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 作者:酒徒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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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etrodon 2011-8-2 12:28: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44 538177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47
第五章 春曉 (四 上)

眾親兵答應一聲,將四名被制住的軍官狠狠地摜在了擂台前。余、邊、韓、張四人嚇得面如土色,不斷向後回頭,滿指望一眾飛龍禁衛軍將士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跟自己起同仇敵愾之心,主動大聲鼓噪,向封常清施加壓力。然而這四個家伙平素的人緣實在不怎麼樣,雖然今日被拿下得有些突然,可一眾飛龍禁衛們卻很難報以同情,個別人居然臉上出現了笑意,仿佛在說,‘奶奶的,你們幾個也就今天!’“說啊,老夫到底怎麼冤枉你等了。怎麼不說給大伙听听?”見四人一味拖延著不肯開口,封常清笑了笑,繼續問道。

    “屬下,屬下”四個人中,平素以圓臉胖子余凌遠口才最為便給,可今天卻變成了一個結巴,吭哧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自辯都說不出來,紅著臉把頭垂了下去。

    “既然你等說不出來,那我可就替你等說了!”封常清鼻孔中噴出一道寒氣,咬著牙道。“封某奉聖旨整頓飛龍禁軍,你等覺得封某出身寒微,心里不服,,是不是?”

    “大人”余凌遠額頭上立刻冷汗滾滾,知道自己這伙人在暗中做的那些勾當,恐怕一件都沒逃過對方的眼楮,慘叫一聲,“撲通”跪倒。

    封常清用眼皮夾了他一眼,繼續大聲質問,“封某將飛龍禁衛去蕪存菁,打散重編,你等就暗中聯絡,煽動不滿,是不是?”

    “封某任命在疆場百戰歸來的將領做你等的上司,你等便以為受了委屈,一直對新上司陽奉陰違,是不是?”

    “封某替陛下挖掘人才,破格提拔了幾個人做隊正,你等就覺得被後來人爬到了自己頭上,慫恿齊橫那蠢貨出頭,準備掃新任軍官顏面,是不是?”

    “若是齊橫今天這場比試打贏了,你等還會繼續下去,聯絡禁軍中更多將領鬧事,直到把封某擠走,是不是?”

    每問一句,他都停頓片刻,靜靜地等著余凌遠、邊劍、韓士誠、張謀人辯解。怎奈這些事情件件虧心,四個被抓了現行的敗類只有膽子在暗中干,去沒膽子把自己做的事情擺到明處來。一個個陸續跪了下去,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吭。

    先前與王洵比武的莽漢齊橫本來已經準備出去受罰,圍著白馬堡跑圈了。走到門口,听見身後的變化,又默默地轉了回來。此刻看到余、邊、韓、張四人跪垂頭耷拉腦袋,即便再笨也明白自己被人拿來當刀子使了。分開人群,大步走到擂台前,直挺挺跪倒︰“齊某太蠢,請大人責罰!”

    “你還知道自己蠢?”封常清看了他一眼,有些很鐵不成鋼。“明法參軍,上前宣布,依照我剛才所言,他們都犯了什麼罪?”

    “諾!”明法參軍王騰閃身出列,大聲宣布,“多出怨言,怒其主將,當斬!不听約束,更教難制,當斬!好舌利齒,妄為是非,當斬。調撥軍士,令其不和,當斬。回將軍的話,余、邊、韓、張四人共犯八條死罪,數罪並罰,當梟其首級,懸于高桿之上七日,以儆效尤!然而”

    “將軍饒命!”沒等明法參軍把話說完,圓臉胖子余凌遠已經淒厲地慘叫了起來。

    “將軍饒命,我等再也不敢了!”韓士誠、張謀兩個也知道今日自己在劫難逃,跟在余凌遠身後,一邊哀告,一邊用力磕頭。

    唯有邊劍冥頑不化,見封常清一出手就打算至自己于死地,立刻跳起來,沖著身後大喊,“你們這些王八蛋,咱們當初怎麼說的!姓封的已經把屎扣到咱們”

    沒等他把話說完,親衛十三飛起一腳踹過去,將其踢個仰八叉。周圍的將士紛紛閃避,其余幾名親兵快速插上,抓住邊劍的胳膊,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死到臨頭,邊劍兀自大聲叫嚷“上啊,不信他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殺了。今天有他”

    十三掄開膀子,又是兩個大嘴巴。這下,姓邊的軍官終于消停了。嘴角上不停淌著血,身體還在不停地扭動,“老子”

    “明法參軍”封常清臉色鐵青,豎起眼楮,厲聲喝道。

    明法參軍王騰狠狠瞪了姓邊的軍官一眼,臉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神色,仿佛再說,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當眾煽動鬧事,出言侮辱主將,雖經教訓,卻無悔改之心。當斬!但”

    又是沒等他把話說完,軍官邊劍再度抬起頭來,大聲叫嚷,“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注1)這下,連余凌遠等同謀都不願繼續跟他為伍了,主動將身體挪了挪,試圖跪得離此人遠些。封常清嘆了口氣,輕輕向下揮手。幾個刀斧手從門外沖進,拖著邊劍便向外走。

    “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我叔叔是右監門將軍邊讓。饒命——啊!”慘叫聲噶然而止,數息之後,刀斧用用托盤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托了上來。

    封常清冷冷地向人頭掃了一眼,低聲命令,“掛到高桿上,示眾三日,以儆效尤。三日之後,將頭顱與尸體縫起來,讓他叔叔領走!”

    “諾!”刀斧手答應一聲,托著血淋淋的人頭大步走了出去。

    在場的安西軍將士都是刀叢中打過滾的百戰老兵,殺人殺得多了,根本不在乎再看到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顱。其他飛龍禁衛和新入伍的兵卒,卻都是沒見過血的生瓜蛋子,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迫于嚴苛的軍規,緊緊閉住嘴巴才沒當場把膽汁給吐出來。

    “你們幾個,有何話說!”處理完了邊姓軍官,封常清將頭再度轉向跪的其余幾人。圓臉小胖子余深河見機得快,听出封常清不準備把大伙一次全給都砍了,立刻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大聲說道︰“我等愚蠢,受了邊劍那廝的挑撥,才稀里糊涂闖下了大禍。不敢求將軍赦免,只希望將軍大人念在我等初犯的份上,給我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是啊,是啊,我等都是受了邊劍那小子的挑撥,並非有意胡鬧!”其他幾人也叩頭討饒,把過錯全都推到了死人頭上。

    飛龍禁衛的將士們看著這幾個沒骨頭的家伙,心中大部分同情都變成了鄙夷。按照大伙的基本印象,余、邊、韓、張四害當中,當以圓臉小胖子余凌遠居首。其余三個,平素都受其指使行事。特別是剛才被砍了腦袋的邊劍,屬于里邊最缺心眼的一個。仗著自家有個做宦官的叔叔撐腰,常常充作余凌遠的打手。真正主動干的壞事,卻連余凌遠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封常清顯然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輕蔑地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了明法參軍王騰。後者清清嗓子,大聲說道︰“按軍律,三人當斬首示眾。然而將軍入營時曾經勒石為誓,說初犯者只責以軍棍。所以,他們三個,數罪並罰,每人當被責軍棍四百。為了避免傷及筋骨,可分十日執行。”

    姓邊的自己把自己弄死了!听了王騰的這番話,眾將士才明白,剛才他看向邊劍的目光為什麼充滿無奈了。封常清奉旨整軍,勒石強調軍紀,自然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後台硬,就會輕易放過他。但石頭上那最下一行附注,卻是他故意留給飛龍禁衛們的活路。知道禁軍將士散漫慣了,突然受到嚴格要求,難免有冒失鬼會試圖挑戰他的權威。所以給雙方都留下了一個緩沖的余地,以免真的殺人太多,跟朝廷不好交代。

    如果今天姓邊的家伙不一味地胡攪蠻纏,而是像余凌遠等人同樣俯首認罪的話。估計封常清通過打軍棍的手段,把對整軍不滿者攪起暗流壓下去,也就把他們放過了。可偏偏姓邊的先煽動所有禁衛一起鬧事,然後又把其叔叔右監門邊讓抬了出來向封常清施壓。硬生生逼著封常清和明法參軍王騰兩個沒了回轉余地,不得不砍了他的腦袋!

    “打!一天四十棍。隔一日打一次,四百棍打完為止!”正感慨間,大伙耳畔又傳來封常清的命令。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不殺之恩!”余、韓、張三害死里逃生,不待行刑者上前拉扯,自己主動連滾帶爬地向外走去。人都被按在了行刑的木凳子上,嗓子里還不停地說著感恩之聲。“謝謝大人,啊!”謝謝大人,呀,輕點,我的娘咧!”“疼死我了,啊!”

    這等蠢貨,死有余辜。隨著外表 里啪啦打軍棍的聲音傳來,飛龍禁衛們對死者最後一點同情之心才消失得干干淨淨。心中都明白,朝廷這次整軍,恐怕是要動真格的了。若是想繼續吃飛龍禁衛這碗飯,就不得不把以前那套散漫隨性的做派收起來,好好地接受一番錘煉。

    此刻,擂台下跪著的,只剩一個莽漢齊橫。封常清看了他一眼,輕輕嘆氣,“明法參軍”

    “屬下在!”王騰拱了拱手,低聲回應。

    “有人愚蠢至極,受騙上當,按軍律,該當何罪?”

    “嘿嘿!”新兵老兵們抿嘴偷笑,看向齊橫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明法參軍王騰也抿嘴而笑,搖搖頭,大聲回答,“伙長齊橫,訓練時不認真,比武時分神四顧,以至被打下擂台落敗。將軍您已經罰了他圍繞白馬堡跑圈三次,一過不可二罰。至于他自己蠢的給人家當刀使麼?稟告將軍,軍規上並未寫明,蠢是一種罪行!”

    “哈哈哈哈!”將士們再也忍不住,齊聲大笑了起來。剛才因為封常清殺人立威而造成的壓抑氛圍,頃刻間蕩然無存。

    “你可听見了?”封常清走到擂台前,俯身向下問道。

    “听見了!”齊橫的臉紅得像豬肝一樣,狼狽不堪地爬起身,抱拳听訓。

    “那就去跑圈,跑不完,就不要回來吃飯!”封常清一揮手,將其趕了出去。隨即將目光投向全體將士,“老夫知道爾等沒受過這種罪。但訓練時多吃一份苦,沙場上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飛龍禁衛,乃天子的親軍,大唐的臉面。如果連這點苦都吃不得,豈不令那些前來朝貢的四方蠻夷看了大唐的笑話去?!今晚加餐,每人賞酒一壇,豬腿半只。滾蛋吧,明天別讓老子再看到你們伸著舌頭喘氣的熊樣!”

    “謝大將軍!”

    “大將軍威武!”

    幾句粗話,立刻把擂台上下的關系拉得極近。累了一整天的將士們覺得封將軍的確是自己人,帶著滿臉的笑容和欽佩慢慢散去。待擂台下的人差不多都**了,封常清猛然轉頭,刀一樣的目光指向了王洵,“你個蠢貨,別人找你挑釁,你就接招。你當這里還是長安街頭麼?憑著胳膊頭粗細爭老大,軍法是干什麼用的?若是有人找老夫比武,贏了一招半式,難道老夫也把將軍的大印送給他?”

