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第一部)作者:減肥專家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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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pkpo 2011-4-4 16:38: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 390310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1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六章  結仇


    李珣的手臂箍著洛玉姬白嫩的脖頸,讓她整個粉背都貼著自己。

    女修微溫的肌膚充滿著異性的誘惑力,只是現在,李珣卻實在沒有品味的心情。

    他半真半假地咳了一口鮮血出來,洛玉姬的衣服上終還是免不過被污的命運。

    李珣可以聽到,她的呼吸重了許多,顯然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面對東陽山人的問話,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懶得答你」的姿態,而事實是他根本沒法說!

    難道他要回答說,老子用「不動邪心」的功夫擋下透胸一擊,再用幽玄傀儡讓你出醜嗎?

    劍氣的衝擊,還有分心使用兩個幽玄傀儡所造成的反噬,讓他的身體現狀有些問題,多虧有兩個傀儡反哺回來的充沛元氣,才讓他還能神完氣足地站在這裡。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碧霄客、龍首狂客、東陽山人,這「八狂士」之三看著他的眼神,比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要鋒利一百倍!

    有一兩個站在李珣身邊的弟子,想移到他身後,但又被胡不離用眼神制止。

    「這是個明智的決定,胡兄!」

    李珣顯然有些大言不慚,如果按照人間界的年齡輩分,胡不離估計可以做他的祖宗,但現在以李珣表現出來的實力,還有他手上的籌碼,他完全有資格和胡不離平起平坐。

    箍著洛玉姬脖頸的手臂沒有動,但是他的手掌卻抬了起來,用大拇指輕輕蹭了蹭洛玉姬的面孔,感受著她滑膩的肌膚,也傳達出一些不祥的徵兆。

    李珣周圍的空氣猛地凝固了。

    如果他與洛玉姬的距離稍稍大上那麼一點點,他一定會被胡不離等人的凌空劍氣活生生打成碎末!

    在這種情形下,李珣臉上卻全是滿不在乎的神態,他是第一次用這種態度對待強者,就像是走在懸崖邊上,既危險,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這感覺,還不錯!

    他舉起了另一隻手,五指箕張,不帶任何的感情,向著天空地上的眾人道:「給你們五息的時間考慮,要麼讓她死,要麼讓她陪我們死!」

    他沒有說明白,要胡不離等人考慮什麼,也正因為這樣,才能使這些人的思維混亂,也才能使他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這些人只需要明白,要保住洛玉姬的命,就必須要做一些讓他滿意的事情出來!

    然後,他就開始計數,從一數到五,不快也不慢,但就在這催命符般的聲響中,實力上佔有絕對優勢的三位狂士,低下了頭。

    「退開!」胡不離一邊招呼弟子們退下,一邊也向遠處退去。他這麼一動,其它人也要跟上。

    龍首狂客還好些,只是冷冷地掃了李珣一眼,向後飄移;而東陽山人的胖臉上,卻是迷惑與屈辱交織在一塊,又蒙上一層冰冷的殺氣,他死死地盯著李珣,腳下不曾挪動半步。

    李珣微微一笑,向前傾了一下身子,這樣,他的頭部便自然地擱在洛玉姬的肩膀上,他的臉也就貼著洛玉姬的臉,可以感覺到,在這一剎那,對方肌膚的溫度先是滾燙,然後便是一片冰涼。

    不用說話,這就是最好的威脅。

    東陽山人咬著牙退了回去,李珣也直起身子,不過,在他動彈的時候,他感覺到洛玉姬拚命偏轉眼珠,向他這邊投來凶狠的一瞥。當然,對這一點,李珣並不放在心上。

    他箍著洛玉姬,向後面緩緩退卻,這時候就看出來冥璃和幽五省的反應了,他們不愧是被冠以宗門大姓的優秀弟子,對這種綁人為質,加以要挾的橋段,應付得實在是熟練無比。

    早在李珣將洛玉姬制住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小心翼翼地移動,趁著對方投鼠忌器的時候,將位置移到李珣的側後方─這裡能以李珣為擋箭牌,也能有效地逃命!

    他們並不知道,正是由於這種聰明的舉動,讓李珣排除了「丟棄」兩人的想法。

    李珣絕不會認為有洛玉姬為質,就能夠安然脫身,這裡畢竟是三皇劍宗的地盤,即使他有兩張強大無比的底牌,但若帶著兩個累贅,是絕沒有可能逃出去的,而現在自然又有不同。

    不用他費心,三人保持著一致的步調,漸漸地與三皇劍宗的人馬拉開距離。但又不能離得太遠,否則會引起對方神經質式的攻擊。

    在雙方隔了接近三里的距離時,李珣三人已退入了一片叢林中,隔開了對方的視線,他這才停了下來,準備下一步的談判。

    在他將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道近乎於荒謬的亮光閃過了他的腦海,這是一個近乎於失控的狂想,這個突生的衝動脫離了他的理智,在這一剎那間控制了他的思維,使他沒有任何遲疑,召出了他的王牌。

    王牌只來得及伸出一隻手臂,然後便是四濺的火花,還有一蓬炸開的血霧,其中摻雜著幾滴銀灰色的液體。

    與此同時,甚至更早一些,在李珣身後步步為營的冥璃二人,一聲不哼,翻身僕倒,那場面絕不火暴,卻是詭異得令人發寒。

    李珣慘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倒下。

    這個時候,他本能地想夾緊身上的人質,但全身的肌肉卻都不聽使喚,彷彿盡數僵死,整個身體都已石化,他甚至無法想明白,這究竟是糟糕的現實還是一個可笑的幻覺。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他挨著地面的一瞬間,所有的感覺和控制力又都回來了,他想也不想,就地一個翻身,將洛玉姬擋在身上,大聲嘶喊道:「停手!」

    一切都清靜了。

    在這個時候,李珣身外一尺處,至少停了五把寒芒閃爍的利劍,不需肌膚相觸,光是上面吞吐的寒芒,便差點讓他的血液凍結,皮膚更是撕裂般疼痛。

    李珣被劍芒刺得睜不開眼睛,根本看不到周圍都是些什麼人物,他努力地調動肌肉,終於在臉上形成了一個難看的笑臉:「請稍微退開一些,如何?」

    說完這句話,他彷彿用掉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在地上不住地喘氣,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但是鎖著洛玉姬喉嚨的手臂,卻仍像鐵箍一樣,沒有絲毫放鬆。

    而洛玉姬被這一連串的衝擊弄得七葷八素,感覺李珣的手臂甚至更緊了些,又說不出話,只覺得喉嚨、胸口悶氣欲絕,臉色也就更加蒼白。

    李珣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徹骨的寒氣正離他遠去,這讓他稍微輕鬆了一些,氣息也覺得順了,而這時候,又有幾道直可透視人心的眼神,在他臉上掃過。

    李珣仍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笑道:「三皇劍宗與人談判的規矩果然與眾不同!百鬼算是真正見識了!不過,既然這儀式搞完了,我們正式開始商量,怎樣?」

    周圍開始了一陣可怕的沉默,李珣也不在乎,他趁這個機會,抓緊時間察看自己的狀況,而事情比他預想得還要糟糕。

    他身上只有一處傷口,就是背上剛剛被人用飛劍斬到的地方,憑著痛覺感應,傷口應是又深又長,幾乎橫貫整個後背,深度則傷到了骨頭,此時傷口與地面摩擦,被草葉泥土蹭著,讓人好生難過。

    更讓他心生寒意的,則是隱入特殊空間的幽玄傀儡,剛剛救他一命的是幽二,正是它架開了能將李珣分屍的劍光。

    但是,這號稱金剛不壞的傀儡,架劍的手臂竟然被切入了近兩寸深,險些被一揮兩斷。

    幽二的實力,李珣是再清楚不過的。

    論實力,幽二的前身陰散人,在通玄界就是最頂尖的那一類存在,即使成為幽玄傀儡,失去神智,又受到他這個「主子」實力的限制,它的身體也不應該這麼輕易被傷害的。

    這便證明,揮劍之人實力本就和陰散人相差無幾,才能揮出如此強的一劍來!

    這麼想來,周圍這些人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了!

    沉默終於被打破。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男子,他的嗓音略顯低沉,但在沉沉的尾音中,卻有一絲鏗鏘之音,極具魅力:「放開玉姬,我饒你不死!」

    李珣嘿嘿一樂,終於睜開了眼睛,且循聲望去,入目的是身姿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他的面目稱不上英俊,卻是稜角分明,令人一見難忘。

    當然,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頭上配戴的束髮高冠。通體金黃,卻不是以黃金所鑄,材料十分古怪,配合著他寬袍博帶,兼又一雙眼眸中光芒電閃,開合之間,不見喜怒,一望之下,便令人心悸。

    李珣掃過周圍諸人的臉色,見他們都以此人馬首是瞻,便猜到了這人的身份,他咧嘴一笑道:「可是『東皇』洛宗主當面?百鬼在此有禮了!」

    他勉強眨了眨眼,便算行禮,這副憊懶無賴的模樣,他頭一次使出來,也頗為順手。

    周圍空氣的溫度立時就下降了一個檔次,李珣的胸口震了震,又吐出一口血來。

    很不幸,這血大部分落到他自己臉上,還有那麼一些,擦著洛玉姬的臉蛋,沿著脖頸,流入她的衣領之內。

    可以感覺到,洛玉姬整個身體都僵硬了,然後便是純出乎本能的痙攣,李珣偏偏微轉目光,正好看到,一道淚痕正迅速地在她的俏臉上延伸出來,然後沒入那一片血污之中。

    李珣尷尬一笑,向著面前的「東皇」點點頭:「洛宗主,不好意思,現在我的身子弱了些,這真不是有意的!」

    他的面孔比一個孩子還要純真,而這時,至少有幾十人想將這張臉撕成碎片!

    「東皇」洛岐昌不像其它人那麼咬牙切齒,至少表面上如此。他開始用心地打量這個已毫無還手之力的修士,看著他臉上每一絲表情動作,還有眸光閃爍的種種變化。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要麼,這是一個不把生死當一回事的亡命徒;要麼,這就是一個還有不少底牌沒有打出來的小狐狸!

    他估量已罷,心中也就有了計較。他點點頭,直接道:「你想怎樣?」

    此話一出,便代表三皇劍宗確實低頭了,以洛岐昌的宗師身份,當不至於出口反悔。

    李珣心中暗鬆了一口氣,但仍不敢大意,只是笑道:「也不用太過勞煩,只是我們三人奉宗門令諭,出來辦事,這麼久沒有回信,實在惶恐至極。如果洛宗主願意,能否通知一聲?」

    此話一出,他便見周圍之人,都是冷眼看來,只那眼神都能把他零剮細剁!

    李珣明白他們在想什麼,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去做,這與三皇劍宗向幽魂噬影宗低頭認輸,有什麼區別?

    面對這些已被他撩撥得將要失控的修士,李珣心中反而更覺篤定。他吸著涼氣,非常辛苦地挺起身子,箝著洛玉姬,半拖著向後挪。

    因為他的動作,至少有五道劍氣鎖定了他的全身,李珣只做不知,一直挪到身後的樹下,倚在樹幹上,才吐出胸中濁氣,緩緩道:「還有,我宗與貴宗齊心協力,才能勘破龍環山上的禁制。

    「如今其中的寶物雖全在我們身上,不過,這收益還要公正,哈,我宗是絕不會獨吃這一份的!

    「洛宗主可與我宗宗主商議,討論這寶貝的分配,當然,這種商議,我這當弟子的,自然就沒法置喙了。」

    說罷,他咧嘴一笑,看向洛岐昌,看不出端倪,又轉向其它人,發現不少人眼中都透出極為複雜的神情,解讀一下,大概便是:「從哪蹦出這麼一個無恥之徒?」

    唉,非常時期,李珣暫且就把這當成讚美吧!

    洛岐昌果然乾脆決斷,他再看了李珣一眼,臉上竟還露出一絲笑意,也不和諸人商議,便點頭道:「好!」

    這種攸關宗門面子的事情,他是不是做得太獨斷了些?不再商議一下?李珣迅速在其它人臉上一掃,卻見沒有一人有異議,顯然都是司空見慣了。看來,傳聞中,這「東皇」一言專斷的性子,也是真的。

    不過,洛岐昌下一個動作就很讓李珣莫名其妙,他向李珣伸出手去,那樣子不像是出手,倒像索要什麼東西,李珣一時間愣了。只聽洛岐昌道:「將玉姬的耳飾給我!」

    「啊?」

    或許是沒看到過李珣這副呆樣,洛岐昌竟然又笑了笑,對這個在通玄界嚴肅出了名的人來說,這已經相當難得了。

    更難得的是,他竟然還有心思向李珣解釋:「這『垂絲飛環』,可以施展透空神念,於萬里之外和人交流,沒有這法寶,我又不是水鏡先生,如何與他人實時交談?

    「你不想再等三日,看那飛劍傳書吧!」

    李珣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對洛岐昌平庸笑話的回應。

    他伸手在洛玉姬耳上摸索一下,頗小心地將那個如金絲垂流的耳飾卸下,又拋了過去。

    洛岐昌一把接著,同時便運轉真息,屈指一彈,將垂絲飛環彈上半空,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術,這數十條細細的金絲豁然中分,向兩側彎曲,中間顯出一個橢圓的形狀,接著便展開了一個小小的光屏。

    洛岐昌又一指彈出,光屏驀地四面延伸開去,最終形成一個足有半人高、鏡子般的怪玩意。

    李珣看著這「鏡子」上光影閃爍,奇景連連,心中也不由驚歎。僅過了數息,鏡上忽地響起一聲霹靂,彩芒大放,將李珣嚇了一跳,也就是這一閃念的工夫,冥火閻羅那張病懨懨的臉便顯了出來。

    「洛岐昌?」

    冥火閻羅顯然有些驚訝,一貫看不清神情變化的臉上,竟然也有些波動,而且,他的語氣也不如何客氣,而是直言道:「你找我何事?」

    和冥火閻羅慘不忍聞的嗓音相比,東皇的嗓子便好上太多了,尾音裡的金鐵鏗鏘之音,也顯得悅耳許多。只不過,他的語氣也好不到哪裡去:「本座無事,自然不會找你的晦氣,是你的弟子有話對你說!」

    說罷,他讓開身子,讓數萬里外的冥火閻羅,看到現場的情況。

    李珣撇了撇嘴,伸了伸手,做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卻又恰到好處地將懷中的洛玉姬突顯出來,這才招呼道:「宗主安好,弟子百鬼拜見!」

    冥火閻羅是何等人物,只搭眼一瞧,便將事情的經過猜了個大概。自然知道他們這邊佔了主動,心中暗讚之際,臉上卻勃然作色:「混帳東西,你抱著玉姬侄女在幹什麼?宗門派你出去做事,可沒讓你……」

    他那樣子已是氣極,正說著便咳了個昏天黑地。

    李珣心中大笑,臉上卻要做出惶恐的模樣。

    當然,他也不能讓冥火閻羅再這麼說下去,若真拂了洛岐昌的臉面,可就糟糕透頂。

    他忙應聲道:「宗主恕罪,這裡只是玉姬小姐身有不便,弟子順便照拂一下,呃,這次宗門之事,弟子也已完成了,還要多虧了三皇劍宗自洛宗主以下,多名道兄相助……」

    他將剛剛那番鬼話換了幾個辭,又重新說了一遍,末了還細細地形容那三件戰利品,供冥火閻羅參考。

    聽了這套連鬼都不信的言語,冥火閻羅瘦臉**幾下,終於強忍著沒笑出來,而在場的其它人等,除了洛岐昌外,臉上則都有些不太自然。

    這時候,話語權是掌握在冥火閻羅這邊的,他也體現出了一宗之主的魄力,只是略一沉吟,便轉向洛岐昌,低低一笑道:「東皇難得有助人為樂的機會,我們也是感同身受。

    「這樣吧,那本心得筆記,還有『玉液還真鼎』,這些都是有主之物,你們正道宗門,守望相助,回玄宗的東西,便勞煩你們送還吧!

    「剩下那對輪子,便當成我宗弟子這一趟的辛苦費,如此可好?」

    冥火閻羅這話可實在是陰毒得很,一句「守望相助」,便絕了三皇劍宗昧下這兩樣東西的可能,大概不出幾日,聽到風聲的回玄宗,便會前來索要他們的「失物」了。

    可以說,在這件事上,三皇劍宗不會獲得任何好處,反而白惹了一身騷!

    洛岐昌的決斷力在此時顯露無遺,他沒有半分遲疑,點頭說好。

    冥火閻羅旋即瞥了李珣一眼:「這百鬼人還機靈,那輪子扔給他便是,咳,百鬼,你還傻坐在那兒幹什麼?」

    李珣聞言,應了聲是,扶著樹幹站了起來,他環目一掃,將周圍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這才咧嘴一笑,已箍在洛玉姬脖子上許久的手臂,開始一分分地鬆開。

    在此刻,周圍的呼吸聲都靜止了。

    李珣的手臂已鬆開一個堪稱安全的距離,但仍平平架著,洛玉姬身上受制,根本無力站穩,只能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這時候,李珣停下了動作,目光轉到距離最近的一位女修身上。

    那女修姿容端莊,身上劍勢森然,氣勢不在胡不離之下,應當也是個有名的人物,她看著洛玉姬的眼神則頗為急切。

    當李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她甚至還沒發覺,直到李珣咳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李珣向她勾了勾手指。

    「請過來幫忙,哎,就是您了!」隨手指揮一位修為精深且又容貌秀麗的女修,感覺還是挺不錯的,李珣的笑容越發顯得溫和無害:「請扶著玉姬小姐,這寶物分配,總還要讓我騰出手來吧!」

    看著他輕輕巧巧將最能護著他性命的「護身符」送走,還能這麼從容鎮定,即使他是裝的,也要人暗叫一聲「佩服」。

    被支使的女修怔了怔,這才走上前去。

    李珣非常乾脆地鬆手,再用肩膀一頂,洛玉姬便軟軟地跌了過去,正好被那女修一把抱著。

    本能地,四面響起了隱隱的劍嘯之聲。李珣只是咧了一下嘴角,看都不看一下,向著冥璃二人昏厥的地方走去。半途中,他感覺到洛岐昌的目光,向那邊扭頭一笑道:「洛宗主,寶貝在我師兄身上呢!」

    冥火閻羅極配合地咳了兩聲,饒是洛岐昌如何喜怒不形於色,面對這含意無窮的一句話,仍在臉上閃過了一道淺淺的紅暈,其它人更不必說。

    李珣只當看不見,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從冥璃懷中掏出了那本心得筆記,還有「玉液還真鼎」,朝著洛岐昌走過去。

    待到五尺之外,李珣畢恭畢敬,以宗門禮節,手臂略過於肩上,眉眼低垂,呈上兩件物事。這是晚輩向長輩禮敬之法,用在此處,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洛岐昌袍袖一捲,將兩樣東西收去,道一聲「罷了」。

    李珣一笑,眼角處恰看到扶著洛玉姬的女修要為那大小姐通絡經絡,當下大喝一聲:「慢著!」

    這一聲叫得好生突然,全場登時為之一震,有幾個心性差點的弟子,甚至差點兒揮出劍去,場面立時一亂,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李珣身上。

    「稍停一下,稍停一下!」李珣有些手忙腳亂地比劃,要那女修停手,「玉姬小姐還是稍等一下再活動為好!她那脾氣……」

    話說了一半便停下來,但那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洛玉姬惡狠狠地瞪著他,眼睛都變得紅了;扶著她的女修目光望向洛岐昌,見他點頭,竟真的不再動手,只在洛玉姬耳邊勸慰幾句。

    李珣立時長吁出一口氣來,彷彿那個軟綿綿的刁蠻小姐,比周圍這些高人修士,還要兇猛一百倍!

    此時的李珣,像極了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哪還有剛剛笑對三皇劍宗近半高手,仍談笑自若的模樣?

    洛岐昌只覺得胸口一悶,再看被李珣攪得不知所措的幾名弟子,心中感歎。

    他心機淵深若海,但並不小氣,他看著李珣,低聲讚道:「幽魂噬影宗有個好弟子,百鬼是吧,很好,我很看好你!」

    他淡淡說來,雖在歎息,卻沒有一點情緒外露,但言語頓挫之間,卻自有一股不屑做作的高傲,顯出這確實是他的真情實感。

    李珣笑吟吟地謝了,再轉向冥火閻羅那邊,畢恭畢敬地請教接下來的指示。

    冥火閻羅有氣無力地道:「回來罷,宗門還有事情。你們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十二日之內,必須趕回!」

    他言下之意,便是十二天之內,不見李珣等人回來,三皇劍宗便要擔上一層干係。

    洛岐昌如何聽不出來?他冷眼向冥火閻羅那邊一掃,冥火閻羅便知火候到了,淡然一笑,身形隱去。

    李珣對著已失去影像的光屏再行一禮,這才抬起頭看向洛岐昌,似乎要聽他有什麼安排。

    洛岐昌只是袖角一擺,不遠處癱在地上的冥璃二人便先後清醒過來。

    他再不多言,轉身離去,三皇劍宗的人馬也都跟了上去,而每個人離開之前,都會對李珣投以一瞥,其中幾乎完全一致的情緒,讓李珣明白,這個仇,是徹底地結下了。

    在三人全速的飛行下,赤城山脈很快就被他們拋在了後面。先前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的「貓兒」,也現身出來,這見風使舵,聞風而逃的本事,顯然已修煉到了極致。

    距事情結束已有一個多時辰,冥璃與幽五省仍然沒有從心悸與驚歎中回過神來,對李珣的作為,也是讚不絕口。不過,從他們的驚佩中,李珣還是發現了絲絲的警惕與戒心。

    這是典型的邪宗風格!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競爭者,爭權、奪勢是無處不在的功課,人們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身邊發生的事情。

    看上面,尋找可以超越打壓的對象;看下面,則是警戒將要趕上的威脅。

    李珣化身的百鬼,便由一個可以居高臨下欣賞的對象,迅速地轉變成一個威脅到他們的地位,甚至已有所超越的人物,他們又怎能不提高警惕?

    李珣將一切都收入眼中,心中更是亮堂得很。他沒有資格說別人什麼,因為,他自己做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隨著赤城山脈的遠去,一直在他們身後數十里跟隨的幾道劍光都調轉方向,移出了他們的觀察範圍。

    這就是三皇劍宗的「護送」,反正只要李珣三人不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事,之後不管有什麼變化,他們都有理由推卸。

    說是欲蓋彌彰也好,是好心提醒也罷,三人都從這舉動裡察覺出一些信息來。

    冥璃抽了抽嘴角,罵了一聲「賊心不死」,又把目光轉到李珣臉上,問道:「百鬼師弟,你怎麼看?」

    李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的是前方危險所在,便微皺起眉頭道:「應該是朱勾宗吧……」

    他心中篤定,語氣卻非常模糊,說著,他又看向幽五省。這個一向低調的傢伙只是略一點頭,就不再說話。李珣暗中一笑,又把目光移回到冥璃身上。

    這是一種「尊重」,冥璃心中還是比較受用的,他嘿然一笑,臉上卻是綠氣大盛:「來的是朱勾宗,不過在後面使力,卻一定是那個洛皇帝。他那黑吃黑的本事,可是精得很!」

    三人都是一笑,他們心裡都再明白不過,有朱勾宗的百了刀、明皇戟在,對方的實力便遠在他們之上。

    洛岐昌想靠朱勾宗來個黑吃黑,而他們又何嘗不想靠三皇劍宗,來避過朱勾宗的鋒芒呢?

    他們在這裡計較,行動上也就飄忽了許多,他們在赤城山的地界,繞了足有三天,捉迷藏般晝伏夜出,繼而突然發力,向著宗門的方向狂奔。

    這一連串動作做得很成功,在朱勾宗醒覺之前,李珣他們已經飛出了上千里去。

    然後便是一場追逐戰,雙方實力畢竟有些差別,不過就是一天二夜的飛行,朱勾宗的人馬便又趕了上來。

    此時,李珣等人經過的地方,是一片沒有任何宗門駐紮的緩衝區,也是三人最擔心的危險地帶─預期的攻擊終於到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2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七章  逆影


    沒有任何的招呼,一道烏黑的光影從地面某處彈射上來,直插三人中心地帶。

    冥璃搭眼一掃,便抽了一口涼氣:「花萼煙魔梭!散開!」

    三人炸彈開花般彈向三個不同的方向,那烏黑光影原來是一個梭子狀的東西,速度極快,三人剛剛散開不遠,它便迫上前來,在三人之間的中心點上與舕舔舞,蜩蜸蝃蜘猛地一凝,前後之力相加,碰然爆開,灑出一團濃濃的黑霧。

    這霧氣似有靈性,並不隨風飄動,而是極快地舒展開來,像一朵剎那怒放的妖花,化為三瓣,分別追向三人,速度似緩實疾,竟比御劍還要快上三分!

    朱勾宗是通玄界數一數二的煉器大宗,這一界許多威力驚人的法寶,尤其是邪門法寶,都是從朱勾宗流傳出來。

    李珣在連霞山上時,也聽說過朱勾宗一些比較知名的「產品」,這個「花萼煙魔梭」便在其列。

    這是一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但威力著實不能小覷。

    梭中的「縛魂煙蘿」可化分數百縷,分別追擊敵人;而隱在「縛魂煙蘿」之中的「藍星砂」,則毒性極大,一旦被「縛魂煙蘿」纏上,「藍星砂」便會順勢沾身,蝕肉斷脈,極其陰毒。

    李珣在面對這種惡毒法寶之時,絕不敢有絲毫大意,此時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法寶,只能憑借外放真息抵擋。

    也多虧了他近日功力精進,幽明陰火越發精純,在身後黑霧即將沾身之時,他一個旋身,幽明陰火透過全身的毛孔、竅穴,在絲絲氣流嘯音下,噴薄而出。

    他周圍的光線驀然一暗,在這剎那,以他身體為中心,三尺方圓之地,正常的空間已被盡數扭曲,張開了一個不知通往何處去的裂縫。將後方已漸漸膨脹的煙霧,長鯨吸水般投入其中去,再不見半點蹤影。

    應付過這波攻擊,李珣才想喘口氣,心頭迸發的警兆,便與「貓兒」尖利的嘯音一發地響起。

    這情形,與這兩天之間,被三皇劍宗偷襲時,幾乎一模一樣,但李珣應對的卻是越發從容。

    「錚」地一聲鳴響,幽一從安身的異空間裡,彈出了一根手指,正擊在後方飛射而至的刀刃上。

    李珣身子一震,被後方轟來的震波擊出老遠,卻又在一個翻身之後,正過臉來,大笑道:「百了刀?」

    入目的卻是一團模糊朦朧的灰影,不愧是最精擅暗殺之道的宗門之一,被李珣懷疑是「百了刀」的傢伙,根本就不和他搭話,轉眼間又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李珣眉頭一皺,與人影同時消失的,還有對方全身的氣息,這些專幹暗殺勾當的修士,對於潛形匿跡之道,都有所專精,還有那讓人頭痛的謹慎與陰沉,很難對付。

    彷彿為他的想法做證明似的,遠處的天空中,傳來冥璃與幽五省接連的兩次悶哼。

    李珣心頭一跳,迅速地轉過頭去,而下一刻,預料中的寒氣掃過了他的脖頸。

    「早想到這一手呢!」他低低一笑,脖子像是突然抽去了骨頭,軟泥般折了下去。乍一看去,倒像這人的腦袋齊頸斷裂一般!這不是《幽冥錄》上的絕學,而是從血散人的血魔化心大法中學來的。

    這魔功的特色之一,就是真息與肉體的交融互化,以達到隨意賦形,流變百態的地步。

    李珣現在還達不到貫通全身的程度,但具體到某一段肢體,還是可以做到。此時突然使出來,果然收到奇效。

    避過這陰狠的一擊,李珣想也不想,回手一掌拍出,這是一招「鬼靈火」,修到深處,真能引動九幽鬼靈,生成噬魂銷魄的陰火,萬物不能稍觸其鋒。

    李珣的修為還不夠,達不到那種摧枯拉朽的效果,但這一掌出去,周圍的空氣便整個地燥熱起來,高溫、扭曲的光線、還有炎流膨脹四溢的輕嘯,合在一處,卻能引動對方的焦躁之心。

    這個情緒一生出來,立時便散入六識七竅,引發種種幻象,引動陰火,燒灼其中,這又是「離魂陰劫」的靈活運用。

    「鬼靈火」屬於幽明陰火的高階應用,「離魂陰劫」則是驅魂煉魄通心大法的精妙法門。

    而他能在一掌之內,同時駕御兩種截然不同的法訣,還使得如此舉重若輕,便是冥火閻羅或是閻夫人在此,也要鼓掌讚歎。

    這堪稱絕妙的一掌,便是百了刀也不能輕鬆視之。

    李珣身後傳來「嗆啷」一聲鳴響,鏗鏘的金鐵之聲打碎了懾魂之音,而凌厲的刀氣,則將周圍的燥勢一掃而空。

    這是一次虛空交擊,李珣先覺得胸口一悶,接著便是背上發涼,已被刀氣的餘波掃中,他知道接下來的攻擊不可力敵,便頭也不回,腳下飛劍加力,轉眼間便逃了開去。

    直到這時,他才有空向冥璃那邊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李珣的眼睛便直了!

    在他眼前的景像是─冥璃與幽五省相距約半里,約同一高度,就像兩塊石頭般,直直地摔落下去,差不多同時栽入樹叢之中,不知死活。

    「娘的,這就完了?」李珣後背霎時滲出了一層冷汗,這根本是沒可能的!

    冥璃和幽五省都不是弱手,他們是冠著宗門大姓的嫡系子弟,是幽魂噬影宗未來數百年的頂樑柱!即使在赤城山那邊,被人一擊倒地,那也是在出奇不意兼又敵手太強的緣故。

    現在呢?他們心有準備,嚴陣以待,卻仍是被人兒戲般一擊而倒!這……

    他腦中的念頭還沒轉完,心中忽又生出感應,這一剎那間,他的頭皮發炸,整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也不想,異空間中的幽二搶出一隻手來,向他背上一架!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只有一隻頗為纖長的手掌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勁力將吐未吐之際,忽又響起一聲輕咦,這隻手又收了回去。高空中朔風捲過,李珣背後被那手掌貼上的衣物,倏然化灰飛去。

    「有趣!」一聲輕輕淡淡,分不出男女的中性嗓音從他耳邊飄過。

    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真正令李珣難過的是,他明明知道說話的人就在他身子周圍,卻根本察覺不出一絲半點!那種虛不著力的感覺,詭異得令人心寒。

    這本是沒可能的!如果不是幽二在千鈞一髮之際,行險攻其必救;如果不是這人一擊不中,不再出手,李珣現在怕是要和冥璃他們一般無二了。

    這是什麼速度?

    「不對!」李珣心中猛醒。

    對朱勾宗此次來人,他是專門從冥璃口中瞭解過的。

    兩個棘手人物裡,百了刀潛形匿跡的本事了得,擅長的是突入死角,致命一擊;明皇戟則是功法特殊,一柄七耀繽紛戟使出來時,如大日當空,光芒熾烈,使人不可直視,偏又在「正大光明」後的陰影裡,使出種種陰毒手段。

    而這人,顯然不是同樣路數,這種極速挪移,飛行絕跡的本事,不像是朱勾宗,反倒有些像在暗殺界與之齊名的……想到這裡,李珣腦子裡忽地蹦出個人來。

    剛剛還一團亂的天空中,忽然靜了下來,方纔還要取他性命的百了刀不知跑到哪去。

    在李珣的視界,沒有任何人影。

    然而,純憑直覺,李珣知道,仍有一個可以輕易取他小命的人,停留在他視線死角的某個地方。

    他怔了半晌,高度的緊張使他的頸部很快就發酸了,他也不敢動,在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又見對方沒有先開口的意圖,這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水仙子?」

    「哦?你看得到我?」

    仍是那有些中性的嗓音,不過,可能是因為心有定見,李珣便從中聽出一些專屬於女性的柔潤來,而聽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他忽然有就此暈厥的衝動。

    「水蝶蘭!真是她?那個近百年來的超級大叛徒,反出落羽宗,投靠死對頭的『逆水勾』水蝶蘭?」

    李珣心中叫了一聲苦,他接這趟差使的時候,可沒想過,朱勾宗九大殺手,竟來了三分之一!

