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宰執天下 作者:cuslaa (已完成)

   
mk2257 2011-3-29 00:18: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37 8756330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29
第88章 塵囂(19)
   
  抵達暗道入口時,文嘉終於舒了一口氣。

  不過還是不敢耽擱,催促著手下,「快,快進暗道。」

  跟隨文嘉出戰的士兵,扛著槍,拖著炮,還有人乾脆將沉重的虎蹲炮抗在肩上,一貓腰鑽進了暗道。

  頭頂上火炮轟鳴,遮掩了城下的動靜。

  「走馬,這兩人怎麼辦?」

  這一次突襲,抓住了兩個俘虜,各被兩人架著。都是受了傷,一個不省人事,另一個也離嚥氣不遠。

  他們這模樣,肯定是不能走暗道了,「吊上去。」

  立刻就有人打了個呼哨,城頭上刷刷的就放下根繩來。

  「栓脖子?」說話的是秦琬的親兵,同樣放鬆下來,也敢跟文嘉開著玩笑。

  文嘉瞪了他一眼,「那你家都監拷問時,你上去回話。」

  一陣嘻嘻哈哈的輕笑,兩個俘虜被先後吊上了城頭。

  順利返回的士兵已經大半進了暗道,文嘉也不再多等了,再看了遠處暗沉沉的夜色,一低頭,鑽進了暗道中。

  這一回突襲,還算是比較順利。

  一個原因是目的不同,另一個原因是吸取了之前秦琬突襲時得來的經驗和教訓。

  文嘉得了軍令,就從倉庫中帶走了一百匹布料。全都是上等靛藍做的染布,本來要作為犒賞發出,現在全都刷刷裁成數塊,做成了簡易的斗篷。

  每個人都是從頭到腳被暗藍色的布料遮住,在夜色下顯得更加隱蔽,距離稍遠,便看不分明。

  遼人的明哨、暗哨都埋伏在坑道中,騎兵則在坑道兩側留下的通道前後巡視,這讓城上的火炮難以有效的攻擊,同時也在前線張開了一張防守緊密的警戒網。

  當文嘉派人,故意引動了遼人崗哨的注意,立刻受到了反擊。

  明哨暗哨同時吹響警笛,巡邏的騎兵也疾衝了過來。派上去的誘餌隨即狂奔而回,遼人的騎兵則緊追不捨。

  當遼人的巡邏騎兵追上來時,三十多門虎蹲炮已經等待已久。他們也沒有想到,天門寨的宋軍再次來襲,目的只是兩個有點身份的活口而已。

  虎蹲炮中有五六十斤,與其他火炮比起來,算是很輕便了,但因為威力的問題,甚至都沒有被歸屬到火炮的行列。

  沒辦法提著扛著去追敵人,射程僅僅與普通的燧發槍相當,追不上狂奔的騎兵,只不過,守株待兔起來卻好用得很。

  原本文嘉不打算帶虎蹲炮,但他稍後擬定戰術時,幾經考量,還是決定用虎蹲炮作為主打。

  疾奔中的巡邏騎兵,眼睛都在盯著前方狂奔的宋人,還在遠處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夜色下用藍布斗篷覆蓋自己的伏兵。當他們注意到了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宋軍的伏擊圈。

  三十餘門虎蹲炮前後兩輪射擊,二十多騎組成的巡邏隊還沒展現出他們得以自傲的技藝,便在彈雨中灰飛煙滅。

  天門寨城頭上,按照預定計劃,對城外虎蹲炮聲如斯響應,自黃昏後便沉寂下來的火炮又是一齊發射,頓時給了遼軍一個城中開始大規模夜襲的假象。

  遼人一時不知底細,謹守寨中,等他們確認了真實的情況,文嘉已經回到了天門寨的城頭上。

  秦琬正舉著千里鏡,仔細觀察著對面營壘中,在遭受夜襲之後,遼軍的營地內外加倍增設燈火,使得內外一片通透。這的確有效的降低了被夜襲的風險,可也讓外人能夠更好地觀察到其內部

  一如之前所預料,遼軍軍營中的確混亂得超乎正常。

  能跟隨在大遼天子身旁,數萬兵馬都是遼國國中難得的精銳。尤其是中軍位置上,乃是遼主耶律乙辛新設的宿衛神火軍,全是由大遼國中各部貴人子弟組成,即使是神機營,不佔了一個軍器優良,多也不是其對手。

  但燈火通明的中軍營地,卻是人影憧憧,在燈火下晃來晃去。如果自家的天門寨夜間遇警也是這般亂,那前幾天就該失守了。

  「都監。」看見秦琬,文嘉上前行禮,「末將回來繳令。」

  「就沒拿個囫圇的回來,兩個都打得跟篩子似的,你這令可繳不了啊。」秦琬上前扶住文嘉,開玩笑的說著。

  「要不然就是死的,要不然就是更密的篩子。」文嘉攤攤手,「將就著用吧。」

  秦琬唉聲歎氣,「得看李醫官的本事了。」

  一陣哈哈大笑後,秦琬正經起來,拉著文嘉的手,「多勞兄弟了。今日能有退敵的機會,文兄弟你的功勞要占一半。」

  「不,是因為有都監在,若是換了他人,又有誰敢於突襲遼營?」文嘉搖頭謙虛,又問,「準備好了?」

  「準備得差不多了。」

  秦琬舉起左手,食中二指間夾著一張兩指寬、四五寸長的小條。

  正面寫著皇帝死了,反面寫著太子死了,都是漢文、契丹文各寫一行。

  現在的城衙之中,秦琬安排了人手將城裡各處搜羅來的幾千張白紙,一張張的裁開,裁成同樣兩指寬、五寸長的紙條。

  十來個書手,就著紙條抄了半日,也全是同樣的話。已經抄了兩三萬條,再有幾個時辰,能把所有的紙條都寫完。

  這些紙條,說到底就是散佈謠言,不求遼人相信,只求能多添一點亂,順便秦琬還讓人用廢紙糊了一批紙喇叭,等著遼人來攻城時喊話。

  如果遼國的皇帝、太子安然無恙,一切休提,不過天門寨也就只是費了點紙和墨。若是死了,甚至傷了,作用可就大了,一點紙墨,換來遼軍的混亂,這筆買賣可是太值得了。

  「那火箭呢?」文嘉又問。

  秦琬道,「哪有那麼快,還沒消息來。不過當也快了,匠師都說能造。」

  按秦琬的計劃,這些紙條都用火炮發射到遼軍營地之中。既然能夠通過加強裝藥將火炮射程增加近半,那換個更輕一點的炮彈,射程當然就更遠了。

  至於怎麼將紙條通過火炮發射,那就很簡單了,讓鐵匠改造一下炮彈就好了。

  不過在文嘉聽了秦琬的打算後,給了另外一個辦法。

  就是火箭。

  秦琬對火箭沒什麼印象,當時文嘉對秦琬介紹道,「火箭與火炮同時而出,只是因為被那位呂公所看重,最後就淹沒無聲,軍器監也丟到了一旁。不過我的同學裡面,還有人在火箭上下功夫,最後有了一些成果。」

  當秦琬向文嘉求取火箭圖樣,文嘉便拿出了一包圖紙來。不是粗糙的隨筆,而是極為細緻的圖樣。要不是文嘉咬定說不是,秦琬幾乎就要認定這是文嘉自己的發明。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戰場上終於恢復了平靜,兩個俘虜依然昏迷不醒,還在醫療所那邊救治,而秦琬,終於等到了好消息——至於文嘉,他直接就到了工匠營,指導工匠們一起製作火箭。

  秦琬眼前的火箭十分的粗糙。

  外面糊了紙,用來散佈謠言的紙條裝了一百張在裡面,已經看不到裡面作為核心的竹筒。只能看見前面安了一個圓頭,後面裝了很長的尾桿。

  看了這一支火箭,秦琬心道,也難怪文嘉敢拿出來,原來就這麼粗製濫造都能派上用場。

  造好了這一支的同時,工匠們已經在大規模製造,光是排在牆上的已經打磨好的竹筒,已經有一百多根了。

  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文嘉臉上看不見疲色,而是掩不住的興奮,「炮膛內,火藥點燃後會有很大的膛壓,火炮會炸膛,便是這個原因。如果炮彈外殼不結實,也會一樣會直接碎掉。軍器監中一直在研究開花彈,一開始就卡在這一步上,後來明白原理後,才知道怎麼處理。霰彈就不能強裝藥,也是一樣的原因。」

  這同樣也是文嘉不支持用火炮發射宣傳頁的原因。而火箭就不用在意,不用經受巨大的膛壓,就是用竹筒也不會,要防開裂,捆幾根細繩就夠了。

  他指著造好的第一支火箭,向秦琬介紹,「火箭最重要的是調節好重心,尾桿的作用正在這裡,而且還能穩定方向。」

  「比起火炮如何?」秦琬問道。

  文嘉臉色微變了變,有些勉強地說,「這玩意兒有用還是有用,裝上油料就能放火,裝上火藥就是炸彈,但準頭不好,飛起來風向一變,方向也會跟著變,必須一次放過幾百枚,才能有些效果,成本太高了。不像火炮,能算得清落點,真要懂行的,可以指哪兒打哪兒。」

  「但還是有用?」

  「誰讓這是福建的呂相公看重的,獻到軍器監,軍器監裡面都沒人理會,直接就打發出來了。」文嘉說著,難掩憤憤之色。

  「現在就能用了吧?」秦琬問道。

  「其實如果一切按照圖紙做,最遠能有五六里,現在估計只能有三里——但也足夠了。不過光是這個也不一定能成,孔明燈也造好了。」文嘉說,「今晚風向是東南風,風力也基本上沒有變過,可以把揭帖用孔明燈吊著過去,設好引線,到地方直接炸開也一樣管用。」

  火箭是文嘉私心,而孔明燈是保障。兩種手段同時使用,如果不成,還可以用飛船在上風處釋放,總比火炮要穩妥。

  ……………………

  快要天亮的時候。

  蕭金剛突然聽到一聲奇異的響聲,咻的一聲拉得很長,從遠處一直逼到近前,一聲爆響,猛地炸裂開來。

  蕭金剛寒毛直豎,陡然就驚醒了。

  白天剛剛丟下自家兵馬,只帶了親兵匆匆趕回,夜裡宋人來襲,又不得不出去安撫營中,此刻剛剛能安歇下來,卻被這一道怪聲驚醒。

  營地中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多少士兵從夢中驚醒,跑出帳來,許多人都是連衣服都沒穿,只帶了兵器出來。

  蕭金剛大步走到營地中央,拿著鐵皮喇叭大吼道,「全都歸帳!若無軍令,誰敢妄出帳門一步,皆斬!」

  用喇叭放大的聲音比驚雷還要響上幾分,頓時就把營中的騷動給鎮壓下去。

  蕭金剛很滿意自己的威懾力,待士兵們紛紛回帳,蕭金剛藉著燈光,看看左右,這是方才爆炸聲響的地方。突然,他發現地面上散落著許多紙片,撿起一張,只一眼,臉色就全變了。

  「準備馬。」他急促的吩咐親兵,「去中軍。」

  蕭金剛飛奔至中軍,此刻營地中已經是咻咻連聲,從天門寨的方向上,隔上幾分鐘,就有一道流星射來,使得數萬人的營地,再一次變得騷動起來。

  蕭金剛心中更急,遠遠的下馬後就疾步趕到御帳。

  守在御帳外的,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忠勤職守的完顏部的小子了,而是一個沒見過的新人。

  蕭金剛暗歎了一聲,可惜了那麼一條好狗。

  他整了整衣袍,對御帳守衛道,「請報予皇帝,臣蕭金剛求見。」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0
第89章 塵囂(20)
   
  蕭金剛在帳外並沒有等多久,很快,進去通報的宿衛便走出來,請蕭金剛入內。

  或許因為有病人的原因,帳中把過去常用的熏香給撤了,只有濃濃的藥味。

  年邁的大遼皇帝此刻正斜倚在御榻上,身上蓋了一層薄被,薄被下只有一層中衣。

  蕭金剛進門兩步就跪倒下來行禮,眼尾的餘光卻是在耶律乙辛的臉上打轉。

  皇帝的臉色蠟黃,精神萎靡,眼中毫無神采,看起來受傷頗重。

  皇帝往前線視察敵情時遇襲受傷的事,蕭金剛已經瞭解得七七八八。昨夜抵達大營後,也立刻過來覲見過。不過當時是好些人一起,不便仔細觀察,不像現在,只要注意一點不被發現,就可以看個清楚——皇帝的健康狀況到底如何。

  待蕭金剛行過禮,皇帝從被褥中伸出手來,虛虛抬了一下,有氣無力的道,「佛奴,起來吧。」

  蕭金剛重重的又叩了一個頭,方依言站起。

  一拜一起之間,皇帝的身體狀況看得越發清楚起來。

  當真是老年人不能受傷生病,不論平日裡看著多健壯,甚至是可比少年,但終究是元氣不足,只要攤上了傷病,人立刻就不行了。

  皇帝受傷也就兩三天功夫,人看著就有些脫形了。

  皇孫懷慶當日也是受傷,現在卻只是臉色稍稍蒼白一點,現在跪在耶律乙辛身邊,端著一碗藥湯,侍候他的祖父一點點的喝下去。

  蕭金剛不敢催促,低著頭等著。

  一小碗藥湯慢慢喝完,等耶律懷慶幫著擦了擦嘴角,耶律乙辛招了招手,「佛奴,再過來一點。」

  蕭金剛稍稍近前了兩步,耶律乙辛抬起了眼,問,「出了什麼事?」

  雖然還是有氣無力,但微微睜開的眼皮下,眼神依然如同刀一般的扎人,依然是那一位謀朝篡位的竊國之君。

  蕭金剛更加深深低下頭去,「陛下,天門寨的宋人用炮彈發射揭帖,現在在營中傳得到處都是了。」說到後面,他急了起來,「陛下,這件事不能等,必須及早壓下去。」

  「用炮彈發射揭帖,這還真是有趣。」耶律乙辛慢慢吞吞地說,每說一個字,就彷彿在掙命一般困難,他點了點放在榻邊的紙條,「你說的揭帖就是這份?說朕和太子都死了的?」

  入帳前,蕭金剛已經將揭帖送了進去,聽耶律乙辛疑問,他抬起頭,勾了脖子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一份。」

  耶律乙辛兩根手指捻起那張紙,帶起一抹蒼老的笑,「他倒是省事,提筆寫幾個字,朕就是渾身長滿嘴都說不清了。」

  他輕笑了幾聲,「天門寨的寨主很年輕,才三十出頭,行事就如此老辣,前腳才炸了朕,現在就要炸朕的營了。如今的年輕人,真的是不能……」

  可能是被笑聲扯到了哪裡,耶律乙辛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連咳了幾聲。只這麼輕輕的一震動,他的臉色都疼白了。

  耶律懷慶忙彎腰,將手裡的絲巾遞上。耶律乙辛接過來在嘴角擦了擦,又遞回給孫子。一晃眼間,蕭金剛在絲巾上看到了一抹紅痕。

  大概是一瞬間的恍惚被發現了,蕭金剛就聽見耶律乙辛說,「佛奴,想說什麼就直說。」

  蕭金剛彎下腰,「請陛下保重御體……」

  「別說廢話!」耶律乙辛一聲怒喝,接著又是兩聲輕咳,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蕭金剛嚇得魂飛魄散,飛快的說,「臣請陛下下旨,齊王殿下出帳,代陛下巡視各營。」

  「最好還是朕出去巡視一趟?」

  耶律乙辛這一笑,就如狼咧開了嘴,露出了滿口利齒,蕭金剛遍體生寒,連忙道,「臣萬萬不敢,陛下保重御體最為要緊。」

  耶律乙辛呵的笑了一聲,向後靠了靠,在軟榻上瞇起了眼睛,「你也知道朕現在是不方便走動了。」

  蕭金剛簌簌發抖,幾十年來,一場場血淋淋的屠戮走馬燈一般在腦中環繞,這一瞬間,他比軟榻上的皇帝還要更像一個病人。

  耶律乙辛閉了閉眼,幾句話說了,又有些累了。換作前幾天,要警告蕭金剛這樣的領軍大將,冷落一下就足夠,哪裡需要說出聲來?