    “將軍教訓的是,屬下知錯了!”剛剛見識了對方如何借邊劍的腦袋立威,王洵對老狐狸的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耷拉下腦袋,低聲回應。

    “蠢!”封常清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的評價,“戰場上死的家伙,十個里邊有九個是自己笨死的。老夫可不想看到你日後死無全尸。再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怎麼做一名軍官。三天後,老夫要你帶著左七旅二隊去大校場,負責維持新兵招募現場秩序。若是屆時因為你的愚蠢導致校場中出了亂子,軍規都在石頭上刻著,老夫也幫不得你!”

    訓斥完了,也不管王洵如何目瞪口呆,倒背起手,在十三等侍衛的簇擁下,施施然地走遠。

    注1︰監門將軍,太監中的高級職位,負責維護內宮治安。突然想起,連續劇一休里邊的新右衛門,如果日本制度參考大唐的話,此人恐怕也是下邊沒了的說。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48
第五章 春曉 (四 下)

三天時間,把五十名新兵老卒練得如臂指使,然後帶著他們去維護大校場的募兵秩序。若出紕漏,軍法從事!費了好大的勁兒,王洵才琢磨清楚自己要干什麼!天可憐見,王家的丫鬟僕役加在一起,也不過是這個數目。還全憑雲姨指揮調度,每次只要王洵自己一插手,結局肯定是雞飛狗跳,到最後什麼都干不成。

    萬般無奈,他只好想辦法將任務推給趙、李兩位隊副。對此,兩位隊副也很忐忑。趙懷旭把手一攤,坦誠地告訴王洵,自己在擔任隊副之前,一直給周都尉當親兵。學著當年周都尉的樣子,給王洵出出主意可以。王洵如果想要把擔子硬塞過來,屆時肯定會砸鍋。

    李元欽更是直接,掰著手指頭讓王洵看自己過去的履歷。武師出身,因為使得一手還算過得去的長槊,被封常清私聘入伍做安西軍的槍棒教習。從沒單獨帶過兵,先前之所以能給王洵出謀劃策,一半時因為,這麼多年在軍中廝混,雖然沒吃過鹿肉,鹿怎麼跑總是見識過。另外一半原因卻是,王洵為人虛心好學,肯由著自己胡亂指揮。

    “那我可怎麼辦啊!”見兩位隊副都開始撂挑子,王洵大聲慘叫。

    “沒事兒!”趙懷旭擠擠小眼楮,低聲勸慰,“軍規下面,不是還有補充條款麼?即便你弄砸了,念在初犯的份上,頂多也是一頓軍棍而已。還可以分成幾次來”

    “我呸!”王洵端著臉盆潑過去,將趙隊副淋成了個落湯雞。“咱們三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挨軍棍,你們兩個也甭想跑。到時候,我就說是你們兩個倚老賣老,橫加干涉”

    話雖然這麼說,三人還是認認真真核計了一番,盡力時間熟悉並整頓隊伍。好在王洵跟齊橫比武這件事,效果非常轟動。七旅二隊的新兵們自覺隊正大人給新兵長臉,所以對他的指揮非常配合。而七旅二隊的老兵們,也覺得自家隊正還是有點兒真本事的,並非是完全靠著家族余蔭的二世祖,因此也不刻意給他搗亂。再加上王洵本人出手大方,從不吝嗇花錢。更不屑佔屬下的那點兒小便宜。訓練中得到的賞賜總是能公平地分配給大伙。幾番折騰下來,新七旅二隊的賣相的確在所有被整訓的隊伍中,達到了首屈一指的地步。

    每天早晨,帶著五十人的隊伍,邁開整齊的步伐圍著白馬堡跑過,王洵就覺得胸中有一股豪氣直沖雲霄。仿佛帶的不是五十人,而是五百,五千,甚至五萬人。馬踏樓蘭,刀劈百濟,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連篇幻想下去,這條從軍之路真是選得正確至極。而在訓練、對練中吃了苦頭,甚至當眾丟臉之時,他又覺得自己不如老老實實繼續在家混吃等死,總好過像街頭賣藝的侏儒般,被這麼多**聲嘲弄。就這樣,在“誓破樓蘭”和“不如歸去”兩種情緒之間左右徘徊著,三天的時間也就過去了。第四天一早,新兵營七旅二隊接到命令,帶齊各種用具,直奔白馬堡中央的大校場。

    此番重整飛龍禁衛,從民間公開比武選拔“人才驍勇”的良家子弟入伍,是皇帝陛下親口提議,並在朝堂上經由文武百官討論通過的。因此,京師中很多消息靈通的人家,都對其寄予了很大關注。要知道,大唐以武立國,素有凌煙閣上無書生之說。皇帝陛下最近幾年雖然側重于文治,無意開疆拓土,可從遼東到安西,大唐將士依舊打得四方蠻夷聞角鼓聲而色變。況且武將的升遷之路,比文職相對要公平便捷許多。遠有白袍驍果薛仁貴,後有哥舒翰、高仙芝、郭子儀、封常清四大正副節度,無論哪個,獲取功名憑得都是赫赫戰功,而不是其家族血脈。

    飛龍禁衛乃天子親兵,雖然不像內宮禁衛那般受重視,升遷也是極快。平素只需救救火,疏通疏通京師里的排水渠,就能冊勛數轉。若是運氣好被皇帝陛下看上,破格提拔為一衛重將,也不無可能。(注1)以上種種因素綜合起來,導致白馬堡大校場門口今早被擠了個水泄不通。許多富貴人家庶出子佷,這輩子既沒機會繼承父親的爵位,又沒毅力晝夜苦讀,博取功名。便把出頭的希望,壓在了今天下場一搏上。見日頭已經升過了樹梢,而校場門遲遲不開,有人心中急躁,就大聲叫嚷了起來,“開門,開門,是不是軍官的名額在里邊已經內定了。內定了就不要再欺騙大伙!”

    “這麼晚了不開門,沒有貓膩才怪!”有人唯恐天下不亂,趁機大聲鼓動。

    “陛下親口答應憑武藝高下授予官職的!”“陛下再英明,也架不住朝中奸臣當道!”轉眼之間,躁動聲就越來越大,恨不得校場大門給掀翻在地。

    “沖上去,不管是誰,直接打!”王洵帶領本隊禁衛恰恰趕到,按照先前謀劃好的套路,沖著弟兄們吩咐。

    “諾!”五十名飛龍禁衛立刻舉起手中的齊眉短棍,不由分說,順著校場門口的道路向前打,一邊打,一邊高聲罵道︰“閃開,閃開,想造反啊你們。心急吃不上熱豆腐。不想造反,就老實邊排隊!”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先前還在大門口鼓噪吵鬧的眾人被打了個鼻青臉腫,卻立刻都安靜了下來。抱著腦袋上的青包退到一邊,老老實實恭候軍官大人的指揮。

    “拉開絆馬索!”見一招得手,王洵信心更足。四下看了看,皺著眉頭命令。

    禁衛們又是一聲響亮答應,比平素訓練更整齊。用染了紅色的絆馬索拴住校場大門左右門柱,沿著道路向外拉開,每側上中下各拉了三道,隔著五六步遠,便用白蠟桿子做立柱固定,從大門口一直拉到了二十余丈之外。才又重新收拾整齊。然後每側各站下十名禁衛軍,揮動這棒子,命令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排好隊伍,沿著繩索拉出來的通道魚貫入內。

    進了校場大門,自有兩位隊副負責登記,核對身份,並根據良家子們的應考項目,發放標記牌號。然後,王洵麾下的另外三位伙長各帶數名禁衛,按照牌號標記,把應試者陸續引往指定範圍。行進間,半個笑臉也不肯給,只要有人敢逾越半步,立刻一棒子打過去,揍得對方連連討饒。

    這種手段雖然粗暴了些,但收效卻不是一般的好。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挨了打,立刻明白軍營里邊與外面不一樣,把所有驕狂之心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按命令行事。而新七旅二隊的飛龍禁衛們,卻因為將對方打得抱頭鼠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和歸屬感。覺得自己就是高人一等,雖然幾天前,他們也曾經同樣被老兵們收拾得苦不堪言。

    將良家子們帶到了考核場地,新兵營七旅二隊飛龍禁衛的責任便宣告結束,另外一隊禁衛將應試者接收。再度根據名冊上的描述重新核實身份,著手安排比試。

    焦頭爛額忙碌了足足一個半時辰,前來應募的人流才慢慢稀了。大校場里邊,卻是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顯然前來應募的良家子當中,的確有人身手不俗,令主考官和應募者們都大開眼界。王洵心里惦記了宇文至,便跟趙懷旭交代了幾句,請他暫且代替自己守大門。轉過身,擦了擦汗,大步向里邊走去。

    才走了十幾步,就看到馬方遠遠地跑了過來。日光的照耀下,小臉通紅,額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望見王洵,立刻彎下腰,一邊喘氣,一邊大聲喊道︰“二郎,趕緊去看看,宇文小子遇到對手了!”

    “沒事!”王洵笑了笑,順口回應。“他拳腳上的功夫本來就稀松,連我都打不過,還”

    “不是拳腳!”馬方一邊喘氣,一邊擺手,“是弓箭,今天真是遇上高手了,宇文小子跟人家比,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有這種事!”王洵禁不住微微一愣。宇文至跟他從小廝混到大,到底什麼水平他心里非常清楚。因為性格所致,此人吃不得苦,所以拳腳上的功底扎得很一般。否則也不會在前一段時間設計欺負李白,反而被對方揍了個鼻青臉腫。但在弓箭射藝方面,宇文至簡直是個天才。說百步穿楊有些夸張,一百步範圍內,十箭當中有八箭以上正中靶心,卻不是什麼為難事。

    “趕緊去看。認識你的人多,看看能不能幫子達**。否則,他肯定要輸!”不容王洵細想,馬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趕緊,趕緊,再晚一步,甭說第一名,前三名都未必有子達的份了!”

    注1︰冊勛,隋唐時的一種記功方式。基本上冊勛三轉,便官升一級。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49
第五章 春曉 (五 上)

聞听此言,王洵不敢耽擱,跟在馬方身後就是一溜小跑。等人跑到了考校射藝的地方,有關宇文至比試遇到對手的情況,也斷斷續續從馬方嘴里听了個大概。

    原來今天前來參加比試的良家子弟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族的旁枝。這些人雖然沒有爵位繼承權,平素卻是被家族當做菁華來重點培養的,因此一下場,便佔盡了優勢。

    宇文至在拳腳器械方面的功夫很一般,看到場中的幾個熟悉面孔,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在這兩場比試中出不了頭。便胡亂應付了幾輪,勉強混了個中等偏上的考評,就主動退出了兩場比試前幾名的角逐。

    馬術比賽要明天挪到更遠的曠野中比,所以他今天就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射箭場中。誰料今天射箭場中也是高手倍出,前五輪比試結束,箭靶也從五十步挪到了九十步,竟然還有五個人的箭箭不離紅心。

    “那子達也未必會輸啊?”王洵听得著急,皺著眉頭插了一句。

    “你自己看,馬上就要一百步三矢急**!”馬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死死頂住了比試場地。王洵笑了笑,隨著馬方的目光翹首望去,只見場中大部分應試者都已經退出角逐,如今在靶子前慢慢調整弓臂的,除了宇文至以外,只剩下一個瘦高個,一個黃臉龐、一個彪形大漢和一個面如冠玉的美貌少年。其中以那美貌少年最為緊張,額頭和鼻尖汗珠,手指不停地在弓弦上抹來抹去,顯然未等開局,氣勢上已經輸了。

    剩下的三個陌生面孔,看樣子都是射術高手。舉止優雅,表情輕松,看來對一百步這個距離根本不放在心上。特別是那個瘦高個子,目光根本不往靶子方向看,偶爾把手指往弓弦上輕輕一搭,立刻氣質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老兵的味道。

    “那瘦子恐怕是個勁敵,子達無論如何比不上他!”不得不說,在幾天的軍旅生活中,王洵的收獲還是很多的,至少這份觀察事物的眼力,原來無論如何做不到。听了他這句評價,馬方急得直跺腳,“我剛才擔心的就是他。前幾輪比試,他射箭的速度至少是別人的兩倍。卻沒有一箭失過手!”

