順,走!”

三順唰地一抽馬鞭,馬長嘶一聲,騰蹄向城門衝了過去。

“一幫子蠢貨,哼。”張懷恩衝葉揚喜笑道,“我們這就出城了,嘿嘿”。
game5013 發表於 2010-2-20 16:36
第十章 遠行

馬車在眾兵丁目送之下衝出廣德門。

車輪滾滾,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縈繞在葉揚心頭的寂寥。

回望京都,那高高的城樓漸漸遠去,城門處往來如織的人群也漸漸模糊。

這下算是遠離廟堂,而處江湖之遠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扭過頭,不再去想心事。

前方車頭方向廣袤的原野在視野中一分分展開,田地、房舍、樹木都籠在皚皚白雪之中,縱目望去,天地開闊,一望無垠,他不由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車子奔行了一個時辰,張懷恩看看車外,又看看葉揚,屁股亂扭,漸漸坐不住了。

    “停車!”葉揚喝道。

三順聽到聲音,連忙一勒韁繩子。

葉揚不等車子停穩,身子從車廂中穿出,一躍,落到了地面。

大黑汪地一叫,也從車廂中跳下來,搖著尾巴,圍著葉揚的腿轉圈。

三順停好車,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調轉車頭回去,期期艾艾道:“到這裡就行了麼?”。

張懷恩卻從車上下來了,三順有點發急,“公子……”

張懷恩擺擺手,他在車轅邊徘徊了一下,終還是走過來,看著葉揚,嘻嘻一笑道:“呵呵,大哥果然言而有信,我就喜歡結交你這樣的好漢子。”說著翹起拇指在胸前比劃。

葉揚偏著腦袋,盯著張懷恩的臉,道:“我的年紀可比你小。”

“呃……”張懷恩窘了下,仍笑道:“能者為大,叫聲大哥也是當得起的。”

葉揚不動神色,點點頭,指著官道,“到這裡就行了,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若你們想去報官來抓捕我,也由著你。”

張懷恩呵呵一笑,“怎麼會呢?雖說我不懂拳腳,我老爺子也將我管得嚴,但我從小就嚮往著孤身闖蕩江湖這份豪氣!又怎麼會去報官呢?”說著,忽然回過頭高喊一聲,“三順,卸匹馬下來。”

他見三順呆呆站著不動,走過去踢了三順一腳,“蠢材,叫你卸馬,沒帶魂兒在身上呀?”

三順啊呀一聲,回過神來,面帶不解,但手上動作十分麻利,很快卸下一匹馬的套籠。

張懷恩牽過韁繩,拉著馬到葉揚面前,一挺胸脯,大聲道:“大哥,咱們怎麼都是相識一聲,都說寶馬贈烈士,這馬雖是駑馬,但也希望能減少些大哥路上的風塵。”

葉揚看看馬,遲疑了下,點點頭,道:“也好,只是不能再還給你了。”他現在幾乎身無分文,看到這匹馬的一刻已想到拿它去換些金銀在身上。

張懷恩擺擺手,嘻嘻一笑,“咱們不講這些,送朋友匹劣馬,這換在他日我是羞於出手的,只是如今身上金銀散盡,大哥莫要見笑。”

葉揚嗯了聲,道:“我欠你一個人情,他日必還,你們這就回去吧。”

張懷恩笑著說:“些許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葉揚搖搖頭,正色道:“我從不說笑。”說著他牽過馬,喚了聲大黑,轉身沿著官道慢慢向前走。

走了兩步,葉揚突然想起一事,停下來,回頭道:“日後對你僕役好些,剛才若是他喊叫了一聲,我固然是走不脫,你絕沒命回去。”

張懷恩一愣,連連稱是,看著葉揚走遠,不住揮手。

三順在一旁看著,心中不解,問:“公子,你為何對他這般好,還送匹馬給他?咱們少了匹馬回家怎麼交代?”

張懷恩哼哼一笑,漫聲道:“老爺子別的本事我沒學到,就一條,這小子得了咱的東西,雖說不一定會為咱辦事,但至少不會明著對咱下黑手。嘿嘿,那小子只是十多歲年紀就敢殺人,就憑這份膽色,若是能活下命來,他日必然大有可為,一匹劣馬又算得了什麼?”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地上雪花,張懷恩覺得脖子冷嗖嗖地,忙跳上馬車,喝道:“三順,走,回城去!”話剛出口,卻想起葉揚臨別之言,心中一動,咳了一聲,柔聲道,“嗯,三順,你今天表現不錯,回去本公子得好好打賞你。”

三順聽慣了張懷恩對他大喝大叫,這此聽到公子爺對他十分“溫柔”地說話,不禁打個寒戰,小聲嘀咕,“怪磣人……”

張懷恩沒聽清,問,“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呢?”

三順忙轉過頭道,“公子,我們回去要不要報官?”