  「佛保,過來。」稍稍歇了一下,恢復了一點體力,耶律乙辛向孫子招了招手,「你拿著朕的金牌出去,如果有人不得軍令,在營中走動,殺了。交頭接耳,殺了。無故聚集,殺了。不管是誰,只要是與軍法有違,殺了便是。」

  耶律懷慶雙手微顫的接過金牌,接過祖父的命令,他很清楚,耶律乙辛的這道命令,不知會有幾十幾百人為此而成為刀下遊魂。

  「別一副沒出息的樣,」耶律乙辛呵斥道,「大遼的皇帝不能怕見血,殺得越狠,血流的越多,天下人就越是認你。」

  耶律懷慶忙大聲道答應了下來。

  「斜也!」耶律乙辛稍微提聲叫了一下,牽動了內腑痛處,臉又有點發白,

  一名宿衛應聲掀簾走了進來,正是方才站在御帳門口的生面孔。原本蕭金剛看著他就不像國族後族的晚輩,原來是完顏部的女直蠻子。

  「這是斜也。」耶律乙辛向蕭金剛介紹,「烏束雅的小兒子。現在接替阿骨打,守朕的御帳。」

  「斜也,」耶律乙辛對斜也吩咐道,「你跟著齊王,他說殺誰,你就殺誰。」

  完顏斜也跪下磕了一個頭,大聲道,「斜也願為大皇帝效死。」他偏過身子,又向耶律懷慶磕了一個頭,「斜也聽齊王使喚。」

  蕭金剛在旁邊看著,微微有些不忿,但他也知道為什麼皇帝要這麼做。

  皇帝對完顏部一直十分看重,從完顏盈哥開始,皇帝身邊完顏家的人就沒少過。而完顏部也是用忠心回報。這一回,要不是阿骨打擋在了皇帝和齊王面前,大遼說不定就這麼完了。

  「你們先去辦事。」耶律乙辛揮揮手,耶律懷慶和斜也行禮後就飛快的出了御帳,只留下了蕭金剛,和一群木雕般的守衛及內侍在裡面。

  「對了,蕭金剛。」耶律乙辛忽然說道,這是今天他第一次沒叫蕭金剛的乳名,讓蕭金剛心中一陣發寒,「你說今天會有多少人拿著紙條趕過來。」

  近年來本就有些陰晴不定的皇帝,受傷後更加顯得喜怒無常。蕭金剛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意,不敢亂猜,越想越怕,一時竟抖起來了,「臣……臣……臣實不知。」

  「不知好,不知道好,不知道是最好了。」

  即使是垂垂已老,甚至離死不遠,但狼王就是狼王,只會變得更加凶戾。耶律乙辛的笑聲如同夜梟一般瘆人,蕭金剛一時間雙腳發麻,連動作都僵住了。

  同樣是揮手,耶律乙辛將蕭金剛趕了出去。

  儘管接見前後也就一刻鐘的樣子,不過在這一刻鐘裡,耶律乙辛已經把蕭金剛這位在奚部和朝堂都有背景的大將給重新懾服了。

  短時間內,他也會成為助力。

  耶律乙辛昏昏沉沉又躺了下來,精力不濟,困頓得想睡,但頭腦卻過於清醒。出兵這段時間來的決定、進展、遭遇,如同缸中水瓢,按下這個,那個就浮起來,按下那個,就換作這個浮起來了。

  回想起這一次攻宋,耶律乙辛覺得,可能真的是失算了。

  攻宋不是目的,目的是防止內亂。

  耶律乙辛要安安穩穩的將皇位交給自己的兒子,但宋人肯定是要在交接時大動干戈。

  與其等耶律隆費盡手段與舊王的反叛者一決生死,最後卻讓宋人撿了大便宜去,還不如自己先動手攻宋,趁機清洗國中餘孽,即使與宋人交惡也在所不惜。

  當耶律乙辛統帥大軍來到前線,後方果然生變,耶律隆連夜趕回去主持對中京大定府的清洗,而耶律乙辛就在前線上繼續與宋人對峙。

  本來耶律乙辛攻宋的計劃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宋國虛弱,那不妨進兩步,若是宋國強勢,那就在國境邊上走一走,跟那兩位相公別一別苗頭,以期得到一些讓步。

  宋國都堂的強硬,沒有太出於意外。河北的守禦水平,也是在意料之中。而河北邊境的寨堡,亦是果然比預計的要難啃得多。宋國上下,畏遼如虎的風氣已是大改,甚至還有一干黃口孺子,都想著要在他耶律乙辛的頭上爭一把功勞。

  不願冒險的耶律乙辛乾脆就能跑的都去打草谷,不能跑的就在天門寨邊消磨上了,慢慢的將烏龜殼撬開。如果定州路的宋軍敢放棄預定陣地,北上支援,而耶律乙辛也不介意在野戰中稱量一下宋軍的實力——只要在他預定的戰場上就行。

  這些天下來,攻打天門寨的計劃毫無進展,但打草谷的順利,讓耶律乙辛有了一個發現。這就是隨著大量的火器裝備軍隊,軍隊和平民之間的差距越發的明顯起來。

  舊時河北邊境村寨,對幾百騎的打草谷,有著很強的抵禦能力。不付出一定的代價,就很難打破他們的村寨。可現在即使是經過訓練的宋人,躲在堅固如小城的村寨之中,只要沒有裝備水平相近的火器,在火槍火炮和炸藥包面前,就像一枚雞蛋一般脆弱。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1
第90章 塵囂(21)
   
  從派出去的一支支騎兵那裡,耶律乙辛聽說了宋國平民面對大遼鐵蹄是如何的無力。

  可是與此同時,耶律乙辛也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感受到了宋國軍隊的實力以更快的速度急劇上升。

  在火器技術上,兩國的差距越來越大。火炮的威力、槍械的水平,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即使耶律乙辛不惜一切代價去培養工火監的匠師,也還是趕不上軍器監的製造水平。

  平日裡雖然能夠感覺到這一點,但遠遠比不上戰場上那麼直觀、那麼明晰。

  天門寨的炮兵和神槍手,清清楚楚的將現實拍在了他這個大遼天子的臉上。

  耶律乙辛是真心要拿下天門寨,只不過率領十萬大軍的他,卻對這一座邊境小城束手無策。親自上前線也是想要在更近的距離上,瞭解宋軍如何守城,以及見證對應的新式攻城法,而不僅僅是想見識一下坑道挖掘的進度。

  當耶律乙辛在坑道中,聽到宋人來襲時,他甚至不禁暗暗讚歎,宋將抓住時機的能力和膽量,當真是出色,比他過去見識過的一干宋將,要出色許多。

  不過這讚歎的餘裕,到了宋人向坑道中丟下炸彈,便不得不戛然而止。耶律乙辛完全沒想到,前來夜襲的宋軍,竟然能突破他手下這批萬里挑一的御帳宿衛,在援軍趕來救援之前,將炸彈丟進坑道之中。

  在那次突襲中,耶律乙辛損失了御帳宿衛中的一半,自身也在爆炸中傷到了內腑,按照醫官所說,目下只能靜養,不能繼續再操勞了。

  醫師是不會對病人原原本本說出壞消息的,當病人是皇帝時更是如此。耶律乙辛很清楚這一點,而他本人,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也很清楚。

  原本預計還要幾年的交替,現在已經迫在眉睫,想要穩定的交接,卻變得更不穩定。

  現在即使想要收手,也已經來不及了。怎麼才能付出盡可能少的代價,體面的結束這一場戰爭,耶律乙辛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章惇和韓岡絕非淳淳君子,遇到能大咬一口的機會,他們絕不會放過。

  「陛下!」

  「皇祖父!」

  一前一後兩個聲音將耶律乙辛從沉思中驚醒,睜開雙眼,只見本應還在外面巡視的耶律懷慶和蕭金剛都出現在御帳中。

  「你們倆……」

  剛剛出去怎麼就回來了?耶律乙辛剛想這麼問,一陣心悸就抓住了他的心臟,難道已經出事了?

  「皇祖父。」耶律懷慶興奮的舉著一支長桿,長度如同長槍,頂端卻不是槍頭,而是紙糊的圓筒,波波的還滴著髒水,將鋪在地上的純白的羊皮氈染上了一點點的黑斑,但一貫注重個人清潔的皇孫,卻顧不了那麼多了,「這是宋人拿來運送揭帖的東西,從天門寨一直飛到前營,竟然不是用火炮打的」

  「裡面有火藥?」耶律乙辛看見孫子滿手的水,敏銳的問道。

  火器的威力,越是瞭解就越是需要警惕。火器等器物,沒有說誰能拿在手上走近御帳。這等來歷不明的危險火器,送到他面前時,都要先過一過水。

  耶律懷慶興奮得紅著臉,點頭說道,「天門寨的宋人發射了不少這東西,幾乎都是到了營地就爆炸了,炸了有幾萬份揭帖到營中,現在就只有這一具沒有爆炸。」

  耶律乙辛稍稍想了一下,準確的把握住了孫子的意思,「你是說就這根桿子,能飛過三里以上,到了目標還能爆炸開來?」

  耶律懷慶猛點頭,要不是發現了這一點,他怎麼會放下祖父交託的差事,趕著往回跑?

  「佛保,做得好!」耶律乙辛不吝誇獎。

  能一眼發現這飛天長桿的重要性,可見耶律懷慶還是有眼力的,儘管他離耶律乙辛的期待還有一段距離,但也算是不錯了,比起孫輩中的其他人,明顯的強出一頭。耶律乙辛真心希望他的太子也能看到這一點,他耶律乙辛家的大遼,想要傳承久遠,這第三代也必須挑選賢能。

  不過,耶律乙辛的聲音卻沉了下來,「但你可知道,朕交給你的差事因此被耽擱了。」聲音中飽含了失望和怒意,「什麼時候朕教過你,君命可違?軍情可慢?」

  耶律懷慶嚇得一個激靈,急忙說道,「是孫兒錯了,孫兒這就出去!」

  他將長桿交給一名內侍,跪下行了一禮,慌慌張張就出去了。

  發現只剩下自己,蕭金剛立刻就感覺日子難捱了,尤其是皇帝只把皇孫給發落了,卻完全不理會他。

  耶律乙辛讓內侍把長桿拿過來,就著燈火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還用小刀親手拆開了桿頭的外包紙殼,拆出了上百張揭帖,從裡面露出了作為核心竹筒來,方滿足了好奇心,轉過頭來問蕭金剛道,「佛奴,你說,這是不是南朝軍器監的新玩意兒?」

  蕭金剛搖了搖頭,之前他跟耶律懷慶已就同樣的問題推斷過,「不是軍器監,軍器監的手藝沒這麼糙,而且還沒看到記號。」

  這個判斷的意義,蕭金剛早已明白。也就是說,這一新兵器,是城中的工匠自己打造出來的。換句話說,御營的工匠同樣能夠製作得出來——他們比不過南朝軍器監中的數以百計名匠,但要壓倒區區一座城寨中的工匠,卻不是什麼難事。

  耶律乙辛微微點了一下頭,對蕭金剛的判斷表示認可。

  若是軍器監的產品,編號不用說,以他們的性格,肯定是用模鑄鐵殼做頭部,這樣才能保證整齊劃一,武器性能不至有所參差。決然不可能用竹筒來造,何況還如此粗糙。

  「還有呢?」耶律乙辛一邊問,一邊用小刀挑著竹筒裡面的東西,竹筒後端已經被燒黑,但前段,卻還有一包東西,挑出來,切開一看,果然是火藥,不過全都濕透了。

  弄了半天,沒等到回答,他抬起頭,「還有呢?」

  蕭金剛一直都在想,一下被催促,忙忙的答道,「不過也有可能還沒有列裝,是仿製的,俘虜不是供訴說天門寨裡有個走馬承受,是京裡的武學畢業,極得寨主信重。開封武學據說人才頗多,說不定就是他帶來的。」

  耶律乙辛眉頭不經意的皺了一下,這個猜測他不喜歡。

  蕭金剛一直都在察言觀色,見了,連忙道,「還有可能……還有可能是被軍器監忽視掉了!」

  「的確。」耶律乙辛笑了一聲。

  軍器監再有能耐,也是一個官府衙門,其中的官員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德性,做老了臣子的耶律乙辛一切門清。

  「幸好他們糊塗。」耶律乙辛不信這飛天長桿的發明者沒有將其送到軍器監過。

  只看現在這外形,還有效果,就知道必然是經過多次試驗得來的成果,可是卻沒有出現在軍器監製造的名錄上,這定然是被軍器監裡面顢頇的官吏給忽視掉了。

  「這是個好東西。」老皇帝眼中透出驚人的神采,甚至精神都比之前旺盛了幾分,他撫摸著長長的尾桿,顫聲道,「說不定比火炮更強。」

  蕭金剛猛點頭,他不敢亂說,但他也是這麼想的。

  火炮只能發射實心彈、鏈彈和霰彈,沒有可以爆炸的炮彈,據說宋人有,但誰也沒見到。而這飛天長桿,卻能遠射,能爆炸,做得越大,威力肯定就越大。要是能一口氣裝進幾十斤的火藥,儘管還是炸不塌城牆,可飛到城中,一炸可就是一片,屋舍、人畜全都完蛋。有此利器,什麼樣的城池攻不破?