    “得不到第一名,前三名估計也能引起人的注意力!”王洵想了想,實在找不出宇文至能拔得頭籌的理由,只好退而求其次,“高大將軍,我是說高力士,他來了這邊了麼?我在正門口,一個時辰前就看到了他的車駕。你注意沒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就在看台上。手里拎著鼓槌的就是!”馬方向看台揚了揚下巴,低聲回應。

    王洵聞言扭頭,果然在看台上一群人中間,找到了一個身材魁梧,白面無須的長者。手里親自拎著一只碩大的鼓槌,看樣子興致極高。封常清、周嘯風,還有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將領像眾星捧月般,圍繞在此人周圍。唯恐那件事照顧不到,拂了此人的心思。

    “開始吧!”高力士卻有些榮辱不驚的味道,笑了笑,高高地揚起的鼓槌。

    “咚,咚,咚!”隨著他手臂的揮動,牛皮大鼓開始有節律的炸響。在場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目光齊刷刷轉向射手。只見剩下的五名射手同時舉起了弓,將弓弦拉至了耳側,手指一松,羽箭離弦。緊跟著,遠處的靶子“砰”地發出一聲巨響,五支羽箭,齊刷刷插于其上。

    沒等喝彩聲響起,鼓點急轉高亢,五名射手再度拉滿弓弦,瞄準箭靶。白羽如流星般飛出,雕翎在靶子上亂晃。喝彩聲這才響了起來,伴著激越的鼓聲,燒得人血脈沸騰。

    所謂急射,就是要求一通鼓點敲完,射手必須將三支箭全部發出去。以靶心處箭支多少為勝。高力士精通音律,一陣戰鼓敲得抑揚頓挫。轉眼間,已經過了旋律已經過半,節奏由最高亢處轉了個彎,慢慢舒緩了下來。

    對于場中的所有而言,此刻舒緩的節奏比剛才更為驚心動魄。有人已經按捺不住,用力跺腳,提醒射手們注意時間的流逝。美貌少年第一個沉不住氣了,沒等羽箭在弓臂上停穩,便松開了手指。雕翎“嗖!”地一聲飛出百步,射中的箭靶,卻距離紅心相差甚遠。

    “唉!”觀眾里傳來低聲的長嘆。很為美少年的發揮失常而惋惜。大部分人卻無暇去同情失手者,目光死死盯住剩下的四張弓。彪形大漢和黃臉兒也慢慢調整到位,將第三支羽箭**出去。一人正中靶心,一人偏離靶心半寸,顯然是壓力太大所致。

    照這個態勢,只要宇文至最後一箭能落在紅心之內,就可以穩居第三名。王洵心里立刻涌過一陣狂喜。再看馬方,已經揮舞著拳頭跳了起來。這種時刻,場中的宇文至卻不敢分心看其他人的成績,把箭搭在弓臂上,依舊是調整,調整再調整。那瘦高個見還有一人引而不發,自己也拉著弓弦不松手。就像跟宇文至較上了一般,看誰率先沉不住氣。

    “咚咚,咚咚,咚咚咚!”鼓點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忽然一個旱地拔蔥,高高飄起,然後又急促敲了兩下,化作一聲炸雷,噶然而止。

    “咚!”就在最後一聲鼓響的同時,宇文至和瘦高個二人同時松開了弓弦。兩支羽箭比肩而飛,齊頭並進,掠過寂靜的校場,“啪”地一聲,落在了紅心中央。

    “好啊——”喝彩聲如雷鳴般響了起來,無論新兵老兵,還是前來參加考核的良家子弟,都把手掌拍得像紅烙鐵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喝彩聲才在封常清的示意下,慢慢弱了下去。周嘯風親自帶領幾名安西軍老兵跑到靶子前,高聲報出五個人的最後成績。“一號靶,三箭全中靶心!”“二號靶,兩箭正中紅心,一箭偏出半寸!”“三號靶,三箭全中靶心。”“四號靶,兩箭射中紅心,一箭偏出四寸半!”“五號靶——”周嘯風忽然停了一下,然後扯開嗓子高呼,“五號靶,三箭全中紅心。各佔紅心一隅,成品字形排列!”

    “啊!”場中所有人都楞住了,一瞬間,陽光仿佛都停頓了下來。數息之後,才有一陣齊整的喝彩聲,如同海浪般慢慢涌起,由低到高,到高,再高,再高,呼嘯著卷過原野。

    “好啊——”

    “好——”

    听著看台下如潮喝彩聲,封常清和高力士兩人以目互視,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抹難以掩飾的欣慰。通過公開比武的方式,選拔良家子弟入飛龍禁衛,這個主意是兩人共同提出來,並經過皇帝陛下點頭許可的。如果選拔的結果差強人意,就說明二人做事莽撞,白白浪費了許多人力物力,卻沒能給國家找到任何人才。而現在的情形,顯然已經超過二人的事先期待了。長安城內的良家子弟,並非全是混吃等死的廢物。他們之中有的是英才,只是先前沒有機會處于穎中罷了。(注1)

    “把三塊全中的靶子拿上來!”封常清點點頭,沖著左右親兵吩咐。

    立刻有人領會了他的意圖,小跑著到達靶場,將三塊插著羽箭的靶子扛上。“元一公,你看!”封常清親手接過箭靶,一一排開,邀請高力士共同點評。

    高力士本名馮元一,本為潘州刺史馮君衡之子。因為家族被抄受到株連,閹割為太監。入宮後,由于年紀小,受盡其他太監欺負。直到被中人高延福收為養子,處境才大為改觀。為了報答養父的教誨之恩,他改名為高力士。即便在功成名就後,也一直沒利用皇帝信任回歸本宗。可內心深處,卻念念不忘自己原來的姓氏。

    此刻,封常清稱他為元一公,非但表達了足夠的尊敬,而且在尊敬之外透著親密。高力士心里很受用,略為斟酌了片刻,低聲客套︰“還是請封將軍評判吧,畢竟你是上過戰場的,咱家雖然也喜歡擺弄弓馬,卻不過是玩玩而已!”

    “元一公客氣了。誰不知道您老人家,當年素有“小養叔”之名?”對于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的親信,封常清非常尊敬,擺了擺手,再度發出邀請。

    “請大將軍指點!”周嘯風非常擅于揣摩上頭的心思,抱了抱拳,大聲替封常清幫腔。

    “請大將軍不吝賜教!”其他幾名高級將領也齊聲懇求。

    盛情難卻,高力士沉吟了一下,笑著點頭。“如此,咱家就露丑了!”說罷,圍著三塊箭靶來回踱了幾步,舉起其中一塊來,笑著道,“此人射藝,當居第三。雖然準確度有余,卻勁力不足。戰場之上,即便射中對手,也難以穿透鎧甲。等于白白浪費箭矢。不過,若是肯在膂力上多加鍛煉的話,倒也是塊難得的璞玉!”

    注1︰錐處穎中,必脫穎而出。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49
第五章春曉(五下)

    “一號靶,三箭全中,然力道稍有不足,高驃騎點你為射藝第三!”立刻有人將高力士的評價大聲喊出,頃刻間傳遍全場。“一號靶射手,上台見過驃騎大將軍”

    先前听聞自己只得了個第三,宇文至心頭不由涌起了一陣沮喪。待又听見傳令兵吩咐自己去看台上拜見高力士,所有沮喪立刻被狂喜所取代。為了脫離牢獄之災,他先前不惜拜托好朋友王洵,以公開自己私下記錄的秘密賬本為要挾,逼迫楊國忠出手相救。此刻脫離苦海,急需重新找一個過硬的靠山,以防楊國忠的爪牙尋機報復。而高力士在朝中的影響力絲毫不亞于楊國忠,如果攀上這個高枝的話

    沒等宇文至想好自己到底該怎樣表現,才能給高大將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憑著以往養成的機警,他意識到自己在稀里糊涂間,已經隨著傳令兵的腳步來到了看台之上,趕緊抬頭向前看了看,抱拳肅立,“草民宇文至,多謝高大將點撥。多謝封大將軍和各位將軍給草民這個展示射藝的機會!”

    “你就是宇文至?”聞听這個名字,高力士立刻想起自己的義子前幾天所求之事。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

    宇文至被問得一楞,斟酌了好半天從,才回答了一句廢話,“是,宇文至正是草民!”

    听聞二人這不找邊際的答,看台上的人全都微微一愣。心思機靈的立刻意識到,高力士與眼前這位射藝不俗的少年恐怕先前就有些瓜葛。而心思愚笨的,則笑著揣摩起這兩個人今天是不是都興奮過了頭,以至于連話都不會說了。

    作為皇帝陛下的近臣,高力士六識是何等的敏銳。目不斜視,卻已經感覺出周圍氣氛的波動。笑了笑,低聲補救道︰“咱家曾經在閑聊時,听人提到過你。戶部員外郎宇文德是令兄吧?你這個姓氏,與開國郢公可有關聯!”

    郢國公宇文士及乃宇文至的曾祖,當年追隨太宗皇帝平宋金剛,破竇建德,滅王世充,功勞赫赫。名望和地位在貞觀年間都排得上號。而宇文至平素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恢復家族昔日的榮耀,此刻听高力士提起,立刻躬了躬身,朗聲答道︰“回驃騎大將軍的話,晚輩乃郢國公之曾孫。學無所成,實在有辱于祖宗之名!””不錯,你很不錯!”高力士搖搖頭,否定了宇文至的過謙之言,“勛貴子弟中,能把射藝練到你這一步的,屈指可數。我記得你祖父曾被封為新城縣公吧?怎麼你剛才自稱草民?”

    “晚輩”宇文至臉色一紅,訕笑著解釋,“晚輩的父親兄弟眾多,因此未能襲爵。至于晚輩,乃庶出,所以無緣為朝廷效力!”