    此時,這三人就算比不上三皇劍宗那般強勢,可現在自己手中可沒有能當擋箭牌使的笨女人啊!

    他抽抽嘴角,終於忍不住苦笑起來:「真是水仙子在此!百鬼無能,只是亂猜的,但能見識到仙子的逆影遁法,幸何如之!」

    後面的女子輕輕而笑:「百鬼?這名字難聽,說話倒文謅謅的……你很有趣呢!」

    聽起來,她語氣中沒有半點兒居高臨下的味道,品評的這麼一句,就如同鄰家姐妹一樣和善可親。這是李珣以往在任何強者身上,都沒有見識過的,可李珣卻絕不敢認為她如此地好說話。

    朱勾宗九大殺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這水蝶蘭,可說是四九天劫前後,風頭最健的女修。

    她身兼兩宗之長,功力直追各派宗主,又狡詐如狐,心狠手辣,和要顧忌女兒性命的洛岐昌相比,可是讓人頭痛得太多了。

    但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心情反又放鬆下來,他聳聳肩道:「多謝仙子誇獎!不過,按照小子的看法,貴宗可是更有趣呢!」

    「哦?怎麼說?」

    「不過是個小小的故府,貴宗何必派出這種陣容出來?」他伸手入懷,拿出那一對銅輪,在手中拋了兩下,「殺雞用上宰牛刀,不外如是!」

    「可是,用宰牛刀還殺不死雞,不是更糟糕嗎?」

    這句話尾音猶在,李珣手上一輕,銅輪已經不翼而飛。下一刻,只聽見水蝶蘭「嘖」了一聲:「天識輪!這種法器很少見呢!」

    「是嗎?」李珣極自然地回過頭來問。而在下一刻,他的額頭上被點上一根手指,上面沒有絲毫真息,只是被女性尖尖的指甲蹭著,有著癢癢的感覺。

    他終究還是沒有看到水蝶蘭的臉,他只是看到了寬寬的淺藍紗袖褪下時,光潔如玉的手臂;女修的面容,就被遮擋在這紗袖後面,若隱若現。

    李珣非常精乖地舉起雙手,做無辜狀。耳邊則傳來了對方輕輕的笑語:「果然是個有趣的傢伙!也怪不得洛老兒會在你身上丟臉……我很看好你呢!」

    同樣一句話,洛岐昌說來,嚴肅凝重,不打折扣;而由這水蝶蘭道來,卻像是一個朋友開玩笑一般,當不得真。

    只這麼一句話,李珣便明白,那日他與三皇劍宗交涉之時,這水蝶蘭便隱在附近。不說其它,單論這一個在「東皇」面前潛形匿跡的本事,便很讓人佩服了。

    「刷」的一聲響,李珣額頭上的手指離開,同樣是這一隻手,又魔術般地展開了兩片銅輪,擋在李珣眼前:「這天識輪,還給你吧!」

    「啊?」

    「沒聽懂嗎?還是不要?」

    「要,當然要!」李珣不知對方在打什麼主意,但這時候,裝傻的效果或許還更好些。

    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將銅輪拿到手中,眼神順勢往前一探,卻哪還有人影在?

    正奇怪的時候,下方的山林中,幾道劍光沖天飛起,轉眼間就去了七八里路,李珣看得清楚,其中正有那百了刀和明皇戟。

    走了?在搞什麼鬼?李珣正想四處張望一下,身後忽又傳來話音,把他嚇了一跳。

    「這天識輪我們拿來無用,送你無妨。不過,若是空手而回,宰牛刀落空,回山又怕被人笑話,你說怎麼辦?」

    水蝶蘭仍留在此處,說這些沒營養的廢話,這種奇特的態度,使李珣頭大如斗。

    幸好,他還沒有被這一來二去的沖昏了頭。

    怎麼辦?隨妳的想法辦唄!對此刻的主導權歸屬問題,李珣是最清楚不過,他乾笑兩聲,聰明地沒有說話。

    水蝶蘭果然頗為欣賞他的知趣,繼而笑道:「很好,你確實想得明白,那我就把牠帶走了,這麼交換,沒問題吧!」

    「牠?交換?」李珣腦子裡面一時還沒想明白,耳中卻忽地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叫,他身上一震,猛地轉過身去,正好看到一道紅光爆閃,向天邊飛掠,而紅光之後,一片虛空處,忽地模糊起來,顯出一個人影來。

    這人影輕巧地伸手一拈,紅光的去勢戛然而止,然後便是越發淒慘的嘶叫。

    李珣失聲驚道:「貓兒!」

    「貓兒」也不知是否聽到他的叫聲,或許是本能地感覺到牠將要面對的可怕的事情,叫聲越發淒厲。

    李珣呆呆看著,一時間連驚怒都忘了。只見那人影揮著「貓兒」,向這邊招呼了一下,又如一個虛幻的泡沫般,轉眼間,就淡去了。

    「我X死你,水蝶蘭!」在那麼一瞬間,逆沖的熱血充溢了李珣的大腦,他聲嘶力竭地大吼,然後朝著水蝶蘭最後出現的方向,奮力將銅輪扔了出去。銅輪「嗚嗚」地飛出了數里,才力竭墜下。

    在銅輪下落的過程中,李珣將他這輩子學過的所有不堪入耳的髒話,一古腦兒地傾倒出來,直罵得嗓子沙啞,渾身乏力,才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手撫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種感覺太討厭了,不只是因為「貓兒」這位新交的「朋友」被掠去,更重要的是,這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感覺,真他媽噁心─他本以為,這輩子已經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閉上眼睛,強自抑住心中的煩悶,最後,他抽了抽嘴角:「很好!水蝶蘭,祝好運……好運到,不要落在我手裡!」

    幽魂噬影宗總壇,鬼門湖。

    這裡是一處原始森林的深處,重重大山圍攏的平原地帶。在森林的最深處,樹木掩映中,重重的瘴氣、毒蟲、異獸的包圍下,鬼門湖靜靜地躺在那裡,不知多少萬年。

    若是說,在騰化谷中,見著太陽很不容易,那麼在這裡,在鬼門湖左近,想見太陽無疑就是一種奢望。

    參天的巨木、纏繞的籐蔓、終日浮游不散的瘴氣、還有因為宗門秘法而生就的層層迷霧,將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離,透不進一點光來。就是照明,也是用長年不熄的火炬代替。

    李珣對這裡的認識,除了在明心劍宗所學到的一些基本常識外,便是從鬼先生在《幽冥錄》的留言上,所描述的「化陰池」,按照鬼先生所說,百年之內,李珣必須到其中去泡上一泡,否則便會被陰火反噬而死。

    但由於百年之期實在太長,李珣大多數時候都忘了個乾淨,還是到了實地,才又一次想起來。但這念頭還是一閃而逝,轉眼間被他拋到了腦後。

    當李珣踏上鬼門湖岸,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懸浮在半空中,在天然形成的林木穹頂處燃燒的「火球」。

    冥璃解釋說,這火是抽取九幽地氣為燃料生成的不滅陰火,只要九幽地氣沒有枯竭,這火便不會熄滅。

    在灰白色的火光下,冥璃的面孔青綠交錯,更顯猙獰。不過,可以看出來,在這宗門之地,他比在外面時,要謹慎了許多,本就少言寡語的幽五省,也更沉默了。

    在半空灑下的光芒中,李珣的視線穿過湖面,向冥璃所指的湖中心看出,入目最多的,還是灰暗混濁的霧氣,在霧氣之下,還有一些建築的輪廓,感覺都相當雄偉,卻怎麼也看不清全貌。

    「別說是百鬼師弟你,像我們在這兒住了兩百多年,也都沒見過全景呢!」

    冥璃招呼李珣踏湖而行,一邊走一邊說道:「當初,我是花了一年多的工夫,才記下一些常走的路徑。照我想,等你能把這裡的路徑都走一遍,那時候,你不是宗主,便是長老了!」

    這個笑話不太好笑,但李珣還是湊趣地笑了兩聲,卻驚起了旁邊棲游的一群水鳥;這些鳥兒,外形看起來像是野鴨子,只是整個瞳孔都是血紅色。牠們拍拍翅膀,大片大片地飛了起來。

    「這是寒水鴉,平時還算和順,一些練控魂、傀儡還有勾魂之術的師兄弟們,還拿牠們來練手,不過,若是有不長眼的人闖進來,那場面……」

    「冥璃師兄,一向可好?」

    一個修士從霧氣中走出來,打斷了冥璃的話。

    冥璃循聲一看,倒是小吃一驚:「鬼機師弟?可是宗主有事?」

    那修士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模樣,比李珣還小,一臉的稚嫩,只是那眼睛也太靈活了些,稍一轉眼,就把李珣上下打量了個夠,這才道:「正是,宗主及十二長老都在,就等你們前去述職了!」

    冥璃從齒縫裡抽了點涼風進去,他看向李珣,苦笑道:「百鬼師弟,這次哥哥兩人的小命,可就攥在你手裡了!」

    李珣非常明白他的意思,這一趟行動中,兩次堪稱為恥辱的暈厥,已讓冥璃和幽五省失去了說話的資格,他們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只是,李珣更清楚,便是他極力為兩人開脫,換回來的,可不一定是感激啊!

    他臉上則是一片誠摯的笑容:「二位師兄放心,小弟曉得!」

    宗門大佬召見三人的地方在虛昧廳,這廳的名字很怪,但這廳本身更怪。

    它是開鑿在湖心島下數十丈的地下,廳的四壁均是堅硬如鐵的岩石,大廳長寬皆有十餘丈,高七八丈,比人間帝王的宮殿還要雄偉幾分。

    廳內沒有桌椅,有的只是在四五丈高的石壁上開鑿出的前三、左右各五,共計十三個石台。

    在李珣邁入廳中時,他看到的就是十三個石台上燃燒湧動的火光,火光是宗門裡最常見的灰白色,從冥璃口中得知,大佬本人的影像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而是以火光代替,火光的燃燒和熄滅,就證明了他們的到來和離開。

    「故弄玄虛!」李珣腹誹了一下,但他仍要和冥璃、幽五省一起,向著前方正中央那團火光,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禮。

    這種姿態,倒像是某種邪教儀式,古怪的很。

    那團火光無風搖曳了一下,從其中傳出來冥火閻羅病懨懨的嗓音,這使得他的聲音更嘶啞了:「你們這次做得不錯,能從洛岐昌、水蝶蘭他們手中奪食,怎麼說也是給宗門長了臉面!」

    李珣三人一起應聲,謝過他的讚賞。心中也不無意外,難道十三巨頭將他們叫過來,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

    冥火閻羅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忽地集中了目標,他喚道:「百鬼!」

    李珣眉頭一跳,應聲道:「弟子在!」

    「你做得很好!」冥火閻羅瘖啞的嗓音中,透出那麼一些讚賞的味道,這與剛才那例行公事的語氣,可是截然不同,「你加入我宗時間不長,但若從你送還《幽司真解》開始算,也算有百多年了吧。」

    他忽地將話題扯到李珣最忌諱的方面,無意中卻把李珣嚇了一跳,待聽到他語氣和緩,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來。可李珣又哪知道什麼《幽司真解》,只能含糊地應了。

    幸好,在場的人都沒往那方面想,李珣得以矇混過關,冥火閻羅卻像是陷入到某種思緒中去,語氣也變得悠遠起來。

    「百年前,你那作為也不過是『知進退』而已,當初與你聯繫,又考察你根骨的冥湖長老,也並不看好你,認為你沒有太大出息!

    「唉……百年光陰,一晃而過,冥湖長老也故去了,只怕他是作夢也想不到,你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冥火閻羅在上面緬懷過去,卻不知下面的李珣,險些便被他的話驚得心臟爆裂。

    所幸,李珣歷練漸深,這修養功夫也是越發深厚,一驚之後,他臉上神色不變,甚至連身上毛孔開閉、心跳速率,也沒有太大變動。

    此時冥火閻羅已說回主題上,他道:「這次龍環山一行,你能隨機應變,在諸方強者面前,不墮我宗門名聲,這很好!便是宗門嫡系裡,也沒幾個比得上你!」

    被這連番的讚美之辭壓下來,李珣已不知該如何招架,身邊冥璃與幽五省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看得李珣心頭發寒。

    忙開口道:「宗主謬讚了,弟子在外飄泊多年,只這口舌練得還算伶俐,這次不過是有機會使出來罷了……其實,若不是兩位師兄捨身為我擋住正鋒,使我有應變的機會,早在赤城山上,這寶貝怕就要易主了!」

    倉促之下,這謙讓之辭說得便有些僵硬,但畢竟還有作用,前方冥火閻羅也是一笑:「他們的功勞自然少不了……你們兩個,便去『幽谷鬼藏』處,各挑選一本甲類高等的應用法門,修習去吧!」

    冥璃和幽五省同聲謝恩,也知道這是讓他們退下的說辭,便精乖地向三方行禮,倒退著走了出去。

    這大廳寬廣,還沒等二人走到一半,冥火閻羅便道:「百鬼,你此次立功最大,能與洛、水這兩個頭面人物對峙且不失氣節,只這一條,將你冠以宗門大姓,便不為過!你且上前來!」

    李珣心中尚有些餘悸,腦子也不是太清楚,聞言夢遊般走上前去,在別人眼中看來,他卻是歡喜得傻了。

    也是,常人上百年未必能獲得的殊榮,上千弟子眼紅耳熱的位子,他入宗不過數月,便輕易拿來,如此機緣,換了誰都不會等閒視之。

    尚未退出廳外的冥璃與幽五省對視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總算明白,為什麼十三位大佬盡數在此。也只有給弟子冠以宗門大姓的儀式,才會要求這些長老到齊。數息之後,他們便會多上一個平起平坐的同伴了。

    儀式非常簡單,在李珣走到距石台三丈遠時,他腳下的地面亮了起來,上面縱橫交錯的符紋彷彿活了過來,在光芒的映襯下,蜿蜒流動。

    在這光影中,他的面前翻起了一面由光芒凝成的案板,上面擺放著一個精緻的手環。

    「因你名號中,有一個鬼字,就不需要另行改姓了,這『七鬼鈴』便是你身份的證明!」

    在冥火閻羅嘶啞的嗓音中,李珣緩緩拿起手環。

    在他手指沾到手環的一剎那,所有的光芒都迅速地消去,當最後一絲光線消褪,十三個平台上的火光忽地同時暴漲,伴之而生的,是十三道迸發而出,又瞬間合為一處的尖嘯。

    嘯音轉眼間便拔高到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地步,然後鏘然斷絕。

    地面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李珣深吸了一口氣,將手環套在左腕上,冰冷的寒氣透過皮膚,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很快地變成了融融暖意。

    李珣輕撫著手環,從此刻起,他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二十二名大姓弟子。也從這一刻起,他猛然覺得,這個「百鬼」的身份,正前所未有地真實和豐富起來。

    儀式結束了,李珣單膝跪地,謝過宗主、長老以特殊咒法,為七鬼鈴所做的加持。

    從此刻起,七鬼鈴便與他血脈相通,隨著他修為的精深,七鬼鈴將會在適應他所學功法的基礎上,不斷進階,成為一件頗有威力,而又為他量身訂做的法寶。

    冥火閻羅輕咳了幾聲,再次開口道:「至於那天識輪……」

    李珣聞言,忙從懷中取出銅輪,正想雙手奉上,卻聽到冥火閻羅這樣說道:「聽說,你豢養的一頭血吻,被那水蝶蘭拿去,由此才將這輪子換回來?」

    李珣現在想起不知死活的「貓兒」都有些咬牙切齒,這小妖雖然一直不曾真正地降服於他,還常常垂涎他身上的寶貝,可是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說沒有感情那就是胡扯。他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只應了一聲「是」。

    「血吻是天生妖物,其珍奇怕是還在這天識輪之上……可惜了!這麼說來,宗門倒是欠了你!」

    李珣心中一跳,忙稱不敢。

    冥火閻羅卻不睬他,逕自說道:「聽閻夫人講,你主修幽明氣,輔修驅屍傀儡術,這樣正好,我便用這對輪子賠你的血吻,用天識輪輔以傀儡之術,至少省你三十年苦修,勉強抵過血吻的價錢!如何?」

    李珣還能說什麼?他早被這接踵而來的好處砸懵了,此時張口結舌,已是說不出話來。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4
第六集  幽魂噬影  第八章  燕返


    李珣躺在床上,手中拿著兩個天識輪,翻來覆去地看,腦子裡是亂糟糟的,沒有半點頭緒。

    今天在虛昧廳,冥火閻羅臨時充當了一回財神爺,出手大方也就罷了,偏偏大方得沒有理由!

    對李珣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辭也就罷了,可宗門大姓是那麼好給的嗎?上千弟子中,也就是那麼二十幾個!

    這些人是經過怎樣的拚搏,才爬到這個位置?就算他能從洛岐昌身上佔得便宜,從水蝶蘭手下全身而退,又能說明什麼?

    還有這天識輪,雖然還不知是怎麼個用法,但一行人打生打死的拿回來,冥火閻羅甚至還沒沾手,便又把它送了回來。

    想一想,三十年苦修啊,即使通玄界的修煉往往是以百年、千年為單位,但這也是相當可觀了!

    要知道,李珣本人修煉的時間,才不過十年呢!

    冥火閻羅在想些什麼?這個問題攪得他頭都痛了,而這個時候,敲門聲響起。

    出乎李珣的意料,門外站的竟然是閻夫人。

    她一身嫻雅素淡的裙裝,外罩同色披肩,站在門口,微微而笑,昏暗的廳室也因為她的到來,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

    李珣怔忡一下,才懂得行禮,又迎她進屋,點上燈火,等一通忙亂後,他回過頭來,便看到閻夫人正拿著一個輪子,細細打量。

    「好寶貝呢!」閻夫人說的話與冥火閻羅大同小異,這相隔足有半個多時辰的話語之間,似乎有某種奇特的引力,讓人忍不住去探究其中的聯繫。

    李珣撓撓頭,露出他最沒有威脅的一面,苦笑道:「寶貝雖好,不過弟子還不知道怎麼用呢!宗主說這是用來輔助傀儡術……呃,難道是讓傀儡用這玩意去打架?」

    閻夫人被他給逗笑了,她將輪子放在桌上,極富女性韻味地掠了一下鬢邊的散發,方指點道:「這對天識輪,最具價值之處,便在這中心的『智識珠』上。

    「智識珠用處,便是為癡傻呆笨之徒開啟閉塞的神智……你說,要傀儡拿它去做什麼?」

    李珣的眼睛當即睜得大無可大,他的目光轉向桌上不起眼的銅輪,腦子裡面霎時變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中,閻夫人的話音陸續進入耳中:「你的驅魂煉魄通心大法,已有了幾分火候,可以製作傀儡了。只是初煉時,傀儡神智全無,純憑本能行事,十分討厭,有了這輪子,便能省不少工夫。

    「當然,無論怎樣,傀儡都不會同你一樣聰明,說是省你三十年苦功,三十年下來,智力水平大約有五歲孩童那樣吧……」

    「五歲孩童?」李珣偷偷吸一口氣,緩緩心氣,又奇道:「這似乎也沒什麼了不起……管用嗎?」

    看到李珣貪心不足的模樣,閻夫人好笑之餘,又白了他一眼,這略顯親暱的動作,當真難能可貴。

    李珣被她無意間透露出的風情懾得一呆,只聽她道:「世上都是無中生有難,有再生有易。你覺得,是教一個癡呆懂事容易,還是教一個五歲孩子懂事容易?」

    李珣當即恍然。

    他旋即又想到一個關竅,便在心中羅織一下說辭,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弟子聽說這傀儡需要以活人為根本,這若是將人煉成傀儡,再使他靈智復甦,這記憶是不是跟著回來?」

    「你想得容易!」閻夫人略一搖頭道:「這傀儡的『原材』是要不住地填補、修改的,隨著修為的精進,『原材』的質地也要跟上。

    「想改變最初的質地,不外乎蠱噬、修補兩種,而這哪一種不是要將幾十上百個『原材』揉到一處?這麼多『原材』搭配揉合,互相作用、變異,前世的記憶哪還能保留下來?」

    李珣抽抽嘴角,總算沒有急切到將「如果『原材』不變化」這類蠢話說出口去。

    可是,倒是老天爺開眼,閻夫人也來了談興,隨口又添了一句:「當然,宗門歷史上確實有幾位前輩,高屋建瓴,將『真人』甚至『真一』級數的高手直接煉化,一步登天,那又另當別論了!不過,要你做來,恐怕要等上千多年!」

    她看向李珣,眼中自然是「小子你就不要異想天開」的意思。

    李珣此時,卻是內心興奮得恨不能高歌一曲,但面上還要做出「高山仰止」的模樣,去緬懷宗門「先烈」。

    關於天識輪的話題就到這裡,而李珣已覺得,這收穫比在虛昧廳時,還要強上一些。

    而他到這個時候,才想起要問閻夫人的來意,這位外表嫻靜,實則心機淵深的美婦,總不是趁夜到弟子房中來指點法訣的吧!

    作為弟子,既然師長不主動提起,他也只能主動攬過來。

    李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引出了這個話題:「夫人,今天這事,弟子總覺得來得太容易了些,心裡面有些不踏實,還請夫人開示一二。」

    「宗主授你大姓,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好好接著,何必杞人憂天!」閻夫人說了一句,又看到李珣滿臉的不信,忍不住笑道:「你這人吶,疑心太重!嗯,不過呢,小心些也好!你這大姓,我們這些長老都是同意了的,不過,底下的弟子們怎麼想,你要注意些!」

    後面這句,才是重點吧!

    李珣咧咧嘴,腦子裡轉得飛快,分析閻夫人話中的深意。

    閻夫人也不想讓他瞎猜,便又歎了一聲道:「這兩年,宗門死氣沉沉的,弟子們都各安其位,上進心也少了,許是宗主看不過,這才對你破格提拔……唉,宗主的日子,畢竟是不多了!」

    李珣身上打了個寒顫,他好像捕捉到了什麼。看著閻夫人的所作所為,若說她沒有上位的野心,當真是連鬼都不信。不過,她似乎也沒想著和冥火閻羅對著幹,莫非……

    他眨眨眼,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弟子會小心的,不過,總不能都提防著吧,夫人覺得,弟子應該要防哪些人呢?」

    閻夫人贊許地一笑,顯然對李珣的反應十分滿意,她緩緩道:「碧水君與你有殺徒之仇就不提了,就算他自重身份不和你為難,他座下弟子也很難與你相處,這是一批;還有就是幽獄長老,他一直與我有些嫌隙,你也要多加注意!」

    頓了頓,她又道:「雖然有些衝突不可避免,不過,就我本心來說,你入門不久,還是不要在這種事上耗費心力,有些事情,暫時退一步也好,等以後有了資本,才方便行事!」

    她前半截說的話很像一位文雅知禮的深閨婦人,但後面一句的含意則可以好好地品味。

    李珣心中更是敞亮。

    這碧水君和幽獄,想必就是與閻夫人爭奪未來宗主之位的強勁對手,冥火閻羅心中想必也是清楚得很。

    李珣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並不想造冥火閻羅的反,而是自己鬥得不亦樂乎。不過,看起來,冥火閻羅壽元將盡,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按照李珣的政治眼光估量,這個心機、手段、修為都極為厲害的癆病鬼宗主,恐怕是要在他大歸之前,找到一個合格的繼承者,並且利用下面長老彼此競爭的局面,穩固當前的權位。

    這也就說得通,李珣這剛入宗的後輩子弟,為何會得到他的青睞。

    這不正是一個向閻夫人「傾斜」的表示麼?碧水君和幽獄,又怎能不有所動作?

    「弄了半天,原來只當了一個供人解渴的桃子,願者上鉤,願者上鉤啊!」

    送走了閻夫人,李珣嘿然一笑,倒在床上,將這裡面的局勢探了個明白。

    很明顯,他現在是閻夫人這條船上的,閻夫人的利益,也就等於是他的利益。那麼,閻夫人要他做些什麼,只要不是拿他去送死,他做上一做,也就是了!

    韜光養晦算什麼?老子活了十八年,就做了十八年!

    李珣很快就從本不屬於他的煩惱中脫身出來。

    他再度拿起天識輪,翻來覆去地欣賞。

    漸漸的,他的神識與這輪子聯繫起來,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下,遁入那杳杳難測的虛空中。

    在一個無法準確定性的空間內,亮起了四道電光,兩道赤紅,兩道雪白。

    通玄界的時間就像是飛流直下的瀑布,高速奔流,拉都拉不住。相比之下,事件的變化遲鈍得像是頭老黃牛。

    北極夜摩之天,玉散人、天妖鳳凰的異動,仍僅僅是異動;針對陰散人與血散人的正派宗門聯盟,其浩大的聲勢持續了近七百個日夜,做了令人咋舌的無用功後,這才懂得商議解散的問題。

    幽魂噬影宗清晰到透明的內部傾軋,以及由此造成的種種仇怨,還是那麼一點一點地積累,沒有任何臨界爆發的傾向。

    這個時候,李珣已經不知不覺地在幽魂噬影宗停留了兩年。而兩年的時間過去,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稱之為深刻的印象,若用一個辭來形容兩年的生活,那就是「平淡」了。

    這兩年中,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騰化谷度過,偶而去鬼門湖一趟,也都是匆匆來去,把姿態放得低無可低。

    有些時候,宗門內的弟子,甚至會忘掉還有這麼一個人,在諸多大姓弟子的行列中,李珣也漸漸邊緣化。

    所以,當這次李珣抵達鬼門湖,向主管弟子內務的陰饉長老,遞交外出遊歷的申請時,這位已有將近五千年壽元,腦子不怎麼靈光的老太太,一時間竟沒有把他認出來。

    「百鬼?我在哪兒聽過這名字來著?」

    周圍的弟子都笑,李珣則是很無奈地聳聳肩,抬出了閻夫人的名號,這一下子,陰饉樹皮一般的老臉上,條條皺紋都顯出了恍然大悟的味道:「原來是百鬼啊!雀兒收的那個男弟子!噢,記得,記得!宗門大姓嘛!」

    李珣只有苦笑,除了這位宗內碩果僅存的老太太,有誰敢叫閻夫人的小名?他這弟子聽了,也只能裝聽不到,忙趁著老太太清醒的時候,又把申請推了過去。

    陰饉混濁的老眼在上面一掃,奇道:「你這孩子入宗才兩年,便想出去遊歷,是不是太早了些?哦,理由是去尋找傀儡原材,這倒使得!」

    老太太點點頭,口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唉,只是這傀儡造起來最是討厭,成不成且不說,又總是給宗門惹上麻煩!可是要記著了,那些大宗門的弟子,除非是真能做得天衣無縫,否則便絕不能輕易下手,嗯,弄個孤魂野鬼也就罷了,以後再精進便是了……」

    李珣嗯嗯連聲地應了,又想起傳聞中這老太太的可怕手段,行了個禮便走。

    即使是這樣,老太太沒完沒了的話音還是傳了過來:「這外出遊歷的弟子,就像是撒出去的鷹,十年八年都沒個准信。這宗門的規矩都不明白!七鬼環戴著了吧?好,萬一有急事,宗門也能和你聯繫……」

    李珣背身翻了個白眼,御起飛劍,衝破這滿天迷霧及枝椏密葉,直直飛上天際。

    鬼門湖周圍層層禁制被這一下驚擾,波動了些許,但李珣游魚般幾個轉折,便從氣機連接的弱側一衝而出,過得好不隨意。

    他當然不知道,在他騰空而去的剎那,陰饉,這位嘮叨的老太太,眼眸中驀地閃亮起霜刃般凌厲的光芒,追著他飛行的軌跡,從頭看到尾,末了,又恢復到平日的混濁。

    她隨手叫過一個弟子,向湖上穹頂處努努嘴,道:「去,把負責維護那片禁制的冥東給我叫來。敗家子!祖宗的禁制,是怎麼看護的?讓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這是一處荒山野嶺,距鬼門湖約七千餘里,仍屬於幽魂噬影宗的勢力範圍,不過,平日裡也沒有什麼人到此。

    天色已晚,不見星月,山上便顯得頗為詭異,不時有幾聲野獸長嚎點綴其中。

    黑暗裡,一個人影從樹叢中一躍而出,晶亮的眼神在四週一掃,又做了個手勢,濃墨般的夜色中,又跳出個人來。

    兩人站在一處,便開始低聲說話。

    其中一個看上去非常強壯的大漢皺皺眉頭道:「寶碇兒,你小子別來故弄玄虛啊!節外生枝就夠他娘的糟了,再耽擱耽擱,首座回去活剝了我的皮,老子也把你給零剮細剁了!」

    回話的是個精瘦的漢子,個頭也不低,他笑了笑,露出滿口白牙:「公孫老哥何必著急呢?你信不過我寶碇兒,也該信我這『寶氣靈鼻』吧!除了四空千寶閣那群奸商,還有誰能比我更懂得找寶貝?」

    他引著那個「公孫老哥」走了兩步,指著黑糊糊的地面道:「怎麼樣,老哥,看到了麼?」

    公孫老哥低下頭去,仔細觀察,眼中驀然一亮。

    寶碇兒把他的神色都收進眼裡,心中更是篤定,他道:「公孫老哥,你這回總該信了,你瞧這禁制,佈局細密謹嚴,禁紋若有若無,其中氣機聯繫起伏明滅,轉承開合,都是一等一的大手筆!被這種禁制保護的寶貝,豈不比那幾個窮鬼身上的,要好出太多?」

    「這倒是!沒想到你小子眼力見長!」公孫老哥幾乎要把臉都貼到了地面上,圍著這數丈方圓轉圈,臉上也頗為興奮,但越看下去,他的臉色越凝重,「這沒道理啊,怎麼會看不出路數?」

    「看不出路數?」

    「嗯,這禁制排得奇怪,從整體看,有點幽魂噬影宗『亂紋禁』的影子,不過裡面的組合又絕對不一樣!你看,這裡禁紋的排列,是不是有點雲氣蒸騰的模樣?

    「這分明又是明心劍宗的『雲紋』,可是這氣機走向又亂了,陰陽錯雜不分,偏偏又能如此穩定,除了陰陽宗的『顛倒陰陽禁法』,我是想不出其它的來路了……」

    寶碇兒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急了:「這,豈不是厲害到沒邊了?這裡面的寶貝還能拿嗎?」

    「能,怎麼不能?」公孫老哥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走運,知道這聞寶氣的法門。本來這禁制功用,只是要隱藏寶貝所在,攻擊力不強,誰知道你小子靠鼻子不靠眼,不吃他這一套!

    「哈,只要起了個頭,就再也瞞不過人了,就算老子我沒法按部就班地破解,咱們把這一片轟爛了,總能行吧!」

    寶碇兒大喜,正想說些什麼,身上忽地一僵,臉上的表情也就此定住。

    前面的公孫老哥猶自不覺,磨拳擦掌道:「快點,這禁紋看起來新得很,又只是迷蹤陣,說不定布禁的人馬上就來,沒時間耽擱了!」

    「既然是有主之物,就不要再拿了吧!」

    「娘的,小子你別貧嘴,老子我……」

    話說了半截,公孫老哥的身子也僵住了,但他比寶碇兒要強得多,一僵之後,連頭也不回,猛地發力前竄,身子還懸在半空,便是嗡地一聲,全身炸開了一團青紫色的劍光,四面的樹木登時粉碎,劍光繞體飛掠,倒是聲勢不凡。

    眼看劍光上引,就要衝天飛去,公孫老哥卻愕然發覺,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時竟亮起了兩盞紅色的小燈籠!