  「大遼這一回,說不定真能有超過宋人的火器了。」耶律乙辛顫聲說著。

  蕭金剛忽然驚覺,他在皇帝的眼角上竟然發現了閃閃淚光。

  耶律乙辛真的是激動了,胸口的痛楚都讓他丟到了九霄雲外。

  就像是佃農,辛苦了幾十年,都沒能吃飽穿暖,可突然有一天,那佃農發現一門賺錢的買賣,如果成功,甚至能勝過他為之耕作的地主。那當然是要歡暢痛飲半個月的大喜事,激動流淚也是正常。

  之前大遼的火器研究都是緊隨南朝的步伐,卻總是比南朝慢上一步,差上一級。

  雖說已經足以鎮壓四方蠻部,覆滅千里之國,甚至能在萬里之外,打得萬乘大國丟盔棄甲,可是與正主比起來,還是遠遠不夠。

  就像那線膛槍,大遼工火監所造,只能給他一人當玩具,而軍器監造,卻已經在戰場上屠戮大遼健兒。

  不過現在,帳中的大遼君臣全都看到了一點超越老對手的希望。

  這樣的長桿不為南朝軍器監所重,可是在大遼手中,卻很有可能發揮出更加超越火炮的威力。

  「佛奴,你知道嗎,」自從南下之後,蕭金剛從來沒有在耶律乙辛的臉上看到如此欣慰輕鬆的笑容,「看到這桿子,朕都覺得那一炸挨得真是值了。」

  蕭金剛唯唯諾諾不敢接口,御帳之中,只聽見大遼皇帝一人開懷的笑聲,「哈哈,哈哈,真的是值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2
第91章 塵囂(22)
     
  【第二更會晚一點。】

  秦琬從門中走了進來。

  文嘉抬起頭,「死了?」

  秦琬遺憾的嘆了口氣,「死了。」

  「問出來了什麼沒有?」文嘉不抱什麼期待的又問。

  秦琬的嘆氣聲更大了一點,「問什麼都是不知道。」

  文嘉帶回來的兩名俘虜傷勢實在是太重了,其中一個送進醫療所沒過夜就嚥了氣,另一個撐得時間長了點,但也只撐到了一刻鐘前。

  死得十分乾脆的那一個,當然沒能撬出他的口供,而剛死的一個,則是一問三不知。審問的人拿醫好傷勢作為誘餌,想多套出一點東西,在遼國國中,大宋的醫術早已經被神話,據審問的人說,那個遼人是很想抓到這一個機會,可是他知道的卻太少了。

  皇帝死了沒有不知道,反正完全沒消息。太子死了沒有也不知道,同樣是完全沒消息。倒是皇孫,也就是傳說中被耶律乙辛十分看重的皇孫,在被襲之後的第二天,就在營中巡視,他是親眼看見的。

  文嘉想了一想,問道,「夜襲的事,他知道嗎?」

  「當然。」秦琬點頭,開玩笑的說,「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至於被俘,對不對?」

  「沒錯。」文嘉點點頭,「我是這麼想的……遼主遇襲的事,遼軍中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這必然會形成許多謠言,如果遼主當真安然無恙,那他肯定會出面安撫人心,多走幾處軍營,讓更多的士兵看見他。」

  文嘉說得比較慢,讓秦琬有足夠的時間去理解。

  秦琬聽了,反而是苦笑,「他一直到死,都沒說到底知不知道遇襲的是他們遼國的皇帝。」

  文嘉先是一怔,同樣的苦笑出現在他臉上。這一下,所有的推斷都沒了前提。

  秦琬與文嘉無奈的笑著,一時間都無話可說。稍稍安靜下來時,他耳邊就忽然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應該是來自很遠的地方。秦琬偏頭側耳的左右前後轉了轉,發現傳來聲音的方向,竟是遼軍大營所在。

  天門寨與最近的遼軍前營都有三里,而距離遼軍中軍大營,那都在五六里開外了。呼聲隔了那麼遠,竟然還能聽到,足可見聲音之大。

  「那邊在喊什麼?」秦琬問道,「你聽到沒有?」

  「從剛才就在叫,就是聽不清。」文嘉搖搖頭,秦琬回來前他就聽到了,但怎麼聽都聽不清楚,只能確定應當不是遼營發生混亂,因為那是很有節奏的呼喊,「實在太遠了。」

  「一直在叫?」秦琬把手張在耳邊,依然聽不清楚。想了一下,他讓人取了他在校場上作訓話用的鐵皮話筒來。在文嘉驚訝的眼神中,將小口反套在耳朵上,對準了遼軍大營的方向,來自遠方的聲音一下就清晰了許多。

  文嘉眼睛比平日大了一分,雙眉也揚起了一點,對他而言,已經是十分吃驚的表現了。

  「沒想到還能這麼用吧?」秦琬得意的揚了揚眉,半開玩笑的說,「其實這話筒,叫順風耳都可以的。」

  只是秦琬臉上的笑容沒有能保持太久,當他從同樣變得嘈雜起來的風聲中,分辨出來自遼軍營地的呼喊時,笑意已經涓滴不剩。

  「怎麼了?」文嘉立刻就發覺了,忙問道,「遼人在叫什麼?」

  「萬歲。」秦琬茫然自失,他回顧文嘉,恍惚道,「他們在叫萬歲。」

  「遼主沒事?!」文嘉驚道。

  「是。」秦琬一聲噓嘆,「遼主無事。」

  不是遼主親自出來慰軍,又如何會有著山呼海應一般的萬歲聲?

  這一下,兩人最大的期待全然落了空。

  雖然知道遼主就在那一次夜襲中的幾率並不大,可他們就像是花了錢去買賭券的球迷,儘管都知道中獎的幾率微乎其微,可又有幾個不會去期待自己能中上頭獎?只可惜秦琬和文嘉,現在發現自己的賭券已經失去了得中頭獎的機會。

  「或許遼主其實是受了傷,正硬撐著在鼓舞士氣。」文嘉有些不甘心的幻想著,大獎雖然中不了,但還可以幻想一下二等獎。

  秦琬笑了一下,滿是苦澀的味道,「我們還是先或許王太尉的援軍就快到了比較好。」

  天門寨被圍已經許多天了,王厚就是爬也該爬到安肅軍。

  一旦官軍主力抵達安肅軍,即使兵力比不上遼軍主力的一半,遼軍也必須分出兵馬去防備,天門寨自然也能輕鬆一點了。

  「火箭看來白費功夫了。」文嘉微笑著,帶著淡淡的失落,「我還想說如果能有所成果,都監你就能順理成章的推薦到都堂中,那時候,不論兩位相公對呂公還有什麼顧忌,都能正眼看待火箭了。」

  「你放一百個心!」秦琬拍著胸脯,「火箭的好處,我也不是瞎子,都看到了。等此戰事了,若能見到韓相公,我肯定會向他推薦的。還有王太尉,韓衙內。」

  秦琬對火箭顯得信心十足,「匆匆忙忙弄出來的火箭,都能有一半飛到三里外的遼軍營地裡,這要多大口徑的火炮才能做到?火炮的工費又要多少?文兄弟你放心,好東西不愁沒有識貨的人。」

  文嘉笑得更加失落。

  秦琬說話是太給面子了,從天門寨中所發射的火箭,其實只有三分之一飛到了遼軍營地,剩下的一多半,都是到處亂飛,只是半途墜落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甚至有直接倒飛回來,把發射的士兵給炸翻的,幸好這火箭裝藥不多,並沒有造成什麼大事故,只是幾個人受了點輕傷而已。

  「都監有所不知,」文嘉誠實的說道,「還在京裡的時候,這個距離上,能有四分之一成功飛抵目標就不錯了。」

  「為何如此?」秦琬問道。在他的印象中,同樣的圖紙做出來的成品,手制的實驗品一般都要比大規模製造的產品要精緻不少。

  「不清楚,等事後得再好好查一下。」文嘉道,「可能是城中匠師的手藝更好,火箭都是自己做的,粗糙得很。還有應當就是火藥好,軍用的火藥,比外面能買到的要好得多。」

  秦琬聽著點頭。軍用的火藥是顆粒狀,近褐色,而市面上能看見的火藥則是黑色的粉末,秦琬沒有對比過,但想來肯定是比市面上的要強得多。

  「火箭的事等戰後再說了。」文嘉抬頭望瞭望遠方,「遼人要來真的了。」

  可以想見,遼國皇帝正在群臣的簇擁下,巡視過一座座營壘,激起如山崩海嘯一般的歡呼,等軍心士氣激起,接下來,天子劍鋒所指,除了天門寨又會是哪裡?

  秦琬遠眺遼營,一時無話。

  天門寨的攻防戰打到現在,其實戰事一直還沒有進入正式的攻城階段,幾天來一直都是用火炮對話,遼人在下面拚命地挖土,而宋軍則是設法給他們添亂。

  到現在為止,兩邊的傷亡都不大,主要還是軍械消耗多。遼人那邊秦琬瞭解不多,只知道他們的火炮損失不小。而天門寨,砲彈儲備消耗了三分之一,槍彈的消耗則幾乎為零。從砲彈的消耗量上來算,如果火炮開火的頻率不變,天門寨大概還能支撐半個月。

  想到彈藥的消耗,秦琬又想到了火炮,他立刻問道,「火炮這兩天檢查過沒有,是否有磨損嚴重的。」

  「有三門。全是舊型號,出廠時間都在五年以上。如果記錄沒有錯的話,在開戰前皆已發射超過百次了。」文嘉此時收拾心情,表現出了十分專業的素質,儘管他現在還是走馬承受,但已經主持起天門寨的所有火炮的指揮工作,「今天早一點的時候,我已經派人去檢查所有同期配備的火炮,看一看磨損情況。」他一抱拳,「都監放心,有文嘉在,必不會重蹈遼人覆轍。」

  秦琬點頭,「有文兄弟你的話,我就放心了。」

  幾天下來,秦琬已經確定,文嘉在砲兵上的才幹遠遠超過他手底下的那些砲兵軍官。如果在神機營中,估計一下子就脫穎而出了,可惜被派到了定州路上來做走馬承受,雖然能說是官運亨通,只是太浪費人才了。

  他拍著城垛,「有文兄弟你指揮,天門寨中又有這麼多火炮,遼狗想要拿下我天門寨,先看看有沒有那麼好的牙口!」

  因為對外圍堡壘的及時撤離,使得城中多了二十餘門火炮,在遼軍越境前,最後幾日從定州發來的列車,上面又全是軍資,火炮、彈藥應有盡有。這使得天門寨中的各型火炮超過百門,四零級別的新舊重炮都有二十餘門。

  即使從火炮數量上,秦琬絲毫也不畏懼遼軍

  因為之前的出擊,肯定有幾人被遼人俘虜。儘管秦琬當時帶出去的都是精銳,但他也不敢保證最後受傷被俘的士兵都能夠抗住遼人的審問,城中的內情多半會洩露。

  不過信息的洩露並不完全是壞事,當遼國皇帝瞭解到城中充足到過剩的軍械物資,他就應該清楚,想要攻下天門寨到底有多難。

  至於說士卒會不會膽怯?秦琬半點也不擔心。

  皇帝親自領軍,兵力也是城中十倍,好幾天了,都沒能攻到城下。一開始,城中守軍的確有幾分心驚膽顫,可現在就沒那麼害怕了。

  如今唯一讓秦琬憂心的,就是看援軍什麼時候到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3
第92章 塵囂(23)
   
  剛剛回到車中,耶律乙辛腳下就是一軟,眼看就要摔倒,耶律懷慶慌忙上前將他扶住。

  他扶著耶律乙辛在車上坐下,驚慌失措的問,「皇祖父,沒事吧?」

  「沒事,朕沒事。」耶律乙辛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臉色也越發的灰敗起來。

  「陛下。」蕭金剛也心驚膽戰,他現在被視為後族的代表,被耶律乙辛留在身邊,但他可不想成為後族的罪人,「還是先回御帳吧。」

  「不。」耶律乙辛勉強提起一點精神,「去前營。」

  沒人能拗得過大遼天子。

  耶律懷慶和蕭金剛都沒辦法。

  只能放任載著皇帝馬車,開始向前營駛去。

  這輛馬車,並非捺缽行軍時,用八十匹健馬拉動的御車,只需要四匹馬拉動,更加輕便。有著從南朝進口的底盤,這一輛馬車行駛得很是平穩。

  蕭金剛在車外,耶律懷慶在車內,膽戰心驚的伺候著變得昏昏沉沉的耶律乙辛。

  御帳中的內侍,不可能出現在大軍齊集的場合,只有皇孫懷慶才能貼身跟隨。耶律懷慶看著半躺在車中軟榻上的祖父,心中憂惶越發的加深了起來。

  若是他的祖父現在有個三長兩短,就如大廈傾頹,莫說眼下這十萬大軍都難以脫身,便是如日中天的大遼,恐也會隨之毀滅。

  車子輕輕一個顛簸,耶律乙辛不舒服的轉了下身子,耶律懷慶連忙敲了敲車廂內壁,小聲吩咐前面的車伕,「再慢一點,再穩一點。」

  耶律乙辛並沒有睡著,儘管他已經累得不想說話,但還是保持著頭腦的清醒。

  原本耶律乙辛根本不打算巡視營中,他都已經決定好讓耶律懷慶把那些以為自己傷重難起,跳起來攪風攪雨的一幫人好好的殺上一通,然後視情況多留一陣,或是乾脆就撤回國中。

  看到了天門寨的守禦,耶律乙辛不覺得他需要太過擔心,形制與天門寨基本上毫無二致的天雄城等緣邊寨堡,就是宋人來也不一定能打得下,最少最少,也能在宋軍的攻擊中,守住不少時日。