張懷恩忍不住罵道:“蠢殺材,報官做什麼?本公子不就是官!還不快走?回去你可千萬不要和別人說我讓人給綁了,不然以後出門就難了。”

三順道:“知道的,公子。”隨即吆喝一聲,揚起馬鞭,轉過車頭,朝京都而去。

葉揚並沒有走遠,他聽到馬車離去的聲音,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那馬車走遠,這才跳上馬,辨了下方向,朝城西方向去了。

路上積雪仍厚,幸好有張懷恩送的馬,免去他步步深陷雪中之苦。

約摸走了兩個時辰,到了城西,這里土地多砂石,農莊都離得遠,人煙稀疏。

葉揚騎著馬來到一處小山坡,這裡離西城門不太遠,站地坡上遠遠就能看到高聳的城牆。

上了坡,滿地墳塋林立,到處都聳立著墳頭前的碑文。

葉揚走了兩步,來到一處小土包前,他痴痴地看著眼前的新土堆成的墳頭,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多日來鬱積在心中的焦慮、徬徨,思念一下子全湧上心頭。

    “母親,孩兒好想你!”

他鬆開手中韁繩,撲通跪下,“你怎麼忍心留下孩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想到自已可憐之處,葉揚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

哭了半晌,葉揚想起正事,跪起身子,擦乾眼淚,抽泣著背上包袱中取出木牌,“孩子不孝,直到現在才為你立上碑文。”

他撫開墳前積雪,找了塊尖石用力在墳前刨出一個坑,將木碑深深插了進去。

    “母親大人之墓”

葉揚看著碑文,喃喃道:“母親,你不在我身邊,這兩天孩兒過得好淒慘,有惡人來欺負我,我沒能聽你的話,殺……殺了他們……母親,你不要怪罪我……是那兩個惡賊該死!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他們要殺我,我怎能不還手,如果你在天有靈,也容不得孩兒受人如此欺辱,是嗎?若是任他們搶走你留下的東西,我這輩子也不能活得安心……大丈夫不是該恩怨分明麼?”

大黑一直跟在馬後,這時蹲立在葉揚身邊,靜靜地也不出聲。

葉揚又取過長生牌位,“母親,我們在王府屈辱地生活了十多年,你是一直在等父親回來嗎?你生前日日給這牌位上香祈福,如今你在地下,一定很孤單,就讓這牌位陪著你。”

他用尖石挖地上砂土,天寒地凍,泥土浸潤了雪水早凍得像生鐵一般,但當初王府中人只是挖了個坑,草草掩埋了下,泥土都沒填實,饒是這樣,葉揚也累得滿頭大汗才在地上挖出一個一尺深的坑。

他把長生牌位放進去,看著坑中長生牌位發呆,“父親長生牌位中藏的經書我已經看到了,母親,你為什麼把它藏起來,難道父親真的是天生道的弟子?這經書中有什麼秘密你不想讓我看到呢?父親現在又在哪裡?”

風捲過山坡,呼呼作響,葉揚看著坑中長生牌位似是癡了。

過了半晌,他毅然用雙手推起泥土把坑填平,使勁拍平。

做好這一切,葉揚連叩了九個頭,大聲道:“孩兒立誓,這次出去,一定要找到父親,母親,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找到父親。”

葉揚咬牙騰地站起身,不再回頭,喊道:“大黑,我們走!”

他跳上馬,一夾馬腹,衝下山坡。

大黑汪地大聲叫著,跟了上去。

剛下坡,葉揚低頭瞧見衣上血漬,忙勒住馬頭,這血漬最好不要讓人看到,不然就有麻煩了。他脫下身上棉袍,反轉過來穿在身上,係緊腰帶,打量了一下,再也見不到身上血漬了。

“明天得去買件袍子套在外面。”

大黑已跑了過來,伸著長舌頭,呼呼喘氣。

葉揚見到大黑蹲在地上昂著腦袋看著他,心想:“一直讓它這麼跟著跑,千萬不要跟丟了才好。”忍不住喚了聲,“大黑,上來。”

大黑不懂葉揚的意思,只是在馬腿處亂轉,汪汪直叫。

“跳!”葉揚拍拍手掌,作了個起跳的手勢。

大黑跳了起來,葉揚俯身伸手接住,手上一沉,差點把他拉下馬去。

葉揚連忙手一撐,穩住身子,提著大黑兩條前腿,把它拉到馬上,橫著抱在懷裡。

“大黑,也不知道那張懷恩會不會報官,嗯,不過就算報了官,這天寒地凍的,應該不會有多少官差出來,更加不會沿著西城方向搜尋我們,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到了前面市鎮,就把馬賣了,換些錢財,給你買些好吃的。”

葉揚拔轉馬頭,一夾馬腹,沒多久尋著了京都西城官道,沿著官道向前奔去。

“仙宗,我來了!”葉揚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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