    但他驀然間明白,那不是燈籠,而是人的眼睛時,已然大叫一聲,被一隻手掌輕鬆突破劍光,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比去時更快的撞回地上,疼得悶哼一聲,險些背過氣去。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一偏頭,卻正好對上一雙大睜的眼睛。

    「寶碇兒!」

    公孫老哥背上一股寒氣直衝頭頂,這寶碇兒不正是死不瞑目嗎?又想及那黑暗中閃亮的赤紅目光,他又是一個寒顫,剛提起的那一點勁,立時洩了個乾淨。

    便在同時,他身側沙沙的腳步聲響起,他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一人從他不遠處走過,直直走進所布禁制的中心,不一會,便又拿了一個長形包裹走出來。

    這人的步速不急不緩,頗為悠閒,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窩上!

    終於,那人開口了,聲音非常年輕:「不告而取,可不是有身份的人會幹的事情!」

    公孫老哥聞聲抬頭,入目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衣著頗為考究,以他半專業的眼光來看,此人外面這身長衫,應該是由「霧松鐵」拉伸出來的細絲織就,這樣才能既有輕巧透氣,柔軟合體,又能具有超強的防禦能力。

    更重要的是,「霧松鐵」只有距此七千里外的鬼門湖附近,才有出產。還有,年輕人手腕上的手環、腰間佩劍的樣式,已讓這年輕人的來歷呼之欲出。

    顯然,想逃命已不可能了,但未必就是死路一條。

    公孫老哥已經在心中想好了說辭,準備為自己的小命最後一搏!然而,就在他將要開口求饒的時候,他的眼珠差點就爆裂!

    年輕人打開了包裹,從裡面拿出一塊玉珮、一根男式簪子、還有一把寶劍。玉珮掛在胸口,簪子插在頭上,然後,他輕撫著那把劍,鏘然聲中,拔劍出鞘。就在此刻,公孫老哥的呼吸停頓了。

    「這、這……青玉劍!」

    公孫老哥懷疑自己的神智出了問題,他到現在才知道,貓和老鼠之間原來也能夠談嫁論娶!

    否則,七鬼環和青玉劍又怎麼會出現在一個人的手上?

    下一刻,他眼前爆起一團青芒劍影,彷彿是書畫聖手筆下疏淡橫斜的芳翠竹林,清妙悠然,自生情趣,即使公孫老哥此時絕沒有心情,卻也覺得一股清爽之氣撲面而來,差點讓他忘記了,這裡是漆黑冰寒的荒山,也可能是他今後的墳地!

    「你……你究竟是誰?」驚慌失措之下,他問出一個蠢問題。

    出口就知道壞事,他又很不巧地想起,他們宗門正在進行的計劃,臉色自然更加蒼白。

    這年輕人當然就是李珣,他在進鬼門湖之前,把埋藏在騰化谷附近的寶物轉移到這裡,哪知回來取時,卻碰到這種事。

    他這兩年性情是越發地沉穩了,聽了對方的蠢話,他只是微微一笑,還劍入鞘。又上下打量對方幾遍,這才道:「你的見識不錯啊!哪個宗門的?」

    公孫老哥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一斗米教。」

    「一斗米教?」李珣有些驚訝,「你們宗門在人間界過得好好的,跑到這來幹什麼?」

    李珣的驚訝是有來由的。

    這一斗米教,乃是通玄界「四異」之一,行事有些邪門,又算不上邪宗之屬,故稱為「異」,有些與眾不同之處。

    在通玄界中,它可以說是與人間界聯繫最緊密的宗門;在人間界,它以宗教的形式,聚集了至少近千萬信徒,當然,這不是說它喜歡當神棍。

    事實上,這宗門的修煉方法非常奇特,除了本身的修持之外,還可吸取廣大信徒虔誠供奉所形成的念力,精進修為。

    正因為如此,這宗門的大部分基業都放在人間界,只有一些宗門高層才在通玄界長住。

    此外,既然是「教」,那麼,往往就會接納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尤其是各類散修,論人員之複雜,這個宗門也是出了名的。

    李珣對一斗米教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嘴上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哪知道,聽了他的問話,這個公孫老哥身上一震,心跳登時便失常了。

    李珣是何等樣人?公孫老哥的反應又豈能瞞得過他?幾乎就在對方受驚的一剎那,他的「心血輪眼」全力發動。

    公孫老哥的身體猛烈地震動了一下,隨後,便被趁虛而入的搜魂術完全控制。

    李珣從其口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仔細地想了一想,然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吟吟地道:「那麼,就再麻煩你一下吧!」

    公孫老哥的瞳孔之中,現出一圈淡淡的灰色暈環,然後,神智便完全恢復了清醒狀態。他眨眨眼,跳起身子,罵了一句:「X你娘,寶碇兒,害得老子我白跑了一趟!」

    李珣笑了笑,回應道:「公孫老哥,莫生氣,我這不也是被騙了麼!」

    在吐出第二個字的時候,他的嗓音已經同死去的寶碇兒一模一樣,便是說話的語氣、神態,也是唯妙唯肖。

    這裡,距離藏寶的荒山大概有一千餘里的距離,已經完全脫出了幽魂噬影宗的勢力範圍。

    此處位於山勢餘脈,黑漆漆的天色下,只看到幾個小小的山頭,大部分都是長滿了荒草的平原,還有一條不算寬的河流經過。

    在平原中部,貼近河流的地方,七八個人影正在那裡休息,其中甚至連個守夜的都沒有,只是在周邊布了一個陣勢。

    李珣在半山腰盤腿打坐。作為在場「最精通禁法」的人物,公孫老哥已被派到前面去了,此時在他周圍,至少集結了三十多個修士。

    說起來,這些人來頭也不小,他們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壇首座孟章神君座下,執日功曹中排名第七位的重華子……之弟及其手下。

    李珣大致估計了一下,按照通行的化氣、化神、化嬰以及真人、真一之三化二真的標準,這裡面化氣的廢物一個,化神境佔據絕大多數,至今沒有見化嬰的高手出現。當然,什麼真人、真一更不必說。

    這麼一群人去伏擊的對象,可想而知,再強也就是這個水平了。就李珣現階段的水平而言,他真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略一調整氣機後,他躺下身子,仰頭看星星,消磨時間。

    「寶碇兒,你小子又偷懶呢!」旁邊湊過來一個男修,笑嘻嘻的十分親熱。李珣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男修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偏頭一看,忽地有些奇怪:「寶碇兒,你的臉好像胖了些……」

    「是啊,來,躺會!」

    說話間,那個男修不哼一聲地躺下了。

    李珣收回貼在他背心的手指,歎了口氣:「第三個了,這寶碇兒人緣不錯!」

    正感歎著,周圍的人忽地都緊張了起來,整個山坡上,氣機流動立時生變。層層殺氣遮都遮不住。

    李珣又歎了口氣,翻身坐起來,將他在幽魂噬影宗祭煉的『鬼鴉』劍拔出些許,黯淡無光的劍身與周圍的夜色合在一起,完美地隱入了四面的殺機中去。

    山下發出了第二波信號,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各施遁法,又屏住氣息,向山下潛去。這個時候,還躺在地下偷懶的傢伙,自然是顯眼之至!

    在幾個警醒的呼聲中,李珣身形驀地暴增數倍!在幾不可聞的出鞘聲中,鬼鴉烏黑的劍身真如同寒夜裡展開的鴉翼,不祥的顏色霎時讓整個黑暗都蒙上一層污濁的死氣。

    一擊出手,李珣根本不看究竟放倒了幾個,劍光回轉,繞體而飛,速度更快了一倍,向著天空飛射。直到這個時候,那一群修士還沒有幾個人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幾個反應快的,破口大罵,想要追上去,但看李珣那劍光繞體,飛射如箭的速度,都是打了一個寒顫,心下立時就怯了。

    李珣做了此事,心中大快,他用了衝刺的速度,全力駕御飛劍,在夜空中任意來去,高速的飛掠切開了大氣,發出刺耳的尖鳴。轉眼之間,便繞著這十里方圓轉了不知多少圈。

    真息運轉得瘋了,他更是忍不住仰天長嘯,聲波被高速生成的風力扯動,形成橫過天際的狂飆,一浪高過一浪,到了最後,便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音,隆隆碾過。

    整個地區都被這雷音給驚動了,平原上的「目標」紛紛跳起身來,全力戒備,自然,一斗米教這次的暗襲計劃也就成了笑話。

    「哪個缺德的混球干的?」

    這次計劃的主事人泌陽子跳腳大罵,他是一斗米教在人間界數千個分社的主事人之一,地位不高,但日子也過得痛快。

    只是半年前,他在女信徒身上修煉採陰補陽的法門時,無巧不巧,便被明心劍宗的某個弟子發現,狗拿耗子,拆了他的分社,他自己也是險險逃得一命。

    泌陽子滿心地想報復,只是這事兒辦得齷齪,宗門也不好出面得罪明心劍宗這樣的大宗門,反倒將他斥責一頓,便算了事。

    他氣不過,便求了在孟章神君手下辦事的哥哥,托他找了幾個硬手,又從雁行宗那裡花大錢買了消息,找到這一次機會。

    難得都是明心劍宗的低輩弟子,人又不多,正好洩憤,只要手腳乾淨,做成一樁無頭公案,諒明心劍宗也無可奈何。哪知道眼見成功,卻又出了這檔事!

    只是他雖惱火,膽氣卻已經洩了,他修為不濟,眼光卻還是有的,這橫插一手的傢伙,一身修為當真可怖!看那劍光的速度,還有這嘯聲,他這一群人裡,就找不到一個可以與其抗衡的!

    「撤!」他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個字,案子做不乾淨,就不要做,否則出了事,宗門必定會拿他出來頂缸!

    從這方面看,這泌陽子也算是果斷了。然而,就在他下令撤走的時候,他耳中貫入了一聲鏗鏘的劍鳴。

    這是劍身與劍鞘磨擦時不可避免的聲響,實在是最平常不過。

    然則,這一記劍鳴聲,實在是太清晰了些,便是天空中猶自隆隆巨響的嘯音,也壓不下它!

    這便像在咆哮奔湧的海潮聲中,聽到了鋼針落地的微響,這種感覺,矛盾得讓人吐血。

    泌陽子駭然回頭,入目的是一團青濛濛如月之初升的劍光,劍光如水,瞬間漫過了整個平原。

    他想逃,但這個念頭才剛生出來,一道微弱至不可察覺的劍氣,已破開他的真息防禦,在他體內一震,氣血逆沖,他哼都沒哼一聲,便仰天倒下。

    天空中嘯音戛然而止,李珣撫著因岔氣而疼痛的喉嚨,不敢置信地望著下方精純至極的劍氣浪潮。

    這,這是低輩弟子能使出來的嗎?

    而且,這劍氣的味道……

    他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身上忽地一冷,本能地順著感覺看過去,正好對上一雙冷靜犀利,卻又似曾相識的眼眸。

    在這一剎那,他的身體完全僵直,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牙關打顫的聲音!

    「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但現在,他的腦子裡面卻只剩下了這麼一個念頭。

    後方似乎傳來劍氣的呼嘯聲,他更緊張了,腦子裡面甚至已變成了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駕御著飛劍,頭也不回地狂飆而去。

    地面上,明璣眉心微蹙,看著天空久久不語。

    出來收拾殘局的幾名弟子看著奇怪,便由一個女修過來問了句:「明璣仙師,天上那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嗯,不管怎麼說,他確是為我們示警來著!」明璣微微一笑,收劍回鞘,「不過,什麼時候幽魂噬影宗的弟子,會有這麼一番好心呢?」

    「她是明璣,明璣仙師!」不知飛出了多遠,李珣驚魂甫定。而當他恢復了思考能力之後,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

    他從未想過,在一段漫長的時光後,竟會是這樣的「故人重逢」。這是一次無與倫比的衝擊,這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此之前,他以為在明心劍宗與在幽魂噬影宗並沒有什麼區別,沒有忠誠、沒有付出、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需要。

    然而在這一刻,他想到了明璣水潭邊上的贈劍,想到了初次見到青吟的驚艷,想到了面對鍾隱時的仰慕,想到了他那位可悲可憐可歎的師尊,還有無數或濃或淡的影子,交織錯亂,在他眼前飛舞。

    原來這些事情,他能記得如此清楚的!

    他搖搖頭,就那麼仰倒下去,雙手墊在腦後,看著漸漸散盡的星星,還有逐漸發白的天空,靜靜的,發著呆。

    也許,他應該去追求另一種生活了,或者,僅僅是體驗一下。

    這個衝動一旦萌發,便不可遏止,這很難說是一種理性的選擇,但幸運的是,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間進行轉換,他有自信,並且,有這個能力。

    兩個月後的一天,烈陽掃過滿山的叢林,抹去綠葉上殘留的每一點露珠,將其化為蒸騰的水氣,瀰漫整個山脈。若在平地,這必定是燥熱的一天,不過,在連霞山脈,群山掩映之間,夏日的暑氣,沒有半點威力。

    山峰之間雲氣迴盪,連綿不斷。卻有七八道劍光,穿雲破霧,在雲氣中上下起伏,玩得好不愜意。

    這是一波巡山弟子,他們都是在啟元堂聽了三五年課,有些修為傍身的弟子,名為巡山,實際上就是練練御劍飛行,熟悉一下宗門地形,如此而已。

    不過今天,他們注定要有些新發現。

    某山巒處驚飛的群鳥引起這群少年的注意,他們之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才二十多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歲數,當下一聲呼哨,偏轉劍光,擁了過去。

    而在短短的一點時間後,這些心智還不怎麼成熟的少年便都面面相覷,眼前的情況,似乎不是他們這些巡山弟子所能解決的了!很快的,一道劍光沖天飛起,向著止觀峰直飛過去。

    也就是半刻鐘工夫,止觀峰上至少有十餘道絢麗的劍光飛洩而下,轉眼間便掠過數十個山峰,來到此處。

    清溟、清虛、洛南川、明璣、明松、明德……所有在山上的宗門高手全部駕臨,為的只是一件事─

    失蹤兩年半,可能是林閣之死唯一見證人的弟子李珣回來了。

    雖然,是躺著回來的!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5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一章  服刑


    李珣從昏睡中醒來,還沒有睜開眼睛,口鼻間便湧入了一股清香,這香氣,是只有在遠離俗世的山巔上,在潔淨不染一塵的空氣中,才能嗅到的、純粹自然的花草香味。

    他做了一個深深的吐吸,這才睜開眼睛,看著屋頂。

    似曾相識的感覺湧入心頭,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頭櫃上的一面琉璃鏡。鏡中光影之清晰,實是人間銅鏡所不能及。

    李珣不自覺地撫著臉,看著鏡中似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心中泛起一股強烈的悔意。

    在來到這山上前,他無論怎麼想,都找不到什麼足以讓他退縮的理由。

    可當他真的到了山上,以前曾經想過、又不願意深想的問題,就在此時連續不斷地噴發出來。

    面對一個牽涉到關鍵事件、失蹤兩年,又突然出現的弟子,清溟他們會怎麼想?

    曾經見識過他面對鳳凰兒的醜態,仍活著的祈碧會怎麼想?

    深不可測、洞悉天心的劍神鍾隱,又會怎麼想?

    誠然,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變化極快,這兩年又居移氣,養移體,他的面目神情已大變,便是有熟人在旁,也未必能一眼認出。

    然而,無論面目怎樣改變,他的身份卻不會變。

    在嵩京已經見過面的親人、鬼靈精怪的林無憂、知道他大半秘密,卻精神不正常的顧顰兒……

    還有幽魂噬影宗上千個認識他的修真!

    一切已出現的和將要出現的危險,將他包圍起來,在他即將迎來人生轉折的時候,把他的信心一點一點地挫消。

    李珣有種喚出幽一、幽二,立刻逃命的衝動。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起,他偏轉目光,門口處正有一個人影走進來。

    由於光暗轉換,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好瞇起眼睛,而下一刻,他的眼眶便差點兒脹裂了去!

    「六……六師叔祖!」

    山上當他這一稱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通玄界獨一無二的絕代神劍,鍾隱仙師!

    為了演好當頭的第一場戲,李珣不知在心中演練了多少可能發生的情形,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到,或是根本不敢想,如果他睜眼看到的第一人是鍾隱,他該怎麼辦!

    他張口結舌地看著鍾隱走過來,立在床邊。

    對方清秀的臉上,沒有一點兒可供他參考的神情變化,僅僅是微笑著,既平和又安靜。

    就是這樣的笑容,抹去了李珣每一點機心,讓他把所有預備好的台

    詞,都忘了個乾乾淨淨。

    鍾隱白皙的手指在李珣腕上輕輕一沾,便收了回去,臉上笑容又深了些。

    「很不錯!被碧靈掌正面擊中,能這麼快恢復過來,這兩年,你不但容顏大異,這修為也大有長進啊!」

    便算長進,長進的也不是靈犀訣!

    李珣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而從這一刻起,他的心裡放鬆了許多,情隨心轉,連他自己都不知是真的有感而發,還是做戲給人看,總之他喃喃道:「我這是在做夢麼?」

    「誰知道呢?而且,又何必分個清楚明白?」鍾隱輕撩衣衫,坐在床邊,笑道:「如果你覺得夢裡面好過,就活在夢裡罷,醉生夢死的日子,才是真的精彩!」

    李珣心中一動,看向鍾隱,卻見他還是那麼溫和地笑著,真正的心思,卻仍探不到底。也在這個時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應該行禮的。

    這次與鍾隱相見,感覺中,似乎有些不同。

    上次在竹林裡面對他時,雖然並無咄咄逼人之勢,但他全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同於凡俗的氣息,處得越久,感受越深,也愈令人高山仰止,不敢直視。

    而今日相見,從開始到現在,除了他千百年來積澱下來的沉靜哲思,李珣感覺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眼前的鍾隱,就像一個讀書萬卷的士子書生,而儒雅中還有一份灑脫自在。這一份灑脫,直接抹平了兩人間幾不可逾越的差距,使李珣連禮數都忘了。

    想到這兒,李珣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話,鍾隱也不在乎,只是將目光望向別處,屋子裡又靜了下來,直到有新的腳步聲接近。

    這一次來的人很多,在李珣被腳步聲驚回神的時候,已經有七八個人走了進來,本來透光良好的小屋,立時顯得擁擠起來。

    這些人一踏進屋門,便齊齊一聲驚咦:「六師弟︵師伯、師叔︶,你怎麼在這兒?」

    「心中動念,便來看看!」

    鍾隱的回答輕淡淡的,但沒有人敢忽視。

    自清溟以下,包括清虛在內的三位長老、以及洛南川、明松、明璣、明德,他們本來心中還有些盤算,但一見鍾隱神情,心中都鬆了口氣。

    清溟向著鍾隱略一點頭,目光又移向李珣。

    他是一派宗師,心思難測,威嚴自然不同,當年李珣便被他的眼神嚇得腿軟。

    不過,兩年半的時光裡,與兩散人、冥火閻羅、洛岐昌這樣並不遜色的人物相處,對付這類人,李珣已經很有經驗了。

    他吸氣固定住了胸口的斷骨,叫了一聲「宗主」,便要下榻行禮。

    清溟袍袖微擺,道:「罷了,你有傷在身,免了這些禮數罷!」

    李珣自然見好就收,他方起了半截的身子,又倒了回去,眼眶在此時

    卻是紅了,抿起嘴唇,一言不發。

    清溟看他這模樣,輕歎一口氣,道:「你能大難不死,回到宗門,實在是件喜事,掉淚做什麼?便是你師父見了,也必然看不起你!」

    清溟是林閣的恩師,與李珣是正宗的師祖孫關係,這話也只能他說。

    李珣卻是被這話引動了情緒,他抬起眼睛,嘴角抽搐兩下,看著滿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忽地便失聲痛哭,啞道:「師父他……死得好慘!」

    他耗盡心血,努力圓滿的兩年苦難記,在被鍾隱堵回肚子裡後,終於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他甚至還用「百鬼」來客串,而胸口至今猶存的碧靈掌痕跡,則是最好的證據。

    講述完這兩年的「經歷」後,李珣的情緒明顯還有些不穩定,留在屋中休息;清溟則將其他人都打發走,只留下洛南川與鍾隱。

    三人走出屋外,清溟看了洛南川一眼,悠悠道:「百鬼道人……我記得兩年前,幽魂噬影宗裡有這個人!」

    洛南川點頭道:「弟子也聽說過,據說當年在赤城山上,此人曾令洛宗主也讓了一步,心機氣度都是一時之選。」

    「珣兒能從他手下逃生,也是幸事。不過這百鬼在連霞山附近傷人,當有所圖,這幾天讓巡山的弟子小心些罷!」

    洛南川應了聲,隨即張口欲言,偏在這時,一邊鍾隱負手歎道:「這兩年他必是沒有仔細修行,功力深了,卻雜而不精,否則也不至於被區區百鬼道人打傷……這根基,怕是要重新打過!」

    清溟與洛南川對視一眼,有些奇怪,一起將目光移了過去,鍾隱微微一笑,道:「這個孩子我很喜歡,不如便讓我帶他修行一陣子罷!正好為宗門培養一個新銳……」

    頓了頓,鍾隱唇角微微一抿,和藹的面容忽地便有了些許冷意:「棲霞元君必會後悔放他活路!」

    聽著鍾隱彷彿是讖語般的話,清溟與洛南川都是心中一震。

    早可霞舉飛昇的鍾隱,堪稱通玄界最有資格「上體天心」的人物,在這一點,便是水鏡宗恐怕也有所不及,他這樣說,難道……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又都是一笑,他們忽然發現自己在發傻,鍾隱已經在為弟子的接下來的修行做準備了,這說明什麼?

    沒有人會不信服鍾隱的眼光,就算是宗主之尊的清溟,又或是心志堅定的洛南川,在鍾隱一句話後,心中剛剛升起的念頭,便被打消大半。

    不過……

    洛南川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六師叔,您的意思是,讓這孩子隨您修行?」

    「幾個月而已。」鍾隱並不否認:「他先前的根基本是一等一的穩固,但虛度這兩年,又有些不穩,讓他隨我在山上潛修,效果會更好些。」

    清溟撫掌笑道:「師弟數百年都沒有親授弟子,上一個還是明璣罷?

    今日卻難得,這孩子可還是三代弟子中頭一個呢!「

    說著,他又歎了口氣:「若是閣兒知道,必定歡喜!」

    鍾隱只若未聞,洛南川則陪著歎了口氣。

    不過,他很快又想到一個問題。

    「六師叔,這李珣畢竟是擅自在外遊蕩兩年,雖然受天妖鳳凰的驚嚇,情有可原,不過,一回山便獲得師叔您親自教授的殊榮,這功過難明,下面的弟子怕是會有些埋怨……」

    鍾隱淺淺一笑:「鍾隱有什麼了不起,親自授課又怎樣?南川,你百多年來,功力精進之餘,卻難有大境界,難道至今不悟麼?」

    洛南川汗顏,但他心志堅定便體現在這裡——想法正誤是一回事,做法適當與否則是另一回事!他仍堅持自己的看法。

    「弟子的想法或是市儈了些,不過山上後輩,像弟子這樣想的不在少數。師叔或許可以不管,但李珣日後若想在宗門立足,有些事情,他必須要做!」

    他吸了口氣,又續道:「弟子的意思是,師叔可以給李珣量身定下功課,這無異於親身指點。而李珣身為宗門弟子,竟然被妖邪驚嚇,道心浮動,擅自不歸,即使是年幼無知,也要給予懲戒!

    「這才好讓李珣以及所有弟子明白,我明心劍宗的弟子,在天道修行的路上,遇到艱險,應該有個什麼態度!」

    他話音深沉有餘,激昂不足,一言一語徐徐道來,少有起伏,越是這樣,越見他性情中不可輕撼的原則。

    鍾隱的眼神在他身上掃過,終還是點頭一笑:「你負責宗門事務,這自然是你說了算!不過,這懲戒的法子,我說一個,以供參考,如何?」

    洛南川一怔之後才道:「師叔請講!」

    事實證明,既然是「服刑」,那日子必定是不好過的。

    李珣現在正在坐忘峰上一個叫「三絕關」的所在,距峰底約有七萬里左右,李珣全力御劍,到這裡也要將近十個時辰。

    此地倚著百丈巖壁,周圍一兩里處,草木不生,與坐忘峰整體的生機勃勃,很有些差別。

    鍾隱提議的「服刑」,便是讓他獨力在此地開礦。

    這不是一般的銅鐵礦,而是通玄界獨有的寶貝「九重石」。

    九重石外表與普通岩石無異,但質地古怪,拳頭大小的石塊,便有千斤重,便是修為高深的修士全力轟擊,要打碎它,也要費一番工夫。

    而且礦床周圍的岩層,其質地十分緊密,有如金鐵,開採這種礦,實在是種力氣活。

    如果說這是身體的懲罰,那麼,與之相伴的便是精神的刑囚了。

    受刑的一個多月來,除了第一天鐘隱親自到此佈置了任務之外,他就好像是被宗門遺忘了,只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裡,以天地為牢籠,做著可笑的自我禁閉。

    李珣也想過這是宗門考驗、磨練、甚至是試探他的手段,不過,兩年多來,他什麼時候受到過這種待遇?

    他不止一次想過甩手離開,然而,每當他泛起這個念頭的時候,遙遠的坐忘峰頂,就好像有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神看過來,這也許只是他的錯覺,但那隱蘊的威懾力,卻是再真實不過的。

    而且,最近一段時間,也發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

    鍾隱……這位深不見底的「半神」,究竟在想什麼?

    李珣越發覺得自己像一隻自投羅網的笨鳥,在獵人笑意盎然的眼神中,搖搖擺擺地踏入早就鋪設好的陷阱中去。

    在他的詛咒聲中,又是「叮」的一聲響,鐵劍發出了瀕臨崩潰的呻吟,而一大塊岩石也隨之崩裂出去,現出裡面最核心的九重石。

    李珣搖搖頭,扔掉破劍,氣貫指尖,準備徒手將這「石頭」扯出來。

    而在他手指將要沾到九重石的剎那,他忽地心有所感,偏過臉去,恰看到一雙澄清如水的眼神。

    明璣!

    這位引發他回歸之心的女修,正微笑著看過來,笑容裡不缺乏女性的柔婉,但和她刀削般的輪廓相揉合,便是令人無法直視的犀利神秀。

    乍然看到這位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修,李珣不可避免地一喜,但很快地他就想到,以他現在的狀態,似乎不能把這情緒表現得太直白,臉上剛露出的笑容便是一窒。

    這變化雖然微妙,卻瞞不過明璣,可明璣卻只當什麼都沒看到,再掃了他一眼,很平靜地開口:「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李珣一愕,這才想到,這還是他自服刑以來,和宗門中人的第一次見面。明璣不可能自作主張來看他,那麼,就是有什麼事了?

    一邊想著,他一邊小心回答:「過得還好。」

    這話中有些不盡不實之處,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明璣的臉色,又迅速補充道:「九重石弟子已採出了七十五塊,都在那邊放著。」

    明璣順著他的手指,向一側掃了一眼,輕輕點頭,旋又轉臉笑道:「你變了很多!」

    「啊?」李珣沒想到明璣會用這種閒話家常的語氣和他說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只能做出茫然的模樣,看看她接下來會怎麼說。

    明璣看著他的眼睛,悠然道:「容貌變化,還在其次。你不覺得,現在和我說話時,你變得拘謹很多麼?」

    李珣愕然,他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以前和明璣對話時,是什麼樣子?

    這對他來說不難,他和明璣也就見過幾面,但這位女修給他的印象,卻是無比鮮明。即使到了今天,他也可以複述當年在小水潭邊,與明璣交談的每一句話。

    所以,在數月前他看到明璣仙姿之際,心中的衝動便驀地萌發,並一發不可收拾——他想回到連霞山,重溫當年的感覺。

    可是,明璣一句話,便送給他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當年,我又是什麼樣子呢?」

    目注眼前人,再憶當年身,那是非常奇妙的體驗,李珣一時間有些精

    神恍惚。

    在此之前,他的想法很簡單,當初有血魘附體,內外交迫,他仍然在這細微的間隙中,找到了令他至今難忘的樂趣。

    那麼如今,他身有倚仗,幾乎具備了可與天下任何人正面相對的資格,此時回到山上,自然會體驗到比之前更強上百倍的樂趣,以此沖刷他在幽魂噬影宗兩年間,因不斷勾心鬥角而產生的厭倦感。

    然而此刻,他忽然想到,兩年來物是人非,他想要兩年前的感覺,便真的能得到麼?

    他臉上現出苦笑,一時間都有些意興蕭索,更別提去回應明璣的話。

    而這種姿態落入明璣眼中,則是另外一種意思。

    她微一搖頭,道:「看得出來,這兩年你吃了許多苦,現在又服刑於此,不免失意。只是,在我看來,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忽地住口不言,手腕一翻,卻是扔了把劍過來。

    李珣接住一看,正是服刑前被鍾隱收去的「青玉」,也就是明璣當年的佩劍。

    李珣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便是一點寒星入目。

    沒有無可抵禦的劍氣狂潮,只有電光石火的速度,以及反常平和之後的森森寒意。

    他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純憑本能,青玉劍來到手上,當胸豎起,擋在了面門前。

    「叮!」

    明璣刺來的一劍被擋住,但是李珣心中卻狂叫不好。他和明璣沒有像真正對敵那樣遮蔽自己的氣息,而是將自身真息流轉,清楚明白地展現出來。

    兩人功法同出一脈,李珣當然最瞭解不過。可是,即便是他把握住了明璣的每一個變化,他手上卻彷彿壓了一百塊九重石,動不了半分!

    他可以感覺到,一縷游絲般的氣勁從明璣劍上透過來,瞬間勾著了十多道流變的氣機,然後發力一絞,他手上的劍像是給捲到了漩渦裡,一時間把持不住,脫手而飛。

    連帶著他的身體也踉蹌了一下,而這時,明璣的劍刃,已經橫在了他的喉嚨上。

    「絞魂絲!」

    李珣脫口而出,這招劍訣他是知道的,不過是宗門基礎劍訣的一個變式,哪知由明璣使出來,竟然有這般威力。

    明璣看著他,並沒有移開劍的意思。只是微笑看來。

    「知道錯在哪兒麼?」

    李珣瞥了一眼橫在自己咽喉的利劍,不由苦笑。

    若真讓他放手相搏,就算幽玄傀儡不出,他也有自信與明璣周旋一二,可是在此時,他只能用自己還遠稱不上精熟的「青煙竹影」搭配「靈犀訣」抵擋,一招落敗,也是情理之中。

    感覺著橫在他脖頸上的森森寒氣,李珣很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不擔

    心明璣會趁機對他不利。

    從理論上說,若他身份暴露,明璣完全能夠以此毫不費力地擒住他,可是,在利刃加頸之前,他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此刻,他看到明璣的眼神,立時便明白了,這分明就是考量他如今的修為,他想了想,很「老實」地搖頭。

    「不知道?不知道我們修道人最重要的是什麼麼?」明璣先是一笑,繼而瞪了他一眼。

    「你這兩年不知是幹了什麼,煉氣煉得心浮氣躁也就罷了,這身上的肌肉、骨骼怎麼也有些走形?