    “是這樣啊!”高力士又皺了皺眉頭,輕聲說道。按照大唐律法,庶出之子所享受到的待遇,的確與嫡子有著天壤之別。朝中早有言官向皇帝陛下提醒過,這種繼承方式很不公平,容易養成家族嫡子的惰性,同時也使得庶出子弟得不到展示才華的機會。但傳統的力量大得難以想象,縱使天子看到了這種不公平的存在,也不敢輕易做出改變。因此,那個的奏折僅僅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個水花,隨後就不了了之了。

    “我大唐男兒,向來講究‘功名但在馬上取’,你無緣襲得爵位,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見高力士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封常清笑著接過話頭。“大將軍剛才說,你射藝準確有余,勁力不足。但堪稱一塊璞玉。老夫麾下正缺幾個好弓手,你可願入老夫的親兵旅效力?”

    能夠成為封常清的親兵,升遷機會可比在飛龍禁衛中做一個低級軍官多得多了。宇文至大喜過望,立刻挺胸拔背,抱拳施禮,“回封大將軍的話,草民求之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封常清被宇文至那迫不及待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捋了捋胡須,將頭轉向了高力士,“元一公,封某就越俎代庖,替你做這個玉匠如何?”

    “你倒是會撿現成便宜!”高力士笑呵呵地“數落”了一句,又看了看宇文至,笑著補充︰“既然你我先前曾經許諾,擇在比試中表現出色者為軍官。就不要讓他只做一個普通士卒了。以他的射藝與家世,授一個御武校尉也不為過!封節度,你看如何?”

    御武校尉?宇文至心里邊立刻一哆嗦,霎那間,全身的血都往眼楮里涌。那可是從八品的武職,只要封大將軍一點頭,自己就等于同時受到了兩位大將軍的青睞!以後在長安城中,基本上就不必再擔心任何人的報復了!

    在他近乎乞求的目光中,封常清慢慢點頭,“哈哈,哈哈,既然元一公慧眼識珠,準備越級提拔他,封某豈有不遵從之禮!來人,取一套御武校尉的戎服和腰牌來,給宇文壯士立刻換上!”

    “多謝高大將軍,多謝封大將軍!如此大恩,晚輩,晚輩末,沒齒難忘!”宇文至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沖著高力士和封常清連連作揖。高力士有點不喜歡他這種欣喜若狂的左派,輕輕皺了皺眉頭,正色強調︰“咱家只是奉了陛下的命,為國選才而已。你日後努力操練,不忘陛下的恩典,便是對咱家最好的感謝了!你宇文家有郢國公這樣的英才,同時也出過宇文化及那樣的敗類,希望你今後好自為之!”

    “是,屬下一定將大將軍今日的教誨牢記于心!”從興奮的巔峰瞬間跌落到屈辱的谷底,宇文至臉色登時變得紅里透綠,抱了抱拳,低聲回應。同時,卻有一個更清晰的聲音在心里說道,‘老太監,小爺哪點得罪你了,居然拿這種話來埋汰人。你等著,早晚有一天,這份屈辱要如數奉還。早晚!’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50
第五章 春曉 (六 上)

“下去換衣服吧!換好之後就在看台下找我的親兵隊正報到!”敏銳地察覺到周圍氣氛有些不對,封常清本著回護之意,笑著命令。

    與高力士不同,他倒不認為年青人有野心是什麼過錯。雖然宇文至剛才的表現,實在太浮躁了些。想當年封常清自己心中若是沒有同樣的一股子不甘,也不會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兵,慢慢爬到安西四鎮節度副使之高位。野心本來就是動力之源,那些滿足于現狀,終日想著混吃等死之輩,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

    “諾!”宇文至如蒙大赦,感激地沖著封常清抱了抱拳。然後從對方的親兵手中接過剛剛取來的戎裝和腰牌,匆匆而去。

    才轉到看台之後,他的胳膊就被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王洵和馬方兩個一左一右拉住了。肩膀、脊背等處先挨了二人一頓老拳,然後,才被二人放開,笑嘻嘻地數落道︰“奶奶的,拍馬屁也不是這麼個拍法,黏在看台上就肯下來!你就不怕惹大伙妒忌麼?怎麼樣,授了你什麼官職?”

    “你們自己瞧好了?”宇文至拿出腰牌,得意洋洋地遞了過去。御武校尉,級別為從八品上,比王洵的正八品上宣節副尉低一級,卻恰恰比馬方的正九品上仁勇校尉高了一級。害得小馬方立刻撅起了嘴巴,非常不服氣地嘟囔道︰“我說呢,這半天都不肯從台上下來。原來是喜歡得傻了!”

    “什麼啊,高力士那老閹狗一直拉著我問東問西!”宇文至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回應。

    王洵听得眉頭一皺,也迅速四下看了看,低聲提醒︰“高驃騎怎麼得罪你了?你居然這般埋汰他。要知道,若不是他肯出頭,你現在還關在萬年縣大牢里呢!”

    “他?”宇文至氣得鼻孔中直噴冷氣,“明允你這就錯了。如果不是賈昌送的那二十兩金子,他肯出面救我?”

    “你去問過賈昌了?”王洵一愣,皺著眉頭追問。“縱然賈昌使了金子,也需要有人敢收不是?他身居高位,還指望著你這二十兩發財!”

    王宇文至冷笑著搖頭,“他的確不指望這二十兩金子發財。卻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說這些了!反正這輩子,你、馬小子,還有張大哥、雷大哥和賈昌的人情,我絕不會忘。其他人,哼哼”

    “算了,算了,咱不說這些。反正今後也不會再跟高驃騎打交道!”見二人越說越僵,馬方趕緊上前打圓場。“不過,還那句老話,你們兩個都甭想讓我給你們行禮。除非在實在躲不過去的正式場合。”

    “好了,受你一個禮,我們又不多長一塊肉!”王洵也沒心思跟宇文至兩個為了一點小事就發生爭吵,向馬方虛踢了一腳,笑著答應。

    “毆打同僚,五十軍棍!”馬方立刻跳開,低聲威脅。然後笑呵呵地拉住宇文至,“走,這個場子今天歸我們隊管,我先帶你換衣服去!”

    說著話,三人笑呵呵走開。不一會兒,又換好了衣服,並肩走了回來。王洵高大魁梧,馬方瘦小機靈,中間再夾著一個形銷骨立的宇文至,真的是各自有各自的特色。

    就在三人兜了這麼大個圈子的時候,看台上,其他兩名應試者的射藝也點評完畢。不像宇文至,為了求準,在軍中提供的器械里,專門挑了把方便節約臂力一石軟弓。三號靶位的彪形大漢和五號靶位的瘦高個二人都選了以硬度聞名的黑漆弓,力道高達兩石。其中彪形大漢射出的三箭,箭箭入靶子半寸。而瘦高個雖然沒把弓臂的力量發揮到最大,三支箭卻各佔了紅心的一個邊,恰恰擺出了一個品字形。

    因為剛剛被宇文至的浮躁跳脫模樣破壞了心情,高力士板著臉,將射藝明顯壓過其他人不止一籌的瘦高個韋玨評為了第二名。理由是,涉嫌故意賣弄。如果在沙場之上突然起了輕慢之心,非但會害死己,而且會牽連袍澤。而彪形大漢王武因為人長得憨厚,射箭時絲毫不偷懶保留力氣,被高力士當眾宣布為第一。授予正七品上致果校尉餃,一躍成為被朝廷正式記錄在編制內的低級武官。

    而那名瘦高個子韋玨雖然有“刻意賣弄”這嫌,射藝之高,畢竟被這麼多雙眼楮看見過。為了不令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過分失望,封常清再次做了老好人,舉薦瘦高個做了正八品下懷化司戈,並以安西四鎮節度副使的名義,聘請他為弓弩教頭,指導麾下士卒射術。

    二人一個欣喜一個失望,卻都不漏聲色的地躬身謝過兩位大將軍提攜之恩。高力士點點頭,吩咐二人退下。然後又命人叫過來其他兩名堅持到最後一輪的,直接拔他們進入軍中效力,先于從九品下執戟長的位置開始做起,待日後根據個人表現再酌情升遷。

    消息傳出,全場歡聲雷動。一眾良家子都從兩位大將軍的點評中,看到了晉身的希望。因此沒能在射藝場表現出色的,則把精力放在了器械場。未能在器械場脫穎而出的,則把精力重點轉向拳腳和明天的比試上。即便對四場比試都沒有什麼把握,也準備繼續踫踫運氣,不指望取得前五名,一舉成為有散職的軍官。能憑著綜合成績進入飛龍禁軍做個普通士卒,也比在家里看兄長們眼色吃飯強!況且飛龍禁衛升遷機會多,從普通士卒升到從九品執戟長,只須冊勛三轉而已。京師中每年正月十五賞燈,不失上幾場火都是稀罕。而每逢夏末,疏通城內的排水溝,也能立下不少功勞。萬一哪天走運正好被皇帝陛下看中了,一飛沖霄也不無可能!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高力士以眾人難以察覺的幅度輕輕搖頭。今天前來應募的這些年青人,畢竟還是太稚嫩了些。比起開元十一年那次選拔時前來應募的四方才俊,差了不只是一點半點。那年的應募者,身上穿的多是半舊的粗葛衣,但簡陋服飾卻掩蓋不住他們臉上的勃勃英氣。而今天前來應募的良家子弟,大半以上穿的是錦緞衣衫,服飾奢華得有些過了頭,骨子里那種英武之氣,卻被錦衣華服消磨了不少。

    猜到高力士心情可能不太舒服,卻猜不出其原因。封常清笑了笑,沖著身邊的周嘯風輕輕挑眉。在將領中素有“粗坯”之名的周嘯風周老虎立刻心領神會,向前走了幾步,沖著高力士深施一禮,“早听說驃騎大將軍射藝嫻熟,天下無雙。但小將一直無緣得見。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請大將軍萬萬不吝賜教!”

    “是啊,是啊,我等久居邊塞,早就對大將軍的射藝有所耳聞。今天能親眼看到一回,回去之後就有的吹了!”一群安西軍官跟在周嘯風身後,沖著高力士拱手施禮。

    “胡鬧!還不退下!”封常清低聲罵了一句,臉上卻明顯帶著笑容。

    “嘿嘿,嘿嘿!”周老虎用力撓自己的後腦勺,一邊向後退,一邊可憐巴巴朝高力士臉上看。

    高力士被他的假憨厚迷惑住了。笑了笑,大聲道︰“也好,高某剛才一直賣弄唇舌,總不能手底下半點兒真章都見不得。取一把兩石半的硬弓來,咱家也來露一回丑。待會兒若是不中,諸位千萬莫笑!”“哪的話,能親眼目睹大將軍射藝,乃我等平生之幸!”周老虎咧了下嘴,笑著接口。

    高力士笑了笑,隨手解開肩膀後的披風。然後活動活動筋骨,從親兵手里接過一把兩石半硬的白樺大弓,一邊慢慢向靶位走,一邊笑著命令到,“將靶子豎到一百二十步位置。不在這個距離上,顯不出白樺弓的好處來!”