  是的,耶律乙辛是想撤軍了,甚至連之前攻下一兩個寨堡再撤的計劃都放棄了。

  遇襲受傷是主因,他必須盡快返回國中,以求能盡可能平穩的將天下交給他的太子。

  另外就是這一仗的花銷,每一天都是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數字,對親自掌握帳冊的耶律乙辛而言,這樣的開支能少一天就少一天。

  如果按照國中動用丁口的數量來計算,大遼這邊已經超過了五十萬,按照過去的習慣,號稱百萬大軍毫無問題。國史中,多少次三十萬、五十萬、七十萬的大軍出陣,實際上都是如此而來。就像酒裡摻水一般,而且一個比一個摻得多。

  若是按真正拿著朝廷俸祿的神火、宮分、皮室三軍,身在兵冊的駐泊皮室,加上一些自備武器的部族軍、頭下軍,南京、西京兩道,兵力加起來也接近了三十萬。

  再算上幾十萬的戰馬,還有一尊尊大將軍、將軍和校尉、巡檢,全都是吞吃錢糧的怪獸。

  積存多年的儲蓄如同潑水一般花了出去,要不是這些年來增加了高麗、日本兩處的稅賦,只憑從本土收取的那部分,根本打不起如此規模的大戰。

  過去絕大多數戰事,出動的兵力都是虛報的數字。縱有動用相近兵力的大戰,那也不是使用火器。神火軍的軍費,比沒有裝備火器的舊軍整整多了數倍。但即使是全部使用舊式的刀槍弓弩,開戰之後也必須進入宋境,通過劫掠宋國財富,才能維持下去。

  要不是突然而來的變故……或者說驚喜,傷病在身的耶律乙辛,當真就想盡快結束這一場戰爭。

  耶律乙辛似睡非睡,雙目緊閉,耳朵則越發靈敏。

  車子一開,他就聽見一陣一陣的車軸轉動聲,吱吱呀呀的好不燥人,忽然他又聽見一陣馬蹄聲,聲音由小變大,像是有一匹馬從遠處本來,

  來人似乎就趴在窗戶旁,與耶律懷慶小聲咬著耳朵,直到耶律懷慶小聲叫起來,「宋人已經開始北上了?」

  來人口齒伶俐,聽到耶律懷慶的問話,立刻就回話,「王厚已經在整頓兵馬,而他派出的前鋒正在修路。那些軌道全都是被我大遼將士所毀。或許是等修好後就全師乘車趕來。」

  「可笑之極。」耶律乙辛睜開了眼,「可笑之極。」

  「是。」耶律懷慶連忙附和,「祖父說得對,此事的確可笑。」

  「真當大遼是蠻夷,沒聽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故事?得小心防備。」

  「是,祖父說得是。肯定要小心防備。」

  說了幾句,大遼天子又閉目養神起來。馬車走得越發的慢了起來,三里多路,走了兩刻鐘還多,最後才緩緩抵達前營。

  隨著進入前營的營盤,蕭金剛的警惕心頓時提到了最高。

  宋人的新武器,完全可以打進前營營寨中。

  儘管之前的襲擊沒有造成多少傷亡,只有十幾個運氣不好的士兵因為靠近爆炸點太近而受了些傷,另有兩個運氣更加不好的被碎片崩到了要害處,從威力上來說,還比不上火炮。

  不過這邊不是三五匹絹做撫恤就能打發的小卒,而是統御大遼萬里疆域的皇帝。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風險,蕭金剛也萬萬不敢疏忽大意。要是這時候再從天門寨城上飛來十幾支飛行長桿,讓皇帝受了驚,他也擔待不起。

  「到了?」

  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耶律乙辛睜開了眼。

  「皇祖父。」耶律懷慶欲言又止,他很想規勸耶律乙辛放棄,但真的不敢再明說出來。

  耶律乙辛堅定的把手交給孫子扶著,堅持道,「朕要下去。」

  他要把天門寨攻下來。

  不知道王厚留給了自己多少時間,但耶律乙辛必須要拚一拚。

  天門寨的新兵器,眼下還沒有引起宋國中樞的關注,可一旦戰爭結束,天門寨向上面匯報戰況,誰能保證不會有人發現此物的價值?

  這就是為什麼耶律乙辛必須強撐身體,出來激勵士氣的原因。

  打下天門寨,消滅新兵器出現的證據,至少也能要讓宋人明白,這種武器沒有前途,什麼作用都沒有起到。

  在孫子攙扶下,蕭金剛等將帥的簇擁下,耶律乙辛登上了營地內部的高台。除了值日的守衛之外,前營的萬餘官兵聚於高台之下,放眼望去,已是人山人海。

  南下的一段時間以來,已經在各種場合立下功勞的前營將士,他們的姓名由耶律懷慶親自唱出,一名名上來領取獎賞,官位、爵祿、金銀、絹帛,不一而足。

  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名挖掘坑道的苦力,只因為一時靈光一閃,獻上了一個更好的挖掘方法,當著上萬雙羨慕的眼睛,被耶律乙辛提拔為官,然後接手主持坑道挖掘的差事。

  苦力只知感恩戴德,還是在蕭金剛暗地裡的提醒下跪倒謝恩。

  耶律乙辛也不介意他的失態,比起功績來,一點失誤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就是耶律乙辛的原則,不問出身,不以德行,只看能力。

  即使是下賤的苦力,只要做出了一點功勞,他耶律乙辛就會毫不猶豫的加以封賞。若是真能有盜嫂受金卻又有經天緯地之材的陳平之輩來投,他更會倒屣相迎。

  大遼國中,有匠師出身的公侯,也有盜賊出身的大將,四方蠻部的子弟,全都匯聚在他帳下,向他獻出自己的忠心,為何如此?只因為他能放下遼國幾百年以國族後族統御百族的傳統,而大力任用他們。

  當然,耶律乙辛也不會忘記還沒有立下功勞,但已經積累了纍纍苦勞的廣大將士們。

  當耶律懷慶代表耶律乙辛上去公佈了給予所有士兵的賞賜,與前面幾座營壘一樣,萬歲的呼聲衝霄而起,將士氣軍心煽動得如同澆了油的火焰,熊熊燃燒,騰空而起。

  只是下午的這一圈,就花掉了耶律乙辛內庫的一半。但耶律乙辛還是堅持認為,自己的私庫錢,即使花光了也是值得。

  只要有大遼在,些許阿堵物又有什麼捨不得。若是不能收買住軍心,掀動起士氣來,大遼也沒有多少年可以繼續維持了。

  「皇祖父,可以回去了吧?」耶律懷慶急著拉耶律乙辛回去休息。

  即使是健康的成年人,接連幾座軍營繞下來,還要頂著烈日在太陽下站,也該累得沒有多少氣力了。何況耶律乙辛還是病人。

  耶律乙辛這一次沒有推拒耶律懷慶的好意,他的確累了,也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了,但他只有回到他的御帳中,才能好好的睡上一覺。

  不過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囑咐道,「佛保。你說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攻城。」

  「怎麼攻?」

  「雲梯也搭好了,巢車也架好了。實在不行直接在城門下挖洞,多填火藥,不信弄不開城門。」

  對耶律懷慶所說的計劃,耶律乙辛不置可否,只叮囑道,「記住了,攻城時一定要注意兵力損傷。至於炸藥,可用的時候就盡量多用。」

  「祖父是不是擔心王厚會來。」耶律懷慶問道。

  「最多還有十天。」

  耶律乙辛確定,王厚肯定會來,而且是統帥大軍而來,甚至有可能就在今日明日,不在這些事之前解決,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還要派人去看看宋人怎麼修路?」耶律乙辛又吩咐道,「看看王厚到底打了什麼算盤。」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4
第93章 塵囂(24)
   
  【二合一的大章節,少些字數明天補。】

  王厚抵達保州已經五天了。

  五天來,他按住麾下的主力兵馬,不顧手下將帥的呼聲,硬是在保州等了五天。

  儘管安肅軍一個勁的告急,天門寨被遼國主力圍困的急報也是一天數條的傳來,但王厚就是不緊不慢,並不急著往安肅軍趕去。

  李承之如今坐鎮大名府,做的是發派各色物資、人員的差事,從黃河對岸運來的軍資,以大名府為起點,運送到邊境各軍州中。說起來他那個制置使,就是一個大號的隨軍轉運使。

  因為他是文官,而且從來沒有上陣過,軍中對他的需求就是不給前線將帥添亂,並把輜重等事安排好,不拖後腿,戰後能公平的評定功勞,及時發下賞賜,就這樣已經足夠了。

  也許是得到了都堂方面的提醒,或者說告誡,李承之一直很好的遵守了這幾條。

  而王厚不同,他是一路經略安撫使,三衙成員,高高在上的太尉。朝廷和軍中對他的要求,與對李承之的要求,兩面是截然不同。明知敵軍在彼,卻梭巡不進,畏敵不前四個字立刻就能砸到他的頭上。

  但王厚就是不動。

  一開始還能說是將在保州與南下的北虜主力一決生死,可隨著斥候帶回來的情報,遼主是打定主意把天門寨給攻下來,根本不打算南下,王厚的遲緩就很讓人感到難以忍受了。

  定州路的官兵多有請戰,見到遼人連天門寨都拿不下的戰力後,封妻蔭子對他們的誘惑力比遼人的威脅要大得多。

  這兩天,上午王厚剛剛打發走一批前來求戰的將官,下午就有另外一批趕來請戰。

  王厚軟硬兼施的將他們都打發走了,他知道,向上面控訴他畏敵不戰的密奏,多半已經送到大名府李承之的案頭上了。

  不過王厚並不急,他有韓岡背書,即使李承之也要給點面子。何況慎重並非是壞事,尤其是在遼軍所擺出來的實力,遠低於預期,以此為由,完全可以說服李承之遼人必有奸謀,需要時刻警惕,決不能貿然而動。

  王厚從早上開始,就呆在擺著巨幅沙盤的大廳中,有將校前來請戰,他才出去說上兩句。即使有人來報,說是城外的韓衙內帶著兵馬沿路北進了,他也不過點點頭,說一句知道了。

  王厚的帥司行轅,安置在保州一處大戶人家的家宅中。說起來,這戶人家還與王厚有些瓜葛。主人家是雍秦商會的成員,自順豐號出來,從平安號借貸,然後在河北與遼人做買賣,最後在保州買下的宅子,定居在這裡,有妻有妾有子,過得很是安逸。在王厚上任時,就遞了帖子拜見過。這次戰事開始,還給了王厚遞送了不少過往搜集的遼國情報,等到王厚到了保州,就立刻把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宅子,借給了帥司衙門。

  像這樣願意為國出一把力的商人,在河北為數眾多,不僅僅是陝西商人,河北本地的更多。這一次宋遼交戰的起因,至少明面上是因為耶律乙辛扣押了商人,吞沒了商貨的緣故。

  既然朝廷不棄商人,那商人又如何會不支持朝廷?

  從這些常年行走在宋遼兩國之間的商人那裡,王厚得到了許多重要的情報,甚至邊境附近的遼國據點中的將領、兵力、裝備,都已經整理在他手中。

  除了商人,還有細作、內奸、檔案,以及派出去的斥候,各種各樣的情報途徑綜合起來,王厚早早的就確定了遼國出動的兵馬數量,其主攻方向也確定了是在定州路上。

  其餘兩邊路都不值一提。高陽關路,遼人派了不少兵馬,但皆是千人左右的輕兵,打破了不少村寨,但也一支支被高陽關的騎兵盯上,最近的消息,已經在說很多都逃回了界河以北。而真定府路,地形優勝,遼人就連騷擾用的輕兵都沒有派出太多。

  不過讓王厚來說,若是耶律乙辛去攻打真定府,說不定能有一個驚喜。因為出了一個韓氏望族的靈壽縣,就跟韓鐘一樣,影響到了真定府路的防禦安置。依靠靈壽韓在朝中影響力,靈壽縣中十幾年來都沒有禁軍駐泊,也就是不需要供養禁軍。遼人不來,靈壽縣連個兵營都難找,等遼人剛剛南下,周邊駐泊禁軍移防靈壽的命令就到了,連帶著真定府路的防禦體系,出現了一個個缺口。

  只可惜遼人沒有把握到這個機會。至於太行山西面的河東,雖然王厚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但想想河東山川地理,只要不冒進,想輸都難。

  俯身看著河北邊地的微縮圖景,王厚也不禁感歎,遼國已經從中國的心腹之患,變成區區邊患了。

  黨項昔年雖是猖狂,依然只能在邊境上騷擾。即是官軍連續輸了三次會戰,黨項人依然連長安都打不下來。但遼國便不一樣,官軍要是在河北連敗三場,就如好水川、定川寨那樣的慘敗,遼軍就能殺過黃河來了。

  黨項人的心思也只在陝西,沒敢窺伺開封,可遼人做夢都想要會獵於汴。

  所以說一個是邊患,一個是心腹之患。

  但如今的遼人,只能在邊境上騷擾一番,耶律乙辛所領兵馬倍於定州路,卻不敢南下。兩國相爭,比的是就是國力,耶律乙辛能派幾十支千人隊去鄉中攻拔村寨,卻攻不下有火炮鎮守的城池。真要讓王厚來評價,遼國已經完了,苟延殘喘也喘不了多少年了。

  所以這一次對付遼國的關鍵,並非在征戰,而是在消耗。

  就像遼人沒有南下保州一樣,王厚也不會貿然北上安肅軍。

  他可以確定,耶律乙辛對天門寨圍而不攻,就是在等著他。

  一個合格的統帥絕不會輕易踏進對手準備好的決戰之地,耶律乙辛如此,王厚也如此。既然雙方都不願輕易決戰,剩下的就看誰更有手段,逼著對方主動前來決戰。

  王厚身後有鐵路,糧秣不虞匱乏,即使安坐在保州也不用擔心吃不飽肚子,軍心士氣更不必說。

  所以韓鐘要修鐵路就讓他修好了,一條暢通無阻的鐵路等於是直刺遼軍的利劍,只要能保證鐵路暢通,半天之內就能把一個將數千人,連人帶裝備一起送到安肅軍。

  看耶律乙辛還能不能繼續守定在天門寨外?