    「人身為天道依仗之本,筋骨不壯,便會氣脈不通,筋骨走形,這氣機流走,便總會有些窒礙,現在不顯,日後修為深了,還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明璣雖是瞪他,但看得出來並不是真的生氣,可李珣卻是聽得心中發虛。

    所謂的筋骨走形,應該在他修煉「幽明氣」時,為了適應這特殊的法訣,而由身體自發做出的微調,現在轉回到「靈犀訣」,自然便有些彆扭。

    明璣這話實際上等於是給李珣提了個醒,他雖把這兩年的經歷編得十分緊密,可是在一些容易忽略的細節處,還是有破綻可尋。

    現在明璣沒往那方面想,可也許就是一個轉念的工夫,這些破綻,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這邊唯唯喏喏地應了,心中則在想如何將這個破綻遮掩過去,明璣那邊卻又是搖頭一笑:「果然不出六師叔所料!」

    在李珣奇怪的眼神下,明璣悠閒收劍入鞘,淡淡道:「算你的造化,六師叔突然來了興致,準備花幾個月的時間,好好調教一下你這個『可造之才』,這筋骨上的問題,六師叔自有手段,待服刑期過,你便去坐忘峰頂,好好修煉罷!」

    「六師叔祖?」李珣的眼神已是直了,「跟他修煉?」

    想到初回山時鐘隱不尋常的出面,還有這些時日來積累的種種疑惑和戒懼,再搭上這突來的「好消息」,李珣本能地覺得這其中大有文章。

    所以他腦子裡沒有半點「劍神」授藝的興奮,而是只轉著一個念頭。

    乾脆逃了罷?

    他在一邊胡思亂想,明璣卻以為他興奮得傻了,一笑之後,逕自看那邊由九重石壘成的石堆,似是發現了什麼,屈指一彈,將一塊僅拳頭大小,卻有近千斤重的九重石激起,抓在手上,打量上面已刻好了的符紋。

    「這符紋是……」

    李珣正在想事情,聞言隨口答道:「是六師叔祖要刻的!」

    「可是,這不是六師叔的手法……」明璣眉峰微蹙,眉目間越發顯得清冷犀利,寒光熠熠。

    她的手指從石上抹過,若有所思,旋即微微一笑,將石頭上的符紋給他看:「這符紋,不會是你刻的罷!」

    「呃,是在六師叔祖的指導之下!」及時回過神來,李珣露出些不好

    意思的神態,卻也不免有些自得,「仙師說,這是給弟子練手用的。」

    明璣聽了,有些啼笑皆非:「練手?六師叔也真說得出口,這九重石開採出來,是為宗門護山禁法升級的,如此大事,便是給你練手的?」

    李珣聽了也是一呆,臉上則現出惶恐之意:「師叔明鑒,弟子實在不知……」

    「我知道你不知!」明璣又仔細打量上面的刻痕,這一次,她悚然動容:「這真是你刻的麼?」

    「是六師叔祖先做了個模子,再讓弟子模仿。」李珣撓撓頭,做不好意思狀。

    「不過師叔祖不太滿意,說這禁法變化,內外貫通,法由心生。每個人的氣機流轉都不盡相同,這禁紋走向,也就不能一樣。所以,他老人家乾脆就讓我自己發揮,說這樣子效果也差不多!」

    聽到李珣稱鍾隱為「老人家」,明璣不由莞爾。便在這心情中,她再度觀察一下九重石上的禁紋變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早就聽二師叔說你在禁法一項上,是難得的天才,觸類旁通,十分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可不是師叔贊弟子的話,李珣便是心中得意,也不敢表現出來。更何況他心中有鬼,只能恭恭敬敬聽著。

    明璣目光不離九重石,輕輕一歎。

    「以前見六師叔輕筆勾畫,總會感歎,原來這禁制之道,應該是這麼做法,我們之前,竟然是做錯了的!

    「此後參照比對,每一次感覺與師叔做的有些神似,便會有些領悟、進步。這是覺得『理應如此』,而看了你這手法……」

    她頓了頓,方鄭重地道:「離經叛道,偏又能自圓其說,看似出了本宗的法度,其實又始終流轉其中。我現在才知,二師叔說你能『觸類旁通』,原來也有出處的。」

    李珣本還想做謙虛自抑的姿態,但轉念又覺得太過矯情,便嘿嘿一笑,算是承了明璣的贊語。

    明璣並不覺得她的話有什麼過譽之處,又看了一眼,才將奇石放下,笑道:「我這時才明白,六師叔祖為何對你如此看重!」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李珣心中轉念,臉上還要變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時間好生辛苦,幸好明璣談興已盡,回到正題上來。

    「宗主令諭,你要在此掘出八十一塊九重石,並將其分批運下山去,這才終止刑期。」

    李珣忙躬身聽命,他明白,這惱人的刑期終於要過去了,雖然運送八十一塊九重石,也是個磨人的任務,可畢竟有個盡頭不是?

    明璣鄭重布下令諭,旋即展顏一笑:「你運送九重石,需要來往於峰上峰下,青玉便留給你。你也要記著,下峰的間隙,也要和師兄弟們多些來往,你回山這麼長時間,可都還沒和他們見面呢!」

    這便是長輩的叮嚀了,雖然並不怎麼出奇,卻是中肯之論。李珣若真要在明心劍宗立足,這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李珣自然品得出明璣對他的關心,他誠心誠意地謝了一聲。

    明璣微微一笑,便要御劍離開,臨去前,她看著李珣低眉垂目的模樣,忽地歎了一聲:「不要多想,沒有人會怪你的!」

    說罷,她引劍自峰上傾瀉而下,轉眼不見了蹤影。

    月兔東昇,白日的熱浪也漸漸消散開去,李珣長吁出一口氣,倚著已經千瘡百孔的巖壁,坐了下來。

    這本是他休息的時間,只是此時他腦子裡面很亂。

    他一直在想著明璣臨走前的那句話。

    「沒有人會怪你的!」

    李珣非常清楚這裡面的意思,他可肯定明璣說出這句話時,心中並無他意。然而,明璣畢竟不知道,當年在天都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有很長時間沒有想起他那位苦命的師父了。

    那乞求死亡的眼神、淒厲愴絕的嘶叫、還有那椎心泣血的悲嚎,已經漸漸離他遠去了。

    這久遠的印象已模糊不清,以至於他忽然忘記了,在他和林閣最後一次目光交會時,林閣眼神閃動著什麼?

    他自始至終,沒有沾林閣半根手指,然而正是他,抹消了林閣最後一點尊嚴。

    林閣最後是怎麼死的,李珣在之前的一段日子裡也有所耳聞。他是被懸掛在琅琊水鏡之天外,那根高有百丈的通天巨木上,在正邪諸宗數千人的目光下,赤裸裸死去的。

    沒有人知道,林閣最後一點遮掩之物,便是被他唯一的弟子撕下。

    如果他們知道了,明璣還會說那句話麼?

    李珣苦笑,他抱著青玉,想藉著利劍上的寒氣,定下心神,聽著夜風拂過的陣陣松濤之聲,只想睡去。

    然而,便在他似睡未睡之中,耳中似乎響起了什麼聲音,低低細細的,若有若無,卻和自然的聲響截然不同!

    又來了!

    李珣眼神微閃,旋又垂下眼瞼,做閉目養神狀。實際上他現在已盡復精神,正刻意擴大眼角餘光的範圍,以他這個位置,巖壁之前的大片空間,完全在他的視界之內。

    一道虛淡的影子,就在此時竄入了他的視野,而僅僅就是一晃眼的工夫,就穿越了整個視界。

    李珣沒有移動目光,只是將視界保持在這種狀態,山石、樹木與山風相激,滿山陰影以一個特有的韻律擺動,而剛剛穿過的影子便破壞了這種韻律。

    牽一髮而動全身!虛空中,似乎有無數道細絲交錯,一個小震盪卻可以由目不可及的遠處,沿著這「絲線」,一直傳到這邊。

    那影子雖在他視線之外,但對氣機的微妙影響,卻波及他視界中的諸

    般景象,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卻無比真實。

    李珣看著遠方樹冠上一隻突然飛下的夜隼,心中一動,已找到了對方的蹤跡。

    果然,又是那裡!算上今天,近兩個月,這人便來了三次!嘿,這坐忘峰難道是人想來便來的?

    李珣緩緩站起,在巖壁下負手走了兩步,心中沉吟。

    那片林子其中沒有什麼出奇,這樣看來,這人到此的目的便很是微妙……只是自己在這裡做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他仍沒有變更位置,顯然不認以我的「低微」修為,可以看到他,嗯,性情也很自負!

    據李珣所知,通玄界裡,有這樣修為、這樣性情的傢伙,沒有一個是好惹的。雖然他現在已經肯定其中有蹊蹺,不過,要讓他去湊這熱鬧,他是絕對不願意的。

    本來嘛,峰上有鍾隱仙師鎮守,恐怕就是十二邪宗齊至,三大散人同來,也未必能討得什麼便宜,可是他自己萬一被攪進什麼漩渦裡,惹來一身騷氣,可實在是不值得。

    還有,想到鍾隱,他心中又升起了那個頗為荒唐的念頭。

    鍾隱把自己派到這三絕關來,除了服刑之外,莫不真是有什麼深意罷……

    現在看起來,很像!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6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二章  重逢


    時間過得飛快,李珣每日攜兩顆九重石下峰,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已將峰上積累的九重石帶下大半,刑期眼見便要結束。這段時間,他聽從明璣吩咐,和宗門弟子的關係,也都接續起來。

    能這麼順利地重建人脈,李珣精準的自我定位,當是其中關鍵。

    他現在扮演的就是一位性格內向,又因「錯事」而自卑的少年,最容易引起別人的惜弱心理。

    明璣說得沒錯,山上大部分人並沒有因為他在天都峰上的「表現」,而顯出什麼看不起的神態,反而都是極力維護,要幫他走出「陰影」。

    如此情形,與幽魂噬影宗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風格實在是南轅北轍,落差之大,便是以李珣現今的臉皮厚度,此時也有些吃不消,心中波瀾自然要複雜許多。

    此時正值午夜,李珣將第七十九塊九重石送回宗門秘庫之後,御劍直奔止觀峰頂。

    這又是宗門的一樁愛護之舉,因憐他「境況淒苦」,師父又死得早,便讓他住林閣的房子,至今能在止觀峰上居住的三代弟子,除了林閣、祈碧夫婦外,便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時至夏末,止觀峰淩絕眾峰,鳥蟲稀少,夜間顯得靜寂許多。李珣御劍而來,受這靜謐夜色影響,不由便斂去劍光氣芒,無聲無息在夜空中掠過。

    及至峰項,他漸漸減速,這時候,峰頂忽有一道匹練似的劍光,傾瀉而下,卻是全無聲息,便如同夜空中亮起了一道無聲的閃電,倏然而過。

    藉著劍光,李珣與其目光相交,臉上都是一怔。

    「文海師兄!」李珣反應較快,懸停空中,拱手問好。

    來人正是明心劍宗三代弟子裡聲名最盛的文海大師兄,此人修為精深,又極為精明,三代弟子中,也只有他有資格參與宗門高層的計畫佈置。

    對這樣一個人物,李珣的態度還是很謹慎的。

    「原來是珣師弟!」文海也拱了拱手。

    這人是極英俊的,否則也不會使祈碧那樣的人物傾心。但他臉部線條極是硬朗,一雙眸子更如寒星一般,顯出其意志堅定。

    文海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使硬朗的線條略柔和了些。

    「珣師弟辛苦了,夜色漸深,我便不和師弟深談了,他日有閒,必定上門一敘!」

    他說話倒是十分有禮,看不出大師兄的架子,李珣見他行色匆匆,眉目間甚至有些焦躁,想來也有急事在身,便微笑應了,目送他離去。

    只是這邊文海剛去,不遠處便又騰起一道劍光,劍光本來呈淡金色,但卻被人為地斂去光芒,只是御劍人修為不濟,劍光明滅極不穩定。

    這劍光李珣可是再熟悉不過了。他皺了皺眉,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避開,那劍光已直撞上來。

    「珣師弟,珣師弟,幫我個忙先……」

    來的卻是李珣在山上最煩的單智,這個當年的書僮,如今的師兄,在山上日夜受明師薰陶,幾年下來,修為已經不錯,但他此時面色蒼白,眼神散亂,卻不知幹出了什麼事來。

    這單智自從先於李珣拜師之後,心中總有些優越感,與李珣說話時,往往都是居高臨下,以師兄自居,像現在這樣倉惶失措的,還是第一次,李珣心中不由一奇。

    卻見單智衝上前來,一把抓著他的胳膊,口中竟是慘嘶了一聲:「珣師弟救我!」

    李珣當場被他弄得暈了,來不及問話,便聽到他嘴裡連珠炮似的說道:「若是今後有人問起來,師弟你就說,今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談論道法玄功,如何?」

    李珣睜大眼睛看他,良久才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上半夜剛從坐忘峰上下來,去了宗門秘庫,還和當值的明德仙師打了招呼,剛剛又碰到了文海師兄……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生病了?」

    單智臉色之難看,實在是無以復加,見李珣問他,他期艾了半晌,終還是沒說出話來,咬了咬牙,便要離開。

    他身形甫動,便被李珣一把扯著。

    「單智師兄,若信得過師弟我,便把你的難事說出來。只要你不是做了天地不容的劣行,想來我也能在中間為你轉圜一下。」李珣一邊說著空口白話,一邊打量單智的神情變化。

    單智臉上先露出不耐之色,又有些動心,但更多還是惶恐不安,顯然李珣這話沒有讓他安下心來。

    看來,這次他闖的禍不小?李珣腦中轉得飛快,卻不知怎地,將他與剛剛離開的文海聯繫了起來,然後,他猛又想到一事,心中便有了定見,他頓了頓,忽然道:「你惹祈碧師姐了?」

    不用單智回答,只看他死灰般的臉色,李珣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腦中很快地有了計較,用力扯了下單智的胳膊,低聲道:「跟我來!」

    單智失魂落魄,哪還有反抗的力氣,被李珣御劍扯著,遁入居住的小樓中。

    「說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珣臉上神情嚴正,卻有意壓低了聲音,透露出他的態度。

    單智自然知道,但他現在唇青臉白,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低頭不語。

    李珣只好自己去猜,他心中早已是主意打定,一開口,便往那最不堪的方面去想:「難道,你對祈碧師姐不軌?」

    「我沒有!」單智驚得跳了起來,聲音也高了八度,但被李珣眼睛一瞪,又瀉了氣,只能低頭嘟囔道:「真的沒有!我只是、只是,偷看……」

    事情都搞清楚了,單智這個半大不小的男爺們兒,在最近終於忍受不住對祈碧介乎於狂想和妄想之間的愛慕,憑藉著對祈碧作息規律的瞭解,夜晚潛入到祈碧沐浴淨身的所在,行那偷窺之事。

    不過因為氣息過於粗重,被祈碧發覺,若不是祈碧身子不便,又在羞怒之下,一時追不上來,此刻單智大概已被捆到諸位仙師面前了。

    方才文海急匆匆趕去,便是因為這事罷?李珣看著單智六神無主的模樣,有些想笑。

    但他知道,此時絕不能發笑,他腦筋一轉,又計上心來。也不說話,抿著嘴一巴掌轟在單智臉上,猝不及防之下,單智被一擊而倒。

    李珣仍不放過他,上前揪著他的領子,又將他猛摜在牆上,低吼道:「單智!你無恥!」

    單智本來就氣沮心虛,此刻更是被李珣突然爆發的怒氣嚇了個半死,更要命的是,李珣此時說的,沒有半點兒錯處,便是他想反駁都沒法子。

    驚惶之下,他手腳掙扎,已快給嚇出淚來。

    「珣師弟!小王爺!看在咱們以往的關係上,你不要這樣,放開我,放開我……」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是要壓下胸口怒火,手上終究還是鬆了,單智如蒙大赦,正想逃開,卻被李珣當胸一推,將他抵在了牆上。

    李珣將胸中悶氣緩緩吐出,以沉重到極點的語氣,道:「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偷窺同門師姐,尤其她還有了道侶,她的道侶就是文海大師兄!單智師兄,你真的知道你在幹什麼麼?」

    「我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單智怎麼也不會想到,李珣在說話時,已經用上了迷惑心智的法門,他只是覺得心中越來越亂,已不能夠有效思考,說話也漸漸語無倫次起來。

    「我太暈了我,不是,可是我憋不住,其實就這麼一次……」

    「一次就可以讓你萬劫不復!」

    李珣將冷冰冰的字眼從牙縫裡一點一點地擠出來。

    「這件事如果被發現了,文海大師兄第一個饒不了你!宗主、還有明松師叔的反應你也能猜到——廢了你的修為,抹去你的記憶,再把你投到人間界,再讓你去做那卑下可欺的書僮……」

    「我不要,我不要!」單智的反應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他發力扭動,差點兒讓李珣鎖不住他。

    李珣眼中寒光一閃,倏地出拳,狠搗在他下腹處,把他打成了蝦米狀,伏在地上,只懂得吐酸水。

    「冷靜點,你這個樣子,是想讓整個宗門的人,都知道是你幹的麼?」

    李珣的聲音壓得更低,給了單智一個暗示——在這個時候,面前的這人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

    這舉動很快就起了作用,單智非但不惱李珣三番兩次的重手,反而像是抓著了救命稻草,死命不放。

    「珣師弟,小王爺,你要救我,我知道,你為人仗義,不會放著我不管的,這次你救了我,我今後就算是……」

    「噤聲!」

    就算這小子現在說出做牛做馬的話來,也不頂個屁用,反倒有可能激起逆反心理,指不定哪天就生出變故;李珣也不要這種蠢笨的牛馬,他只要單智在他規定的路上走下去。

    「來,師兄,起來!」李珣將沉重的神情抹去,換上一副和言悅色的

    模樣。

    「師兄,我們兩人在山上,彼此可是認識最久的朋友,我不幫你,又幫誰去?只是你這樣子,任誰都知道有問題,要想瞞下此事,你必須打起精神來,來,跟著我,放鬆,按著這節奏,吐息幾遍……」

    此時的單智便像個木偶般,任李珣擺佈,李珣讓他呼,他便呼;讓他吸,他就吸,如此幾番下來,呼吸果然平穩了許多,但是眼神已漸漸黯淡下去。

    便在此刻,李珣輕聲道:「單智師兄,你今夜不是早就約好了,與我探討道法玄功,並在樓前等了一會兒麼?你還看見我和文海師兄說話來著,是不是這樣?」

    單智的眼神忽地亮了起來:「不錯,不錯!我就是找師弟你來切磋功法的,我在這峰上,還見文海師兄和你說話!」

    他將這話說了足有三遍,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後甚至哈哈大笑起來。

    李珣也不管他,只是自顧自地微笑。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他輕拍單智肩膀道:「來,單智師兄,我們便來談論玄功,長夜漫漫,可要打起精神才行啊!」

    單智自然是連聲稱是,看向李珣的臉上,滿是感激之情,他當然不知道,身邊李珣正在心中冷笑。

    心種「指路幽燈」,以後單智的樂子可不少啊……藉機得了一張暗牌,李珣心情大暢,笑吟吟地引著單智,到客廳去了。

    說實話,他這麼做,未必有什麼詳細規畫,只是因勢利導罷了,畢竟,他在明心劍宗過得很好,也不想做什麼沒意義的事,今天是單智自己撞上門來,也怨不得他。

    至於這一時起念,埋下的棋子,只要活著,便有用到的機會,不是麼?

    第二天清晨,宗門內並沒有什麼山雨欲來的氣氛,李珣也不吃驚。

    本來嘛,單智落荒逃跑,多半還是自己嚇自己,事發倉卒,祈碧應該不會發現他的身份。

    此事又私密至極,難道還要文海請求宗門發下敕令,徹底排查昨夜嫌疑人等,看看究竟是誰看見自己老婆身子了麼?

    李珣非常清楚,應該在什麼時候保持低調,他乖乖地在止觀峰上歇了半日,對宗門內的暗潮全做不知,一過午時,便直奔坐忘峰而去。

    經過多日的磨練,李珣此時一晝夜間,可御劍七八萬里,午時出發,入夜時便到了這三月來服刑的九重石礦處。

    李珣明白,這是受幽明氣影響的「靈犀訣」修為,再度接近了渾然精純的水準,這樣以明心劍宗的法門御劍,方能無有滯礙,通達往來。

    只是「靈犀訣」的長進,會不會反過來扯了「幽明氣」的後腿呢?若有影響,又該如何解決?

    這是只屬於李珣一人的煩惱,而這煩惱的複雜程度,卻已遠遠超出他此時所能達到的層次,莫說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便真是求了,整個通玄界也未必能有幾個人回答得上來!

    或許,這便是老天爺對「貪得無厭」者的懲罰罷?

    拿起最後兩塊九重石,視其兩千斤的重量如無物,在九重石礦上繞了一圈,算是對前三月辛苦生活的追念,李珣又振作起精神,暫時將一切煩惱拋下,低嘯一聲,便要騰空飛去。

    在深寂的夜色裡,李珣這一聲低嘯,沉沉傳開不知多遠,但與坐忘峰的廣大無邊相比,又算不得什麼了。

    在李珣想來,這一聲發洩式的嘯音,最多驚起一些飛禽走獸罷了,然而,出乎他的預料,夾雜在這滿山的禽獸叫聲中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鈴聲。

    嘯音登時斷絕,而緊隨其後,鈴聲也再不可聞,李珣開始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然而,這個念頭剛生出來,又是一波細細鈴響。

    這當然不是哪家的寵物貓狗脖子上的鈴鐺,這鈴聲有一種奇特的韻律,雖然是若有若無,卻沒有斷續感,而是在有聲無聲之間,串聯出一道流暢的旋律。

    李珣從未聽過這樣奇譎且動聽的鈴聲,他甚至分辨不出鈴聲的方位,在空中轉了幾圈兒,入目的是蒼黑的樹海以及偶爾竄出的飛禽走獸。

    夜風吹過,驚鳥野獸在叢林中穿掠奔躍,攪起無數道虛虛實實的影子,要想從中分辨出一兩個人影,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心中又是一動,不自主地將目光移向那邊他懷疑已久的樹林。

    敵人!

    李珣腦子裡面首先蹦出了這個念頭,不過,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來有鍾隱坐鎮的坐忘峰撒野?他撓撓頭,開始想是不是報個信兒。

    便在此時,耳中又響了一聲。

    這一聲比先前的要清晰太多,李珣聽得分明,彷彿在他頭頂掛有一串無形的風鈴,被夜風一吹,叮叮作響。

    然而,世上沒有任何一種風鈴聲,會有這麼強大的殺傷力,這鈴聲剛一入耳,李珣腦中便是一蒙,緊接大腦深處最脆弱的所在,猛地一漲,那暴起的撕裂感,差點讓他以為自己的腦袋炸成了碎片!

    李珣一口鮮血噴出,事發突然,他根本沒想到,對方的手段竟然如此乾脆。

    猝不及防之際,他石頭般墜落下去,幸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地鬆開手,任九重石先一步掉落,否則被這樣的重量壓在地上,任他怎樣修為,也不用活了。

    劇烈的撞擊讓他全身的骨頭都呻吟了一聲。在這種情形下,撞擊的痛苦就算不了什麼了。

    在接觸地面的瞬間,他旋展土遁之術,一頭栽進了地下。

    可是,那風鈴聲便如附骨之蛆,雖是低低細細,似乎馬上就要斷絕,卻又清晰無比,像一道要命的鋼絲,絞在他的脖子上!

    李珣狼狽不堪地再吐一口鮮血,這種面都沒見著、便攫人小命的可怕傢伙,實在是李珣心中最怕。

    兩年前的水蝶蘭以驚世駭俗的速度、今日此人以令人氣消神沮的音殺之道,直取他最弱處,便是他有一雙獨步天下的幽玄傀儡,但打不到人,卻是沒有半點用處。

    他咬著牙,一邊落荒而逃,一邊努力地凝定心神,思考破解之道。

    第三波攻擊強壓過來,李珣來不及多想,捏了個印訣,低喝一聲「破」,發動了「太清神音」。

    這是明心劍宗裡少有的音殺之術,未必有多麼高明,不過倉卒之下,他也只有用這個來頂了。

    「太清神音」初發,他便知道糟糕,本來應該如金玉交擊的清音,在那可怕的鈴聲下,竟被絞得不成模樣,勁力反衝之下,他只覺得脖子一涼,喉嚨便好似被一刀切成了兩半,餘勁不止,一路轟進他的膻中要害。

    受此外力打擊,黃庭金丹猛地脹縮,全身真息登時攪成了一團亂麻。

    這一下,比先前兩次的傷勢重上何止百倍?

    李珣身上猛地一沉,竟是連土遁之術都施展不開了,被道法分開的土石迅速合攏,眼見便要把活生生擠成肉醬。

    「給我出來!」

    李珣大口大口地鮮血噴出,此時他腦子裡只有保命的念頭,什麼都顧忌不得了,隨著一聲喚,幽一幽二同時跨空顯現,抓著他兩邊臂膀,只一閃,便從厚厚的土石中衝了出來。

    剛一聞到新鮮的空氣,李珣心中便是一鬆,兩個傀儡也不等他命令,逕直消失不見。

    李珣「哎」了一聲,從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滾下來,摔了個七葷八素,也將他最後一點兒力氣都摔了個乾淨。

    他傷勢過重,已無餘力啟動天冥化陰珠,無論他怎麼召喚,兩個傀儡都不會再出來了。

    這時候,鈴聲又起。

    完蛋了!李珣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是這個死法,正絕望中,胸前卻忽地一涼,大量的涼氣直貫入體內,霎時間在他週身流轉一圈,再微微一漲。

    李珣耳中似乎聽到了「波」的一聲輕響,身體周圍,便被一層無形無色的氣膜裹了起來。

    外界的各種聲音霎時間離他遠去,當然也包括了那追命符般的風鈴聲,只停了一下,又有一道清淨涼意,自心竅注入,順氣血而上,在他腦中一撫,再取道幾個關鍵竅穴,直入黃庭。

    只是剎那間,已不穩到極點的金丹,便又歸於常態。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噴出來,而這一次噴出來的,則是淤血。

    只這麼一眨眼的功夫,他要命的傷勢便好了七八分,只是全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就算動個指頭都難。

    這是……玉辟邪?李珣心中大奇,這寶貝的功效他是知道的,雖然極是厲害,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立竿見影。這算什麼道理?

    「一件寶物,落在你手裡三年,竟連用法都不知道,豈不可笑?」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無視玉辟邪布下的氣膜,悠悠地透進來,當場將

    李珣震成了傻子。

    他循著聲音,直勾勾地看過去,只見得一位手挽竹籃、青衣素裙的女修,從一側的林地裡走出來,漫山遍野的黑暗,也因為她的出現,微微瑟縮了一下。

    她瀑布般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髮絲上還浸著山間清香的水氣,有幾根髮絲被夜風吹著,拂過她的額頭,夜色中,憑添了幾分迷離。

    這純然不飾的風情,讓李珣的神志在剎那間恍惚了。

    「青吟仙師!」

    李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圍了,這不是死裡逃生的喜悅,而僅僅是因為這麼一個理由:青吟仙師,我看到了青吟仙師,是她救了我!

    他也很奇怪為什麼青吟會這麼湊巧出現,但這念頭又怎抵得過乍見伊人的驚喜?

    身外的氣膜很快就消失了,他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力氣,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先是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又看到青吟說不出什麼味道的眼神掃過來,這才知道躬身行禮:「多謝仙師援手之恩!」

    這話說得很有條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這麼發顫就更完美了。

    青吟對他微一點頭,目光偏移了開去,李珣用全副精神來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此時便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正好看到一個倏乎間消逝的影子。

    李珣恨恨地道:「這傢伙絕對是一派宗主的級數,卻鬼鬼祟祟,當真是莫名其妙!」

    因為有青吟在前,他還有更難聽的話沒說出來,只在肚子裡大罵不止。

    青吟眸光掃過,竟是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幾年不見,你可是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李珣還未來得及說話,耳邊便是一聲響,是一聲劍吟。

    這聲音並不高亢,而是揉進了夜風中,也不知從多遠的地方飄過來,在耳邊悠悠低回。

    如斯回應,不知從何處,一聲暗啞近乎無聲的揉弦音鋪散開來,與遠方的劍吟輕輕一觸,尾音忽地上挑,發出一聲清亮的錚鳴。

    兩處的音波攪在一起,劍吟依舊,弦聲卻驀地啞了。

    青吟眸光微閃,搖了搖頭:「坐忘峰也不是想來便來的地方,瞧,有人為你出氣了!」

    李珣心頭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劍的那位一定是鍾隱,他與那廝交手,轉眼間便勝了。

    只是……坐忘峰頂距此處可有近五十萬里!鍾隱再強,也不能無視這巨大的空間鴻溝罷?

    這個疑問並沒有持續太久,當這兩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只剩下山風拂過時陣陣的松濤聲,彷彿剛剛那玄妙動聽的音殺交戰,只是他的錯覺。

    正恍惚之際,青吟輕輕歎了一聲:「走了!」

    李珣自然要撫掌讚歎:「鍾隱仙師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青吟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勒的弧度裡,有種難以捉摸的意味,李珣姑

    且認為,這是一種「諷刺」罷,只是不知道她針對誰呢?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態度,李珣慌忙低下頭,做乖寶寶狀,腦袋垂了半晌,忽又覺得不對,抬起臉來,卻見四面空空,人影全無,青吟早在他低頭的時候,去得遠了。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覺到胸口悶得很,他不奇怪青吟來去無蹤的行為,可是,難道走之前打聲招呼,都不願意麼?

    這位對他有指點、贈寶之恩的女修,可說是他心中最渴望親近的幾人之一,然而真正面對她時,他又找不到半點兒親近的契機。

    或許,青吟從來就沒有把他當成一回事罷?

    李珣下意識地撫著自己的面頰,他不是笨蛋,在經歷了天都峰上的生死驚魂後,他若是再不明白點什麼,便真的無可救藥了!

    他不得不多想這麼一節:如果沒有這張與玉散人相似的臉——雖然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怎麼像了,青吟對他的態度,又會是怎樣呢?

    等等……玉散人?

    李珣腦子有一個念頭電閃而過,一時間又沒想明白,正恍惚之際,身邊忽傳來一聲歎息:「師妹的性子還是沒變,或許我再見不到她一面了……」

    「六師叔祖?」也不知鍾隱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李珣被驚了一下,回頭看去,正見到鍾隱負手自林中深處走出,一身素袍,一塵不染,也不見他那把名動天下的神劍,不知剛剛是怎麼發出那聲劍吟的。

    不過,更吸引李珣注意力的,是鍾隱這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見不了一面?」

    鍾隱溫潤平和的眼神看過來,微微一笑:「我與師妹已有九百餘年未曾見面。今日能見到她的背影,已經是很了不起,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才行!」

    頓了頓,他又道:「這兩年,師妹的心情不太好,我在這兒都覺得很辛苦,你能回來,我也鬆了一口氣!」

    李珣為之愕然,看來這兩位前輩仙師之間,必有一段極複雜的變故,不過把他夾在裡面,又是怎麼一回事?

    但聽鍾隱的話意,似乎他在兩位仙師眼中的地位,竟然頗不一般——排除掉客氣的因素,李珣只覺得心中快意。

    不過,這兩位今晚上先後到此,又無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這個……

    他不由開動腦筋,又不敢讓鍾隱看出來,只是嗯了一聲,將這話題岔了開去:「仙師,今晚這人是什麼來頭?修為好高,又是莫名其妙,弟子險些就沒命了!」

    鍾隱莞爾一笑:「你能逃得一命,便足以自豪了!這人在通玄界是宗師一級的人物,難得出手三擊還沒拿下你!只憑這一手,你便比某些師叔們還要強上一籌!」

    李珣聽得暗暗心驚,顯然鍾隱將此處的變故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這幾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否發現了他的秘密?

    勉強笑了一下,他撓頭道:「全仗了此人輕敵的便宜,以這音殺之

    術……音殺?「

    李珣嘴上一停,腦中關節卻是一剎那間貫通。

    音殺之術如此精湛,除了妙化宗還有誰來?一派宗師……是玉散人?