    “諾!”親兵們一溜小跑,扛起靶子,又向後挪了整整二十步,于一百二十步距離上再度插穩。

    前來應募的良家子們本已經打算去別的場地踫運氣,猛然听聞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太監高力士要當眾展示射術,又紛紛走了回來。馬方見此,趕緊上前維持秩序,費了好大半天勁兒,才把眾良家子們重新安置妥當了,站在高力士身後二十步處,遙遙地圍成了個半圓型。

    高力士從箭匣中挑了五支尾羽最均勻的箭,一支一支地插在面前彎腰可及處的硬地上。一邊插,一邊笑著跟追上來的周嘯風等人閑聊。聲音卻故意提得很高,讓周圍大部分人都能听見,“你們上過戰場,經驗肯定比我豐富。咱們大唐的羽箭雖然是兵部專門定制,卻並不是每支箭都質量上乘。臨戰之時,若是敵軍騎兵發起沖鋒,一百二十步距離,你頂多有三到五次發箭機會。所以,事先挑選挑選,就能多殺一個敵人,少給敵人一次接近本陣的機會!”

    “的確如此!”周嘯風向後看了一眼,大聲回應。

    聞听此言,一眾應募者中立刻有機靈者意識到,高大將軍是在借機指點大伙的射藝,趕緊屏住呼吸,唯恐錯過了一個字。而人群中的某些愚鈍者,卻依舊覺得,高力士之所以能混上大將軍的高位,完全依靠皇帝陛下寵信。所以,一邊微微冷笑,一邊等著看高力士如何出丑。

    高力士卻無暇顧及背後這些應試者到底把自己的話听進去幾分,一邊慢慢調整弓弦,一邊繼續笑著說道︰“我剛才之所以說宇文至勁力不足,也是著眼于實戰。如今我大唐主要強敵乃西邊剛剛崛起的大食國。他們的疆域廣闊,據說不再我大唐之下。而鎧甲之精良,跟我大唐的明光鎧也有的一拼。你拿一石硬的軟弓射他,恐怕接連射上三箭,都不能把他射下馬來。而三箭之後,他距離你頂多還有二十步,第四箭即便正巧射在他喉嚨之上,他**的戰馬也把你給踩成肉餅了。”

    “這個道理沒錯。但軟弓畢竟容易瞄準!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偷懶用軟弓!”周嘯風想了想,再度高聲回應。

    “不然!”高力士輕輕搖頭,“正所謂滿拉弓,緊放箭。對于臂力小的人,軟弓當然比硬弓容易掌握。可若是臂力已足,卻還偷懶用軟弓,反而會適得其反。”

    不待任何人附和,他想了想,繼續說道︰“弓箭一道,重在一個心字。不分心,不動心,有恆心,平素訓練就不想著偷懶,選取適合自己臂力的弓,務求一拉即滿,中間不做任何停頓。急開弓,穩放箭!”

    說罷,把腰一彎,從地上拉起一支箭,借著直腰的功夫,已經將白樺大弓拉得圓如滿月。手指微微一松,就把雕翎**出去,帶著一股子冷風,“啪”地一聲,正中遠處的箭靶紅心。力道卻依舊未盡,將靶子撞得前後亂晃。

    不待靶子重新恢復平穩,高力士已經再度彎下腰去,將第二支羽箭搭上弓臂。直腰,引弓,松弦,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嫻熟如同行雲流水。轉眼間,第二支箭就插在了一百二十步的靶心上,與第一支箭緊緊相挨,尾羽踫撞,白翎四下亂飛。

    “好——”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扯開嗓子齊聲喝彩。高力士對周圍的聲音充耳不聞,彎腰,起身,彎腰,起身,兩次重復,已經將第三、第四支羽箭射在了靶心上。

    全場前來應募的眾良家子瘋狂般地喝起彩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剛才宇文至等人三箭百步急射,用了大約一曲鼓時間,每射一箭,至少有四、五個呼吸功夫用來瞄準。而高力士大將軍卻在四息之間**四箭,箭箭皆中紅心,並且比宇文至等人遠了二十步。

    喝彩聲中,高力士又把第五支箭搭上了弓弦。此刻前四支羽箭已經將箭靶核心擠得滿滿當當,眼看著第五支箭已經幾乎沒有空隙可落了。他好像也發現了這一點,第五箭引而不發。眾人的喝彩聲立刻噶然而止,目光直勾勾地叮囑了箭尖端一點寒光,唯恐這一箭落空了,把前四箭的精彩全抹殺掉。

    說時遲,那時快,高力士突然微微一笑,松開弓弦。仿佛心髒被箭桿帶了出去,場中所有人都張開了嘴巴,瞪圓了眼楮,看著那根雕翎一寸寸往前飛,往前飛,往前飛。“啪”,寒光隱沒于雕翎的縫隙,第五箭,竟然在前四支箭之間硬擠了進去,穩穩地傲立于箭靶的正中央!

    注1︰朱漆,白樺大弓,都是唐軍中的制式名弓。射程遠而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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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春曉(六下)

    募兵考核轉眼間就過去了小半個月,高力士憑借精湛射藝給大伙帶來的沖擊卻還沒散盡。“沒想到高大將軍竟有如此本領!”“是啊,是啊,五箭連珠,箭箭命中靶心。即便換了當年一箭定天山的薛將軍,也不過如此吧!”很多入伍多年的老兵欽佩地稱贊。(注1)

    “他一個閹人,尚能憑借本事取得功名,我又怎能居于其後?!”“是啊,是啊,如果咱們不努力訓練,可真的不如一個閹人了!”很多新兵在心里默默地發狠。

    這種欽佩和羨慕轉化為動力之後,令飛龍禁衛中新兵老兵們參加訓練的積極性大為提高。以前有軍官拿鞭子在旁督促,還想方設法偷懶耍滑。如今無需軍官盯著,就能努力完成大部分訓練項目了。

    封常清見此,立刻因勢利導。不但當眾獎勵並提拔了幾個訓練積極主動者,還通過高力士的門路,大舉提高了飛龍禁衛原本就相當不錯的伙食。縱使做不到頓頓有肉,但隔三差五命令伙夫們殺上百十頭羊給麾下將士打牙祭,已經不是什麼稀罕。

    嘴里吃著鮮嫩的肉肉,將士們對高、封兩位大將軍愈發感激。凡是兩位將軍的命令,從不考慮對錯,都不折不扣地去遵從。只有宇文至,對高力士當日的警告一直耿耿于懷。當著大伙的面不敢說其壞話,可跟王洵和馬方兩人在一起時,則立刻變得口無遮攔。為此,王洵跟他爭執了好幾回。但是,誰都無法令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反而彼此間生出了許多隔閡。僅僅念在多年的交情份上,沒有互相翻臉而已。

    看到兩個好朋友的關系日漸疏遠,馬方心里很是著急,借著閑暇時間,來來往往沒少給二人說和。然而,誤會已經形成,便不那麼容易消除。王洵認為宇文至在經歷一場牢獄之災後性情大變,簡直有些不可理喻。宇文至則認為王洵只為上頭那些官員著想,卻沒想到自己所遭受到的那些磨難。弄得馬方左右為難,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對了。

    好在三人隸屬于不同的編制,平素訓練都非常緊張,彼此能聚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多。倒也杜絕了裂痕繼續擴大的可能。特別是王洵,一入營後便被封常清當做嫡系軍官來培養,加在其肩膀上的任務越來越重。開始還有李元欽和趙懷旭兩位隊副照應著,不至于手忙腳亂。可第一個月過去後,周嘯風又以‘招募的新兵太多,需要組建新的隊伍來整訓’為由頭,先後把趙懷旭和李元欽兩個調到別處當隊正了,另給王洵派來另外兩名飛龍禁衛老兵油子做隊副。弄得王洵每天從早忙到晚,連吃飯、睡覺時都念念不忘如何保證不因為本隊士卒訓練表現過差,連累自己這個趕鴨子上架的隊正被上頭拉出去當眾責打軍棍,慢慢地,反而把跟宇文至發生爭執的起因給淡忘了。

    入營後第二個月,在沒有兩位安西軍隊副的照應下,王洵勉強應付過了所有大小關口。雖然每天累得像條死狗一般,卻好歹沒被當眾責罰。第三個月,他與麾下的五十名弟兄都廝混熟了,彼此之間無話可以不談,訓練成績便又慢慢提高了起來,漸漸接近趙李兩位隊副在時的水準。

    這三個月里,他是忙得一天也沒顧上回家。接到雲姨和紫蘿兩人的信,也匆匆回應幾句,便應付了事。紫蘿從前來軍營探視的王吉、王祥兩人嘴里,知道自家相公的確很忙,雖然心里頭有點兒不痛快,卻也不敢再拿兒女情長來煩他。雲姨則難得看到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孩子發奮一回,心里甚感欣慰,給府上諸人的吃穿用度就格外寬松,連同平素管清理馬桶,疏通水渠的老周,都混了一吊半的賞錢,沒等過年,從頭到腳便收了。

    正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第四個月,王洵因為帶領麾下弟兄們清掃華清池附近的道路上的積雪有功,被策勛三轉,直接升了從七品下歸德中侯,實授職位沒有任何變化,依舊在與他共同長大的新七旅二隊當隊正,但每月的薪俸,卻漲到了六千錢。“氣”得剛剛補了伙長缺的馬方兩眼冒煙,一個勁兒地嘀咕王洵是“朝中有人好做官”。然而嫉妒歸嫉妒,在說了幾句酸溜溜的話之後,馬方也不得不親口承認,這幾個月來,王洵身上的變化簡直可以用“嘆為觀止”四個字來形容。原本就很高的個頭,如今已經直奔九尺而去,肩膀也因為訓練時賣力,比先前寬出了整整兩寸有余。非但在一干新兵堆里顯得虎立狼群,即便被人拉著再跟前來探視的雷萬春起,也不比對方遜色多少了。

    除了體型之外,王洵在氣質上的變化,也令馬方非常羨慕。原本被長安子弟視為流行的疲懶無賴氣質,已經消退得幾乎難以看到痕跡。相反,如今在王洵的額頭、兩頰和肩膀等處,都隱隱透出幾分剛正味道。雖然他開口說話時,還是嘻嘻哈哈,很少有個正形。可大伙誰都知道,新七旅二隊的王隊正,向來都是言出必踐,只要他肯答應下來的事情,絕對說到做到,不會出半點紕漏。

    對此,安西四鎮節度副使封常清也非常滿意,在新年後一次跟麾下軍官的私宴上,曾經親口夸贊,“你小子,不愧是開國侯王家的種。現在即便把你送回家去,封某也對得起你阿爺子稚公了。今後有什麼打算,你不妨慢慢想想。最近安西那邊的大勃律國又在蠢蠢欲動。估計把你們這些新兵蛋子交出去後,老夫就得抓緊時間返回安西去了。你如果想去邊塞建功,就跟著我一起走。如果你想留在飛龍禁衛中慢慢熬年頭,那也隨你。憑你現在表現出來的本事,估計升起來也不會太慢!”

    這簡直已經是明顯的把王洵當心腹看了,在座眾人,包括站在軍帳門口當值的親兵伙長宇文至,都直勾勾地把眼楮轉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王洵立刻又被打回了原型,伸出右手,不斷地撓自己的後腦勺,“四叔厚愛,按理說晚輩理當接受。但這麼大的事情,晚輩不好現在就做決定。還得跟晚輩的姨娘商量商量。畢竟,畢竟他養我這麼大”

    注1︰薛仁貴駐守天山時,鐵勒九部來犯。薛仁貴連發三箭,狙殺三名部落頭領。鐵勒九部嘆為天人,不戰而潰。所以軍中一直流傳歌謠,“將軍一箭定天山,壯士長歌歸漢關!”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51
第五章 春曉 (七 上)

  “長不大的小屁孩兒!”見王洵說得可愛,周嘯風忍不住伸出大巴掌,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咱們安西軍,可是很多人哭著喊著想加入,都摸門不著的。唯獨你,還要回家去問問大人!”