  ……………………

  韓鐘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誘餌。

  他其實就是自己主動跳上魚鉤,而且還是第二次。

  但真正開始隨著一列維修列車,與五百多名士兵,以及上百名鐵路工人行走在野外,韓鐘就下意識的頻頻向四周觀望,時不時的就抬起頭來,確認是否有遼軍出現在視野中。

  四下裡皆是曠野,偶有幾座村莊,有的門戶緊閉,也有的已經只有殘壁斷垣。

  遼國騎兵在保州以北的鄉間肆虐,破壞的不僅僅是鐵路,還有數以十計、百計的村莊。就是現在向遠處望去,就有幾道位於不同位置的煙柱,正滾滾散向天際。

  在韓鐘的面前,被破壞的鐵路差不多有十丈長,下面的道砟一點沒有損壞,枕木也還好端端的鋪在石子上。鐵軌是用道釘固定在枕木上的,如果不是破壞枕木,只有拿著專用的撬棍才能起出道釘。

  韓鐘看看枕木上專用撬棍留下的痕跡,搖頭歎道,「要不是知道這裡是保州管,我都以為是被拆去換修了。」

  「估計是想要運走。」陳六說道。

  「可惜這些遼賊要失望了,皇宋的幹線鐵軌可沒有遼國的鐵軌那麼單薄。」韓鐘冷哼了一聲,安設在幹線鐵路上的鐵軌,單獨的一根,長度和重量都不是用馬能輕易背走的,他喚過左右,吩咐道,「撬下來的鐵軌應當就在附近,快去找找。」

  一幫人受命去找失竊的鐵軌了,爬上樹,走下河,鑽進草叢,只要有可能的地方都不放過。

  陳六道,「跟上午的肯定是兩撥人馬。」

  韓鐘點點頭,「作案手法都不一樣,肯定是兩撥人。」

  上午修好的一段鐵路,遼人就是直接挖開鐵軌底下的道床,在鐵軌下面填上了火藥,也不知填了幾百斤,四五丈長的一段鐵軌直接被炸成了幾段麻花,有一節甚至飛到了幾十步外,扎進了樹幹裡。還留在道床石子上的鐵軌,也有很長一段變了形,只能全數更換。對眼前這一段下手的遼人,就斯文多了,相較而言,大概是強盜和竊賊的區別了。

  彷彿是為了證明韓鐘方才推斷的正確,才說了沒兩句話,派去尋找鐵軌的人就大聲叫道,「找到了,提舉,找到了!」

  遼人把拆下的鐵軌,丟進不遠處的河裡,河水清淺,在河岸上一眼就能看見水下的鐵軌。丟失的八根一根不少。

  幹線鐵路上的鐵軌都是上好鐵料,如果有閒暇,遼人肯定會直接拖回去,可惜沒有專用的鐵軌大車,他們甚至連運走都做不到。

  待水下的鐵軌一根根的被拖上來,負責保州分局鐵路維修的官員上來問道。「提舉,要不要換?」

  這幾段被丟進河裡的鐵軌,只是在水裡泡了三五天,沒那麼快銹蝕,如果看外觀,比韓鐘帶來的新鐵軌還要光潔一點,新鐵軌到處都蒙了一層銹色,而舊鐵軌至少被車輪常年碾壓的正面,還沒有來得及生銹,很多地方都是打磨過一般的光滑,其實都還能用。

  韓鐘想了一下,搖了搖頭,「都換新的。」

  舊鐵軌誰知道浸了水會有什麼問題,還是拖回去回爐比較好。至於節約,降低幹線鐵路中段的風險,就是最大的節約。

  鐵路工人們從前面的車廂中拖下換用的鐵軌,扛到安裝的位置上,將一根根長達一尺的道釘捶進枕木中,將鐵軌牢牢卡住,又將舊鐵軌拖上後面車廂,晚上就拖回車站內的修理廠。

  這邊一根根的將鐵軌重新裝上,另一邊韓鐘又派人去檢查附近的鐵路。

  既然遼人能明著撬走道釘,搬走鐵軌,那麼也有可能會玩暗的,拔下幾根道釘,卻不挪走鐵軌,讓鐵軌只靠一兩根道釘固定,日後要是日常檢查的維修工再疏忽大意,說不定哪天就出了車毀人亡的事故。

  幾名維修工拿著長柄的錘子,向前後兩頭一路敲過去,噹噹噹的清脆聲漸漸遠去。

  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炙烤著地面,韓鐘在太陽下待了一會兒便口乾舌燥,連背後的汗都曬乾了。拿過水壺,才打開喝了兩口,就聽見陳六略嫌急促的聲音,「二郎,遼狗來了!」

  韓鐘啪的把水壺的塞子塞上。列車車廂上方,哨兵揮舞著小旗指著西面的遠處,韓鐘拿起望遠鏡看過去,差不多在四五里之外,出現了一列騎兵的身影。

  望遠鏡中,旗號分明,來自於皮室軍的契丹鐵騎,正直奔而來。

  幾聲木笛猝然響起,正在忙碌著的鐵路工人們聽到之後,立刻丟下了手上的所有工作,飛快返回車中。剛剛走遠的維修工也扛著錘子狂奔而回,跳回到車廂裡藏起。

  護衛工地的士兵全數起身,結起三列橫陣。

  這是神機營派到河北來的最精銳的指揮,與韓鐘關係不錯的都頭張吉,排在前排隊列的最左邊。

  指揮使過來向韓鐘請令,韓鐘沉聲道,「此處都托付給指揮你了。」

  指揮使大步走到隊列的最前,抽出佩刀平視前方,掌旗官緊隨在他身側,鼓手和號手則在隊列後站定。指揮使的佩刀一舉,咚咚兩聲鼓響,士兵們整齊劃一的開始裝彈。夾雜在隊列中的虎蹲炮組,也同時開始裝彈。

  韓鐘回頭叫著陳六,「六哥。」

  「來了!」陳六已經從車廂中拿出了三支長槍,分給同伴,都是最新型號的線膛槍,有效射程遠達百步,相較之下,射程只有一半,而且必須齊射才能有效殺傷敵人的滑膛槍,就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韓鐘的手掌心沁出了汗,他用力捏了捏拳頭,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慌張,「六哥,盯著有身份的打。」韓鐘叮囑著。

  「二郎放心。」陳六笑道,「俺的眼力可不差。」

  遼騎到了三里開外的時候,速度開始減緩,看起來是要蓄養戰馬體力,以便突擊。

  也就在這短短的一分鐘裡,韓鐘麾下已是嚴陣以待,就是修路的工人都人手一桿火槍。

  『應該不會再跑走了吧。』韓鐘想著,又悄悄的在衣袍上擦掉了掌心中的汗水。

  早上修路的時候,剛剛抵達地頭,隨行兵馬就展開防禦,直接從車上拖了四門火炮下來,全都是新式的三零野戰榴彈炮,比舊時同口徑的三寸野戰炮又輕便了一點,不是韓鐘的身份,也拿不到手。

  在陣地周圍,又放了二十多具鹿角,全都是用剛剛砍伐的木料和最新出品的鐵絲製作而成——鐵絲出產自開封鐵場,蒸汽機驅動的機器拉制而成,是最新編入名錄的軍資之一,配發的數量很少,但韓鐘手上就有百多卷。

  二十多具鹿角並沒有放成一線,連成一排,而是零零散散前後錯落的放置,看著漏洞處處,卻佔去了外圍大片空間,極大的限制死了騎兵攻擊的方向。

  一兩根兩丈高的木桿紮在地上,中間拴了根繩子,跨在鹿角上空。這繩子一拉,就連那些騎術高超的騎兵,也別想馭馬跳過鹿角。只能從鹿角的間隙中繞過來。

  隨行的神機營指揮更是外鬆內緊,即使坐著休息,也照樣排成了三列橫隊,將上好膛的燧發火槍扛在肩頭,一門門虎蹲炮,就安插在隊列之間。

  就在修到一半的時候,有幾個遼騎哨探跑了過來,遠遠地看了一陣,當岑三帶著幾個人趕過去的時候,他們立刻就跑遠了。

  岑三跟在後面,轉了一圈回來,就說他們回去的地方有個宮分軍的千人隊,只隔了不到十里。

  韓鐘滿懷期待,但他等到中午也沒見到那一千多遼騎,後來派去查看的斥候回報,那些遼國的精銳騎兵早就不在原地,跑得遠了。

  陳六中午私下裡就勸韓鐘,說這營地「一看就是鋼針做的刺蝟,換誰誰也不會來咬。」

  所以現在韓鐘就不擺出那麼大的陣仗了。

  沒提前安置鹿角,守衛的隊列看起來也沒那麼整齊,人都在陰涼處避著太陽。火炮還是從車上拖了下來,不過也用樹枝遮蓋住了,遠遠地看過來,不仔細看,看不到什麼破綻。

  現在遼人騎兵果然到了,看到宋軍防備沒那麼森嚴,也如韓鐘所願的開始接近。

  雙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直到雙方相距只剩兩里的時候,遼騎突然停了下來。

  韓鐘呼吸都停住了,緊張的看著對面的遼人。他不清楚他們到底是不是在為接下來的衝刺,幫戰馬積蓄體能。如果是,或許就是一場撬動定州軍事的大戰。如果不是——

  遼人並沒有讓韓鐘等待太久,此刻旌旗一展,數百騎兵便直衝而來,蹄聲驚天動地。

  韓鐘眉眼一跳,大聲叫道,「火炮。!」

  四門藏在樹枝下的火炮,終於被亮了出來。將遮蓋用的樹枝雜草拋到一邊,等待已久的炮組立刻開始裝藥、上膛。

  官軍已嚴陣以待,可那遼騎就只跑了不到半里,就一撥馬頭,向左繞了個半圓,竟是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了。

  領隊之人撥馬轉身,轉頭就跑了,數百騎兵馬蹄陣陣,一齊跟著遠去,只留下漫天塵煙和目瞪口呆的大宋官軍。

  韓鐘呆呆的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呆呆的道,「要是不那麼早下令亮出火炮就好了。」

  「不是二郎你的錯,」陳六安慰道,「是神機營的兵練得太好了。」

  他回頭望了望人人挺胸而立的神機營,即使士氣,也是第一流的,更不用說訓練了。能在短短一分鐘的時間內整隊臨敵,這樣的隊伍陳六過去在西軍中都沒見過幾支。

  韓鐘已經對立下大功的期待失去動力了,「在保州州境上流竄的北虜比預計要多,中間肯定有所聯絡,現在遇到的一個兩個跑了,剩下的肯定知道我們有防備。」

  「不一定,」陳六說道,「指揮那隊北虜的大將,肯定是個愛冒險的性子。說不定前兩次都是在設法讓我們心情緊張,直到第三次,再也緊張不起來了,他們就真的會殺過來了。」

  「是嗎?」韓鐘帶著懷疑的問。

  「希望會吧。」陳六說了實話。

  「希望會。」韓鐘期盼著,他現在就希望能用好好的立下一番功勞,證明他沒有虛度這幾個月的時間。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5
第94章 微雨(一)
     
  【昨天有事沒能更新,對不住各位書友,今天試試看能不能補上。這是昨天第一更。】

  六月十四。

  北虜犯廣信軍。

  廣信守軍與之對峙於漕河。

  韓鐘在保州城外修築營地。

  六月十五。

  北虜接連在保州、廣信、安肅越境。

  三地守軍與之交戰,多有斬獲。

  韓鐘在保州城外修築營地。

  六月十六。

  越界北虜已探明超過十二部,兵力逾萬。

  第六將挫敵鋒於黑蘆堤,自身亦有傷亡,引軍還安肅。

  定州路第七將逐敵至長城口,鏖戰至夜,敗之,回返遂城。

  第三將、第五將至保州。

  韓鐘在保州城外修築營地。

  六月十七。

  北虜繼續肆虐保、廣、安三軍州,百姓流離。

  韓鐘繼續修營壘。

  六月十八。

  北虜攻安肅,不克,遠遁。

  三地村寨遭劫已逾百處。

  保州車站大營修築完成。

  六月十九。

  北虜兵圍天門寨。

  韓鐘坐守營壘。

  六月二十。

  遼主隨軍南下,駐蹕境上。

  王厚抵達保州。

  遼軍繼續兵圍天門寨。

  韓鐘主持增築營壘。

  六月廿一。

  北虜兵圍天門寨。

  定州路第五將與敵接戰於陷河畔,得勝而返。

  保州車站大營增築完成。

  韓鐘坐守。

  六月廿二。

  遼軍圍困天門寨。

  韓鐘坐守保州車站。

  六月廿三。

  遼軍圍困天門寨。

  韓鐘坐守保州車站。

  六月廿四。

  遼軍圍困天門寨。

  韓鐘坐守保州車站。

  六月廿五。

  遼軍圍困天門寨。

  韓鐘出門維修鐵路。

  六月廿六。

  遼國入寇的第十三天,韓鐘醒來時,遼軍的主力依然圍在天門寨外,而他所期待的敵人過了一夜也沒有出現。

  他今天的工作,依然是維修鐵路。

  韓鐘從起床的那一刻便開始煩躁,刷牙時差點一口把牙刷頭給咬斷。早上的稀粥喝了兩口就放下了,絲毫沒有胃口。

  只依靠從小養成的習慣,讓韓鐘還能夠在與人見面時,保持著風度和理智,堅定的意志力還在維繫著他的形象。在所有看見他的人趕上來奉承的時候,還能一一點頭回禮。

  從獨屬的小間走出來,就聽見了嘩嘩的水聲。

  推開一扇小窗,徐河便出現在眼前。跨越在河上,有一座線條修長優美的白色石橋。

  徐河,是保州界內諸多河流中的一條。

  源於太行餘脈,穿行於河北平原,最後與保州一帶的多條河流匯聚,一起注入白洋淀。

  其橫截在京保鐵路的北延線上,為了順利的通過徐河,修路者就在徐河上,造起了一座三十丈長的石製鐵路橋。十二個橋墩在河面上畫出了十三個半圓,將大橋撐起在半空中。

  這就是保州徐河大橋。

  韓鐘撇了撇嘴。

  他父親的賜名,準確的標定了大橋的地理位置,以及跨越的河流,不過韓鐘覺得,當鐵路總局請父親賜名時,肯定是想要一個能朗朗上口、流傳後世的嘉名。

  可惜他父親在起名上,完全沒有天賦,也從來不在意。自家兄弟的名諱是一樁,軍器監裡,那種用年號口徑和式樣來命名的方式,也是一樁。與聽起來就有幾分懾人的神臂弓、霹靂砲、斬馬。刀,完全不是一個路數。也許日後黃河上有大橋橫跨,說不定也會被起上一個某州黃河大橋的名字,完全背離人們的期望。