    不對,玉散人會更強!那就是……

    「『七殺琴』古音!」李珣大叫出聲。

    在這一剎那,他分明看到了鍾隱臉上一閃而逝的異樣,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他睜大眼睛看著鍾隱:「仙師,她是古音啊!」

    鍾隱已恢復了從容,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和妖鳳是一夥的!」李珣說這句話的時候,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滋味,以至於語氣相當怪異,似是在說明著什麼,又像是在埋怨,或者還有點兒莫名的顫抖,以至於尾音都走調了。

    「或許罷?不過,既然人家不願露面,我自然不好做這個小人。」鍾隱看著李珣難以置信的面孔,莞爾一笑。

    「她既然有來去自如的本事,到這峰上又有何不可?你以後見了,只當眼花了便成,當然,若是運氣不好,像今日這般,嗯……就認倒楣罷!」

    李珣臉上抽搐幾下,站在他眼前的這位,是縱橫宇內,無有敵手的絕代神劍,是正道宗門最敬仰、邪宗最恐懼的第一號人物?

    這言行,簡直就比在幽魂噬影宗見到的那些邪門大宗師還要來得道地!

    但這也說明了一件事,古音到坐忘峰來,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珣想到了月前驚鴻一瞥的人影,她來這裡幹什麼?總不是來找人說話聊天罷?

    他正想著,鍾隱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移了過來,微微一笑:「何必費心想這種東西?每人心裡都有自己的打算,卻不會有將自己與別人都算盡的那一天!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不如這樣……」

    下一刻,李珣全身僵直,看著鍾隱點在他眉心的手指,嘴巴張開,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鍾隱收回手,又是一笑:「早晚有一天,你會用這種手段,來解決難題,我承認,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我寧願你這樣。」

    李珣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又在鍾隱的目光下潰不成軍,他背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服,此時就算是玉辟邪,也鎮不住他劇烈的心跳了。

    鍾隱到底知道些什麼?他又想做些什麼?

    李珣倏乎間悟到,原來鍾隱知道的,永遠比他預想中的多上那麼一點。

    這時候,鍾隱輕歎了一聲,道:「走罷。」

    李珣心中恍惚,心不在焉地應道:「走?去哪兒?」

    「跟我去修煉!」鍾隱說得非常平淡:「你宗門的修為,差得太遠了!」

    李珣一震抬頭,鍾隱卻已轉過身去,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李珣本還想用刑期未盡這個理由來搪塞,但看到鍾隱裊裊而去的身影,他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李珣很想弄明白鍾隱對他的看法,否則他會安不下心來,更別說潛心修煉。

    但很快的,鍾隱就用事實告訴他,他用不著費心——他沒這個精力,也沒這個時間!

    「氣機流轉,不過一念之間,糾正十分容易。但筋脈根骨一旦定型,便牽涉到每一處肌體表裡,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想改善糾正,便非常困難,你若想在宗門修為上更進一步,便要吃些苦頭才成!」鍾隱這麼告訴他。

    李珣還記得,鍾隱在說「宗門修為」這一個詞語時,臉上顯現出的奇特微笑,然而,他再也騰不出半點兒力氣去思考其中的意義,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件事:還要多久?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罷!」

    隨著這一聲期盼已久的話音,李珣晃了兩下,一頭栽在地上。就算是在坐忘峰頂,這泥土的味道也不是太好,不過,看在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分上,就算了罷。

    如果現在有人問他,天底下最狠的酷刑的是什麼。他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到鍾隱的劍氣裡站著去!」

    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數丈外潺潺溪流的輕響提醒他,或許應該攝取些水分。

    他呻吟了一聲,用盡了四肢的力量,勉強撐起身子,搖搖擺擺地走了兩步,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濺起了大片的水花。

    冰涼的溪水讓他的神智清楚了些,大量的水分從毛細孔中滲透進來,滋潤著已經油盡燈枯的肌體,也暫時緩解了筋骨肌肉寸寸移位的痛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感覺僅僅盤旋在上半身,下肢的痛苦在對比中反而更加嚴重。

    可是,他真的半點兒力氣也沒了!

    算了,睡會兒罷……

    彷彿是一個石頭自懸崖上拋下,李珣的意識飛快地墜落到無盡的黑暗中去,甚至沒有聽到一點兒余響。

    然而,正當他的意識在黑霧中游動,漸漸模糊之時,一道突發的刺激猛搗在他的腦際。

    他的意識還是石頭,依然在永無止境的深淵黑霧中穿行,然而就在墜落到底的一剎那,他才猛然驚覺,原來身上還綁著一根繩子!

    劇烈的反彈讓他的意識比墜落時更快地反衝上去,剎那間天地倒顛,他大叫一聲,翻身坐起,腦中那根代表著意識的絃索,差點兒就此繃斷!

    眼前的景物從模糊到清晰,然後又是天旋地轉,他慘哼一聲,再次躺倒下去,濺起了漫天水花。

    然而他再也睡不著了,強烈的刺激反應讓他的頭很痛,更重要的是,他耳中傳來了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邊。

    在這坐忘峰頂,又能是誰呢?

    他喉嚨裡「呵呵」兩聲,擠出胸口濁氣,這才又睜開眼睛。只是刺目

    的血紅光芒毫不客氣地湧了進來,這使他不得不瞇起眼睛。

    原來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遠山之外,斜陽晚照,映在溪面上,竟映花了他的眼。

    刺目的光華後,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岸邊,山風吹過,李珣聽到了風拂衣袂的聲響,甚至還有一絲隨風而至的清香。

    他腦子還有些不太清楚,只覺得這風中沁入的氣息好生親切,只是輕輕一勾,便將他心中深處一個的名字扯出來。

    「青吟……仙師?」

    便在名字出口的剎那,李珣猛地坐了起來,本來迷糊的神智也瞬間清醒,這個名字,還有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彷彿有一股無形的魔力,給他體內注入力量。

    擺脫了陽光的牽制,李珣定睛看去,臨水獨立的那位女修,不是青吟,又是誰來?

    在看清來人的時候,李珣只覺得手腳都沒處擺放,他現在必定是極狼狽的,在鍾隱近日的操練之下,說他是體無完膚也好,形銷骨立也罷,反正是入不得佳人法眼,更別提剛剛在地上掙扎,又在溪中浸泡……

    便是冰冷的溪水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熱潮,他用手撐地,想站起來,卻不小心按到了溪邊的虛土,手上一陷,又跌入了溪流中。

    這臉是丟大了!李珣臉上燥熱,訕訕笑了一下,手掌迅速在溪水中甩了幾下,又裝成是擦臉,給臉頰降溫。這才站起身來,強按著發虛的心思,給青吟行禮。

    青吟的眼神自他臉上一掃而過,依然如最初見面時那樣,瞬間使他心中變成了一片空白,恍惚中,李珣覺得她似是笑了一下,然後便以一種溫和的口氣說話:「這幾日,過得很苦罷?」

    這是李珣從未得到過的待遇,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放聲大笑,來歡慶這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但他畢竟還是想起了青吟無法捉摸的性情,最終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強露出恭敬守禮的神情:「多謝仙師,弟子還撐得住。」

    青吟分明又笑了一笑,因笑容而生成的幾條紋路,使她本寂寞孤冷的容顏多出了幾分暖意:「你這人,不說話時要更可愛一些!」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摸頭做出不好意思狀。

    幸好青吟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延伸開去,她似是歎息了一聲,看著小溪上漸漸褪去的殘紅。

    「骨絡通心之法,貴在速成,然而,這苦痛折磨是少不了的。你知怎樣使筋骨肌肉隨氣機流轉而相應變化,便要去做。

    「事實上是,你做不了,他才來折磨你,若你做得,何必由著他來欺負!」

    李珣的腦子總算還沒有僵化,知道這幾日來,他的境況,青吟原來都是看在眼裡的。心中不爭氣地跳了幾下,連忙道謝。不過,聽上去,青吟後半句話,總有點兒未盡之意。

    只是輪不到他去細想,青吟便又道:「在這峰上的,都是非常之人,

    自然,要做那非常之事,理所應當的,也要付出非常的代價……嗯,你很聰明,心性又強,這些其實都不必說的。「

    李珣啞然。他當然不會認為青吟是在說廢話,事實上,如果青吟真的願意說下去,他會在這兒聽一輩子。

    可是,青吟字字句句都圍繞在他身上,卻又似有一道隱秘的脈絡貫穿其中,這便好像是一道長長的鋼絲,一圈又一圈地纏上來,漸漸的,就使他動彈不得,更奇特的是,他明知道這樣危險,偏偏又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這便如同浸泡在香醇的美酒裡,在天暈地轉的迷離中,在世人無法理解的目光下,得到縱意恣肆的快感。

    他現在就醉了,沉醉中只聽青吟又道:「我們見過幾次?」

    「四次!」李珣脫口而出,出口又碰上青吟含意豐富的眼神,不知為何,雖然他說著再真實不過的實話,心中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感心虛。

    青吟的眼神終於還是移了開去,她道:「見面四次,我倒覺得,每次與你說話,話都越來越少,所以,還要拿這些沒趣的話來湊數……」

    李珣怔了一怔,然後他猛然漲紅了臉。

    他從來沒有想過,青吟會用這樣一種語氣和他講話,而且,她話中的意思……不,這是沒可能的!

    沸騰的血氣沖得他腦袋昏沉沉的,而僅有的一點兒神智則在發出尖銳的警告:停下!別再想下去!

    他艱難地將目光定在青吟的臉上,只想得到一點兒能做參考的東西,不管是鼓勵又或是打擊,都可以!

    然而,很不幸的,青吟的心智修為均是上乘,俏臉上波紋不興,除了帶給他更多的氣沮心虛,李珣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訊息。

    此時縱使他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都積鬱在胸口處,吐不出半個字來。

    有那麼一刻,他急得想哭。

    接下來他看到青吟做了個手勢,似是讓他坐。與之同時,青吟已輕攏裙裾,優雅自如地坐在溪邊。李珣遲疑了一下,稍稍離開一段距離,以弟子侍奉師長的禮儀跪坐一邊。

    然而,他聽到青吟這樣說:「坐近一些!」

    李珣腦子裡又是一熱,但他還沒到燒得發昏的地步,他深吸一口氣,又迅速地瞥了一眼青吟的臉色,這才小心翼翼前移,甚至顧不得溪邊的泥土蹭髒他的衣物。

    他看到青吟伸出了一隻手來,這個動作很眼熟,李珣呆呆地看著這她晶瑩剔透的掌指,那其上彷彿有一股無形的魔力,將他的靈魂也陷落進去。

    下一刻,青吟撫上了他的臉,李珣腦子當場就炸了,與青吟冰冷的掌指相較,他更覺得臉上的溫度,差不多已能燃燒起來。而這個認識則進一步升高了他臉上的溫度。

    也或許是因為太熱的緣故,他覺得臉上有些微微的麻癢,但這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他想呼出胸口悶熱的濁氣,卻又怕這種距離太失禮,只好憋著。

    他甚至不敢去看青吟的表情,只在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想著:這場景,似乎以前也曾發生過……

    這樣的接觸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又好像是短短一瞬,像做夢般荒謬迷離。李珣感覺到那冰冷的手指已離開了自己的臉頰,但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的皮膚的溫度,已粘連在那指尖上,繚繞不去。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敢抬眼看青吟的臉,卻正好看到她唇邊一絲剛剛抹去的弧度。不過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覺到,青吟的心情與剛剛又有不同——似乎更好了一些。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理由,但李珣還是很樂意看到這一點。

    他努力維持著臉上屬於後輩的神情,裝做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再度和青吟拉開距離,不過,在這一連串動作中,青吟竟然沒有一點兒表示。

    李珣很奇怪,不由問了一聲:「青吟仙師?」

    「懂音律麼?」

    這話問得很突兀,與剛剛那種氣氛更是離了十萬八千里。

    難得李珣還能反應過來。他很想說「懂」,不過只憑小時候學的那幾手青澀的指法,實在沒膽氣應承,所以,他只能搖頭。

    青吟似乎並不在意,她眸光流轉,看起來竟有著意興昂揚的味道:「願意學麼?」

    「啊?」李珣完全沒想到這種情形,竟是愣了好大一會兒,才木木地點頭。

    只是,出奇的,他心中竟然沒有半點兒可以同青吟相處的興奮,反倒漸漸被覆上了一層寒冰,他看著青吟倏乎間已是神采飛揚的面容,不自主地伸手撫上自己的臉。

    剎時間,時光倒錯,他的目光越過了青吟的肩膀,看向遠處那一片朦朧的綠。

    在那青煙障外,曾有一景,與今日又是何等的相似,恍惚覺來,那上面微微的癢意,還沒有散盡……

    臉上和手心的溫度正迅速地跌落下去,在這一刻,他的心臟緊縮成一團。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6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三章  路程


    當坐忘峰上佈滿了秋黃的顏色,飛禽走獸的毛皮也漸漸轉換的時候,秋日已經過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過了另一個「三月時光」。

    早在二十天前,鍾隱便已宣佈,他的「骨絡通心」之法已經修畢,至此明心劍宗法門在李珣身上運轉之時,也再無窒礙。

    然而,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也沒人去趕他。

    每日裡除了修煉,便是向青吟請教樂理音律,一天十二個時辰,倒有三分之一與青吟待在一塊兒。

    這是非常奇妙的體驗,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兩塊,他會為了青吟每一次笑靨而心跳加速,會為了每一個不經意的小接觸而面紅耳赤,也會為了每一點疏離而黯然神傷。

    然而,與之同時,他每時每刻都在嘲笑、在詛咒、在猜疑、在怨懟,他開始痛恨自己的「聰明」,埋怨為什麼在那種時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編織的夢,那他就不要醒來好了!

    便是現在,他也在半夢半醒中流連。

    這一夜,臨淵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後,陪她看臺下經年不散的雲霧。

    臨淵台與峰上千千萬萬的石台並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它下面的這片雲霧卻是大大有名。

    這一處透天雲,直上直下,綿延五十四萬里,也就是說,從這裡落下,中間不會有任何阻礙,便能直達峰下。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錯,今晚亦然。兩人先說了一些樂理上的問題,不知怎地,話題就移到了這透天雲上。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騰的雲霧中一探,攬回了幾許雲氣,淡淡道:「你可知道,從這裡下去,若不御氣,便是大羅金仙,在落地之時,也要粉身碎骨。」

    李珣眨眨眼,想到這五十四萬里的漫長墜落過程,心中不寒而慄,自然只有點頭的分。

    青吟又道:「這還是大羅金仙,若換尋常人,掉上幾十里路,內外壓力交迫之下,便要堅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撐到萬里以上的,也是鳳毛麟角。」

    李珣不知道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諾諾地應著。

    青吟也不在意,繼續道:「我在山上的時候,曾對這個很好奇,總想知道,從這裡跳下去,那一段漫長的墜落時間,該是怎麼樣的……」

    她說的「在山上」,其實就是指她還未出師的時候,李珣非常明白。

    不過,他倒是剛剛發現,青吟在「小時候」,原來很有些奇怪的心思。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罷?

    他正有些好笑,忽聽到青吟說:「終於有一天,我從這裡跳了下去!」

    李珣輕「啊」了一聲,被青吟當時的瘋狂小小地震了一下。

    青吟的語氣卻還是平靜無波:「那種感覺很難形容……煙雲遮目,亂石橫空,還有身上越來越重的壓力,到最後恨不能把身體扯碎!那時候我

    就在想,我完了。

    「可是,我終究還是活了過來。而在我清醒的時候,我對之前一切的記憶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這裡,找不到任何希望時的絕望……

    刻骨銘心。「

    青吟回過頭來,看著李珣呆滯的臉孔,展顏一笑:「那種感覺想起來,很開心呢!」

    李珣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心中是種什麼滋味,但他知道,這樣的回眸一笑,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咻!」

    尖銳的破空聲響起,將他從紛亂的意緒中拉了出來。

    只見下方滾滾雲霧之中,正有一道銀白色的光華,穿雲破霧,直射上來。青吟微一皺眉,衣袖微擺,將這光華攝了進去。

    「宗門飛劍傳訊!」青吟一眼掃過,便沒了興趣,隨手一彈,將這把僅有兩寸長短的飛劍,彈到李珣手中,「或許是峰下有了什麼事情,你去叫鍾隱罷!」

    「啊?噢!」

    李珣聞言應聲,正想離去,忽聽得青吟喚他。回過頭去,卻見青吟對他笑了一笑:「看來你要下山了……這段日子,過得很開心,我要多謝你呢!」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是道別麼?李珣看她唇角綻開的笑容,出奇的沒有平日的振奮之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麼?」

    這可說是李珣這三月來,心中埋藏最深、也最尖銳的念頭,突兀說出,青吟一時間竟是怔住了。

    李珣卻不再說話,他深信青吟必然會明白這話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青吟的臉,想看她究竟會說出一個怎樣的理由。

    他可以看得出來,青吟此時看他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了,與之同時,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

    這笑容沒有半點兒掩飾,完全發自內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層迷霧,遮擋住他人的目光。

    在這剎那間,李珣認為自己終於看到了青吟心中一角。

    然後他便聽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語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漢無以稱智,癡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過來,很好!」

    看著李珣瞬間收縮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給李珣說話的機會,衣袖一擺,颯然不見。

    李珣看著她消逝不見的地方,怔忡無語。

    確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

    通玄北極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門所在,終於中斷了自天都一案後長時間的沉默。

    前日傳出消息,以玉散人為首,妖鳳、青鸞、古音等人聯名發出盟帖,

    意欲集合天下百萬散修,開一個所謂的「散修盟會」。由此引發軒然大波。

    「北極散修盟會?這倒是天下奇聞!」鍾隱讀過飛劍傳書的內容,為之一笑,「散修會盟,那還叫散修麼?古宗主一生精明,卻還不瞭解她叔叔的性情!」

    李珣此時還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這話聽了便罷,也沒在意。

    鍾隱見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邊的畫筆,繼續作他的畫,倒把李珣晾在一邊。

    等李珣發覺不妥,回過神來時,已不知該如何說話了,正尷尬間,外面劍吟聲又響,聲起人至。

    李珣如蒙大赦,忙轉過頭去,正好看到明璣推門而入。

    兩人視線相交,明璣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禮,轉臉又招呼了一聲:「明璣仙師到了!」

    這話可以不說,但說出來則顯出對明璣的尊重,這小心眼兒落在細微處,往往能產生比大動作更有效的作用來。

    明璣又衝他笑了一下,方才對鍾隱行禮道:「六師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過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馬會合。

    「不夜城為阻住這勢頭,已張開了萬里極光壁,天芷上人也親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鳳、古音聯手重創。

    「此時,北極周邊萬里極光壁被打開了缺口,每日都有幾十名散修、妖物進入,局面有些失控了!」

    李珣在一邊聽了,心中不由打了個突。

    逆水十妖的名號他也聽過,沒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為不夜城主,一身極光玄真法,天下無雙無對,這樣的宗師級人物都吃了大虧,看來妙化宗那邊可是囂張得很呢!

    而且,他聽了妖鳳、古音兩個名字,有些牙痛。

    鍾隱卻仍是閒閒淡淡的,沒有半點兒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畫筆,看著眼前這幅未完成的圖畫,微微一笑:「各邪宗反應如何?」

    「大部分在觀望,但魅魔、天妖、毒隱、極樂、冥王五宗卻聲明樂見其成。只是未見什麼實質舉動。」

    「宗主是何打算?」

    明璣眼眸中閃過一道鋒芒無匹的冷光,口中則平靜答道:「宗主決意攜數名弟子前往不夜城,與各派宗主商議解決之道。」

    她滿口的商議解決,可李珣分明聽到了尾音處鏗鏘的金戈之音,彷彿有一把寶劍在劍匣中錚錚而鳴。

    或許,這才是閃靈劍明璣在通玄界的真實面目罷?

    鍾隱也是莞爾一笑,顯然洞悉了這位師侄女的心境變化,他點頭一笑:「那便去罷,若是嫌山上守衛空虛,可知會我一聲,我近日雖懶得很,但在山上走動幾趟,還是可以的。」

    「就煩勞師叔費心了!」

    明璣又向鍾隱行了一禮,目光卻又移到了李珣身上。

    李珣被她看得心中發虛,勉強一笑,正想說些什麼,便聽明璣道:「另

    外,按著宗主的意思,想讓李珣也隨我們去一趟!「

    「我?」李珣很吃驚地看過去,明璣則很自然地看回來。兩下目光一觸,李珣有些尷尬。

    他剛剛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時的身份。按照常理,他這樣的弟子能蒙得諸仙師提攜,參與要事,理應振奮才是,又怎麼露出這種表情?

    一驚之下,他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驚而後喜狀:「弟子自當遵命!」

    此話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動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邊臉上忽地熱辣辣地疼了起來。他臉上肌肉不自覺地抽搐,神情立時便走了樣。

    屋中兩人又是何等眼力,這種變化自然瞞他們不過。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璣笑道:「怕什麼,若是真有妖鳳那樣的強敵,也輪不到你上!」

    她雖在笑著,但眉目神情中,卻自有一道錚錚銳氣,直透華蓋,顯然她這話中的意思,也不是那麼簡單。

    李珣明知這不是針對他,心中也自凜然。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剎那間變得幽冷淵深。

    輪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劍宗來說,清溟親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後,還是第一次。這足以顯示出北極之事,對宗門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雖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類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畢竟不同,在清溟攜弟子離山之際,宗門高層除了鍾隱、青吟之外,都到止觀峰上送行。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時,總有些表示身份的代步之物。

    這些類似於御器法寶的東西,往往有著一些非常明顯的標識,以及巧奪天工的架構,遠遠看去,便能顯出一派之尊的威儀,這類事物,統稱為「宗門雲輦」。

    號稱東方第一宗的明心劍宗,其宗門雲輦在通玄界,也是極有名氣的。

    這是一件名叫「雲樓攬月車」的法寶,收攏時不過是巴掌大小的玉璫,施法展開之時,便生成一團幾有半里方圓的雲塊,其中又疏密有別。

    最中央,是由玉白色的雲霧生成的一輛垂簾輦輿,四面雲氣繚繞,飄飄然不類凡物,輦輿四壁綴掛有宗主法印、龍紋寶劍、清心拂塵等七八樣了不得的寶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著宗門無上權威。

    輦輿向外七步,有三十六座虛霧雲台,成天星之數,參差錯落,將輦輿護在其中,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八台散雲靈階,代表周天運轉,成為最周邊的屏障。

    高空朔風吹過,雲台靈階隨風飄蕩,外力一動,便引發其中互相聯結的隱秘氣機,很自然的,其中暗藏的精妙陣訣也就隨風而起,將整個龐大的雲塊護在其中。

    清溟此行,當然不會讓宗門精英傾巢而出,所以,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雲台靈階,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勢尚可,仔細觀察,便有些單薄。

    人數雖少,實力卻十分強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長老清虛、清陽、清越隨行;二代弟子中,連霞七劍僅存的六人中,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門日常運作未隨行外,其餘五人全數到齊,還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極至,化嬰篇初窺門徑的水準,而其中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文海、其道侶祈碧、及有宗門「三靈」之稱的伍靈泉,靈木、靈@,都已虛空化嬰,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頭。

    李珣站在一處靈階上,垂手肅立,等著峰上的儀式完結。心中則在比較他最熟悉的兩個宗門的實力。

    一個是東方第一宗,一個是曾經的第一邪宗,雙方的名頭相近,實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後繼人才儲備也十分接近,如果雙方對上,本是個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劍宗還有個鐘隱!

    想到這兒,不知為什麼,他輕輕歎了口氣。

    下方的聲息忽地大了起來,留守山上的諸人,齊頌敬辭,恭送宗主登輦,鐘磬之音,響徹天際。

    看著下方數百人齊齊稽手躬身的壯觀場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盪,血流加速。

    十餘道流光閃過,在內側雲台之上,十二名隨行仙師紛紛就坐,稍後,清氣繚繞,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虛步躡空,徐徐而上,在輦輿上坐了,雲簾垂下,將他的身形遮擋在層層的雲氣中。

    稍停,清溟悠然開口:「清虛師弟,你主持雲台諸事,明松為副。」

    清虛應聲行禮,明松也站起來,默默行禮。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長老,一個是隨行的二代弟子中,身份最長者。

    主持三十六雲台變化,也是料想中事。

    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靈階諸事,李珣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禮答應。

    而李珣那邊,則是在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虧有文海的一怔做緩衝,他才及時反應過來,強抑住心中的波瀾,緩緩起身,學明松一般,默默行禮。

    行禮之後,身子還沒直起來,他腳下由雲氣凝成的靈階緩緩移動,嵌入了一個新的位置。

    諸事安排已畢,隨著清虛一聲悠悠長吟,四面元氣聚合,順著雲輦預設的氣機通路,流轉不停。雲輦四周,一層淡淡的青光一閃而逝,隨即雲氣蒸騰,直沒入朗朗晴空。

    雲輦飛天之後,上面氣氛比在宗門時要輕鬆了許多,與方才莊嚴肅穆的氣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對宗門內的情況還不太熟,看到這情形便有些手足無措。這時候,文海移動靈階,靠了上來,他臉上已經是慣有的從容。

    「珣師弟,準備好了沒有?這段時間,我們要將靈階的分佈都安排好,還要給諸位同門分派位置,任務很重呢!」

    李珣是聰明人,他知道在這種情形下,最忌諱的事情就是不懂裝懂,忙露出笑臉,又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師兄多照應了。」

    說著,他目光向四面一擺,壓低了聲音問道:「呃,師兄,這也奇怪了,這麼多師兄師姐,宗主怎麼會叫到我的?我對這個根本沒經驗啊……」

    他神態上完全就是個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擔心都在臉上,文海見了,又為之一笑。

    「不必擔心,每個人都有這一次的,我、碧師妹、靈泉他們都有過,開始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後來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師弟你,入門不過十餘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們這些師兄師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還是有些放不開。不過,周圍這些同門對這件事反應還算正常,除了幾許驚訝之外,並沒有什麼嫉妒敵視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會有這種反應?李珣暗中搖頭。

    或許這種機會,真的只是宗主歷練弟子的常用手段罷?

    想到這兒,李珣又有些失望,看來清溟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實,李珣是小看了這項工作。

    明心劍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樣的邪宗,內部競爭遠沒有那麼激烈,長輩仙師對弟子的培養,均是按部就班,絕少以生死怨怒激發潛力的偏狹手段。

    仙師對弟子的修為都有所瞭解,弟子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也都瞭若指掌,一般不會讓弟子去解決那些力不能及的難題。

    因此,清溟點李珣的名,其實便是對李珣能力的信任,畢竟,這統籌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這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場定位考試,考題就是這一百零八台靈階的排列變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將之一一嵌入軌跡,使之成為陣訣攻防的關節點,萬一遇敵時,還要統攝大局,生出各種法度變化,這就要求工作的人對宗門陣訣禁法要有較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個行動,又有幾十雙內行人的眼睛看著,萬一出了錯,怕就會被傳成笑談,給諸位仙師的印象也會大減,當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況則又會不同。

    李珣對其中深意懵然不覺,但這畢竟也是個露臉的機會,在諸仙師面前,表現一下態度也是好的,他抖擻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飛掠,以真息導引移動靈階。

    不過,才動了兩個,他便覺得有些彆扭。

    撓撓頭,他又飛了回去:「文海師兄,這個,有點不對罷?」

    「嗯?」文海沒想到這個小師弟如此好問,怔了怔才笑道,「珣師弟

    有什麼意見?靈階排列有誤麼?「

    便是錯了,我又能明著拆你的台麼?李珣心中腹誹一下,臉上則露出一點兒還有些羞澀的笑容。

    「這倒不是,只是文海師兄,這靈階禁法應是和雲台禁法遙相呼應罷?我們這裡排的,萬一和仙師們排的搭不上,那可怎麼辦?」

    「珣師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讚了一聲,但接著他便用眼神示意,讓李珣看向雲台的方向。

    「只是,師弟你看,諸仙師還都沒有動作,其實仙師們便是在等我們這邊排列完畢,才開始對應著佈陣,這樣,自然不會出現脫節的情況!」

    李珣登時恍然,然後順口拍了個馬屁過去:「怪不得師兄會布下水、風、雲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雲檯布禁時,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無禁風』……」

    文海眉頭一動,投過來的眼光登時就不同了。

    李珣話中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對禁法的研究,絕不是尋常水準,只這一個訊息,便能讓文海變更評價。

    這邊文海還未說話,一側忽有人道:「若是這次不再用『無禁風』,應當如何?」

    李珣兩人同時轉過臉去,一看之下,忙行禮致意。

    清虛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這次回山之後,卻見得不多。不過自當年攀爬坐忘峰事後,可能是心中有愧的緣故,他對李珣態度便十分和藹,大異一貫的冷峻作風。

    此時他說的話很有考較意味,文海正想開口說話,卻被清虛一個眼色制止。文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時便知道這也是「考試」中的一個項目。

    只是,這考題的難度未免有些過了!

    文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沒理由不明白。不過他沒有想當然地開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虛道:「仙師不用『無禁風』,那要用什麼?呃,弟子的意思是,仙師是要這雲輦防禦力更強些?攻擊力更強些?還是速度更快些?」

    他的模樣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彷彿,清虛見了,也為之一笑,繼而道:「北極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速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轉道:「仙師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對這雲輦還不熟悉,能不能容許弟子多看看?」

    清虛長眉一動,淡淡地說了聲:「便給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說得過去,這次就按你的意思來。」

    李珣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禮,御劍鑽入靈階雲台間了。

    文海看著李珣的身影上下穿梭,腦子裡面也給繞成了一團漿糊,他轉過臉來,奇道:「師祖,珣師弟天資再好,畢竟修道時日尚短,這……」

    清虛搖了搖頭:「常理如此,可是,這世上畢竟是有天才的!」

    文海啞然。

    事實證明,清虛說的沒有錯,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這樣。

    一炷香後,雲樓攬月車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動了起來。

    十二名長輩仙師,沒有一個人對那份由低輩弟子拿出來的方案有異議,每一個要求,他們都一絲不苟地執行,由此可以看出來,那方案的強大說服力。

    文海也被說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門內任何一個既定的陣訣,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時間內自行創出的一個新的作品。

    在李珣隨手勾畫的禁紋軌跡裡,在他隨口道來的氣機走向中,文海見到的,是充溢著天才閃光的奇思以及嚴謹大氣的架構,在內行人眼中看來,這簡直就是令人屏息氣沮的傑作。

    如果這還不能服眾,那麼在實際的陣訣整合中,感受著成千上萬條氣機定位、偏移、交會、互動,既複雜又有條不紊的運作,方圓數百里的天地元氣盡數匯攏,為我所用,這種壯觀的場面,足以打消任何懷疑的念頭。

    而製造這一場景的少年,此時只是在一旁微笑,臉上甚至還有些羞澀的紅暈。

    看著這一切,文海搖頭之餘,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緊張。

    所有的仙師都用讚賞、甚至是讚歎的目光打量那少年,這其中也包括輦輿中一直沒有開口的宗主!

    誰都知道,如果沒有宗主的首肯,謹慎古板的清虛仙師,絕不會讓一個毛頭小子來充當這一角色。

    經過調整的雲樓攬月車,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變,除了中央輦輿的位置沒有改動,三十六雲台,一百零八靈階,都已經嵌入了關鍵的氣機節點,成為上萬條氣機流轉匯聚的樞紐。

    這些樞續的中樞的所在,則正是清溟所乘的輦輿。

    以萬計的氣機匯聚於一點,引動的天地元氣,凝實得有如實質。雲白色的輦輿已透出隱隱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濤般的威壓直逼過來。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確認了諸雲台靈階定位無誤後,李珣終於檢查到了輦輿這邊,看到這躍躍欲動的蓬勃元氣,他不免有些汗顏:「若不是這寶貝材質特殊,恐怕早讓充溢的元氣炸裂了。」

    說話又回來,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這火山口似的車子裡,竟然安之若素,讓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這裡出了問題,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這時修改整個陣訣顯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應浪費,他只好臨時設了幾個元氣流動的回路,生成了一處相對獨立的禁制——想來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應該還不錯。

    當他完成最後一個步驟時,輦輿內清溟開口了,語氣十分溫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紋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會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頭來,看著他最熟悉不過的禁紋排列,一時竟是癡

    了。

    「震手?用在這兒?不錯,以震手相加,紋路細微處便全然不同。元氣流過時……應該會有一次斂縮,如此爆發,威力自然更強,我怎麼會沒想到的?」

    他喃喃自語,手上已不自覺地伸了過去,直想將這手法當場試驗一遍。

    只是手指剛觸到實物,他心中忽地一凜。

    「不對,若是單用『震手』,沒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這禁制如何能夠穩妥?改了麼?不對,如此元氣運行的法度怎能保證?是了,這一條用『震手』,接下來便該換種手段……可是換什麼呢?」

    換什麼呢?