    “是啊,大唐十鎮當中,咱們安西軍可是首屈一指!”趙懷旭也不忍看到王洵將如此好的機會輕易錯過,笑著提醒。“如今四海升平,尚能時不時動動真家伙的,也就是咱們安西軍了。”

    “諸位兄長厚愛,小弟不勝感謝!可庶母養育之恩,小弟卻不得不考慮!”王洵尷尬地笑了笑,繼續撓自己的後腦勺。臨入伍之前,雲姨的一個重要叮囑,就是寧可升官慢些,也別主動去冒險。成為封四叔的部將,是為了避禍。可若是跟著老家伙去塞上,就敬謝不敏了吧!

    听出王洵話里明顯的推搪意味,封常清不禁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便理解了對方的選擇。作為一個生下來就帶有爵位的勛貴,即便僅僅是個子爵,王洵的前途也比自己當年平坦得多。不用任何努力便可以錦衣玉食,若是對權力也沒有什麼奢求的話,完全可以在游山玩水中逍遙一輩子。

    這樣的孩子,讓他到一年難得見到幾個月綠色的玉門關外去博取功名,的確太為難了些。況且直把王洵視為親生兒子養大的碧雲角度,恐怕也不希望王家的獨苗跟著自己去吃那份苦。想到這一層,封常清禁不住笑了起來︰“隨你。這件事,老夫操之過急了。你的確該問問家人的想法,畢竟你們王家這代只有你一個男丁,若是跟老夫去了西域,沒三年五載的,恐怕不那麼容易回來!”

    “呵呵,到底是個小屁孩!”沖著王洵瞥了一眼,周嘯風小聲附和。趙壞旭和其他幾位將領也覺得失望,苦笑著輕輕搖頭。

    “無論今後在哪里,四叔和幾位哥哥的照顧,晚輩都不會忘記!”被大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王洵舉了舉酒盞,笑著表態。

    “廢話。老夫還稀罕你一個娃娃的感激?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封常清笑了笑,舉起了酒盞。

    幾個月來,他在王洵身上投入的精力太多了。雖然不是親自出面,可那些一個又一個的任務,由簡單到復雜,都是費勁心思為這孩子量身打造的。害得他身邊的幕僚們一個勁地說笑,問大將軍是不了小家伙,準備收其為義子,以便將來傳遞衣缽?前一種心思,封常清自問是沒有的,王子稚當年對自己有恩,就憑這一點,自己也不能奪了他的子嗣。但後一種心思,封常清卻著實存了一些,並且隨著小家伙的表現越來越好而變得越來越濃。

    通過這幾個月的觀察與錘煉,不止封常清一個人驚詫地發現,王洵這個紈褲子弟身上,有著非常罕見的武將天分。過人的膂力和兵器拳腳方面的悟性尚且不論,單單是他能以如此年青的面孔,在短短一個多月內將麾下那五十幾個不同性格,不同出身的新兵老兵收拾得服服帖帖,並且能心甘情願地執行他的每一道命令,就遠非尋常人能做到。此外,王洵身上固然有著紈褲子弟的很多缺點,如怕吃苦,愛出風頭,動輒就心生退縮之意等缺點;但是,他身上同樣有著反應機敏,心胸開闊,仗義疏財等明顯的優點。這樣的人在兩軍陣前錘煉幾年,肯定會變成一塊絕世好鋼。只要是個領軍主帥,看到後就沒有不欲得之而後快的。

    敏銳地覺察出自家主帥心中的失落,周嘯風等嫡系將領忍不住在心中暗罵王洵不知道好歹。半年前,安西軍在怛邏斯河畔因為葛邏祿人的出賣而大敗,中層將領折損嚴重。所以封大將軍在奉命重整飛龍禁衛時,才向皇帝陛下提出了‘通過公開考核的方式,招募良家子入伍’的建議。這個建議的目的有兩個,第一當然是為了給飛龍禁衛補充新鮮血液。第二,則是為了替安西軍選拔英才。

    如果王洵今天答應了加入封常清幕府,可以預見,用不了太長時間,這個天資甚佳的年青人將一飛沖天。而他選擇留在飛龍禁衛軍中熬資格,就等于自甘平庸了。也許這輩子能同樣能升到一定高位,可沒見過血的士卒,永遠是個新兵。即便做了將軍,也無法例外。

    帶著一點點的鄙夷和一點點的不舍,周嘯風等人開始主動找茬和王洵拼酒。而王洵心里明白自己肯定會留在禁衛軍而不是去上戰場搏命,未免覺得有些對不起大伙這幾個月來的關照,所以來者不拒,把借著各種由頭找上門來的酒盞一踫而干。幾輪酒喝罷,卻又在機敏、仗義之外,為自己搏得了一個豪爽的名頭。害得周嘯風、李元欽等人心中愈發覺得不舍,看向他的眼楮幾乎冒出了幽幽綠光。

    酒宴在什麼時辰結束的,王洵最後完全記不得了。只記得自己好像喝翻了許多同僚,並且把頂頭上司周老虎徹底給灌成了病貓。在臨趴在矮幾上之前,他又看到了一個熟悉面孔。是當日跟李白等人一道寫詩喝酒的岑參,不知道什麼時候投入封常清幕府,居然成了一名負責管理往來文書的綠衣判官。

    有岑參在,詩歌當然是酒席間不可缺少的內容。“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當岑參揮毫潑墨,將一首邊塞詩寫就之時,王洵已經喝得醉眼涅斜,听著周圍眾軍官齊齊拍打桌案,大聲吟誦,自己心中不覺也豪情萬丈,跟著眾人的節奏舉杯高歌,“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萬里鄉為夢,三邊月作愁。早須清黠虜,無事莫經秋。”

    不知不覺間,居然沉沉睡去。睡夢里,他看見自己身穿一襲明光鎧,手持長纓,與周嘯風、李元欽等人西出玉門。突厥人,鐵勒人,大食人,一個長得青面獠牙,哇哇怪叫著撲上來。而自己則縱馬長前,用長槊將他們一一刺穿,一一挑上半空。

    前方刀如林,箭似雨,卻沒有任何人回頭。

    因為,自己背後,有一道巍峨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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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春曉(七下)

    夢中的情景是如此的令人熱血澎湃,以至于醒來時,王洵還能清晰地听見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聲。抬頭看看窗戶縫隙透過來的亮光,翻身坐起,披衣穿靴,從放在門口防火的木桶里邊打來冷水,迅速洗臉,漱口。當憑著幾個月來養成的習慣,迅速把仔細渾身上下收拾利索時,回頭看了看館舍里邊另外兩張空蕩蕩的床鋪,才猛然想起來兩位隊副昨天下午就回家去了。為了彌補大伙在過年期間都忙于訓練未能與家人團聚的遺憾,封大將軍昨日刻意宣布,從今天起休假五日。除了他們這些隊正以上級別軍官外,幾乎所有新兵老兵在听到消息後就立刻出了營。今天的晨操早已取消,整個新兵營七旅二隊,只剩下他一個光桿隊正,還因為昨晚宿醉,賴在軍營里。

    “看我這記性!”王洵懊惱地拍拍自己,苦著臉呻吟。卯時不到,外邊的天還擦著黑,這個時間回家,根本進不了長安城!想躺下去再睡個回籠覺,他又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四個多月的緊張訓練已經在他精神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以前只恨天亮得太早,如今卻連多睡半刻的興趣都無。

    “閑著也是閑著,還是跑圈去吧!”折騰了老半天,王洵最終還是決定照常去出操,也省得坐在屋子里眼巴巴地等著天亮。圍著白馬堡跑了整整三個圈,他猛然又想起自己剛入營時,被累得像死狗般吐著舌頭喘氣的情景。回憶剎那間活了過來,所有的事情,都仿佛發生在昨日。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當初令自己幾度萌生退意的苦差,如今完成起來竟然變得非常輕松。而當初費勁心思想逃避的種種,如今居然已經成了習慣。

    跑步,舉石鎖,打拳,耍長槊。沒有任何人督促,也听不見周老虎那熟悉的罵聲,所有晨操項目被王洵完成得一絲不苟。他發現,自己居然很喜歡軍營這種有條不紊的生活,對以前的那種奢華懶散並沒有太多的留戀。“其實去安西軍效力,也不是什麼太可怕的事情!”一個念頭突然從他心里涌起,迅速將剛剛冷卻下去的血液重新燒熱。“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曉來思報國,不是愛封侯”昨天酒席宴間听到的詩,瞬間再度于耳畔回響,當時分明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詩的內容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未曾落下。

    出完了晨操,天也就亮了。算算距離長安城開城門還有一段時間,王洵又小跑著去伙房打早飯。好在軍營中的大部分將領都是封常清臨時從安西軍調配來的,家不在長安,所以伙房還照常提供早餐。幾個中級將領已經坐在了西北常見的大方桌邊準備動筷子,看見王洵氣喘吁吁地跑進,楞了楞,臉上瞬間浮現了一絲贊賞。

    “王隊正,坐這邊來吃!”李元欽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笑著發出邀請。

    “不,不了,謝謝教頭!”王洵笑了笑,搖頭拒絕。現在,他已經不是剛剛入營的新兵了。知道最初給自己打下手的趙、李兩位隊副,實際官爵都比自己這個隊正高得多。所謂臨時沒有空缺補,分明是周老虎當初為了照顧自己,專門扯的一個善意的謊而已。

    “叫你坐過來就坐過來,小家伙,怎麼越來越婆婆媽媽!”仿佛猜到王洵在想著自己,周老虎的那張疤瘌臉立刻從李元欽身邊抬起,凶巴巴地命令。

    “諾!”王洵舉著飯盆抱拳,跟上司們開了一個小玩笑。然後打好早餐,快步走到了桌案前。

    “小家伙,酒量不錯麼?”周老虎上看下看,就像欣賞一個寶貝般,把王洵看得心里直發毛,“怎麼樣,昨天後半夜頭疼沒有?”

    “還好!”王洵一邊大口大口都往嘴里塞蒸 ,一邊支支吾吾地回應。如果這功夫周老虎舊事重提,再度向他發出邀請,他肯定會覺得非常為難。幾位上司這段時間都對自己照顧有加,實在不好拂了他們的好意。可想想自己答應了邀請後,雲姨和紫蘿等人的眼淚,所有出塞報國的漏*點便一點點消退。

    仿佛猜到王洵在逃避著什麼,新兵營都尉周嘯風笑著搖了搖頭。“你家就是長安的,對城里邊的各處好玩的地方很熟悉麼?”

    聞听此言,王洵心里頭立刻松了口氣,想了想,點頭回應,“算不上太熟,但基本都能找到。就看幾位大人想玩什麼了!”

    “大人個屁!”周老虎眉毛一豎,眼皮上的刀疤立刻又上下跳動了起來。“叫我老周,或者周老虎,叫他們老李,老趙,又不是正式場合,叫那麼生分做什麼?”