  但宰相起的名號又有誰敢妄改?保州徐河大橋六個字已經刻在了橋頭上。

  不管好不好聽,不管你開不開心,你都必須要遵從,這就是韓鐘想要的榮光。

  巨大的石橋橫跨徐河兩岸,兩條路軌自從石橋中央穿過,兩側留下的道路,本是為維護人員通過,但也可以容行人和馬匹穿行。

  徐河河寬水淺,枯水期時,河道甚至能縮減到只有十丈。只要找對位置,趟水過河也不算難事。可是徐河兩岸的百姓,依然越來越多都選擇通過徐河大橋過河,即使要交稅收費也不在乎。方便和安全總是放在大多數人心中第一位的,徐河大橋正是在這兩方面要遠遠超過所有的渡河方法——對百姓如此,對官家也如此,當然,對敵人也同樣如此。

  自從修成的那一天起,徐河大橋便成了一處戰略要地。為了保護這座鐵路橋,在修橋的同時便修起了堡壘,附送上火炮。

  上石橋堡,正如其名,就是石橋畔的堡壘,周長只有兩百步,將將夠上寨堡的邊緣,駐軍也不過半個都。在三十丈的石橋對岸,還有著一座下石橋堡,駐紮了剩下的半個都。

  平日裡,一百一十二名護路兵,在這裡守衛著徐河大橋的安全。

  等到這一次宋遼開戰,駐守此處的兵力就立刻增加到兩個指揮,還各添置了四門火炮。而且在制式上,上下石橋堡都是採用了最新的軍事工程學的成果,沒有過於高聳的寨牆吸引敵軍的炮火,而是與引橋、堤壩融合一處,大半個寨子立於河灘上,徐河河水拍打著牆垣,敵軍能夠進攻的位置只有十分狹窄的一段空間。

  徐河為屏,一面臨敵,兩堡夾持,相互支援。如此守備,想要攻下來,讓遼國最精銳的神火軍付出巨大代價也不一定能做到,何況只是一群打草谷的騎兵?

  遼人雖然在三州肆虐,各部兵馬穿過徐河的次數不少,但徐河大橋這裡,幾波遼軍都只是稍作試探,便放棄了攻擊,選擇了自上游或下游的淺灘淌水而過。

  因而韓鐘才能在徐河畔安睡,他是很想釣幾部遼騎來多掙點功勞,但絕不會把釣魚變成送肉上門。白天可以自蹈險地,但晚上肯定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睡覺的。要是有那支遼軍覺得這座石橋堡比保州的車站大營要好攻打一點,韓鐘也很期待他們登門造訪,可惜根本沒有人來。

  韓鐘走下階梯,陳六和岑三正在下面的小廳中等候。

  「二郎。」兩人一起起身。

  韓鐘陰鬱的臉色頓時一變,熱情的笑道,「三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個多時辰了。」岑三是出去探查敵情,帶了三匹馬,一夜來回跑了一百多里,與遼人的哨探交了兩次手,加上白天的份,等於一日一夜全都在路上奔波,眼圈下面的青黑色十分顯眼,站起來時雙腳都是帶著顫。

  韓鐘見了,關切的問,「多勞三哥了,可曾休息過了沒有?」

  岑三謝過韓鐘的關心,道,「回來就睡過了,剛剛起來。」

  「一會兒再去休息一陣吧。」韓鐘說了,又問,「三哥昨夜可曾發現了北虜蹤跡?」

  陳六道:「若是發現敵情,肯定就會叫醒二郎你了。」

  岑三也搖頭,「在徐河南岸,小人沒有發現北虜的蹤跡。後來小人就在徐河邊尋過去,找到了幾個鄉民,都說是看見了北虜過河北去了。小人特意問過時間和旗號,應當是三支不同的北虜。」

  韓鐘望向陳六:「最近兩日出沒在保州城附近的北虜騎兵也就三支吧?」

  「一支是北虜安州團練使所領,一直在接近滿城的位置上。一支是北虜南面迭剌所部,過河最遲,也正是昨天出現的。還是一支何人所領尚不知,劫掠村寨最多的便是這一支,這兩日在徐河南岸還有活動的北虜就這三支。原來還有一部,不過第五將追過徐河後,與之兩敗俱傷。」

  韓鐘沉吟起來。若是岑三所探無誤,那麼遼人是明顯的開始收縮了。

  徐河水雖淺,不過渡河時還是十分危險——危險來自敵軍。

  整個定州路,臨敵的有定、保、廣信、安肅四軍州,但定州北境就是太行山,只在山口設立了幾座軍鋪,都不要建城寨的。遼軍想要攻到位於定州南端的定州州城,得從東北面的保州過來。

  而保州、廣信、安肅三軍州說是定州路的防禦重心,其實就一塊巴掌大的地,不過百里方圓罷了。一兩萬兵馬輾轉騰挪都嫌侷促,何況雙方加起來十餘萬兵馬?

  現在定州路八成兵力集中到了保州,及其以北的廣信、安肅,遼軍主力則齊集天門寨城下,宋遼兩軍主力之間的距離,只有區區五十里不到。

  這是大軍半日行軍便可抵達的路程,也是列車兩個時辰的路程。

  只要雙方都有意願決戰,隨時可以在這四十餘里之間選擇一處作為會戰地點。

  王厚暫時不想前進至安肅城,因為那時兩軍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不到十五里,前沿陣地更是會緊貼到在火炮射程之內。一旦成功抵達,就等於把遼軍的尾巴拽在手上,使其難以輕易走脫——敵前撤退從來都是軍事上最困難的課題之一。到最後,遼軍甚至有被河北宋軍合圍的危險。

  因此一旦王厚率軍出動,遼軍多半就會立刻揮師南下,試圖在半途中阻截官軍主力的行軍隊列。

  一邊是步軍為主,另一邊則多是騎兵,作戰且不論,百里之內的行軍佈陣,遼軍在速度上是佔據優勢的。縱使官軍有鐵路為助,也比不過遼軍。

  如果在行軍半路上遇到遼軍嚴陣以待,數萬大軍將會陷入極其危險的境地。

  因而王厚在等待,等待天門寨繼續消耗遼人的戰力,等待真定府路和高陽關路能儘早解決境內流竄的遼兵,從側翼趕來,也是在等待後方的援兵。一旦河北大軍會集,將會是遼軍的末日。

  所以韓鐘就很難明白,為什麼耶律乙辛還要強行攻擊天門寨,而不是選擇借助騎兵的機動力,設法各個擊破。

  看看,先攻打保州對局勢有多好?最差也還能抓住南朝權相的兒子,可惜耶律乙辛並沒有那麼做,還是死死蹲在天門寨的門口,跟那塊硬骨頭較上了勁。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6
第七卷 用六之卷 第95章 微雨(二)
     
  【這是補昨天第二更。】

  對韓鐘來說,這樣的局勢持續下去,在河北軍與遼軍的大決戰中,他在其中只會是無足輕重的一員。即使遼軍之後有所變化,也絕不是坐守保州車站的他所期待的那一種。

  他只能採用另一個更積極的辦法。

  就是儘可能的縮短這危險的三十里行軍路程。位於這段路程中段的徐河便成了關鍵點。有幾千遼軍在徐河南岸遊蕩,官軍北上的行軍速度必然會受到影響,還隨時能給遼主發出預警,讓其可以先一步搶佔有力地形。而只要能將遼軍趕過徐河,再派幾千騎兵巡防河岸,那麼王厚北上要提防的路程便只剩下十五里多一點。

  但換句話說,一旦宋軍擊潰並驅逐了徐河以南的遼軍,再將道路修好,在耶律乙辛的眼中,這是宋軍即將北上的預兆。這時候,耶律乙辛再也不可能安然守在天門寨外,要麼撤離,要麼就主動出擊。

  昨日韓鐘引誘遼軍來襲,就是計劃的第一步。他希望遼軍能有所動作,王厚則繼續駐守保州。

  韓鐘的計劃很好,第一步也成功了,如願以償的看到遼軍收縮回了徐河北岸。只是事情完全跟他無關。不能將局面掌握在手中,看不透對形勢變化的原因,這種感覺韓鐘覺得很不好。

  韓鐘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陳六和岑三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靜靜地在一邊等著。

  韓鐘的計劃雖然大部分都藏在她自己的心裡,但陳六和岑三卻也不會一無所知。

  儘管他們私下裡對韓鐘的計劃都有些不以為然,可不管怎麼說,韓鐘都是他們要服侍的主人,自己甚至自家家人的未來都掛在韓鐘身上,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全力去促成韓鐘的『進取心』,輔佐韓鐘達成他的目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傳自門外的聲音,讓韓鐘從沉思中警醒過來。

  天光已放亮,城堡中也喧鬧起來。原本只有幾十人駐守的上石橋堡,先是進駐了的四百餘人的援軍,昨日又來了五百多。不僅僅將原本預留的位置給填滿了,甚至不得不在城堡中的空地上打起了地鋪。

  城堡本就小,地鋪一打,就擋了人的路。但對別人睡房裡鋪上,自己睡露天地面,打地鋪的士兵本來心裡就已經很不痛快了,一大早人的腿腳蹭著碰著,心中就更不舒服了,起來就開罵。兩邊都是軍漢,自不會相讓,頓時就吵開了。兩人的同伴很快都趕了過來,一個個鬥雞般的瞪著對方,捋袖子亮拳頭,絲毫不肯退讓。四周更是圍了一圈士兵,看著熱鬧。

  韓鐘正好就在這時候看到了,看見有士兵爭吵本就不喜,眼看著事態又要升級,變成了一場大亂,韓鐘怒道,「鬧個什麼?言弘呢?!」說著就往外走,軍營中發生爭執,若沒人及時鎮住,很可能就會變成大亂,很容易就鬧出人命。

  韓鐘話聲剛落,一隊士兵就衝了出來,在一名軍官的帶領下,三兩下衝進了人群,轉眼就把鬧事的兩人都拿下了。軍官們配合著將各自部下收攏,片刻之後,吵架的禍首小雞一般被提溜到韓鐘的面前,老老實實的跪著。

  韓鐘沒空多理會這等雞毛蒜皮之事,揮了揮手,「言弘你是軍法官,此事你依律處置便可。」

  區區一個指揮當然沒有軍法官這個配置,將一級才有。但王厚為了提升韓鐘的地位,以便戰後能按照將一級來排定功勞,故而派了好幾個軍官,將保州車站大營的架子給搭起來了,不過韓鐘則視這些人為王厚安插的耳目,平常也不多做搭理,出門時要加強管束,才把言弘給出來。

  守衛徐河大橋的上下石橋堡,都歸屬於鐵路總局,是鐵道兵的編制。分配到這裡協防的兩個指揮,在關係上也是暫時配屬到保州鐵路分局旗下,也同樣歸韓鐘指派。言弘這個軍法官,正好能夠管得到兩邊的所有人。

  言弘三十多歲,年紀並不算大,只是平日裡都是一幅嚴肅的樣子,緊抿著嘴,在唇角拉出了兩條極深的溝來。

  韓鐘將事情丟給他,言弘便一板一眼的道,「既如此,此二人可斬於轅門之前。」

  莫說兩名當事人,韓鐘都嚇了一跳,「怎麼這般重?!」在他想來,不過幾板子的事,重一點也不過十幾軍棍,在床上趴幾天就能養好了。

  但言弘肅容抗聲,「行軍在外,非處營中,虜寇環伺左右,依軍中律,當行重法。」

  「重法?」韓鐘質疑道,「他們是犯了十七禁令五十四斬中的哪一條?」

  言弘抬了一下眼皮,瞥了眼韓鐘,嘴角微微一抽,宛如冷笑,似是不屑,「提舉,軍中律不止十七禁五十四斬。」

  兩名士兵此刻一個嚇得軟了腳,直接就攤到了地上,另一個還有點力氣,大聲喊起了冤枉。

  韓鐘被言弘的態度弄得有點惱火,「哪裡要那麼重,去打掃溷所就好了。多嗅幾天臭氣,記得以後脾氣不要那麼臭。」

  韓鍾意有所指,言弘板起臉,「提舉方才已經將此案交給下官了。」

  言弘不肯退讓,韓鐘臉色更冷了幾分,「大事歸法司,小事自決,這是營中法。出營之後,悉決於軍將。之前本官是將此案交給提點,但提點斷案有誤,本官也只能收回了。。」

  言弘道,「既然提舉如此說,那下官只能告退了。」

  說罷拂袖而去,韓鐘冷哼一聲,完全不加理會。

  兩名士兵死裡逃生,連連磕頭,把韓鐘感激得視同在身父母。

  之前韓鐘、言弘相爭,陳六暗地裡就嘆息連聲,這時候言弘一走,他便向外挪了幾步,悄然出了門。出門後左右一看,見言弘在前面走,就忙追了過去。

  韓鐘年紀尚幼,又是宰相家的子弟,行事說話就不那麼顧及到他人的臉面。當他得罪人的時候,陳六就必須出來幫忙圓場,或是事後彌補。他們這些人,本就是給韓鐘拾遺補缺的,用粗俗一點的話說,就是擦屁股的。

  言弘雖然是拂袖而出,但陳六追上去後看他臉上神情,卻不見多少怨憤之色。

  見陳六追上來,言弘輕笑了一聲,不問自言,「自來文官領武職,多半會先找兩人殺了立立威。我在河北軍中任官多年,見到了不少,從來都是往重裡判。聽說這一回李相公在大名府也是這麼做的。便不是文官,蔭補的世家子做官,也不會將軍漢的性命當一回事,可殺可不殺的,多是殺了立威。提舉雖是宰相子,心腸卻好,不是那等視我輩武夫性命如草芥的文官,你也別擔心我會怨恨,上官有此仁心,是我等下吏之福。」

  陳六怔了一怔,他本來以為會聽到言弘惡語相加,全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愣了一陣,才向言弘行禮道,「多謝言官人。」