    這個新出來的念頭,繞得他頭都疼了。

    一直以來,李珣對自己擅長的禁法之道,實是頗為自信,尤其在兩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陣訣後,更是信心大增,自覺世上雖然還有他未能解決的難題,但在他強大的推演能力下,總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終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語句,卻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驚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過是一種基礎的重手法,平時也都用在技擊攻防之時,和施禁佈陣的手法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從未想過,能將這手法運用到禁紋上,但此際,情況又有不同。

    這是他從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來,禁紋的作用,便是統合制御氣機流向,是一條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與通道之間的相互作用中呈現出來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卻使這通道本身也能發生各種微妙的變化,如此體現於整個禁制之中,其變化之數,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隻言片語透出的訊息,掀開了這新天地的一角,讓他看到裡面一鱗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奧妙,卻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實在。

    這種不得其門而入的痛苦,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氣佔滿,幾欲發瘋的時候,清溟又開了口:「這是回玄宗獨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獨掌天下牛耳數萬年!」

    頓了頓,清溟又道:「你能認識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著這個名稱,心中儘是無限嚮往之情。

    能以宗門之名為名的法訣,必定是宗門內獨一無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見,這「回玄妙手」的驚人之處。

    李珣更想到兩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輕易送出的那本記載了回玄宗弟子修煉心得的小冊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現的種種妙法靈訣,心中便如同吃了個蒼蠅般,難受得要命。

    清溟當然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是繼續道:「這世間,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璣劍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語篇』,都是修

    習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門派不同,你雖有天資,卻不能得見,實在可歎。「

    聽著清溟閒聊似的語氣,李珣心中一動,當即明白了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心中頗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處,無窮無盡,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會妄自菲薄。

    弟子時日還長,又有明師指點,他日未必不能洞徹其中的奧妙!「

    清溟沒有即刻回話,而是頓了一會兒,方緩緩道:「有這種想法很好,你師父在這年齡上,沒有你這種豪氣!」

    李珣這時才想起來,清溟其實就是林閣的恩師,也就是他的正牌師祖,宗門之內,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孫!

    原來剛剛那些話,清溟是用師祖的口吻來說,怪不得如此親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兒,但他知道,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他垂下頭去,眼圈兒已是紅了。

    輦輿內,清溟輕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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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四章  接觸


    通玄界究竟有沒有邊際,這話誰也說不準。

    以北方為例,通常所說的「北極」、「極北之地」,事實上就是指廣延數十萬里的北海之濱。

    至於浩渺無邊的北海,以及海的那邊是什麼,即便可御氣淩霄、瞬息千里的修士,也從沒得到過答案,修士姑且就將這一片模糊的地帶,稱為極地。

    不過極地的天時氣候,確實有些極端。氣候是冰冷酷厲,萬物不生,天色則是永晝永夜,詭異神奇。

    北海之濱,是一片永晝之地,自開天闢地以來,已度過了億萬個沒有黑夜的日子。

    當明心劍宗一行人進入極地的時候,恰是極地周邊,日夜對比最強烈之時。也就是說,當雲樓攬月車上的修士剛感到天色昏暗、夜色漸起的時候,天空卻又漸漸地亮了,沒過多久,天地間一片光明。

    這奇特的景觀,讓一些從未來過此地的年輕弟子看呆了眼。

    經過李珣妙手安排的雲樓攬月車,充分發揮了自身的潛能,在四面聚合的元氣作用下,速度已攀升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地步。

    當然,這並不是說雲輦的速度已比修士御氣還快,事實上,雲輦此時的速度,一日也就是行上三十萬里,只比一個虛空化嬰的修士全力御劍的速度稍快一點兒。

    但是由於它巨大的體積帶起的阻力實在太強,以至於當龐大的雲輦過後,後方殘留的,便是一陣在高空肆虐的風暴。

    進入極地之後,風暴的威力更強恐怖,挾帶著高空飛舞冰粒生成的兩條巨大冰風暴帶,比什麼法寶都要厲害,就連雲輦本體,也撐開了一道青濛濛的光屏,擋住外界飆過的颶風。

    雲輦上眾人,幾日來對李珣的傑作可說是讚不絕口,這種飛行方式雖說有違宗門「虛靜守中,明心見性」的要旨,過於霸道了些,但確實是立竿見影,本來要二十日的路程,硬是給縮短了四天。

    李珣也憑借此作,一舉奠定了他在宗門的新地位。

    而此時李珣還來不及為自己高興——臨近目的地,這個速度飛快的龐然大物,必然要剎車了,否則以這種方式駕臨不夜城,強大的衝擊波恐怕會將方圓數百里的所有建築夷為平地!

    李珣站在中心輦輿旁邊,指揮著眾仙師、同門調整氣機聯結,一百四十四個雲台靈階緩緩移位,在氣機導引下,千萬股元氣發出了連串低沉的爆響,渲洩在漫長旅途中積蓄下來的能量。

    當這次調整順利完成之後,李珣這個才思敏捷的陣訣傑作,便可以功行圓滿。

    從此以後,明心劍宗的既定陣訣中,便會為它留有一個位子,而陣訣的作者李珣,也將在明心劍宗的典藏中,寫下極重要的一筆。

    這部陣訣的名稱,清溟已代他想好了,就叫「一炷香」!

    有「回玄妙手」的刺激在先,李珣對所謂的「名垂青史」,倒不是如何看重,他非常清醒,在明心劍宗以創造陣訣的方式留名,沒有什麼可值得驕傲的。

    若他真的就此自滿,也就枉費了清溟的一番勸誡,還有他之前十餘年經歷的種種磨煉了。

    而他這副模樣,落在眾仙師的眼中,不免又得了一個「寵辱不驚」的贊語,對他的印象,也是越發深刻了。

    雲輦的速度已接近正常水平,溢出的元氣一時間不能完全散盡,在雲輦周圍,聚合成一波稠密的元氣潮汐,彼此摩擦,發出隆隆雷鳴,偶爾閃過的電光,更等於是通知方圓千里的修士——有客來訪!

    李珣確認氣機轉換已沒問題了,回過身來向清溟躬身交令。

    清溟還未回話,忽地咦了一聲,與之同時,周圍修為深厚的仙師都扭過頭去,看向白茫茫的天際。

    與眾人的動作只稍差半分,一聲狂笑聲響徹長空,笑聲中並沒有多少追魂懾魄的殺傷力,但是突兀而來,平空而起,倒好像是從他們中間傳出來似的,根本找不到來處。

    可想而知,眾仙師的目光,也都送到了虛處,沒看到半個人影。

    這等於是他們集體輸了一招。

    清溟身為「東方第一宗」的宗主,修為是通玄界公認的「真一」大宗師中的一名,也就是陰散人、血散人那種層次,這種小巧伎倆還不放在他眼中。

    等笑聲過了,他在輦輿中緩緩開口:「東海鯤仙長,東海水深日暖,北海卻是苦寒,你勞動仙趾,到這極地受凍,又是何苦來由?」

    說話聲不大,卻悠遠泠清,在高空朔風中一蕩,也不知飄出了多遠。

    笑聲再起,只是這次方向卻清楚得很,那是從北面傳來,離此處也不知有多遠。

    只聽得這笑聲如大浪般洶湧澎湃,排空而進,一波更強過一波,強勁的衝擊打在雲輦的護壁上,發出「嗡」的一聲震鳴,整個雲輦竟晃了一下,可見這音波的強勁。

    李珣嚇了一跳,忙變了幾個靈階的位置,氣機猛地一錯,千萬股元氣對撞,發出「隆」的一聲巨響,雲輦急停,四周則爆起一陣亂流狂飆,風嘯聲有如鬼哭,多少將笑聲壓下了些。

    這個變化並沒有影響到對方,笑聲方停,便有一個粗豪雄壯的嗓音傳來。

    「彼此彼此,你清溟道士不也是從連霞勝地到這兒來吃冰?哪日有興趣,咱們再來一仗!你手段不錯,運氣也好,四百年前有鍾隱,到了今日,你可未必有這麼走運了!」

    對方的挖苦,清溟並不放在心上,語氣也絲毫未變:「難得鯤仙長有興致,那也好得很!四百年來,沒聽說仙長出海面半步,今日卻動了遊興,想必殺興也是有的。清溟便恭候了!」

    對方不再說話,只是大笑,待笑聲漸漸地去遠了,清虛移了過來,臉

    上神情凝重冰寒:「這是東海的鯤鵬老妖!這些年來,他一直躲在深海之中,怎麼會到了此地?」

    聽他說鯤妖,一邊的李珣終於恍然大悟,明白那個修為可與清溟比肩的傢伙是誰了。

    宇內七妖之一,稱霸東海的鯤鵬王,竟然到了此處!

    這鯤鵬王傳說是上古異種鯤鵬所化,本體龐大無比,妖力驚人,自號「海瀾妖王」,居於東海,和明心劍宗也算是鄰居。

    但是數萬年下來,兩個鄰居卻積怨甚深,明心劍宗有十幾位前輩死在他手裡,而他安身的洞府也不知被明心劍宗打爛了多少處,幾次死裡逃生。

    當年鍾隱在名聲最盛之時,曾花了百年工夫,追殺此獠,雖追得他上天入地,幾度陷入絕境,但最終最還是活了下來。可見此妖修為的可怕。

    如果說明心劍宗與妙化宗、妖鳳的仇怨,中間還橫著些尷尬,那麼與這鯤妖之間,有的便是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的怨毒!

    此時他出現在北海,不問可知,一定是給所謂的「散修盟會」撐腰來的,只是這妖人最是眼高於頂,是出了名的誰都不放在眼裡,又怎麼會到這兒來聽玉散人的指使?

    清溟在雲氣垂簾之後陷入了沉默,沒人知道他現在心中是如何想法,也沒有人敢問。

    過了好一會兒,方聽他道:「此妖前來,必定不是近日的緣由,古志玄謀算無遺,這一著棋,他是早就下了!」

    眾人不知他為何將話題轉移到了玉散人身上,不過李珣在旁卻覺得,清溟說這話,似乎是在掩飾著什麼。

    他沒有深想下去,耳邊又聽清溟淡淡命令:「走罷!」

    因意外而停下的雲輦,再次啟動,這一次便不會再用「一炷香」的陣訣了,而是轉換為最利於攻守的「無禁風」,步步為營,向不夜城去了。

    李珣向輦輿內行了一禮,自去自己負責的位置坐下,什麼時候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他相當有心得。

    不過,和鯤鵬老妖的接觸讓他明白,此次到北極來,碰到的事情,恐怕會相當「精彩」。

    明心劍宗宗主的駕臨,自然讓不夜城好一陣忙活,便是受傷的天芷上人,也抱病出來迎接。

    只是讓李珣很遺憾的是,還沒等天芷上人現身,委羽山虛緲宗宗主聆風子便率門人弟子前來,場面熱鬧中又有些混亂,他們這些低輩弟子都被另行安置。

    這樣,李珣也就沒法再看到正道十宗中,唯一一位女性宗主的風采。

    明心、虛緲兩宗的弟子,合起來足有四十餘人,其中男多女少,僅有的五位女性弟子自然抱成了團,在一位接待女修的指引下,嘻笑著向一個方向去了。

    這一去,至少勾去了四五成男弟子的注意力,卻沒有人敢跟上去。

    剩下三十多名男修,還有不夜城的四名接引弟子,彼此同屬名門正

    宗,平日裡也都有接觸,很快便各自找到舊友,寒暄聊天。

    李珣年齡小,修道日子短,宗內的師兄們怕還沒認全,更別提外宗的了,所幸有幾位熱心師兄代他引介,才將對方的身份搞清楚。

    這些名門弟子說起話來很是沒趣,說來說去,無非是一些真假不分的別後之情,還有些許外出遊歷時的趣聞,遠不如他在幽魂噬影宗時,結交的幾個狗肉朋友,說起話來毫無顧忌,美酒、女人更是永遠都離不開的話題。

    有時一邊說話,一邊勾心鬥角,到酣處甚至刀兵相向,血濺五步。

    李珣當然知道,那是在邪宗近乎殘虐的壓力下,弟子們做出的一種情緒上的發洩。

    不過他可不信這些名門正宗的弟子,心中會沒有壓力……

    「早晚崩潰了你們……」

    在極度無聊下,李珣發了一個玩笑式的詛咒。

    他這邊在走神,那邊忽地響起一個高了八度的叫聲:「陰陽宗?」

    李珣奇怪地回頭,正好看到一名虛緲宗弟子張大了嘴巴,襯著一身仙氣盎然的道袍,十分滑稽,與之同時,他身邊的文海臉上現出極為奇妙的表情:「陰陽宗?他們怎麼會來?」

    李珣也怔了怔,陰陽宗他當然是知道的,以陰陽雙修之術名震天下的宗門,通玄界也只此一家。

    此宗在四異之列,行事不分正邪,不過,在很多時候,人們還是將這宗門與採陰補陽的邪道大宗極樂宗相提並論,名聲如何,那是不用再說了。

    這種宗門,難道也會像在此的正道諸宗一般,急公好義,敢為天下先?

    李珣心中好笑,不過他轉眼間又想起一件事:「說起來,傳說幽二還是陰陽宗的上代宗主呢!只是後來叛宗而出……」

    這個傳聞是李珣在幽魂噬影宗時聽來,說是當年陰散人還當宗主的時候,宗門內一個要緊人物,被玉散人擄去做了鼎爐,煉沒了心智,當了現在妙化宗五侍之中的羽侍。

    陰散人就是因為這個失了面子,才強修陰符經,走火入魔後,心性轉變,最終叛宗而出。

    李珣與陰散人相處那麼久,也沒見陰散人有什麼走火入魔的跡象,所以一時把它當逸聞故事來聽。

    現在想來,難道真有其事?那這樣,陰散人和玉散人,還是生死仇敵來著!

    正想著,他頸後汗毛忽地倒豎而起,一道凜凜寒意從尾脊直透後腦。

    他身上一僵,立時明白,這是一個修為精深之人看了過來!

    他腦中瞬間轉了一圈,臉上便露出些茫然來,轉臉四顧,表示出他確實發現了不對勁兒,不過心機不深,諸般感應均形之於色。

    然而,這一番做派之後,寒意卻沒有半點兒消褪的跡象,依然繚繞不去。

    李珣心中凜然,知道暗處那人心智堅定,不會輕易被他騙過,無奈之下,他只有將戲做到底,臉上現出疑惑不安的神情,輕撞了一下身邊伍靈

    泉的手臂。

    伍靈泉是明心三靈之首,明松的大弟子,也就是單智的嫡系師兄,平日裡最體貼後進,又有單智這一層關係在,對李珣一向是很照顧的。

    更關鍵的是,伍靈泉性情疏朗,心思純正,最不可能有什麼想法。他見李珣異樣,便奇道:「師弟,不舒服麼?」

    李珣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不知怎麼回事兒,總覺得有人在背後看我!」

    聲音壓得很低,但唇形清晰,卻是給暗處那人看的。

    果然,此話一出,背上寒意立時消褪。

    伍靈泉被他的話弄得啞然一笑:「看你?師弟是不是沒和這麼人多在一起過?沒事的,別緊張,也許是哪個宗門的師姐師妹,看你長得俊罷!」

    似是抵不住伍靈泉的玩笑,李珣赧然低頭,心中卻如蒙大赦。究竟是誰,會對他感興趣?

    正想著,前方人聲傳來,李珣方抬起頭,便被伍靈泉輕扯了一下,避往路邊,緊接著便有七八個人影相向而來。

    李珣搭眼一看,險些便要低頭迴避,幸好他這兩年心思越發沉穩,記得自己此時已不是幽魂噬影宗的百鬼,而是明心劍宗的李珣,這才定下心來,與身邊同伴一起,向來人行禮致意。

    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臉容閃過,李珣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在赤城山,他意氣風發,在必死之局中,挾持洛玉姬為質,從容脫身,當時與他作對的,不就是這些人麼?

    李珣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個矮胖的東陽山人,當初被他一指打穿胸口,還是以不動邪心的手段方才避過。

    還有外貌粗獷的龍首狂客,背後那把闊劍,也令人入目難忘。

    這些人自他身前疾步走過,簡簡單單地頷首回禮,沒有人認出來,與他們近在咫尺的弟子群中,便站著那位兩年前讓他們丟盡顏面的百鬼道人。

    李珣正想吁出一口長氣,忽地感到一道目光在臉上頓了一下。

    他心中一跳,迎著這目光看去,入目是一位頗具風姿的女修,李珣依稀記得,此女正是在赤城山時,被他支使扶住洛玉姬的那位……

    兩人四目交投,李珣臉上微紅,又低下頭去,那女修微微一笑,倏乎間遠去了。

    李珣背上冷汗浸衣,便在此刻,那一道已逝去的寒意,又再度侵擾過來。

    李珣心情大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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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五章  劫數


    北海不夜城與天星海千帆城、極西翰海大千光極城、以及最神秘的玄海幽明城並稱「四海四城」,是通玄界難得的四座宏偉建築。

    城中所有的建築物,都是以極地特產的雪金硫石為原料,此石顏色純黑,但表面卻生就無數白金色的小點,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麗。

    在這永晝之地,這廣及數百里的偌大城池,在陽光之下,更是得美麗得如同一個奇跡。

    說不夜城是「城」,大概是來自於四方聳立高有十丈的城牆,這四面城牆,圈住了至少有五個嵩京城那樣大的範圍。

    在巨大的城區中,建築其實並不多,目測不過七八百,放在這樣一個大城裡,實在少得可憐。

    但各建築之間,都有密林活水,奇花異草,在城中隔絕外界寒氣的禁制之下,生機勃勃。

    不夜城分內外兩城,內城位於中心,也就是平日裡宗門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內城最中央,是一座宮殿模樣的建築,乃是不城夜之樞紐「光極正殿」,雄偉之姿,較人間遠勝。

    李珣這群外來客人,在城中稍一遊覽,便被安排到內城居所。

    李珣以遠來疲憊為由,一頭鑽進靜室,總算絕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視。

    沒有了這一壓力,李珣身上一鬆,心中卻更加沉重。他哪裡會想到在這八輩子沒到過的不夜城,竟然會有這種麻煩。

    他在靜室中坐下,身形不動,心情卻漸漸地有些煩躁,那道暗處傳來的目光,便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從外界的空氣中,直滲透進他的心裡。

    李珣甚至想喚出兩個傀儡,從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便在此刻,敲門聲響起。

    李珣想也沒想,便叫了一聲「進來」,出口忽覺不對——萬一是那個「幽靈」,又該怎辦?這個念頭讓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繃緊起來,他剛想改口,門已經被推開了。

    「珣師弟?」

    李珣連忙將繃緊的肌肉鬆弛下來,恢復了平日內向羞澀的模樣,輕聲細語地招呼道:「祈師姐。」

    招呼的同時,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難之交,也是在明心劍宗裡,少數幾個有過較深交往的同門。

    但是出於某種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後,一直和祈碧保持著距離。

    不只是他這樣,祈碧也是如此,否則止觀峰就這麼點地方,兩個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門,又都沒有什麼閉關之類,數月之內,才見了一兩面,見面又都是點頭便過,這本就不正常。

    此時的祈碧與兩年前又有不同,兩年前的她,是一個沉浸在愛河中的

    小女子,雖具有師姐的風範,也懂得照顧人,但在某些細節方面,總有些放不開的青澀。

    而如今她舉手投足之間,已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略顯豐滿了些,在梳妝的細節方面,也比之前要精緻很多。

    這一切都揉進了她溫柔和煦的氣度中,讓人感覺到一陣撲面而來的成熟女性氣息。

    從某些方面來講,她現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類人——像陰散人、閻夫人之類!

    不過,還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她現在看過來的眼神,李珣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其他的什麼,而是有些憐憫,也有些更隱晦的東西。

    祈碧走到他身邊,跪坐下來,溫言道:「珣師弟,聽說你精神不太好?」

    作為一位師姐,關心愛護小弟自然是應該的,不過,這個理由聽起來,可是突兀得很。

    李珣心念一轉,忽地想到了什麼。他支吾了一聲,含糊應了,隨即又露出一臉的頹色,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來,在李珣額頭上一觸。

    李珣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看她理所當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難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這麼多?

    李珣不是沒見過比祈碧更美麗的女子,可是不知怎的,被祈碧的手掌一觸,他臉上竟有些紅了。

    或許是已婚婦人更敏感些的緣故,祈碧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只是她的反應也出乎了李珣的預料。

    她只是面上一紅,伸出手掌輕拍了下李珣的額頭,微笑道:「小鬼頭,面皮真嫩!」

    我不是小鬼頭!李珣想了想,終還是把這既真實又有些肉麻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他沒有說話,只是做出最符合他現在性格的動作,他有些尷尬地笑笑,往後挪了挪,額頭上甚至滲出了些汗珠。

    把這些動作做足,他有些辛苦地開口道:「祈師姐,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心裡面有些怪……」

    看著祈碧臉上神情一動,他便知有門,忙又道:「自打到了這兒,我就覺得渾身提不起勁來,也不想出門,不想說話,心裡壓得很難受!」

    他說了這麼一串,全都是廢話,可在同樣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這味道又不同了。

    果然,祈碧幽幽一歎,臉上的容光也黯淡下來,在李珣隱秘的探視下,她苦澀一笑:「我知道,是因為妖鳳罷!」

    李珣微微睜大了眼睛,而這一細節看在祈碧眼裡,便成了「承認」之意。

    她微微搖頭,語氣中澀意越發濃重:「珣師弟,這幾個月,你一直避著我……不用搖頭,其實你的心思我明白,便是我,也免不了這樣。」

    祈碧的心情顯然已很難平靜下來,而李珣則是一個最合格的傾述對象,在祈碧的眼中,也只有和她有同樣遭遇的李珣,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所以,當她說了開頭之後,便再也停不下來。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在怕天都峰上那些事,怕我因為這個嘲笑你,是麼?」

    看李珣臉上一陣掙扎之後,艱難地點頭,祈碧苦苦笑了,「怎麼會呢?

    其實,我真的是很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妖鳳那麼可怕的人……「

    她渾然不知自己的口誤,只是在一次停頓後,更不可抑止地說下去。

    她的聲音也在顫抖。

    「當時,我被鎖在山壁上,全身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卻聽到妖鳳的聲音在響,我也不知為什麼,明明耳朵裡全是嗡嗡的雜音,為什麼能把她的話聽得那麼清楚!後來我才想到,她必然是強迫讓我聽的!」

    祈碧臉上的血色已漸漸消了下去,變得異常蒼白。

    「我還聽到上面齊師妹的哭叫,也聽到了珣師弟你的……當時,我也想哭的,偏偏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李珣看她身上都已經在發抖,若不是有隻手撐著,說不定便要軟在地上;他心中一動,竟也伸手,按在她手背上。

    祈碧沒有拒絕,身體的顫抖反而因此稍緩了一些。李珣知道,自己賭對了。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道:「在我被妖鳳攝上去的時候,我心裡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是『我不要死』,一會兒又是『快讓我死罷』,還有,接下來的事……」

    那種事實在不好開口,她只能含糊過去,但越是這樣,她心中的積鬱便越是深重,後面的話,也就越說越深。

    「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已經瘋了,那種場景,這兩年來,我根本就忘不掉!往往在夜深的時候突然跳出來,血紅血紅的,還有漫天的飛灰,還有燃燒的楓林,還有那個女人!

    「而妖鳳,她就在這兒啊!一進入極地,我就覺得難受,我甚至可以感覺她在呼吸,在看著這裡,在笑!只看著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過氣來……」

    說到這裡,她再也講不下去,看上去簡直就是神魂離竅。

    李珣一邊要語無倫次地勸慰,另一邊又悄然握緊了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動作下,卻沒有什麼反抗的表示。

    如果是單智在此,李珣已可以想像他會幹些什麼。但李珣不是那種精蟲上腦的笨蛋,他只是為自己洞悉了祈碧的心中弱點,而感到隱隱興奮,然後,他也會做點什麼……

    或許是因心情過分渲洩的緣故,祈碧覺得自己的頭有點兒暈,她本能地運轉真息,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而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本來是來勸慰李珣的,怎麼自己反倒陷進去了?

    想想剛剛的語無倫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發現,自己竟然緊攫著李珣的手掌,雖然珣師弟年齡還小,但這樣畢竟不好,她忙藉著拭淚的機會,將手抽回來。

    而這時候,李珣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來,眼中也有淚光:「祈師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可是妖鳳真的很厲害……」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動盪時候,不能受什麼刺激。想想她這兩年雖然也是精神不振,但畢竟還有師父、有文海在一邊照應,恐懼之際,也有人安慰,而這個在外流浪的師弟,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滿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給引發出來,她又伸出手去,這次卻是輕按著李珣的肩膀。

    「珣師弟,妖鳳是天下最頂尖的那幾位之一,我們抵不過她,是再正常不過的,哪有『沒用』的道理?真是敗在她手下,也是天經地義……」

    她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是啊,被這樣的絕世強者擊敗,不正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在妖鳳這樣的人面前,她哭泣、恐懼、絕望,豈不是最正常的事情?

    那她還在苦惱些什麼?珣師弟又在苦惱什麼?

    是了,弱肉強食,天地至理,她那樣斤斤計較,耿耿於懷,豈不可笑?

    莫說她現在沒有碰到妖鳳,便是碰到了,力拼不敵後,認命就是。又何必在這裡自尋煩惱?

    她一點兒都沒有發覺,她腦中生出的這種念頭,才是真正的沒有道理!

    至少,這念頭是大大違逆於她平日接受的教導,可她偏偏就覺得,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這也許就是一個小小的彎路,可是她終究沒有繞過來,就順著這個彎,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所以,她真的笑了,然而,她又有些急不可待,她想將她的新發現告訴給別人。

    而此時,眼前只有一個李珣。

    她匆匆地轉過眼去,卻沒有發現,李珣的唇角處,正有一絲微微的弧度,轉眼間消失不見。

    李珣長吁了一口氣,起身送祈碧離開,看著她婀娜的身姿走出門外,忽地湧起了一個衝動,他舉起那只接觸祈碧的手掌,在鼻間輕輕一嗅,讓上面殘留的芬芳直沁入肺腑,一笑搖頭。

    「怪不得,單智那小子會做出那種事來……」

    對祈碧動的手腳,並不像對單智那種「指路幽燈」般陰損,只是一種較深層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他並不是要從祈碧那兒得到什麼,也沒存什麼害人的心思,只是,能借此機會拉近與祈碧的距離,為日後在山上找一個掩護,又何樂而不為呢?

    就算是他為祈碧「打開心結」的報酬罷……

    他苦笑著抱頭,又躺到地上。

    他為祈碧解決了麻煩,可是自己的麻煩才剛開始。

    難道他能反鎖到這靜室裡,直到那「鬼影」自動放過他麼?

    李珣閉關的妄想終究還是沒能實現,只因為萬里極光壁上,上千公里的缺口,沒有人巡查顯然是不成的。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個宗門的責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擔,輪流負責。

    這一日輪到明心劍宗當值。

    作為除了不夜城之外,對此事件最用心的宗門,明心劍宗派出的是有八名二代弟子在內的十六人強大陣容。

    十六人分成四組,即兩位仙師帶著兩位弟子,分段負責,中間也能夠再行分派,機動靈活,效率應當更高。

    作為入門不過十年,正規修煉不過三載的弟子,李珣能夠入選這十六人名單,也能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簡直就是幸運兒——他被分在了脂粉味最重的一組:領頭是明璣、明如兩位仙師,弟子中除他之外,便是前幾日剛和他有過交流的祈碧。

    這個小組很詭異,理論上最強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萬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顧的,怕就是這位唯一的男修了。

    但這也沒辦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習的就是「靈犀訣」,整個二代弟子中,只有明璣可以指導他,如此,他和明璣的弟子又有什麼分別?

    出城後,四人沿著海灘一路向西。

    極地景色果然與眾不同,在陸地這邊,遠眺時只覺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邊,陽光在地面的冰雪層上散射,對人們的視力也是很大的挑戰。

    而在海上,視線所及,離海邊不過七八十里,彷彿億萬年不變的光明便猛地塌陷進去,成為一片同樣不變的黑暗。

    光暗的轉化可謂毫無道理,卻分外令人感覺到天地偉力的瑰奇。

    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面積的極地凍土,北極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極夜摩之天所在。

    同樣,也是現今通玄界風頭最勁的妙化宗宗門。

    在李珣這個方位看去,那濃濁的黑暗好像一頭伏身沉睡的巨獸,隨著呼吸,龐大的身軀也有著微微的起伏。看得久了,更像是一波徐徐漲縮的黑潮,有著令人屏息的壓迫力。

    而在距海岸線一里處,藉著陽光與黑暗形成的夾角,李珣能夠勉強看到有一層閃耀如波光的透明障壁,立在海天之間,上下東西,根本看不到邊際。

    這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萬里極光壁」了。

    傳說中它自生禁制,阻天隔地,化天地元氣為極光元磁,專破一切飛劍法寶,護體真息,是一件難得的寶物。

    只是在二十天前,被妖鳳、古音等人聯手打破了一個長達千里的缺

    口——也許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創中,還有些心疼法寶被毀的成分。

    四人很快便到了極光壁的缺口處,此時遠方也傳來了其他小組發過來的長嘯聲,明璣同樣作嘯相答,表示這邊已經就位。

    李珣抬頭打量,在極光壁的缺口處,氣機抽動伸縮有如活物,正有一股異力,扯動氣機,緩緩地將裂口修復。

    當然,若是以這種速度,一千年也未必能成功,可是李珣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能夠自我修復的禁制,一時間好奇心大起,早把一切煩心事拋掉,恨不能趴到極光壁上去研究。

    一旁祈碧看了好笑,走過去輕咳了一聲,將李珣喚回神來,方笑道:「這寶貝走不掉的,師弟何必這麼緊張?你看,這滿地的示警禁制也不知還有幾個完好的,我們的禁制大師不去看看?」

    看著祈碧巧笑倩兮的模樣,李珣便知她的心結已是完全解開,而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也是一笑,摸了摸腦袋,四處望望,估計了一下缺口的形狀。

    「師姐難為我了,有極光壁的干擾,方圓數十里,元氣分佈都很混亂,就是設了禁制,沒過多久,也會給扯亂的。

    「嘿嘿,這幾天巡查的人一定都很辛苦,這些示警的玩意,誤報數可不會少呢!」

    剛一說完,他身後便是一聲「鏘」的鳴響,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正是示警禁制響了。

    但看四面數十里內,哪有半個人影?李珣聳聳肩,看祈碧的神情已顯出讚歎之意來,便知她是信服了。

    能讓一位美人兒對自己服氣,對男性來說,也是個頗大的成就。

    李珣心中大快,卻知道見好就收,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明璣、明如二人,道:「四師叔,七師叔,今天我們怎麼安排?」

    兩位女修對視一眼,都是一笑,最後還是由明璣道:「也沒什麼好主意,先去海上守著罷,示警聲雖不可靠,但也只能依仗這些,七妹,如何?」

    明如輕輕點頭,並沒有什麼意見。

    在山上眾弟子眼裡,明如這位仙師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純論姿容,她輪廓溫潤柔和,五官精緻無瑕,就是明璣也要給比了下去,平日喜著裙裝,儀容端莊,神采燦若雲霞。

    她號「落霞劍」,衣裝也往往以霞光紋路相飾,是山上諸多女修爭相模仿的對象。

    她姿容絕美,修為亦深,更難得的是性情親和,溫柔知禮,與明璣犀利明透、鋒芒畢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也只有這樣的師父,才能教出祈碧這樣的徒弟。

    兩位仙師性子各異,私交卻是極好,心意更是隱隱相通,兩人相處時,都是以明璣為主,明如為副,犀利與溫厚相輔相成,最是契合不過。

    明璣說的,其實便等於是她說的,當然不會有異議。

    四人正要御劍飛起,耳邊又是「鏘」地一聲,只是這次傳音方向離得卻很遠。四人還在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次誤報,明璣、明如卻又同時一震,

    已察覺到那邊元氣湧動的異處。

    「有敵!」

    音猶在耳,明璣劍光閃過,已絕跡不見。

    明如微蹙眉尖,卻是穩重地帶著兩個弟子,向那邊趕去。

    隨著距離的接近,那方元氣的波動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覺得到了,而在這時,戰鬥也到了尾聲。

    當李珣看到敵人的時候,也是明璣的劍氣將對方震斃之時。

    地上有三具屍身,讓李珣看得牙縫裡直冒寒氣。才多長時間,三個敵手盡數倒斃,明璣的修為竟是這麼強麼?