    “周大哥說的是!小弟疏忽了”笑呵呵地咽了口白米粥,王洵點頭應承。

    “這就對了麼?”周老虎很滿意王洵的表現,伸手在他後背上拍了拍,害得王洵差點沒被粥給嗆到,“我們幾個家都不在長安。難得來京師一次,卻一直給關在這軍營里。如果你知道有什麼好玩的地方,不妨介紹一下。趁著這幾天還有閑功夫,我們搭伙去逛一逛。回去後也好跟弟兄們吹噓,老子去過長安了!”

    “是啊,能到京師放個屁,也給祖宗爭口氣!”不在正式場合,李元欽說話也非常幽默。“在西域老跟各部族的人吹,說長安多繁華,多繁華。乃天下第一都城。把那群蠻夷部落長老唬得一愣楞的。嘿嘿,其實,我們幾個根本沒看見過。”

    話音落下,立刻引發了一陣哄笑。趙懷旭、李文達、周嘯風,還有那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甦慎行,臉上都露出了一縷難以掩飾的自豪。很顯然,類似的拿天朝上邦風物忽悠蠻夷頭領的事情,大伙恐怕都沒少做過。

    笑過之後,王洵跟大伙的關系拉得更近,想了想,開頭提議︰“要說逛,京城里邊最值得一看的,自然是朱雀門到玄武門之間這一帶。幾位哥哥若是有機會輪值!”

    “已經都逛過了!”周嘯風坦誠相告,“不瞞兄弟你說,回京師的第一個月,我們就輪班去皇宮附近當了一回值。除了不該進去的地方,其他差不多都偷著看了!”

    “嘿嘿嘿嘿!”眾人心照不宣的憨笑。朱雀門到玄武門之間是皇城和皇帝陛下居住的太極宮所在,來到京師向皇上獻俘,如果不找機會看一眼皇宮是什麼樣,這趟京師就等于沒來。

    “第二值得一看的地方,恐怕就是曲江池了。不過現在剛剛開春,柳樹還沒長葉子呢,去了也沒什麼風景可看!”跟著大伙笑了一會兒,王洵再次提議。

    “沒意思!”趙懷旭第一個出言反對,“即便是有春暖花開可看,也沒什麼意思。風景這東西,越是人跡罕至所在,越是亮眼。如果過分雕琢的話,反而失去了本來韻味!”

    周嘯風微微一笑,偷偷向周圍人使眼色,“是啊,咱們西出玉門之後,一抬眼,黃沙萬里,風的痕跡毫不掩飾地留在沙子表面上。那才叫一個壯麗。還有碎葉熱海,猛然間從萬里黃沙中冒出來,同樣是一眼望不到邊。里邊的水就像井水一樣干淨,魚在哪地方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沒錯,曲江跟咱熱海比,也的確是個小池子罷了!”另外一個安西鎮的高級軍官李文達心領神會,笑著幫腔。

    “還有沙漠里的胡楊樹,一根根就像鐵打的般,沿著絲綢古道兩側,從玉門一直長到吐火羅!”提起西域,一眾安西將領的話頭就收不住,“三千年生,三千死,三千年而不倒!”

    “那才是男兒們該待的地方!”

    “這長安城的繁華,哪個不是靠咱們這些人用刀子打出來的!”

    大漠、巨湖、孤城、日落、一棵棵劍指蒼天的胡楊樹,還有沿著絲綢古道縱馬揚鞭的大唐男兒,這風景,光是想想,已經令王洵心里一片沸騰了。然而作為一個長安人,他不能任由幾個軍中將領把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給貶得一文不值。想了想,再度提出一個建議,“那就去看看白馬寺吧。當年玄奘高僧翻譯經文的地方,香火一直鼎盛得很。還有勝業坊,很多前來趕考的讀書人都在那邊扎堆兒。再不就去北里,也就是平康里,從下午到深夜都有好玩的東西,即便宵禁之後也不停歇。再不,就去東市,里邊有個斗雞場,小弟是股東之一。幾位哥哥去了,保證可以玩得痛快!”

    “不去!”“去過了”“沒意思!”眾軍官們紛紛搖頭,對王洵認為最拿得出手的那些東西,絲毫不感興趣。猛然間,心中有靈光一閃,王洵想起了有人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大唐之盛,不僅僅在于兵戈之威,其文教之興,也是周圍所有蠻夷騎著汗血寶馬都趕不上的。’用力一拍自己大腿,高聲道,有了,“我想起幾個去處,保證讓幾位哥哥去了後這輩子都不後悔。”

    “說來听听!”眾人聞聲抬頭,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王洵的傲氣一下子就被激了起來,手按桌沿,長身站起,“幾位哥哥莫非沒听說過長安城里邊有‘大小四絕’麼?這八個人我不敢說都想辦法讓你們見到,可是去他們的場子里轉轉,或者是邀請其中一兩個舉杯小酌,應該還是力所能及的!”

    “當真?”這下,幾個軍官的確被鎮住了,抬起頭,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絕無虛言!”抬頭看看天邊噴薄而出的春日,王洵年青的臉上剎那間充滿了自信與驕傲。“不過,你們得給我一點時間去安排,那些人性子都傲得很,不是,不”

    謝飛煙的箜篌,胡阿蠻的腰肢,都不難見到,只要你荷包足夠的鼓。其他,大四絕里邊的李白還欠了雷萬春一首詩,打著雷萬春的名義去請他,並且把高適和岑參一起叫上,估計李白不會拒絕。而小四絕中,自己肯定能請到的,就是白荇芷,通過她去找公孫大娘

    想到白荇芷,王洵笑容禁不住僵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入軍營之前,諸多事情一件比一件逼得緊,居然忘記了告知對方。而在軍營里邊這四個月,更是每天忙得連打呼嚕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竟然沒有寫只言片語給她。

    這也太對不住人了!他心里忍不住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感。旋即,這股子愧疚便被驚詫所取代。當初,自己可是一天不見她,就幾乎魂不守舍的。怎麼這四個多月里,很少想起她的笑容來?

    “怎麼了?牛皮吹大了吧,哈哈!”周嘯風一直就沒個正形,聳了聳肩膀,笑著數落。

    “您還怕我說話不算數?”王洵迅速收回不知道飛到哪里的心神,笑著回應。“我剛才不過是在盤算于哪里請客,才能安排下這麼多人。你們放心好了,如果我請不到大小四絕中任何一個人,放假回來,你們找碴打我軍棍好了。反正周大哥天天盯著,總不愁找到機會!”

    “小子,你周大哥有那麼不堪麼?”周嘯風笑著搖頭。終是不敢相信王洵有那麼大的顏面,能請到大小四絕中的任何一位與自己共飲。

    王洵笑了笑,也不多說,只等著屆時給眾人一個驚喜。約好三日後正午在城里的臨風樓聚會,他便跟大伙告了辭,收拾好行裝向軍營外走。

    這頓早飯吃得實在有些耗時,眼看著日頭就爬到樹梢之上了。一邊走著,王洵一邊設想回到家後的情景。雲姨見到自己這般模樣,想必眼里會涌過一絲欣慰吧。小丫頭紫蘿呢,不知道她這些天瘦了沒有?還有白荇芷,這多天沒去捧她的場,也沒派人送個信去,想必她會很著惱吧?萬一她真的生氣了,哄起來可是不容易。是給她再買個簪兒,還是抓緊時間把買下來的那個院子指給她

    正想著,耳畔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帶著一絲顫抖,帶著幾分幽怨,“二郎,是二郎麼?你終于肯出來了!”

    “白姐姐?”王洵狐疑地抬起頭。恰看見白荇芷帶著小婢女萍兒,裊裊婷婷軍營門口的一棵柳樹下。

    春天又來了,幾對燕子呢喃著從空中掠過,帶起一片雲影。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53
第六章 驚蟄 (一 上)

“看看,我說他早就把你給忘了吧?你還不相信,這回,終于死心了吧!”見到王洵的目光向自己二人這邊轉來,婢女小萍立刻撅起嘴巴,發出了一串連珠箭般的質問。

    畢竟是自己疏忽了,幾個月來一直沒給對方寫信,王洵感到心里內疚,回頭向軍營門口望了望,確信沒人在看自己的笑話。上前幾步,柔聲問道︰“姐姐怎麼到這里來了?這大冷天的,你穿了這麼少,也不怕凍到!”

    “我,我”白荇芷一張口,眼淚立刻滾了滿臉,“除了到這兒,我還能在別的地方找到你麼?我,我一個風塵女子,連你們家的門兒”

    話說到一半,已經泣不成聲。婢女小萍兒立刻又將話頭接了過去,氣憤填膺的指責,”招呼也不打一個,你就消失了。害得白姐姐日夜替你擔心。想到你們家去問問,那些僕人卻個個像惡狗一般,根本不準我們靠近。要不是昨天下午我踫巧在街上看到了馬方,姐姐還不知道要為你擔心到幾時呢!”

    “別說了!”白荇芷擦干了眼淚,輕輕扯了小婢女衣袖一下,制止了對方。“是我自己傻,怪不得別人!”

    說罷,又是以手拭淚,無語凝噎。

    聞听此言,王洵心里的內疚感愈發加重了幾分。雲姨對白荇芷的態度,他早就心知肚明。小丫頭紫蘿平素甭看在自己面前文文弱弱的,轉頭對上白荇芷主僕,恐怕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再加上小萍兒這笨丫頭在錦華樓仗著女主人的勢頭跋扈慣了,根本不懂得富貴人家對歡場歌姬的真實看法。主僕冒冒失失闖入了崇仁坊這個地界兒,恐怕瞬間就一個跟頭從雲端栽到山溝底下。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輕輕搖頭。看看四下除了自己和前來接自己回家的小廝王祥之外沒有外人,上前幾步,輕輕拱手,“的確是我不好,姐姐原諒則個。”

    這句話說得實在太沒誠意了些,白荇芷看了看他,輕輕搖頭。“我不敢怪你,只怪我自己笨,一直”

    話音未落,眼淚又是先流了下來。見白荇芷委屈成了這般模樣,王洵心里好生憐惜。有心立刻將對方攬在懷里,低聲撫慰,卻耐著自己身上這身戎裝,不敢被人看了笑話去。一時間,居然想不起太合適的安慰話,楞手楞腳了當場。

    沒想到自己哭時,王洵居然連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白荇芷登時有些失望,心里忽然變得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麼東西飛走了一般,怎麼抓也抓不住。

    這一下,原本裝出來的三分委屈,也變成真的了。眼淚越涌越多,竟是再也止不住。沒想到,令人她更加失望的事情緊跟著就發生了,一向聰明的王洵在旁邊居然給哭得手足無措,想了好半天,終于才憋出了一句,“姐姐不要哭了!這兒風大,咱們先回城去。有什麼話,咱們待會兒慢慢說!”

    白荇芷慢慢張開淚眼,默默地看了看他,搖搖頭,默默地轉身向馬車方向走。王洵訕訕地笑了笑,邁開大步跟了上來,伸手去拉白荇芷的胳膊“姐姐慢些,前幾天剛下過雪,小心路上滑!”

    白荇芷用力甩開他的手,低聲呵斥,“別拉拉扯扯的,我摔死了,與你何干?”