  言弘這種性格,真是不討人喜歡。但惡人他做了,讓韓鐘做了好人,再怎麼樣也得感謝他出力。

  言弘一笑,點點頭,就此離開。

  陳六轉回去,兩個士兵已經不在了,見岑三也不在,估計是領著兩人,安排打掃茅坑去了。

  見陳六回來,早知道他私下裡做了什麼的韓鐘就一臉不快,「六哥,此等心狠手毒之人,又何必安撫,等過些日子,遠遠的打發了便是。」

  陳六聽著無奈,小聲的把言弘的話說了一通。

  韓鐘聽了就愣了,過了一陣,「照你這麼說,言弘是好心了?」

  陳六道,「不管好心不好心,他總歸是幫二郎你。既然他有心投效,讓其失望似乎也不好。人心難得易失,還望二郎能包容他一二。何況,那言弘也是有些才幹的。」

  韓鐘聽了,沉吟不語,他對言弘有所成見,總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要是按照陳六所說,收納於他,終歸有些不情願。正好岑三回來,韓鐘丟下這件事,問岑三,「三哥,問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之前隔得遠,韓鐘只看到兩人爭吵,也不知情由。

  岑三領兩人去茅廁時就順便詢問過了,韓鐘一問,他就把聽到的說了一通,最後道,「說到底,還是一個在房裡睡,一個在地上睡,心裡不痛快的緣故。」

  韓鐘嘆了一聲,「不患寡而患不均。聖人之言果然是有道理的。」

  岑三嘿道,「聽說京師那邊還鼓吹減少輜重,盔甲不要了不說,還說把帳篷都不要。卒伍帶條羊毛氈就夠了,睡覺裹條羊毛氈,下雨披上雨衣就夠了。」

  韓鐘冷笑道,「聽那般天天坐在衙門裡的人扯,他們出遠門都有車坐,哪裡會知道下面苦?」

  急行軍丟下輜重很正常,捕捉戰機、敵前行軍,那肯定是要輕裝的。但正常行軍,連個帳篷都不給,就是鬧起兵變,韓鐘都覺得很正常。

  陳六這時候看了看廳裡座鐘上的時間,提醒道,「二郎,時候差不多了。」

  韓鐘聞言一怔,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就為剛才這點事,把正事都被耽擱了,心裡頓時更加煩躁起來。

  「今天也是,昨天也是。」他焦躁的抱怨道,「怎麼就這麼多事?!」

  自出寨後,各種事端層出不窮,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是沒有一個安生的時候。

  韓鐘一心建功立業,倣傚父親三十便為宰執路線,現在卻不得不因為兩個士卒吵架而分心。

  「二郎。」陳六這幾日見多了韓鐘的煩躁,冷靜的規勸道,「小人聽府裡的老人說過,當年相公一開始時候,就是輔佐王太尉的父親,做了好些日子的勾當公事。後來相公還說,就是那些日子見多了世間人情,之後做了宰相,布政時考量國是政策,卻是更周全了許多。」

  韓鐘一向以其父為榜樣,也最是佩服他的父親。陳六說的話,他也從父親嘴裡聽到過類似的。心情就稍稍平復下來。

  「金台頓發來的車子呢,已經到了吧。」韓鐘問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7
第96章 微雨(三)
     
  【五千字大章節,算是抵兩更了,不夠的字數後面再補。】

  韓鐘起床的時候,秦琬剛剛閉上眼睛。

  昨天夜裡,他只睡了半個時辰,還是加起來的。

  現在秦琬就是見縫插針一般的睡覺,找到一點空隙就閉上眼睛。也許下一分鐘,他就會被遼人的進攻叫醒,但現在的這一分鐘,他還是要好好的睡上一刻。

  從遼主犒軍的那一刻開始,遼軍的攻勢陡然間就加強了數倍。

  一天一夜的時間,上萬名苦力日夜苦幹,頭頂烈日,披星戴月,坑道飛快的加長加寬,最後包圍了天門寨。

  站在城頭上,看著一張坑道組成的大網將天門寨網在了中央,秦琬不禁在想,鋼鐵還真是好東西。

  如果沒有成千上萬的鐵鍬、鐵鏟,不擅工事的遼人不可能那麼快就把天門寨給圍了起來。

  遼人還聰明的學會了利用所有的能用得上的東西,包括關口鎮上屋舍裡的磚石、木料,也包括城下連接宋遼的鐵軌。

  遼人頂著城上的彈雨,將鐵路上的鐵軌都拆了下來,然後用在了坑道中。

  天門寨中的火炮,每個時辰都要發射數百發砲彈,大部分會打到地裡,也有擊中活動的人和馬的。在砲彈的落點,基本上不會有什麼聲音——被砲彈擊中的動物,一般不會有來得及能發出一聲或幾聲慘叫,通常都是立刻斃命的;打到了地上,也只會噗地一聲悶響,直接掩蓋在火炮轟鳴的餘波中。

  只有偶爾,砲彈落地後會有一聲如同敲鐘般的巨響,那就是砲彈砸到鐵軌上的聲音。

  成百上千根鐵軌架在了坑道頂端,有的鋪了土,有的則沒有,而這些鐵軌封起的坑道就變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最犀利的矛對最堅固的盾,哪個會壞?

  昨天白天的時候,剛剛看見遼人將鐵軌架在坑道上,秦琬曾開玩笑的問文嘉。

  文嘉則很無趣的回答說,鐵軌造出來不是做盾用的。

  現在多少砲彈下去,都拿鐵軌沒辦法,秦琬的玩笑開不起來,只能乾瞪眼。

  城中的砲彈,一天一夜發射了許多,命中了遼人數目也不少,可都是些苦力,可以說浪費了許多彈藥。

  但要說不去攻擊這些苦力,那之後他們給城中帶來的麻煩,再多花一倍砲彈也不一定能解決。

  火炮就這麼一刻不停的發射著,彈藥的庫存量一點一點在降低,而遼人與天門寨的距離同樣是一點點的不斷接近。

  秦琬只能讓自己在更多的時間裡保持清醒,以免當遼人突然衝上來時,自己還睡眼惺忪的搞不清狀況。

  「都監!」一聲驚叫在耳邊響起。

  暗嘆了一聲,秦琬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遼人又在佈置砲兵陣地了。」親兵指著遠處。

  「不是已經好幾次了嗎?」秦琬說著,舉起望遠鏡望過去。

  「這次不一樣。」

  不要親兵說,秦琬已經看見了,的確不一樣。

  或許在坑道上嘗到了甜頭,遼人開始用鐵軌作為火炮的盾牌,將一根根鐵軌半埋在地裡,圍成個半圓,後面或許還堆了土,能看見一點跡象,然後只留下一條供炮管穿出的縫隙。

  秦琬看了兩眼,把望遠鏡丟過去,不屑一顧,「這種小事,有文走馬處置,用不著慌。」

  親兵接過望眼鏡,還是惶惶不安,欲言又止的樣子。

  「怕什麼。」秦琬說,「我的話都不信了?運氣在我們這邊。」

  運氣縹緲無定,如果做得了依仗?但秦琬既然如此說,親兵已經不好再糾結什麼了。

  不過真要秦琬來說,他覺得天門寨中的確是有運氣在。

  這些天來,天門寨的火炮幾乎都沒有停歇過,每分鐘都有火炮的聲音響起,發射的速率要遠遠超過城外的遼軍。

  可是讓秦琬感到驚訝的是,儘管發射頻率這麼高,上百門火炮也沒有一門炸膛。

  秦琬在文嘉面前讚歎不已,不是文嘉的計算,是很難如此精準的卡著火炮使用的頻率和安全的上限,不過文嘉被誇獎了之後沒有絲毫得色,反而說是運氣。

  『真要說有什麼運氣,那肯定是文兄弟你到了天門寨。』

  秦琬當時半開玩笑的誇獎文嘉,不過他也相信了文嘉的話。使用火炮多年,手底下就有百八十門,秦琬對火炮也算有所瞭解。

  一百多門火炮,每一門都射擊了上百次,到現在還沒有一門損失,的確只能歸功於捉摸不定的運氣了。

  ………………

  炮壘中。

  一聲巨響,一門四零榴彈砲猛地向後一頓,將把它半固定在炮位上的兩條繩索猛地一拽,在繫繩的柱子上發出吱吱的響聲,氣味濃烈的白煙也在同時從炮口中瀰散開來。

  砲彈離膛而出,呼嘯著飛向遠處的目標。

  文嘉和炮組觀瞄手都拿著望遠鏡,揮開煙霧,一眨不眨的觀察著砲彈落下的位置。

  「唉。」

  一聲惋惜的輕嘆,證明了炮手對砲彈射失的遺憾。

  文嘉呵的一聲輕笑,「算他運氣。」拍拍炮手的背,「沒關係。」

  炮組的成員都上來了,降溫、清膛、復位,重新準備砲彈和藥包。

  炮組的行動,文嘉沒有多插嘴,他向後靠著牆,半閉著眼,爭取一分一秒的休息時間。

  他的身上全都是煙灰,根本都來不及清理。

  這兩天,幾乎每時每刻,文嘉他都在天門寨幾座炮壘的其中一座裡面,要不然就是在去炮壘的路上。

  但文嘉感覺自己的生活很是充實,每天都能與他最喜歡的火器在一次。比起拾掇同袍短長,密報於開封都堂,文嘉更喜歡現在這種簡單充實的生活。

  只要想著怎樣才能命中城外的敵軍,其他都不要考慮,這讓本就苦於勾心鬥角的文嘉,更加不想做他的走馬承受。

  文嘉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快活多久,他現在只能設法幫助天門寨,儘可能的熬過這一次大戰。

  很快,這個四零榴彈砲的炮組就做好了第二發填充的準備。炮長很得意向文嘉報告準備完畢。

  但文嘉沒有立刻下令,他拉過這位炮長,悉心指點道,「看到沒有,炮口內還有餘溫……不要用手試,拿釺子沾了水進去……聽到聲音了吧?這裡的煙也證明了炮膛內的溫度有多高。現在倒進火藥,很可能就會立刻燃燒起來。明不明白?這門四零炮必須要再冷才能用。如果很急的話,用水冷,從哪邊先開始,你們知道的,我就不說了。我們現在有時間,不需要用水冷卻,讓它自然冷下來。」

  文嘉的機會教育,教導炮長聽得連連點頭,讓他明白四零炮最好在什麼時候發射。

  轉過來,文嘉又指揮同一座炮壘中的另一個炮組,將他們已經裝好膛上好彈的火炮,瞄準目標,立刻發射出去。

  炮壘的指揮,跟在文嘉身後。文嘉這幾天都在教導砲兵的指揮使和副指揮使,怎麼合理調配炮壘上下十幾門火炮的發射速度,以保證炮壘整體發射頻率的穩定。

  炮長和觀瞄手,又從文嘉這邊更系統的學習了如何測算敵軍距離,如何將風速、高度差計算進來,與砲兵手冊上給出的數字一起計算射擊諸元。

  炮手們學到了整備火炮的流程原理,清膛手、裝填手、送彈手,都深入的學到了自己崗位上的專業技能,如何配合炮手,並保護好火炮的安全。

  文嘉兩天來說得口乾舌燥,聲音都沙啞了。而他的學識和才幹,也讓寨中的砲兵們對他心悅誠服

  文嘉現在很欣慰,天門寨的炮軍官兵,上上下下都在認真的學習。他們的水平,也正顯而易見的提高。

  天門寨中的上千名砲兵,以他們這些天的發射量,足以讓他們戰後在神機營中找到一個俸祿更高的好位置。

  就是神機營,一年下來,或許能有這麼多練習量,但決不會有戰爭時的緊張感和迫切感。

  緊張並不能算是壞事。還在武學的時候,每次月考之前,文嘉和他的同窗學友,都會挑燈夜讀,教室裡、寢室中,都充滿了緊張的氣氛。而武學中的師長,每次都罵他們這些學生,說他們是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可偏偏這臨時抱佛腳,總是學得最快的時候。

  而敵人就在外面,自己被困在城中,要想保命就必須把炮術學好,這讓城中的砲兵如何不去拚命學習?

  「走馬!」

  文嘉聞聲抬頭,一位觀瞄手拿著望遠鏡指給他看,「你看那邊。」

  同一個的火炮陣地,秦琬看到了,文嘉於同時也看到了。

  看到遼人將鐵軌豎起,扎進地裡,一群砲兵咬牙切齒,大罵遼狗。可他們也惶惶不安起來,一旦遼人確認將火炮都用鐵軌保護起來的手段有效,那他們就能把火炮運到天門寨的鼻子底下,在最近處射擊城牆。

  文嘉不急不怒,指點道,「換個位置,對準人,而不是炮,那些鐵軌只能把炮護住,人沒護住。」

  在位於高處的天門寨火炮炮口下,遼人要想把炮手們一併保護起來,至少得把鐵軌護盾加高一倍

  當一門火炮將砲彈送去那處新設陣地,準確的將一名遼軍炮手打成幾截,文嘉對砲兵們說,「你們要記住,火炮是死物,都是鐵而已,不值多少錢,人才是最金貴的。能熟練使用火炮的炮手,遠比一門火炮要值錢得多。別以為我是亂說,『須知人貴而物賤』,這話是韓相公說的。」

  炮壘中,難得的安靜下來,都在聆聽文嘉的話語。

  「遼人經過訓練的砲兵不多了。這幾天來,能直接命中城牆的砲彈,按照比例來說是越來越少,而炸膛的次數,你們也聽到了……有多少?」

  一陣輕笑聲中,文嘉又道,「還有,鐵軌的確堅固,能承受幾萬斤的車廂碾壓,但這堅固也是有限度的。坑道上的鐵軌能擋住砲彈,是因為砲彈只有墜落的力度砸下來,前衝力量並沒有釋放到鐵軌上,現在鐵軌擋在砲彈前面……你們試一試,看看會有什麼情況。」

  砲兵們飛快的行動了起來,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證明文嘉的話,三門火炮同時準備完畢,都是四零榴彈砲,僅是砲彈都有二十餘斤。

  轟、轟、轟,三門火炮接連發射,硝煙瀰漫在炮壘中,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不過幾秒之後,鐺的一聲巨響傳來,證明了其中一枚掠空而至的砲彈,已經準確的撞擊在了其中一根鐵軌上。