    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他便知道錯了,若是這裡沒有旁人,先前出現的打鬥時的元氣震盪,又是從何而來?

    正汗顏之際,他已有所感,目光轉移到極光壁後的海面上,那裡正有一人款款踏波而來。

    也就是千萬分一的瞬間,李珣與那人目光相對,腦子裡面便是「嗡」

    地一聲響,便在這一刻,他魂飛魄散!

    那是一張多麼美麗而又熟悉的臉啊!

    在這剎那間,現實的一切彷彿都拋離了開去,只留下那張愈來愈真實、愈來愈接近的臉,彷彿是時光倒錯,使他瞬間回到了兩年前。

    那一張在死亡面前空茫無依的臉,又是怎樣和這現實中的美麗嬌靨重合的呢?

    恍恍惚惚間,他聽到明璣她們與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回應,但李珣只覺得,對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臉上,其中透著一絲非常奇特的意味。

    李珣腦後生出寒意,也在這剎那間,他明白了,原來那陰魂不散的眼神,正是來自於她!

    李珣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非常非常難看,但這已經沒什麼了,他乾嚥下一口唾沫,聽著喉嚨裡咕咕的怪響,腦子裡面出奇的一片死寂。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動的聲息,以至於毛孔開閉的微響,都清晰地反饋到他心中。

    黃庭金丹的質性,開始一點一點兒地改變,在緲不可測的虛空夾縫裡,紅白二色氣芒交織閃亮,兩尊強大無匹的傀儡,已感覺到即將到來的血腥,開始發出森森死氣。

    「我的這段生活,完結……咦?」

    他敏感了不知幾萬倍的感知忽然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或者說,是她們的目光越過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後。

    然後,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張開了嘴,眼神中全是驚恐失措。

    這一切的變化都放慢了,他正驚奇於祈碧朱唇的分離速度,耳中卻貫入了一聲疾速如箭的斷喝——「趴下!」

    李珣的身體快過思維,明璣話音才起,他的身體便像一截朽木,轟然倒地。

    後背上先是一涼,緊接著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氣息入腹不過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鐘長鳴,完全來不及考慮情況緣起,他腰腹一繃,猛地側翻。

    便在他翻滾的同時,地面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噴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這火光邊緣掃到了半邊臉。

    疼痛、恐懼、驚怒,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瞬間擊破了他所有的矜持,他還沒落地,便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至的嘶吼。

    「錚」的一聲,明如的長劍刺入堅硬的岩石地面,再拔出時,劍尖已是血紅,灼灼劍氣又轉眼間將血漬蒸發乾淨。

    她這邊方一得手,不遠處明璣也收劍而回,兩個隱藏得極好的妖物,被一擊致命,但不論怎樣,李珣還是受傷了。

    而且,傷的是臉!

    也不知這火裡有什麼古怪,傷口的疼痛遠超過李珣對火傷的認識。

    而且,眼見著第一波痛苦過去,又有一波難以形容的麻癢,自傷口處迸發出來,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李珣低吼一聲,本能地要掙開。

    「若你還不想破相,就別動!」

    明璣的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只是李珣被攻入體內的火毒燒得有些迷糊了,腦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他一反手,反倒是抓著了明璣的纖手,喘著氣想說話,卻在喉嚨裡噎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急得腦袋嗡嗡作響,外界的聲息也都變得模糊了。

    似乎那人與明璣說了些什麼,明璣也回了幾句,李珣的心臟已經被恐懼填滿,因為也許就是下一刻,明璣的寶劍,便會刺穿他的胸口!

    此時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是明璣那一隻溫潤纖長、至今仍沒有半點兒發力跡象的手掌了。

    便在此刻,一隻冰涼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傷的半邊兒臉上。

    說也奇怪,當對方手上的涼氣沁入皮膚之後,另半邊臉上的痛苦便退下許多。像

    李珣狂燥的心情開始回落,外界的聲音也再次進駐。

    「……幸好毒性沒有傷到骨頭,不過,這綠瑩離火十分厲害,會不停地腐蝕新生肌肉,雖然有靈藥拔毒,但是想完全長好,怕不是一年半載所能做到的。這段時間,這位怕是真要破相了。」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卻因為語氣的沉靜,還有話尾處活潑的一個變奏,完全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味道來。

    只聽這聲音,便能銷魂蝕骨,讓人生出無限的遐想來。

    李珣咬著牙,睜開了眼睛:秦妃、秦婉如,你還沒死麼?

    入目的正是那張給了他無數次快感與無數次恐懼的面孔,優雅而柔弱,沉靜卻溫和,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過去,她都有著可使天下男子為之效死的風華,這一點,在她不再掩飾能力、風度之後,越發地明顯了。

    李珣在睜眼之前,心中甚至還抱有一絲僥倖,他期盼著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間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經種下的惑神之術,在兩年後的

    今天還能發揮作用。

    然而,在雙方目光再度交擊的時候,李珣終於死了心!

    他不知道,當時已確認為死亡的秦婉如,為什麼還能再活轉過來,但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微妙眸光,只透露出一種意思——「小國師,好久不見!」

    不知為什麼,秦婉如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用嘲弄、諷刺的語句,將他送下十八層地獄。

    他所見到的,只是輕柔溫和的護理和治療,當生肌靈藥均勻地散在傷口上時,清涼的氣息幾乎抹去了所有的痛苦,便是李珣對丹藥的認識極度匱乏,也知道這藥物的效力驚人。

    貓戲老鼠麼?

    李珣的心境越發地冷澈了,他的目光看似沒有焦點,卻始終注意著秦婉如的一舉一動,只是直到治療告一段落,秦婉如依然沒有顯露出任何對他不利的傾向。

    「好了,傷口倒是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傷口癒合前,不能伸手去撓……」

    那個「撓」字彷彿有著一股無形的魔力,李珣只覺得傷口上又是一陣奇癢,忍不住便要伸手,只是才一動,便被明璣扯住。

    一旁祈碧見狀,便要撕下裙袂,給李珣包紮上,卻被秦婉如制止:「衣物畢竟不夠光滑,稍有磨擦,又是麻煩。」

    祈碧聞言停手,看著李珣臉上抽搐的肌肉,俏臉上儘是痛惜之意。

    明璣微一蹙眉,道:「如此要回城包紮才行。」

    秦婉如抬起臉來,微微一笑道:「先送他回城罷,回了城,我那邊倒有一副『無顏甲』,是以深海龍鬚針編織而成,外鍍軟銀膜,裡面還墊著一層柔絲編網,護著面部傷口是最好不過。」

    明璣在此時展現出她大氣的一面,也不拒絕,而是向秦婉如道謝,然後便低頭對李珣道:「是個男人,就忍著!」

    接著,李珣手上輕震,她將手抽了回去。

    李珣先是頗感失落,然後才發覺,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會是什麼感覺。

    他臉皮不自主地紅了,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這個時候,他覺得臉上的麻癢也不怎麼厲害了。

    不過,面具?李珣忽然打了個寒顫,目光瞥向秦婉如,只見她眸光流轉,看似在看明璣,實則將餘光瞥向這裡,會說話的眼睛,又透出一絲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來。

    那邊明璣則已向秦婉如提出了請求。

    「秦仙子,他今日怕是不能再隨行了,我們這邊又要巡視缺口,分身不得,能否請秦仙子幫忙,送他回去調養?」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動,如果李珣沒猜錯的話,她們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份,也由此有些顧忌。

    李珣低著頭,對明璣的話一點兒也不感到吃驚。

    事實就是這樣,分不開身當然是個理由,可另外,如今秦婉如為他治傷,又要借他「無顏甲」,這樣毫無嫌隙的態度,若她們還要左右顧忌,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明璣根本不認為,秦婉如會對李珣別有所圖。

    然而,她卻沒有看出來,她眼前這對男女之間湧動的滾滾暗流。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7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六章  機運


    李珣盤坐雲朵上,目光瞅過,盯在秦婉如臉上,卻不發一言。

    秦婉如的修為十分精湛,應不在明璣等人之下,這從她駕雲之術的舉重若輕處,便能看得出來。

    按常理來說,若是兩人翻臉,李珣絕不是她的對手。可常理畢竟也僅僅是常理而已。

    沒有了明璣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面對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對頭,李珣胸懷間一股陰冷冰寒的凶厲之氣,便逐分逐毫地透體而出。

    不過,他還沒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將心情醞釀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兩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

    「小國師能回歸師門,進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賀!」秦婉如的語氣則是真誠得很,這也分外使人感覺到她胸中深不可測。

    李珣是見識過她的演技的,也不以為意,微一抽嘴角,單刀直入地道:「那種名稱叫起來已沒有意義,換個罷。如你現在,陰陽宗?秦婉如?」

    秦婉如淺淺一笑,福身行禮道:「陰陽宗,月華長史,秦婉如!」

    「月華長史?」

    李珣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順理成章地猜到了對方的宗門,卻絕沒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華長史」這一敏感的職位,這不得不讓他表示驚訝。

    日曜書官、月華長史,這兩個不倫不類的職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陰陽宗內,其實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選人!

    日曜為男,月華為女,分別統御五嬪七卿,可說是宗主之下,最關鍵的一個職位。

    這也就是說,現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陰陽宗數百年後的宗主?

    李珣只覺得世界變得無比荒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時,也有一點兒本性的虛榮,緩緩地膨脹開來。

    出於這種心態,自見面後,李珣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兒。李珣忽覺得,此時秦婉如的裝束,他以前好像見過的。

    白襯青紋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長春籐紋路,還有那別緻的層紗廣袖,這一切打入李珣腦海,使他在恍若時空倒錯的迷離中,恍然大悟。

    記得那時初見……不,已不是初見,但卻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輕狂日子,當時,正是他親手剝下了這層衣衫,將眼前的美人壓在身下,宣告他的強勢地位。

    如今想來,當時的輕狂實在可笑,以至於再見時很有些諷刺的味道。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輕狂的回憶,也是一團灼熱奔放的火,雖不知道它能夠點燃什麼東西,但李珣血管內,確實是沸騰了!

    「原來是陰陽宗未來的宗主當面!」李珣冷冷地看過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長史動這樣的手腳!」

    「也不甚難,只是要控制那幾個小妖,確是費了一番工夫,但能幫小

    國師消去一個麻煩,也是值得的。「

    麻煩?李珣心頭一跳,他有什麼麻煩?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動人,她這個神情,倒和陰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見了,心中不由一悸。

    只見她做出一臉驚奇狀,道:「小國師莫非忘了?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這個名號的,可還不少呢!」

    這輕飄飄的一段話,便如一陣降隆的驚雷,猛轟在他的頭頂!

    沉默!在這一剎那,李珣只能用這種最笨拙的方式,來抵擋來自對方的侵襲。

    但是,嘴可以不說話,眼睛卻是瞞不過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洩露了什麼,他只看到,秦婉如臉上綻放出來的美麗笑靨。

    「果然,沒錯呢!」

    中計了!李珣睜大了眼睛,原來,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確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得到了這些蛛絲馬跡,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此一變,他心中剛剛升上來的氣勢便被打掉三分。

    其實,轉過來想想,秦婉如在受制前,顯然已有警覺,從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論,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瞞不過人的。

    對了,還有那個代表百鬼身份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見過的,再加上前兩年百鬼實是大大出了一次風頭,只要轉過這個彎兒來,並不怎麼難猜。

    然而,她只知道這些麼?

    李珣隱隱間覺得有些古怪,而此時秦婉如已幽幽開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面的話還在讚歎,後面卻話鋒一轉:「果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們都以為自冥火閻羅之後,貴宗後繼乏人,難復昨日風光,卻不曾料想,貴宗竟還有這般手段!」

    這關幽魂噬影宗什麼事?

    李珣一時間被弄懵了,他忽然發現,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一時間也想不了太多,他只能憑著感覺,瞬間定下了一個方案來。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躍躍欲試的模樣。

    然而,秦婉如卻沒有半點兒回應,反而悠悠地道:「是鬼靈轉生罷!」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則繼續說了下去:「本來我也奇怪,你一個明心劍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麼會有如此精純的功力,而且,竟通曉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術!便是你天資再好,在連霞山上,又有誰來教你?

    「如此,便只有鬼靈轉生術了,傳聞貴宗此類大法,可使壽元當盡之人,攜一線靈念轉生奪胎,從頭修道。

    「想必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這副元胎道體罷!

    「凡間小兒,必是爭不過的……可笑血散人,卻不知他算計的人物,已經變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聽傻了,鬼靈轉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確實也有這奪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沖關失敗後不得已為之的手段。

    難得秦婉如見識廣博,又想像力豐富,竟然可以想到這上面去。

    他這種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則是另一種表現,她笑容愈顯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國師你早有謀算,裡應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無心,我們敗下陣來並不冤枉。

    「只是小國師終究還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麼,區區一個末流貨色,早已死無全屍,他又有什麼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門下?也只有小國師你……元胎道體、轉世鬼靈合在一處,才有這種資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謬感,他總算明白了,為何世上有「聰明反被聰明誤」之說。

    秦婉如無疑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在無法解決某個疑惑時,竟然憑空想出這樣一個離奇古怪、偏又絲絲入縫的身份來!

    她怎麼就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是有「奇遇機緣」這樣的事情呢?

    不過……這樣實在是太妙了!

    他腦中轉得極快,聽秦婉如的語氣微妙,當即再一次調整態度,他先露出滿眼殺機,但很快又軟化了下來。

    他舉起雙手,苦笑道:「秦長史饒了我罷,看在咱們還有點兒姐弟情分上!當年的事情,也說不出誰對誰錯;再說,大家也都沒什麼損失,不是麼?」

    他露出一副極無奈的樣子,實際上卻是死死盯著秦婉如每一絲神情變化。便在他說出「都沒什麼損失」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對方眼角處閃過的一絲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揚起眉毛,露出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沒損失?」

    見她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當場狂笑,一洩心中的郁氣。是啊,沒損失,兩散人已經喪失神智,淪為他最忠誠的狗,這又算什麼損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經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腦子裡顯得分外清晰。

    他極快地改換口氣,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從容笑道:「當年衝突,大家都不好過。但怎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小弟只看秦長史的姿態,便知師叔應是貴體無恙,不是麼?」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緒沉靜下來之後,方低聲道:「不瞞秦長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劍宗,確有要事。師姐當然可以給兄弟難看,不過,這對我們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不是?」

    說著,他便露出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卻不小心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一聲悶哼,笑容也變成了鬼臉。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請小國師放心,這種事情,卻輪不到我去管,陰陽宗對這事沒興趣。」

    「噢?」李珣先是面露疑色,後又在秦婉如的盯視下迅速轉變,露出坦蕩的模樣來:「那就多謝了……當然,小弟也不能欠這個人情,若秦長

    史有什麼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將做到!「

    「婉如不會和小國師客氣!」秦婉如輕言淺笑,竟是微一福身,優雅之後,說不盡的溫婉柔媚,看得李珣心中一蕩。

    但接下來的話,卻不能讓他這麼輕鬆了:「說起來,婉如真還有事相求。」

    果然!

    李珣自從確認了秦婉如的身份,便知她從數日前起,便在一直算計,若她此時不提出點什麼要求來,才是真正可疑——雖然,她的真正目的早已達到。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好姿態之後,這才應聲:「秦長史請講!」

    「就是……咦,現在沒時間說了呢!下次罷!」

    此時下方已是不夜城的地界,可李珣也非常明白,這是她又在玩弄心理戰的把戲,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秦婉如則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布巾模樣的東西來,迎風一招,即刻變成了一塊閃爍著金屬光芒的面具,看上去質地非常堅硬,顯然是一件不俗的寶貝。

    「無顏甲?」

    秦婉如淺笑頷首。

    李珣哼了一聲,他並不奇怪這寶貝在這兒,秦婉如說謊做戲的本事,他見多了。剛剛說無顏甲不在身上,恐怕就是為了增加與他接觸的機會罷?現在話都說開了,自然也就無需如此。

    秦婉如抬起雙腕,眸光顧盼間,竟是示意要親自幫李珣戴上。

    李珣倒很想體會一下,被未來陰陽宗主服侍的滋味,不過,這顯然不符合現在的情勢。

    他嘿嘿一笑,道聲「不敢當」,伸手接了過來,看面具裡面,竟還敷著一層藥膜,顯然是早有準備。

    他目光一瞥,也不遲疑,向臉上一敷,正如秦婉如所說,面具雖是貼著臉上的傷口,卻沒有絲毫的痛楚。這面具果然是件寶物,雖然只露了兩眼在外,口鼻均被擋住,但卻沒有半點兒不透氣的感覺。

    李珣不冷不熱地謝了一聲,秦婉如則操控浮雲下移,繼而回眸一笑:「嗯,這算不算又一個人情呢!」

    「何必斤斤計較!」李珣口上這麼說,卻沒有真的拒絕的意思。

    一方面,「落入下風」的他,沒資格拒絕,此外,在即將送來大禮之前,付出一點兒小小的報酬,又能怎樣?

    「哈、哈唔……哼哼哼哼……」

    李珣強抑著即將噴口而出的大笑,在面具和衣袖的雙重阻隔下,將它變成這樣的怪音。

    沒辦法,他不得不笑!他在笑秦婉如的自作聰明,也笑自己的好運道。

    他想,他現在終於明白這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當年,秦婉如在「惑神」之法的鉗制下為李珣所用,最終被陰散人親

    手除去——現在看來,當時陰散人顯然是留了一手,使她最終活轉過來。

    然而,在「惑神」的作用下,她已失去了最關鍵時段的記憶,也就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陰散人和血散人最終的命運如何!

    別說是她,就是當時唯一存有神智的青鸞,在幽玄大法的強勢攻擊下,也未必能知道兩名「難友」的結局。

    想必秦婉如作了最壞的打算,畢竟,成為傀儡的陰散人不會和她聯繫,這兩年通玄界也再沒有陰散人的蹤影。

    但是,她也不會就此死心,所以,她盯上了李珣。

    李珣之所以敢大模大樣地回到明心劍宗,所依仗的就是通玄界沒有人會在他這樣一個小角色身上耗費精力,就算是號稱「無所不知」的雁行宗也一樣。

    只可惜,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用心」二字。

    終於,秦婉如查到了李珣的「根底」,她必是想從李珣身上,得到陰散人的確切音訊。

    可以說,她之前做得很好,突如其來的現身,療傷、贈面具等事,做得是滴水不漏,也因此才能獲得明璣的信任。

    而之後的心理戰術也非常出色,當時李珣的心神已經被她打出了缺口。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她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嵩京的變故,關幽魂噬影宗何事?

    她看低了李珣!她以為李珣沒能力製造出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局面,李珣的背後,一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當年的第一邪宗。

    孰不知,在這件事上,李珣瞞過了天下人!

    一步錯,步步錯。她自以為是的判斷,讓李珣順勢扭轉了局勢,讓她誤以為陰散人還活在世上,這樣,事情就好玩了!

    待整個胸腹間都給震痛了的時候,李珣終於止住了笑聲,他輕撫著冰冷的面具,心中浮起了層層算計。

    毫無疑問,秦婉如恐怕是這世上,對他最知根知底的一位,是對他身份隱秘的最大威脅——如果她真的毫無顧忌地做下去的話。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她會毫無顧忌?

    要麼,是她知道了陰散人的「死訊」,在絕望之中,自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要麼,就是李珣本人完全喪失了利用價值,她也不會吝嗇於放上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李珣給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同時,也友情贈送一個可供她使用的「把柄」。

    既然是「把柄」,危險性當然是有的,不過李珣也有極大的信心,將這「把柄」變成「魚餌」,誘這個美人魚上勾!

    「幽二啊,這次便要看你的了!」

    口中輕吟這個名字,李珣的身子激動得甚至顫慄了起來。

    「現在當然還不行,可是再等上八年、十年!有了幽二,秦婉如算得

    了什麼?是了,她也是一條狗!聽我的狗的話的狗!哈……「

    想像著秦婉如伏首貼耳的模樣,又記起兩年前那銷魂蝕骨的記憶,還有那似乎猛然拉近的整個陰陽宗、幽魂噬影宗,甚至還有明心劍宗。

    一個宏大到近乎於空想的計畫,漸漸在李珣心中具備了輪廓……

    自受傷那日起,又是兩日時光過去。

    這兩日,極地的局勢變得越發緊張,就在昨天,西極禪宗的弟子當值時,突然遭遇到一波妖物的大規模襲擊,猝不及防之下,死了七名弟子!

    西極禪宗在此的主事者,有「幻無僧」之稱的摩信大師往去支援的時候,卻倒楣的地碰到了對方陣營中最強者之一:東海鯤鵬王!

    這個萬年老妖隱匿在海中,暴起突襲,只用了一擊,便讓摩信大師吐血重傷,然後便在清溟與聆風子兩位宗主的夾擊之下,長笑從容遁去。讓這邊諸宗門人,面上無光。

    而就在今天稍早些時候,最後一個正道宗門,離極地最遠的鎮魂宗,其宗主厲斗量,攜弟子從落魂海趕來。

    聞聽此事後,這位以豪情殺伐名動天下的宗師也不多說,扯了清溟、聆風二人,越過北海,直殺到北極冰原,縱橫千里,將對方有頭有臉的妖物散修殺了七八個,方長笑而歸。

    對方古音、妖鳳、鯤鵬王齊出,也沒法奈何。

    至此昨天被對方打掉的士氣,勃然而起,且不管各宗高層如何計議,下面這些三代弟子,卻都是歡天喜地,彷彿已經打垮了妙化宗一般。

    「厲宗主不愧是號稱『正道殺伐第一』,行事乾脆俐落,對付這些妖魔邪修,本就該如此才行!」這是個回玄宗的弟子。

    回玄宗與鎮魂宗同處南國,比鄰而居,關係素來是很好的,自然不會吝嗇讚美之辭。

    坐在他身邊的一位鎮魂宗弟子,雖還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又做出謙和之態,但滿面紅光是什麼都擋不住的。所謂揚眉吐氣,不外如是。

    周圍的十多人都稱是,厲斗量今日雷厲風行,盡顯他一代宗師氣魄。

    在年輕的弟子群中,評價自然高了許多。

    這時又有人說:「今日在外海,我還看到三位宗主與三個妖人的比鬥來著,厲宗主的鎮海八法,正對上鯤鵬老妖的海天八變!那場面說是移山倒海,絕不為過!」

    眾人都是點頭,今天他們在不夜城中,也感覺天搖地動,海嘯山崩,此人的話,自然信得過。當下又有人要他說出細節。

    李珣掃了這人一眼,暗忖今日當值的正是三皇劍宗,這人也就是三皇劍宗的弟子了,倒是面生得很。

    當然,就算是三皇劍宗的人,他也沒必要都認識,只要別人認不出他來便成。

    那人已開始細說當時的情況,說得是口沫橫飛,不過講得倒是很好,各種細節都很到位,並沒有什麼浮誇之處。

    有些修為高、見識廣的,還有李珣這樣推演之術傑出的,從這人的口

    述中,幾乎可以將當時的場面重現出來,並頗有所得。

    三皇劍宗果然名不虛傳,一個弟子竟然也有這般眼力、見識,李珣又盯了此人一眼,將其面貌暗記在心,而與之同時,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放在他臉上,更確切點兒說,是看著他臉上那塊閃動的金屬光澤的面具。

    城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眼前這戴著面具的古怪修士,便是明心劍宗某位倒楣的年輕弟子。

    在大部分人的眼裡,李珣這年輕人運氣雖不好,為人卻不錯,初時還有些內向害羞,但一旦混熟了,卻是妙語如珠,每每一語中的,當然,他還是個小孩子,偶爾有些稚嫩的舉動,也很可愛。

    也就是這兩天的工夫,李珣便結識了三四十個各宗門的同輩弟子,並成功打入了他們的圈子,閒來無事時,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古論今,比較劍法玄功,現在正是如此。

    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說完了厲斗量,又說到了清溟,對清溟的劍道修為也是讚不絕口,這就牽扯到明心劍宗弟子身上了。

    這個圈子裡,除了李珣之外,明心劍宗還有一位靈@,也就是宗門三靈之一的那位,個性飛揚跳脫,十分健談。

    見那人說到清溟,很是高興,與他說了幾句,便互通名號。

    李珣這時才知道,那個三皇劍宗的弟子,叫洛無昌。這名字倒有些怪,不過既然是洛姓,難道和宗主洛歧昌有什麼關係?

    「洛無昌?這名字倒怪得很!」

    忽聽到耳邊這個聲音,李珣也笑還有和他一樣想法的,回過臉來看去,正見到一個瘦小的修士低頭著在嘟噥些什麼。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修士也抬頭看來,兩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

    李珣奇怪的是這人面目清秀柔和,肌膚晶瑩如玉,眉目間頗有陰柔之氣,顯然是個女扮男裝的雌兒,而且還非常美麗,果然怪得很。

    修道人不比凡俗,重男輕女,除個別宗門外,在通玄界,女修實是和男修同樣地位,甚至受到的尊重、照顧還要強些。這種情勢下,女扮男裝實在有些莫名其妙。

    當然,莫名其妙不等於沒有,可是,更讓李珣奇怪的是,這樣美麗的女修,又喜穿男裝,在不夜城裡應該是很出名的罷?

    「明心劍宗的珣師弟是罷?久聞大名!」

    倒是這女修先開口招呼,聽她嗓音,婉轉悅耳,女人味十足,這樣的女修,會喜歡男裝?

    不過,對方開口就叫他的名字,倒讓李珣有些尷尬,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名號呢。

    幸好他的年齡就是資本,可以毫無顧忌地裝嫩,擺天真。他先應了一聲,又開始搔頭,露出了些為難的模樣。

    對方果然冰雪聰明,一笑之後,自我介紹道:「水鏡宗,顏水月,你可以叫我顏師姐!」

    李珣心中一動,看著這女修眼中一閃而過靈動慧黠,有些遲疑。

    這世上既然有他在裝嫩,便應該也有人在裝老成!這位女修的性情,

    可不一定是現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不過,他也不信這裡還有比他年齡更小的修士,這聲師姐叫了也不冤。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點了點頭,低聲叫了句「顏師姐」。

    這下他也終於反應過來,既然是水鏡宗,莫非眼前這位顏師姐,就是昨日聽到的那位,跟著水鏡宗的玉嵐道人前來的唯一弟子?

    水鏡宗雖然被列入正道十宗,但實際上整個通玄界,多數人還是把它看成是一個嚴守中立的門派。

    除了因不分正邪的水鏡之會的緣故外,同時也是因為水鏡宗平日裡爛好人的行事風格所致。

    此宗有可探知天機的神算謀斷,也不敝帚自珍,而是遍施恩惠,經常給各宗通報一些大小劫數,幾乎每個宗門都得了許多好處。

    又因少有能獨當一面的宗師高人,對各宗的威脅極少,一來二去,各宗各派都給上了幾分尊重。

    這一次水鏡宗能回應參與這極地之事,讓人很是驚訝。雖然只來了兩位,卻沒有人會輕視她們。

    在自己這方有能夠趨吉避凶的謀算之士,無論如何都是樁好事。當然,也沒有人會讓她們去拚死拚活。

    知道對方的身份,李珣也不敢怠慢,和她寒暄兩句,又將話題引回到她剛剛叫怪的事情上。

    「顏師姐,你剛才說那位洛師兄的名字怪,是什麼意思?」

    顏水月抿唇一笑,卻不即刻回答,目光又瞥向那邊講得越發開心的洛無昌,然後才低下頭,掰著指頭數。

    「三皇劍宗姓洛的人一共是十七人,其中六女十一男,三代弟子男修只有四個,而這四人的名號我雖都不知,可是三代弟子是玉字輩,他怎麼是『無』的?」

    李珣聽得發呆,又見她像孩子一樣掰指頭,不由失笑,忽然間,他很想逗逗這個裝老成的女修:「顏師姐究竟是水鏡宗的,還是雁行宗的?人家宗門中事,你管他做什麼?」

    說著,他敲了敲自己臉上的面具,發出「叮叮」的聲響:「再說了,宗門內的名號也不會分得太清。像我,我是靈字輩,名字裡卻沒有『靈』字,上一輩是『明』字輩,但二師叔的名號中,也沒有『明』字……」

    「好像也是!」顏水月對自己的推斷也不太有信心,便暫時聽信了李珣的解釋。

    不過越是這樣,李珣反越是覺得怪怪的。而這個時候,顏水月也對他來了興趣。

    「珣師弟,你既然是明心劍宗的,和鍾隱仙師一定很熟了?」

    「呃,還湊合罷。」恐怕整個三代弟子群裡,也只有李珣才有資格這麼回答。

    顏水月卻不知就裡,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她變得非常興奮,一把抓著了李珣的袖子,聲音也因為情緒而有些啞了。

    「那你快告訴我,鍾隱仙師飛昇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是十二月初

    七,還是初八?「

    「啊?」

    這時候,洛無昌那邊正講到精彩處,幾人性子活潑的弟子開始鼓掌叫好,聲音很大。顏水月見李珣發呆,以為他沒有聽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終於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她揪著李珣的袖子,將他拉出人群,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然後一字一吐地道:「我是說,鍾隱仙師霞舉飛昇是在哪一天?十二月初七還是初八?聽懂了沒?」

    「……」

    「你這人怎麼回事?這事很重要耶!我和師父賭鬥,她說初七,我說初八,分不清這事,我就不能進飛煙書榭……喂,你怎麼了?」

    顏水月其實是極聰明的,否則她也不會擁有與師父比鬥的資格,前面只是她興奮過度,一時忘形,現在再看李珣的神情,她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喂,不要告訴我,你……根本就不知道罷?」

    李珣直勾勾地看著她,毫無表情變化的面具讓他看起來像一具活屍。

    顏水月不由退了半步,然後她就看到李珣胸膛急劇地起伏兩下,最終又歸於平靜,緊接著,她的手腕一緊,已被李珣扣住了。

    李珣的聲音彷彿是由地底深處吹來的冷風:「這件事在水鏡宗,都知道了麼?」

    顏水月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只能猛點頭。

    李珣又盯了她一眼,然後鬆開手,轉身就走。

    顏水月怔了怔,急趕兩步追了上去,大著膽子問道:「難道你們都不知道?」

    「沒錯,都不知道!」李珣毫不猶豫。

    這一點,他可以肯定,否則,清溟絕不會將大半精英都拉下山來,諸位仙師也不會在這離宗門千萬里之遙的極地,為別人擔這份心思!

    顏水月一臉的困惑:「為什麼?」

    「是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要想知道,去問鍾隱罷……李珣心中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只是步速加快,他現在要趕緊見到清溟,把這件事告訴他。

    這樣的事情,他小小一個三代弟子不想扛。

    也扛不來!

    顏水月不知道是不是還要跟上去,眼看著李珣已走出五步之外,周圍景物忽地一暗,她仰頭看天,卻見到整個天空都陰沉了下來。

    「天黑了……不,陰天下雨了?」

    她才想到極地日夜不分的事,又想到此處乾燥少雨,像這樣瞬間陰下來的天氣,怕是絕無僅有。

    這樣的怪事讓她一呆,緊接著,四面變故突生。
pkpkpo 發表於 2011-4-4 17:28
第七集  孤峰迷城  第七章  開戰


    連續不斷的慘叫聲幾乎連成一體,四面迸發出來,顏水月駭然向後看去,原本還意興飛揚的各宗弟子,這麼一轉眼的工夫,就倒下了十多個。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四五個人影直竄上天,才有人回過神來。

    「奸細,奸細,那些人是妖怪扮的!」

    四面登時大亂,諸宗弟子紛紛拔劍,想追上去,哪知又是連聲慘叫。

    也不知這弟子群中混入了多少妖怪,趁眾人注意力都在天上的時候,再下殺手,又是七八個弟子倒下。

    這下弟子群真的亂了,他們彼此之間大都不過是點頭之交,也有不少是第一次見面,此時慌亂之下,只覺得周圍之人全都是可疑的面孔,每個都是潛伏進來的妖怪。

    場中一時間劍拔弩張,每個人都顧忌周圍的危險,也就是防備周圍的所有人。便像是一個火藥桶,稍微有一點火星進去,便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大爆炸。

    可以想像,潛伏進來的妖怪,是絕不會吝嗇於再加上一把力的。

    顏水月處在變亂的周邊,正是旁觀者清,將場中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自從修道以來,都是在宗門內誦風朗月,布卦推演,何曾見過這種場面?饒是她心中轉過了至少十種消解此局的方法,緊張恐懼之下,卻是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在這一刻,她急得想哭。

    便在此刻,她身後響起一個爆喝:「閉嘴!」

    顏水月睜大眼睛,回頭看去,事實上,整個場地的人也都同她一樣動作。

    人們眼中看到了這樣一個人影,他戴著金屬面具,拔出長劍,指向天空,醒目得很,刺眼得很!

    李珣彷彿沒看到這數百道目光,他長劍指天,口中連珠地說話,卻字字清晰,沒有半點兒模糊之處——「明心劍宗弟子集合處在此,依長幼順序,報名過來。至此刻起,各宗弟子舉起雙手,有妄動、妄言者死!」

    稍停,又有一句話從他牙縫裡一字一字地擠出:「都運氣護體,從此刻起,受襲者不許還手,否則,二人同誅!」

    最後四字,其硬如鐵,其冷似冰,真如一桶冰水,當頭潑下,弟子群中的嘈雜聲息被這一喝盡數壓下,一時間,整個場地靜寂若死!

    而靜寂只維持了眨眼工夫,然後便有人以一句粗話做出回應:「你他媽……」

    眾人瞳孔中青光一閃,那人未出口的半截話,便永遠說不出口了,他斗大的頭顱飛上半空,脖頸處鮮血狂噴。

    顏水月看得清楚,這正是那位叫「洛無昌」的修士。

    也在這一刻,她恍然大悟:「洛無昌、洛岐昌……哪有門下弟子會起

    這麼犯忌的名字的?「

    整個場地再次墮入了冰窖,眾弟子眼中只聽到李珣冷冷的話音:「我有鍾隱仙師刑天法劍在此,誰有異議?」

    鍾隱之名,震古鑠今,當然不會再有問題。當下數百弟子雙手高舉如林,人群中的文海高聲喊道:「文海在此!」

    說著,他飛身起來,見李珣無異議,便飛落到他身邊。

    緊接著伍靈泉、靈木、靈@等人依次招呼,不一會兒的工夫,便都聚在一處,各宗女弟子也聚了過來,天幸無事。

    即使如此,清算人數時,也還是折了一個。

    便在此時,不遠處劍光人影連閃,不夜城中的諸位宗主、長老都已趕到,現在的情勢,自然更亂不起來了。

    當下還有兩個妖人想做垂死掙扎,卻被天芷上人虛空發力,生生震斃。

    眾弟子一起歡呼,這時候,顏水月卻看向李珣,只見他已放下劍來,正收劍入鞘。

    雖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舉止之中,沉靜如水,和周圍那些弟子興奮之情,可謂截然兩樣。

    這人好奇怪,前後像換了個人似的!

    她也僅想到這兒而已,後面事態的變化之快,實在令人目不暇接。被天芷上人震斃的兩個妖人,屍體還未倒下,陰沉的天空中,彷彿被潑了墨,轉眼間便黑了下去。

    萬年不改的光明被瞬間抹去,任誰也要發一回呆。

    但比這黑暗更可怕的,是造成這黑暗的緣由。

    「北溟有巨魚,身長數千里。仰噴三山雪,橫吞百川水。憑陵隨海運,燀赫因風起。吾觀摩天飛,九萬方未已。」

    顏水月只在宗門的典籍內,見到過這樣的形容,當時她的腦子裡,還非常辛苦地在想,數千里的巨物,在天空中飛行的感覺,會是怎樣。

    而如今,她真的見識到了。

    雖然天空中是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但眼尖的修士們都可以看出,這黑暗的天幕,正在緩緩地蠕動,那是生物式的呼吸,以至於方圓千里之內,都響動著一波奇特的呼嘯聲。

    「吭……吭!」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顫抖著,整個不夜城都在呻吟,城外的光芒開始閃亮。

    這是城體的防護禁制啟動了,更早一些,北海邊上的極光壁已經發動,兩邊的光亮遙相呼應,暫時分開了黑暗的空間。

    然而,便是海邊綿延千里的極光壁,在這巨大的妖物面前,也只能成為一堵中看不中用的琉璃牆!

    「吱吱咯咯」的扭曲碎裂聲,從遙遠的海上傳來,從不夜城看去,可以見到大片大片的極光壁破碎剝落,上面爆射的極光元磁,打在這片黑暗的「天空」中,也只是彈動了幾點火光,便消失不見了。

    「鯤鵬老妖!」

    一聲高亢入雲的嘯音曳空直上,這是鎮魂宗宗主厲斗量的邀戰,這宏大的嘯聲便如同一記沖天巨拳,猛轟在漫漫「天幕」之上。

    「喀嚓」一聲,城外初建的禁制被破開了一道大縫,緊接便是天空中雷暴般的轟鳴:「吭……吼!」

    整個不夜城都亮了起來,由雪金硫石鑄就的建築群落,一個接一個地揮發出濛濛的白光,當這些光芒聚合在一處時,整個不夜城已經籠罩在一片茫茫的光霧裡,如夢如幻。

    顏水月在宗門的典籍中見到過這一記載,她拍手叫道:「永夜極光……」

    就在她叫出聲來的同時,不夜城的正中心,光極正殿之前,一道紫色的光柱沖天而起,然後便如一把擎天寶劍,左右一擺,然後猛一旋轉,霎時間,白茫茫的光霧整個染成了紫色!

    沒有任何間隔,綠、粉、青、藍、紅諸般顏色,一個接一個地掃射出來,最初的紫光被擠到最上,然後各色光霧層層遞進,齊向天空噴射,像一條彩虹,但諸多色彩交錯迷離,則又是彩虹所不及了。

    這諸色光霧亙空同在的奇觀,只持續了半息時光,很快的多種顏色便都淡了去,只留存下一種綠瑩瑩的光霧,鋪灑開來,垂接天地,綿延足有千里。

    就在這綠色光霧鋪開之時,天空中又是一聲嘶吼,只是這一聲,比之剛才,要尖銳了千百倍。

    顏水月只覺得一聲炸雷響在耳邊,腦子裡嗡嗡作響,口鼻已同時沁出血來。她身子一軟,眼看要跌倒,卻被人一把扶住。

    她回頭一看,便喜叫道:「師父!」

    扶住她的,正是她的師尊玉嵐道人。

    這是一個姿色平庸的中年道姑,但眼眸中神采內斂,深不可測,站在那裡,便自有一番風度,使人不敢輕侮。

    玉嵐道人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永夜極光已經調整好元磁質性,生剋之下,鯤鵬老妖已不足懼,只是接下還有古音、妖鳳等人,你功力低微,幫不上忙,便去內城元磁中樞處協助佈防罷!」

    顏水月知道師父平日雖和藹可親,但關鍵時候卻是說一不二,不敢在這時使小性子,點了點頭,轉身要離開。

    目光移動中,卻又看到那個戴著面具的小子,此時正有一位容貌極美的女修和他說話,他卻只是搖頭。

    「這個古怪的傢伙,功力明明不怎麼樣,怎麼能使出那麼一劍的?

    嗯,難道明心劍宗的劍訣真有如此妙用?「

    顏水月有些挫敗感,她自從修習水鏡之術後,一雙眼睛看人修為,都是百試不爽,沒想到今天卻走了眼。

    不過,轉過念來一想,她見此人第一眼,便在心中批他為「血瞳厲魄,殺劫無窮」之相,在剛才那次動亂中,似乎有些體現,這倒也不錯。

    「嗯,天機無限,一半一半。這樣也就可以了!嗯,還賺了聲『師姐』呢!」

    想到這兒,這位年少的水鏡門人,便心情一暢,笑嘻嘻地離開了。

    這邊,明璣勸了李珣幾句,見他留在這兒的心意甚堅,也就不再多言。

    事實上,李珣這種行為,才是真正合她的心意。

    想當年,她也是從一次次生死搏殺中增進修為,在生死線上幾度徘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若是李珣真聽了她的勸,躲到安全地帶去,反會招她看不起。

    而兩個人的交流也只能到此為止,隨著永夜極光的發動,鯤鵬老妖遮天蔽日的身軀正在急速縮小,很快的,天空又恢復了平日的光亮。

    然而就在天光閃現的剎那,北海之上,不知有多少道劍光跨海而來。

    自妙化宗提出散修盟會之後,與正道宗門最大規模的戰鬥,就這麼爆發了。

    永夜極光或許是通玄界最玄奧的禁制陣訣之一,但它的最大威力卻僅在於對敵人針對性的攻擊。

    也就是說,它攻強於守,真正的防護禁制,還是城外的極光壁。而極光壁又怎能抵擋妖鳳、古音這樣的絕代高手?

    天邊突現一抹朱紅,它從光與暗的交界處閃現,然後在轉眼間就延伸至整個海天交界處,海水在剎那間變成了血紅色,就如同翻滾的岩漿,在迷離的水氣中,一次潮起,海岸上已千瘡百孔的萬里極光壁,便轟然粉碎。

    然後,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空中那淒厲的紅影。

    李珣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過去。

    她還是那個樣子,仍是那一身火紅的裙裝,透出的卻是冰雪般的冷寂。

    與天都峰上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在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紅紗,遮去了她傾城的姿容,只露出一雙本色漆黑,卻光火流轉的妖異瞳眸。

    這算是又見面了罷?

    李珣心跳得很厲害,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恐懼。

    曾經有一段時間,妖鳳就是他心中的魔鬼,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個包住水的紙袋,輕輕一擠,所有恥辱便都迸射出來。

    他甚至可以想像妖鳳看待他的目光——就像對一條喪家之犬、對一隻軟骨蟲、對一個可以隨意支配的玩具,或者,就像是一團空氣!

    這本沒有什麼錯,如果沒有嵩京的變故,他李珣就是一條狗、一隻蟲子、一個玩具,一團空氣!他不會否認這一點。

    可是,更不能否認的是,事情還是有變化了!

    他有了兩個也許是史上最強的幽玄傀儡,成為了幽魂噬影宗最有前途的大姓弟子,同時,他也是公認的明心劍宗最有前途的後輩之一!

    當這一切都合在一起,他還有什麼不能做到的呢?

    那他還怕什麼?

    也許是一百年、兩百年,他不確定,但他還有唯一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情……將來,對妖鳳,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地招待!

    看著天空那個身影,他的眼神迷離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風中,似乎飄散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這氣息挾著風,吹進他肺裡,

    這是……火的味道罷?

    便在這時,他腰眼一痛,這讓他猛地回過神來,此時,他也正好看到明璣的眼神,其中有些不滿,但更多的是激勵:「別丟人了,不會讓你去對付她的!」

    李珣怔了怔,這才明白了明璣的意思,他心中好笑,但有那麼一股衝動,讓他拔劍出鞘數分,然後,一字一吐地說道:「早晚,有那麼一天的!」

    明璣略一揚眉,眸中已儘是笑意:「好啊……不過在此之前,要看我願不願意了!」

    就在師叔、師侄二人談笑之時,天空中,妖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面,然後,輕輕一勾!

    平地風起,暴炎四濺!

    不夜城周邊的禁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便在第一波震盪下炸成粉碎。

    整個不夜城,剎時間被一波火風暴席捲過去,城中那些堅實的建築還好些,可是那些樹木花草,縱有禁制相護,也是大片大片地被掃成白地。

    而在火光乍現之時,眾多修士已經御劍飛起,便是反應慢的,也都真息護體,擋住了這一擊。

    毫無疑問,這看上去漫無目的一擊,就是在示威。換個說法,也就是在挑戰!

    在宗主長老那一個圈子裡,有資格有能力一戰的,也就是那麼三五個人,而其中最合適的……

    劍吟聲起,清溟週身清氣繚繞,直投入空中去。這裡沒有人比他更適合與妖鳳交戰,於公於私,都是如此。

    在這一刻,所有在場的人都聽到了清溟的喝問:「妖鳳,當真要與天下人為敵?」

    妖鳳明眸閃動,火光流轉,森然回應:「恁多廢話!」

    隨即,天空中便炸開了一團刺眼的火光。

    當劍氣與火光交擊之時,混戰也開始了。

    各宗弟子在各自仙師的招呼之下,首要任務便是結陣。

    有一個玄妙精微的陣訣,攻防效率必然會提高許多,這也是各宗與散修最大的差別。

    明心劍宗此時布下的是「懸空陣」,這是個難度較大的陣訣,諸弟子都要有精深的御劍功力,最起碼要有劍光繞體的水準。

    陣訣變化,全在虛空中完成,上下四方無處不至,周邊又有九位仙師維護,不虞有高人強行破陣。

    隨著時間的推移,陣形變化漸漸使得開了,彼此之間也有了默契。

    但在此時,仙師中已有三人給扯到了別的戰圈裡面,而這個趨勢顯然還在繼續。

    「對方高手很多啊!」

    看著明德無奈之下被一個散修纏上,李珣的眼皮直蹦。

    此時不夜城已徹底淪為了戰場,七八百名修士、妖人在天空、地面捉對廝殺,戰圈在不知不覺間,已擴大到近千里方圓,而這個範圍還在擴大。

    妙化宗那邊的實力,顯然出乎己方的預料。

    這時清溟與妖鳳死戰,戰場已移到海上;厲斗量又對上了鯤鵬老妖,殺了個天昏地暗,卻是往內陸去了。

    聆風子和古音這一對,最是詭秘不過,雙方忽東忽西,忽天忽地,在方圓幾百里範圍內打了個不亦樂乎。

    最要命的是,兩人都有飛行絕跡的本事,打起來忽隱忽現,一個不好,就說不定闖到哪個戰圈裡面,而碰上的人,自然也就倒楣透頂。

    可以說,直到這個時候,妙化宗一方也依然沒有出盡全力。

    誰都知道,同列天下七妖的青鸞至今未曾現身,還有那修為深不可測、位列三散人之首的玉散人,若是他們二人殺至,誰來抵擋?難道是重傷中,發不了五成力的天芷上人麼?

    所以,就算是戰事激烈至此,在諸宗門這一方,仍有包括清虛在內的五位真人級數的高手未曾加入戰場,為了就是防備此事。

    李珣將周圍的形勢都看在眼裡,而這時候,在陣勢周邊守護的,僅剩下明璣一人,看情形,也不太妙。

    諸妖人、散修雖然修為參差不齊,但被三四十人圍在當中,打得時間長了,默契自然增長。

    到了後來,敵方或放出飛劍法寶,或輪番近身衝擊,遠近交迫,顯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偏偏就在這時,明璣在連斬了三人一妖後,被一個高手盯上,雙方性命相搏,是絕對顧不上這邊了。

    「盡力維持,最差也要三人結陣……」

    明璣拼著硬接一記,給諸弟子指點關鍵,也就在她說出此話之後,眾弟子辛苦維持的陣勢,也終於崩潰。

    崩潰之前,李珣剛將青玉劍從一個散修眼上抹過,聽著對方淒慘的嘶叫聲,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側一名弟子被連續三道飛劍攻上,即使有同伴拚死相救,卻也只擋了兩道,被一劍劈中面門,一頭栽下,不知死活。

    陣勢當即一亂,敵人正是抓住這一點,七八道飛劍,十多件法寶一起攻上,李珣只覺得耳邊一震,便被驟然迸發的衝擊打飛了出去,打著轉撞到地上,所幸鳳翎針和玉辟邪及時反應,護住了他的內臟,這才倖免。

    明心劍宗已經是少數幾個將陣勢運轉維持到現在的宗門,此時陣勢一被攻破,場中更是一亂。

    李珣一眼掃過,在那一亂的空檔,宗門弟子至少又倒下一個,但其他人還是及時結成了小陣,甚至還能夠護住地面上兩個不知死活的同門。一起一落中,盡顯大宗本色。

    不過,李珣自己的情況便有些糟糕了。

    剛剛敵人合力一擊的衝擊實在太大,李珣雖有寶物護身,卻被打出老遠,再加上之後的移位,他和宗門的人之間隔了起碼三百步!

    若在平日,這距離不算什麼,但現在一團亂戰,只是眨眼的工夫,這三百步的距離便被七八個捉對廝殺的修士衝過,迸射的勁氣餘波,讓李珣不自主後移了一些,再看時,宗門弟子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不會罷……李珣不由有些慌張,他抬頭四顧,卻忘了這種行為,實在

    就是挨宰的蠢樣,他臉剛抬起來,至少有三道要命的重壓分別攻來。

    「娘的,天下的散修妖怪何其多……」

    李珣腹誹一聲,青玉劍一振,發出一聲如金玉交擊般的震鳴,青霧般的劍氣繞體而飛,便如同山間環繞的煙嵐,如虛似幻。

    攻擊他的有一把飛劍,一團看上去不是什麼好東西的黑霧,還有一道十分強勁的劍氣。

    李珣目光一轉,很快就將三個對手看在眼中,心中急速計算。

    飛劍無根,可以不論;拿著招魂幡的大鬍子是個硬手;那個發虛空劍氣的,才是要命的高手!

    既知強弱,劍氣便隨心意流轉,猛然一漲,青玉劍煞氣驚人,一個漲縮,先將黑霧撐開,李珣身形移位,避過遙空而來的劍氣,旋又劍芒暴閃,那把飛劍發出一聲尖鳴,劍刃崩缺了一個口子,光芒也急速黯淡下去。

    解決了小麻煩,李珣身形不停,排空直上,似要去和那個放出虛空劍氣的高手比拚,但才到半途,身形卻是一轉,手上甩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一根簪子模樣的暗器,才飛到半途,速度便驀地一緩,簪子周邊兩三分處,光芒扭曲,倒好像是火光一般。

    簪子的外形也迅速變化,簪尾兩面鋪開,一點嫣紅迅速蔓延開去,直至染紅了大截簪子,簪尖漸漸褪去雜色,顯露出白玉般的本體。

    此時,一陣風吹過,簪子輕輕一抖,竟隨風翻滾,飄飄悠悠升上一截。

    這哪還是簪子?分明就是一根火紅色的羽毛!

    也在這時,一點金光自紅羽中央閃亮,這是指甲般大小的金斑,便如同在紅羽上開了一個金色的眼睛。

    在典籍上,紅羽金斑當然不叫紅羽金斑,它有一個權威性的稱呼。

    鳳翎!

    金光閃耀,便好似在虛空中撕出一道裂縫,縫隙中,透出的是金色的火光——大光明火,可煉魂燒魄,化一切污穢,破一切邪法,所過處鬼神辟易,無物可擋。

    金光一閃,五十步外,那個持幡的大鬍子,幡折、頭飛、人亡!他摧發出的黑霧只要是沾了點金光,便都虛空蒸發,再不見半點兒蹤影!

    「鳳翎針!」

    上空中那能發虛空劍氣的散修,見識也算不凡,看到他先是迷茫,後又恍然的眼神,李珣森然一笑。

    「想明白了?可惜,讓你不明白的在後頭!」

    李珣速度陡增,趁對方分神的機會,他身影一閃,已欺近那人身邊,一劍揮出。

    這種攻擊那人還不放在眼裡,只是隨手揮灑,便有千百劍氣縱橫,李珣若敢上前,必會給斬得粉碎!

    而李珣偏偏上了。

    轉瞬之間,李珣身上一片血紅,不知被劍氣劃破了多少處。

    那人先是一喜,但又很快發覺,李珣中了幾十劍,卻處處都只是皮外傷,絕無傷筋動骨之處,真正要命的幾劍,卻都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兒

    反應!

    他睜大眼睛,正要再起劍勢,手上一震,寶劍竟然揮之不動!

    他駭然望去,卻見得一隻素白纖長的手掌,用兩根手指,輕捏著劍刃,視其上迸發的劍氣如無物,晶瑩剔透的肌膚,沒有半點兒變化。

    「這是什麼功夫?」那人腦子裡先迸出這個念頭,然後才猛醒:「這是誰的手?」

    便在此刻,李珣與他擦身而過。他額頭、胸口先後一痛,兩處要害均被灌入怒濤般的劍氣,剎那間撕裂了他每一處內臟,最終重重轟碎了他初成的紫府元嬰,沒給他任何機會!

    怎麼會?

    這個修為比李珣高了一個檔次的散修帶著這個疑問,一頭栽下。

    李珣吐了一口淤血,嘴上也罵了一聲。

    對手的實力之強超出他的估計,最後還要強行喚出幽二幫手,而這瞬間的質氣轉化,讓他的內腑受創不輕。

    而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看到罷?

    他做賊心虛,四面掃了一眼,見並無異狀,這才放下心來,接著便將鳳翎針收回。

    剛剛那一手還是他最近才發掘出來的,威力雖強,卻只能用一次,便要緩衝上三五日!

    他吐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小心一點兒,挑幾個軟柿子捏,便應該沒問題了!

    他四面一看,挑中了一個目標,正準備上前,一股濃重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怎麼?」

    李珣倉卒之下,劍芒繞體的效果大減,被人從後方一舉攻破,餘勢未竭,又重重地轟在他肩頭。

    清脆的骨胳斷裂聲響起,李珣肩胛至少裂成了四半,半邊身子的真息運行更是亂成一團,這還是他強行移位的結果,要不然,絕對是後心中拳,當場斃命。

    他踉蹌轉身,只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臉——這不是那個使飛劍的半桶水麼?李珣一愣之後,便是苦笑。

    不錯,使飛劍未必擅長飛劍,人家用拳頭更厲害!

    而且此人心機頗深,應當是一直隱在他身後,在他轉移注意力的剎那,出手偷襲,果然一擊見功!

    這算不算陰溝裡翻船?面對狂風暴雨般的拳法,李珣右肩受創,只能換手使劍,憑藉著青玉的鋒芒,再擋了五拳之後,終於在內外交迫之下,一跤跌倒,摔在地上。

    「半桶水」趨身直上,又是一拳轟下。

    「你他媽做死!」李珣心中羞怒交並,正想使出殺招,將這扮豬吃老虎的傢伙撕碎,眼中忽閃過一個人影。

    他呆了呆,然後做出一個最拙劣的動作——橫劍護胸!

    「笨蛋!」

    「半桶水」耳中忽地貫入這明顯的女性嗓音,他也是一愣,然後他便駭然發覺,自己一往無前的拳頭,竟被人扳著肩膀,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不可能!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而這也是他最後的想法。

    前衝、後挫兩種大力並發,就算是千錘百煉的鋼鐵也要給扭成麻花,遑論他的身體?

    只聽得連串骨骼爆響,他半邊身子的骨頭齊齊粉碎,緊接著頭上被硬物一撞,整個腦子給撞成了爛泥!

    地上,李珣吁出一口長氣,但當他看到明璣微挑的長眉時,也只能尷尬笑笑。

    明璣歎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日鎮靜自若的神態。她伸出手,將李珣扯了起來。

    李珣被肩傷折磨得齜牙咧嘴,但在這種亂局中,也沒法得到有效的治療——就在明璣拉他起來的空檔裡,她至少發出三劍,斬了一個想佔便宜的散修!

    李珣掃了一眼四周的情況,現在戰局正是方興未艾,交戰的敵手隨時都有可能變更。像明璣這樣名聲在外的,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她麻煩。

    「呃,四師叔……」

    「環著我的肩!」

    明璣只一句話就讓李珣睜大了眼,但明璣顯然已不給他考慮時間,抓著他的手,也不管他身上血污,將他攙了起來。

    她幾戰下來,身上還是潔淨無塵,只這一下,便濺了半身血漬。

    更要命的是,李珣傷在右肩,明璣若想架住他,必須要左手使劍方可。

    李珣在山上時,可從來沒有見過她練過左手劍的!

    李珣心裡一時間不知是什麼味道,感激當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不是這個,真正使他難忘的,是一種難以言述的充實感。

    這感覺相當複雜,一時間也沒法分辨。

    但是,當明璣的手臂環過他的腰,手指扣在他腹側時,他分明感覺到了使血液沸騰的刺激,還有……明顯的罪惡感。

    所以,他環在明璣脖頸上的手臂,已經有些不知所措。稍高一些,會放不牢,稍低一些,又可能會碰到某個不該碰的地方。

    他只覺得手背上已有些緊張的抽搐感,指頭更像是扭了筋,不知道該怎麼怎麼擺放。

    「抱緊些!」

    明璣並不認為她的話有什麼曖昧之處,她現在正向李珣展示,一個功力高深的修士,左右雙手的平衡,會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

    她架著李珣向東走,一路上經過不知多少戰圈,卻沒有一個能阻她分毫!

    「靈犀訣」不是那種具備非常威勢的法訣,講究的是氣若游絲、英華內斂,所以,明璣發劍,絕沒有半點花俏,一劍就是一劍,卻也不是以拙破巧的手段,而是在看似平實的劍影中,生出精微不可捉摸的變化來。

    一路上,想趁亂討便宜的對手紛紛慘呼退卻,交手二十餘人,竟沒半個能擋她一劍!

    兩人的目標,是由清虛等五位高人布下的防禦圈,那裡全是在惡戰中受傷的弟子,距此不過百丈!

    便在這時候,真正的麻煩來了。

    「明璣仙子,帶著你的姘頭往哪兒去?」

    就在某位舊識得意於吐出這傷人毒言時,劍氣破空而至,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直入他的眉心。

    與之同時,地面炸開!

    如果沒有李珣,明璣甚至可以在地面炸裂之前,便遠遁空中,還能順手一劍,刺穿他的腦袋。

    而現在,她的反應尚在,動作卻遲不了不只半分,她只覺得腳踝一痛,已被人一把抓住。

    相較於疼痛,生性愛潔的她,對那狗爪子的主子反倒更在意一些,劍氣嘶嘯,直貫入地下那人的肩頭。

    對方吃痛,本能鬆了一些,此時第二劍又至,直接貫頂而入,而明璣也借勢直衝天上。

    即便她反應迅速,出劍解圍並無半點錯處,但她腳踝羅襪也已被扯得粉碎,露出一截潔白如雪的肌膚,上面還有數道血痕,觸目驚心。

    李珣如何不知,只是他剛想表示一下關心,便被明璣一眼瞪了回來。

    明璣並沒有受到這傷勢的影響,劍氣越發淩厲,然而,就在她去勢一挫的時候,真正的硬手已經趁機發動。

    對手發力的時機,正處在明璣出劍、飛天,並調整姿勢的時候。

    她銳氣方洩,注意力又全放在空中,偷襲者從三十步外發動,十步之外方氣息外爍,而當明璣注意到他時,那人已欺入五步之內了!

    而對方的目標,是李珣!

    劍芒入目,李珣只覺得頭皮發炸。

    那人採用的是最狠辣的近身劍法,身劍合一,劍氣鋒芒尚在三步外,他的腦袋便已像針扎般痛苦。

    李珣有心想躲,但他身受重傷,又被明璣架著,根本動彈不得。有心想喚出兩個傀儡,但事發倉卒,又哪來的時間?

    他只來得及轉過臉來,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光閃耀,切膚而入。

    他脖子上方覺得一痛,卻猛地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忽地就來了個大變樣。然後耳中便傳入一聲低啞的劍鳴,幾滴血液濺起,灑在他肩上。

    「四師叔!」李珣低叫一聲,偏過頭來看時,見到明璣臉上濺了些血漬,卻依然是從容自若的模樣,但是,她左臂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匆忙一瞥間,只見那劍痕從左肩起,斜劃而下,至手肘處方止,也不知有多深。

    對方攻的是右側,明璣卻傷在左肩,這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在他即將中劍的剎那,明璣向左猛力旋身,帶著他將劍鋒避過。

    躲避的方法至少有三四種,卻只有這樣,才能使李珣完全脫險,但代

    價卻是用她的後背接下對方的劍鋒!

    任李珣有怎樣的城府,看到此景,眼中也有些澀意,他胸中血氣一湧,叫道:「莫管我……」

    「閉嘴!」明璣冷冷一喝,接著便用目光示意:「那邊那個穿杏黃道袍的傢伙,看到了沒?」

    說話間,她劍上威力竟然絲毫不減,又將一個衝上來的妖人震斃。只是她手臂的傷口也再次迸裂,鮮血已染紅了整個手臂。

    李珣不知她何意,急急一眼掃過,見對方是個面目陰沉的中年道士,臉側也受了傷,此時將要飛到千尺以外。

    確認無誤後,他點了點頭。

    明璣唇角竟是一彎:「很好,盯著他!他剛剛給我一劍,我只削掉他半邊耳朵……不要讓他跑了!」

    李珣為之氣結。

    他何嘗不知這是明璣變向的安慰,可是明璣話中卻有一股令人忍不住心折的凜凜銳氣,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只能惡狠狠地盯著那黃袍道士的方向,聊做心理安慰。

    而這時候,他耳邊貫入一聲低嘯,這是清虛見明璣這裡為難,跨空而至。他養精蓄銳半晌,狀態正值巔峰,只一波攻勢,便化出千百劍氣,四面攢射,這方圓數十丈,竟因為他的出手,呈現了一塊短暫的空白。

    明璣順勢發力,將剩下這段距離一衝而過。

    李珣只覺得腰上一緊,已是被清虛攔腰抱著,將他從明璣身上卸下,李珣並無準備,本能地手上用力,這一下手指彎曲,指尖擦著明璣的臉頰,抹了過去。

    指尖的感覺非常美妙!李珣奇怪自己怎麼還有這份閒心,不過,在意外之餘,他更感到絲絲的興奮。

    而這時候,他明白自己應該幹些什麼,他伸出手,指著那黃袍道士的方位,大叫道:「在那裡!」

    明璣微笑回眸,同時劍交右手,掌指一震,那把斃敵無數的寶劍化為一道貫空長虹,剎那間穿越了至少一千五百尺的距離,呼嘯而去。

    那個黃袍道士似也知道危機來臨,手上長劍劍氣暴漲,化為層層劍霧,千層百疊,將身前封得密不透風。

    這是「霧隱長空」的高明劍訣!

    劍光閃過,在那瞬間,寶劍似乎已經虛化了,像一個虛而不實的影子,沒入密實的劍霧中,轉眼之間又重新化為奔雷掣電般的劍光,破障而出,自道士胸口一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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