  「看看怎麼樣了?」漸散的硝煙中,文嘉平靜的聲音傳來。

  「斷了!斷了!砸到遼狗了!」炮壘頂端,負責觀察戰果的士兵興奮的叫了起來。

  硝煙漸散,砲兵們也看到了他們的成果,原本整齊的排成了一道弧線的鐵軌,其中的一根居中截斷,斷下來的一半向後倒下去,砸中了一人,後面的炮組一片混亂。

  「看到了吧,你們是砲兵,沒有什麼能擋在你們的前面。」

  文嘉鼓勵著自己的學生,稍後來到秦琬的面前。

  看見秦琬,文嘉臉上輕鬆的笑容全都消散了,神情也嚴肅起來,秦琬不是下面的砲兵,不需要刻意鼓勵,只需要實話。

  他對秦琬嘆道,「火炮不見少,兵也不見少,遼主肯定從國中調派援軍過來了。」

  「可見遼人死了不少。」秦琬總是能從更好的角度來尋找解釋,「遼主身邊的兵馬也不多,肯定是要調人來的。」

  文嘉氣得都笑了,「城中十倍的兵力,這還不多?」

  「比整個定州路就不算多了。」秦琬笑道,「也就六七萬的樣子。」

  文嘉搖搖頭,秦琬就跟他一樣,都是要對外儘量保持樂觀的態度。但自己只在面對炮手們時會這樣,而秦琬,必須隨時隨地。

  跟隨在遼主身邊的軍隊,秦琬已經連猜帶蒙的估摸著差不多了。有六七萬的樣子。還有兩三萬是做苦力的民夫、奴人,做不得數。

  這六七萬人馬,其中的大部分應該就是皇帝手中最為精銳的神火軍。

  如果秦琬手上有整個定州路的兵馬,他現在就選擇出陣,與遼軍一決高下。就是只有三分之一,他也會出城干擾遼軍挖掘坑道的行動。

  但他連夜間也不敢隨意出動,他損失不起作為軍中中堅的精銳士兵,再少一點,就帶不動全城上下六七千人了。

  「真要說起來,」秦琬說道,「北虜這一回動用兵馬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

  文嘉嗯了一聲,沒做多回應。

  「排除民夫,撐死二十多萬兵馬。你想想,北虜有中國富庶嗎?南京道比得上河北?河北也就只能支撐三十萬兵馬,遼人的戰馬還更多,算上河東,能支持的起三十萬就,真定府路和高陽關路要放一點,剩下定州路,就沒多少人了!」

  文嘉沒好氣的瞥了秦琬一眼,「前天算了一遍,昨天又算了一遍,今天還算,上下都知道遼國沒兵,援軍一至多半要退兵,何須一遍又一遍的說。」

  以遼軍的數量來算,全線進攻肯定實力不足,重點進攻,太小的區域又供給不起太多兵馬,只能選擇以精銳代替數量。

  不論是秦琬,還是文嘉,都想像不出,耶律乙辛當如何在保證精銳損耗不大的情況下,把天門寨給攻下來。就是讓他們自己推演,也很難到找得出一個在短時間內以小損失破城的辦法。只是遼人始終不退,讓他們覺得肯定是有招數的。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知道了遼人的做法了。

  竟然是驅民攻城。

  號角聲中,靠近天門寨的坑道內,走出了一個又一個身影。火炮炮口立刻瞄準了他們,但是立刻,觀瞄手的驚叫聲中,炮長們都把引火放下了。

  全都是漢家子的裝束,從望遠鏡中,看見的都是老弱婦孺,極少有青壯。

  他們一批接著一批,從坑道的每一個出口走出來,彷彿無有窮盡。

  到最後,天門寨四面八方,從坑道里被趕出來的老弱婦孺,足足有萬人之多。

  文嘉看得手腳冰冷,如果他們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宋子民,這意味著安肅軍北部的村寨已經全數被毀滅了,只有這樣,才能有這麼多婦孺老人。

  他們被遼人在後面驅趕,一個個哭嚎著,往天門寨這邊逃來。

  幾百名遼兵跟在後面,用長槍將掉隊之人一個個戳死,最後他們中間,甚至有人拿槍挑起一個嬰兒,在城下炫耀著。

  天門寨城上,看到這一幕的無不目眥欲裂。

  秦琬甚至想用槍炮將之擊斃,只是用槍距離太遠,用炮又怕誤傷自家人,只能恨恨作罷。

  驅民攻城是慣常的攻城手段,能打擊守軍士氣,還能將細作混入城中,好一點的還能趁勢攻城,最差也能消耗城中糧草。

  但此法有傷天和,遼人又很少攻城,宋遼兩國交戰的歷史上,基本上就沒有出現過。

  前兩天秦琬還跟文嘉說不用擔心,大遼皇帝在此處,如果遼人當真做下來,就不要見人了。

  契丹亦自命中國,儘管尋常時還是不脫蠻夷之態,但臉面終究還是要講的。

  就是下面的將帥能做得出,皇帝還是不會做的。

  哪裡想到,皇帝都不要臉了

  秦琬咬牙切齒,唇齒間咯咯作響,「終究還是蠻夷。」

  「都監。」文嘉的聲音此刻更加沙啞,他顫聲問道,「收還是不收?」
mk2257 發表於 2011-3-30 09:38
第97章 微雨(四)
     
  【昨天兩章,今天兩章,看看能寫多少了。~,這是補昨天的第一更。】

  漢人漫山遍野,哭喊驚天動地。

  跟在他們身後的遼軍士兵,毫無憐憫的將落在後面的漢人一一刺倒。逼得他們在哭嚎中,還得跌跌撞撞的前進。

  從坑道出來後,不過幾十步的距離,已經倒下來數百人,鮮血漸漸染紅了黃色的土地。

  遠處的高台上,耶律懷慶看見了母親被殺死時還緊緊將孩子護在身下;看見了年邁的老祖父為了讓孫兒逃脫,反身衝向全副武裝的遼軍;看見了一家數口哭著抱在一起,一同被刺死在地上。

  一幕幕人間慘劇,就在原野上上演,年輕的齊王殿下看得心中惻然,面露不忍之色。

  從附近百十村寨中抓捕來的漢人數以萬計,青壯挖掘坑道,修補營壘,搬運糧草,剩下的老弱婦孺,現在就被驅趕出來,為大遼天兵填滿天門寨前的溝壑。

  耶律懷慶他會為千軍萬馬縱橫奔馳的場面熱血沸騰,會為大遼的每一個勝利而歡呼雀躍,會毫不猶豫的去砍殺每一個敢於反抗的敵國平民,但千萬老弱在泥地裡跌跌撞撞的場面,實在是讓他欣賞不了。

  劫掠敵國,充實自己,就是契丹人的傳統。弱肉強食是大草原上的規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南朝宰相所歸納出的天地至理,雖然那位宰相還想用漢人那懦弱的仁義來排斥這一至理,但耶律懷慶只把那八個字牢牢記住在心間。

  耶律懷慶從來不會為打草谷感到有所虧心,就是他的帳中,也剛剛收入了兩位姿色絕佳的漢女。

  孫武子都說過,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既然漢人的祖先在兵法上都這麼說,漢人也不應當抱怨大遼打他們的草谷。

  只是大遼天子親自帥師圍攻一座邊境上的小城,卻還要欺負人家婦人孺子才能把城池給攻下,傳將出去,萬里疆域下的千百屬邦將如何看待大遼。

  他自幼敬畏的祖父,一直都是心目中的英雄,耶律懷慶實在是不想看到自己的英雄會是把勝利的希望寄託在一群婦孺身上的人。

  「佛保。」耶律懷慶恍惚間,忽然聽到自己祖父的聲音,「在想什麼?」

  耶律懷慶抬起頭來,面對耶律乙辛審視的眼神,臉上已滿是興奮之色,「想必天門寨的秦都監,現在是手足無措了。」

  「哦。」耶律乙辛冷淡的說道,「朕還以為你會覺得朕做得過頭了。」

  「孫兒怎麼會這麼想?」耶律懷慶連忙說,「事關大遼國運,若不能攻破天門寨,讓宋人發現了火箭的妙用,孫兒睡覺都難以安穩。」

  耶律乙辛望向那座挺立在晨光中的城寨,的確,要不是為了火箭,耶律乙辛也不想去攻打這種比石頭還要硬的堅城。

  區區一座萬人不到的城池,在安放了一兩百門火炮後,就變得跟刺蝟一樣難以下嘴。

  當然,堂堂大遼天子,能輕易調用百萬大軍,一言既出,千萬人為其奔走,絕不可能對一座城寨無可奈何。

  如果耶律乙辛願意犧牲神火軍,還是能在付出比較大的代價後拿下天門寨。

  只是他不願犧牲自己用來鎮服國中的神兵利器,更不願在損兵折將後,被躲在後面的王厚和李承之撿一個便宜。

  所以耶律乙辛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一個對皇帝來說很不光彩的戰術。

  儘可能的廢物利用,不僅僅是南朝自然學會反對奢靡的宣傳,也是大遼皇帝的宗旨。

  堂堂正正的征服當然讓人痛快,就像自己的太子將高麗、日本併入大遼那時,耶律乙辛可是快活了好些日子。

  但大遼皇帝絕不會覺輕重顛倒,就為了個名聲,卻把實利丟了,宋襄公之後早沒這樣的糊塗蛋了。如果堂堂正正的勝利,要付出太大的代價,他就會毫無顧忌的選擇不那麼光彩的招數。

  他是篡奪了皇位的耶律乙辛,不是糊塗到不知世事的宋襄公,當初要是多顧忌名聲半點,現在連骨頭渣都找不到了,哪裡還能得到這萬里封疆。

  「你覺得這手段如何?」耶律乙辛問道。

  他希望自己的孫子也不要被無聊的仁義所束縛,既然不是大遼國的子民,就不能當做大遼國的子民來對待。

  耶律懷慶想了一想,「孫兒過去讀漢人的史書,看到孫子吳起那一篇,覺得孫子在吳國訓練宮裡嬪妃太容易了一點,就是砍兩個領頭的嬪妃,如何做到對兩百人如臂使指?」

  「現在呢?」耶律乙辛問道。

  「孫兒還是覺得司馬遷是文人寫書,對軍事只通了一星半點。隊列陣型不是一日半日就能練出來的,但驅動婦人聽從號令,令行禁止,的確砍兩個腦袋就能做到了。」

  「將這上萬漢人驅使起來,只要下刀勤快點,並不比指揮一個千人隊要難。這幫老弱婦孺聽不懂號令,但看得見刀子,幾十個人頭砍下來,要東就東,要西就西。」

  耶律乙辛知道這是孫子在揀自己喜歡聽的話來說,但耶律乙辛之所以喜歡耶律懷慶這個孫子,正是因為耶律懷慶喜歡讀書,而且在讀後還不會有自己的思考,絕不是一切都盡信書中所言。

  大遼天子對孫子的回答還算是滿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一陣劇痛從胸腹間傳來,頓時立不住腳,整個人搖搖欲墜。

  耶律懷慶見狀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攙扶。發現祖父氣息急促,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

  耶律乙辛被扶著下了高台,在御車中躺下。感覺剛剛就好了一點,他便立刻伸出手,緊緊攥住耶律懷慶的手,,艱難地對孫子道,「你代朕看著,督促諸將,今日必要破此城!」

  耶律懷慶低頭,攥著自己手臂的祖父的手,枯瘦如雞爪,青筋畢露,褐色鏽斑在手背上斑斑點點的分佈著,他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曾經將大遼握在掌心的祖父已行將入木。

  迎上祖父眼中急切的目光,耶律懷慶沉沉的點了點頭,「皇祖父放心,孫兒明白了。今天定破天門寨。」

  服侍服侍祖父重新睡下,咬了咬牙,耶律懷慶回到了高台上。

  高台上,大遼眾將正望眼欲穿,看見只有耶律懷慶回來,頓時憂心忡忡。

  他們惶惶不安地望著耶律懷慶,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與大遼天子在後監陣的作用等同起來。

  耶律懷慶無視眾將,舉起手中金箭,呵斥道,「爾等還在遲疑什麼?天子早有號令,今日必破天門寨!如有遲疑不進,遇難輒退者,軍法從事。一切依從前議,爾等回去督促各部進擊。先登者,贈節度使,授軍州!」

  回頭望著原野上,群羊般被驅逐的宋國百姓,他硬起了心腸,臉上如若冰霜,「跟前面說,再快一點,叫他們趕緊把那些宋人趕到城下去,看天門寨還開不開門!」

  ……………………

  門開是不開?人收是不收?

  秦琬左近,幾十道目光齊齊投向了他。

  這個決定,只有秦琬能夠做。

  秦琬木然的盯著城下,可誰都能看得出他心中的波動。

  這個決定,讓他左右為難。

  理智告訴他,城門絕對不能開,但情感則在不停地催促他趕緊將外面的宋國百姓,都保護起來。

  換作是十年前,遼人在澶淵之盟後第一次入寇大宋,太平了七十年的河北根本不會遇上驅民攻城的這等事。遼人不會攻擊堅城,也沒空蒐羅百姓,那樣多耽擱打草谷的時間?

  上一次戰爭才過去十年,這十年來河北對遼人的警戒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路中組織每一次推演,每一次演習,都曾經上演過遼人驅民攻城的情況,而每一次,守城一方的將領都會選擇將百姓拒之門外,這是最正確的決定,同時也是唯一的決定。

  但秦琬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當真對遇到遼人驅民攻城,而緊閉城門的決定,又如此難以說出口。

  「都監!」

  一個指揮使忍不住叫道,催促著秦琬。跑得最快的百姓,已經快要衝到護城河邊了。

  秦琬回頭望瞭望。他手下的指揮使、指揮副使,大半都集結在他身後。

  有的人神色堅定,有的人則是猶猶豫豫。

  秦琬明白,如果他去問他們,到底該如何做?他身後的軍官們,會給出截然不同的答案。如果要動搖軍心,遼人的確做到了。

  所以秦琬很清楚,他決不能向下面問,『這個門到底能不能開?』諉過於下的事,秦琬沒臉做。而他也清楚,即使問了,也很難有人會給以他一個準話,這個責任太重,不論開門還是不開,結果都會很嚴重。

  開門,遼人不順勢進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千上萬百姓中潛藏的遼兵肯定為數眾多,門一開,勢必一擁而入,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天門寨,說不定就會被遼人就此攻破,即使抵擋住了遼人一時,城中多了幾千上萬人,又分辨不出誰是奸細,城中一亂,天門寨怎麼守?

  不開,多少治下百姓慘死在城外,城上如何坐視?事後朝廷追究,建言、拍板,誰能脫罪?

  秦琬知道,不能指望別人能幫他,責任必須由他來負,決定也必須由他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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