    若是放在幾個月前,王洵肯定會像塊牛皮糖一樣貼上去,順口拋出一大堆甜言蜜語,將對方哄得破涕為笑。而今天,那些熟悉的招數卻突然變得生澀起來,他只是訕訕地把手松開,陪著笑臉說道︰“怎麼會與我無干。姐姐大老遠到這里來,不就是為了看我麼?”

    白荇芷心里失望越積越濃,越積越濃,慢慢地變成了絕望。全變了,王洵早就不是當日的王洵,只是自己可笑,還一直想著如何像藤蘿一般攀住他。想到這,白荇芷停住腳步,貝齒將下唇咬得通紅,“我今天到這里來,的確是為了看你!我看過了,知道你很好。所以我該走了。王小侯爺,你老千萬別跟過來!免得我一個風塵女子,阻礙了你的前程”

    說罷,雙手掩面,加快速度向馬車跑去。

    “姐姐這是什麼話!”王洵被說得楞了楞,張開問道。“我幾時把你當做一個風塵女子來!不過是最近訓練忙”

    白荇芷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想再說些什麼,瞬間卻又發覺自己說什麼好像都沒有用了。以前的王洵,看到自己落淚,就會不顧一切沖上前,用盡渾身解數哄自己。可今天,他好像什麼都忘了。

    這種陌生的感覺,令白荇芷格外惶恐。找個合適時機嫁入王家,做他最寵愛的女人,結束風塵生涯。幾乎是她最近一年來全部努力的目標。如今,這個目標突然變得遙不可及。照現在這樣子,即便嫁入王家,恐怕也難逃人老珠黃後被轉手送給別人的命運。‘他還沒有長大,你今後有哭的時候。’公孫大娘的忠告在耳畔響起,聲聲猶如驚雷,敲打得她幾乎連逃走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見到女主人幾乎是小跑著奔馬車而去。婢女小萍猝不及防,這可不是主僕二人事先商量好的花招之一。用力跺了跺腳,她提起裙子隨後緊追。一邊追,一邊低聲喊道︰“小姐,小姐,慢一些,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他就是塊榆木疙瘩”

    “麻煩你閉一會嘴!”王洵早就看小丫頭不順眼了,听了這番話,終于忍無可忍,“我跟她怎麼樣,是我跟他的她事情。關你個小丫頭什麼屁事。再@攏 挪恍盼抑 岷旃冒涯懵裊耍 br />
    “你”婢女小萍扭過頭來,想要反唇相譏,突然意識到王洵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嚇得楞在了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以前覺得這小丫頭心直口快模樣挺可愛,幾個月不見,卻突然變得很討厭對方的尖牙利嘴的模樣,輕輕皺了皺眉頭,王洵繼續命令︰“騎我的馬,跟王祥一起走!馬車里沒有你的地方了,別再過來添亂!”

    若是換做幾個月前,小萍兒才不听他的安排。早就豎眉瞪眼,護巢母雞咋呼起來了。但是今天,她卻從王洵的言談舉止中,敏銳發現了一股從沒有過的威嚴,眨了眨眼楮,低著頭閃到了路邊。

    “你,護送萍兒回錦華樓,路上走得慢些。”王洵瞪了在旁邊偷笑的小廝一眼,繼續替大伙安排。

    小廝王祥不敢違拗,將自己的坐騎讓給婢女萍兒,翻身跳上王洵平素用的大宛良駒。用**在雕鞍上顛了顛,美滋滋向萍兒發出邀請,“走吧,我家大人和白行首的事情,你以後別瞎跟著摻和了!”

    “德行!”剛剛在驚愕中回過神來的婢女小萍沖他翻了翻白眼,怏怏地爬上了為自己空出來的坐騎。

    轉眼之間,眾叛親離。發現此節,已經逃入馬車的白荇芷愈發覺得軟弱無助。雙手用力捶打車廂,哭著命令,“老周,趕車,走,帶我離開這兒!”

    “駕!”車夫老周用力抖了下韁繩,卻沒有松開**旁的車閘。馬車晃了晃,帶著吱呀聲開始起步,速度慢得如同烏龜在爬。

    王洵向老周投去了感激一瞥,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車門前,用力拉住把手,“姐姐,開門。我上去跟你慢慢說。這是軍營門口,被人瞧見不好看!”

    白荇芷撲到車門前,用盡全身力氣壓住里邊的把手不放,“那自己走好了。追我做甚。松開,趕緊松開。別讓人看見,耽誤了你的前程!”

    “嗨!”王洵低聲嘆氣。再度四下張望,確認沒有人偷偷看自己的笑話。猛然一晃肩膀,將整個車門直接給從車廂上拆了下來。在內邊壓住把手不放的白荇芷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頭栽出了車外。

    “啊——”她發出一聲尖叫,本能地松手閉眼。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額頭所觸處又暖又柔,鼻孔里亦充滿了濃烈的男人氣息。

    “嘿嘿嘿嘿!”伴著一陣得意的奸笑,然後身體又是一輕。待白荇芷恢復了正常知覺,人已經被送回了車廂里,王洵寬闊身軀也跟著踏了進來,順手用破門擋住了車廂口。

    “無賴,下去!”白荇芷手腳並用,試圖將王洵打下馬車。

    這點兒力氣,跟捶背差不了多少。王洵寬厚地笑了笑,沖著前方低聲命令,“老周,回錦華樓。小心趕車!”

    “坐好了啊,白行首!”早就看慣歡場風雲的車夫老周笑了笑,輕輕松開車閘。車輪立刻慢慢開始滾動,碾碎冰渣的“咯咯聲”,如同輕笑一般鑽入人的耳朵。

    白荇芷發泄了一會兒,終于打得累了。認命抱住自己的肩膀,對著車廂角垂淚。

    “唉!”背後又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帶著點兒無奈,同時也帶著一點兒遷就。白荇芷突然想回頭,幾個月不見的王洵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為什麼自己一向百試不爽的招數,今天徹底失了效?反而從一見面開始,自己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三分,以至于最後幾乎潰不成軍。

    就在她默默地給自己恢復信心之時,背後又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依舊帶著一點點稚嫩,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增添了許多男人特有的粗啞,“姐姐別生氣,行麼?沒有通知你就進了軍營,的確是我的錯。可我也並非故意冷落你,當時為了救宇文子達,我已經忙得焦頭爛額。隨後就被雲姨托了關系,強塞進了軍營里來避禍!”

    听見王洵的語氣越來越溫柔,已經完全失去了自信的白荇芷瞬間又恢復了幾分鎮定,抽抽鼻涕,低聲數落︰“四個多月呢,四個多月,你就一張紙片都沒功夫寫?”

    這個,的確是王洵的錯誤。他沒有任何理由抵賴。但實話實說,未免太傷人心。猶豫了一下,他訕笑著解釋道︰“入營的第一天,我就想給你寫信來著。可沒等把紙筆拿出來,就被趕鴨子上架做了隊正。每天不但自己要努力訓練,還要盯著屬下五十多名比宇文子達還賴的家伙。無論是我自己疏忽了,還是他們出了錯,一旦被上司抓到,責任就全讓我來背!”

    這是白荇芷從來沒听說過新鮮事,立刻令她的哭聲減弱了幾分。王洵見到自己的奇招見效,頓了頓,繼續順嘴胡編︰“抓住一次,就是五十軍棍。打得人皮開肉綻,然後用冷水潑醒了,還得繼續訓練”

    白荇芷嚇得一哆嗦,頭立刻轉了回來,瞪著淚汪汪地眼楮在王洵身上來回檢視,“你挨軍棍了,打在哪兒。疼嗎?”

    “沒挨多少下!”既然已經開了頭,王洵慢慢又找回了數月前的自己。有點生澀,但很快就變得輕車熟路,“挨打時,我就想著姐姐的歌聲。想著想著,就不那麼疼了!”

    謊話雖然是臨時編出來的,卻將白荇芷感動得一塌糊涂。“你受苦了!”用手一邊抹淚,一邊將王洵的臉扳向自己,“姐姐錯怪了你,姐姐還以為”

    “我的確該寫信給你的。可實話實說,又怕你替我擔心!”越來越熟練,王洵終于把另外一個自己完全給找了回來。雖然心里邊帶著一點點愧疚。“想來想去,還是準備把這一段日子先熬過去,然後再讓你看看我幾個月來有什麼變化!”

    “二郎的變化可大了!”白荇芷將王洵的臉轉向車窗,借著穿過窗簾日光細細查看,“變得差點讓我不認識了!”這是一句實話,就在剛才,她幾乎認為已經完全失去了王洵。雖然以前她自己也認為,跟王洵之間的種種,多半他的家世上曲意逢迎,並沒付出多少真情。可當發現對方完全脫離掌控的一剎那,她的心居然就像碎了一般疼。

    也許,這就是孽吧!她輕輕嘆了口氣,任憑馬車將自己拉向任何方向。
f321123 發表於 2011-8-13 02:54
第六章 驚蟄 (一 下)

情人之間的爭吵向來如六月的雷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還沒等馬車將通往長安城的官道駛完一半兒,車廂里已經傳出來了白荇芷低低的笑聲。卻是王洵將自己這幾個月來,看到的和親自做的一些荒唐事添油加醋的說了,博得紅顏一個勁地用手指輕掩朱唇。

    笑了一會,白荇芷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輕推了推王洵的胳膊,低聲問道︰“你剛才說避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幾個到底惹了多大的禍,非要全躲到軍營里去?”

    “還不是都怪宇文子達那小子!他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非要去抱楊家的粗腿”說起自己進入飛龍禁軍的原因,王洵心里就好一陣失落。若不是為了救宇文至出獄,雷萬春也不會受了箭傷,自己更不會跑到軍營里找罪受。雖然在四個多月的軍旅生活里,得到的東西遠遠多于所付出辛苦。

    撿著最緊要的部分,他簡單將自己從軍前那幾天的經歷跟白荇芷講了一遍。末了,還念念不忘加上一句,“當初真的不該那麼早把他給弄出來。多在萬年縣大牢地受幾天罪,也能讓他長長記性!”

    “怎麼了?他又給你惹麻煩了?!”白荇芷對宇文至一向不怎麼待見,听王洵的話里透著憤懣之意,蹙了蹙眉,輕聲問道!

    “那倒是沒有!”王洵嘆了口氣,輕輕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白荇芷描述發生在宇文至身上的變化,一場牢獄之災過後,對方幾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敏感、偏狹、凡事都愛斤斤計較。即便是先前說慣了的玩笑話,也會惹得他當場變了臉色。偏偏此人自己還意識不到這些,總是覺得有人故意針對他。就連一向與宇文至不分彼此的馬方,如今跟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唯恐稍不小心拂了他的逆鱗。

    見王洵的臉上的表情郁郁的,白荇芷趕緊笑著開解。“那個人就是不知道好歹,二郎你別理他就是了。像臭狗屎般晾上他幾天,說不定他就又涎著臉湊過來了!”

    王洵勉強笑了笑,輕輕搖頭,“估計不會了。他現在人大心大!早就不是當年的宇文子達!”

    放在半年之前,白荇芷的主意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現在肯定起不到任何效果。宇文至的心思,已經遠非他這個從小一起玩到大朋友所能猜透。明明當初投考飛龍禁衛,就是為了躲在高力士的旗下避禍。而現在,宇文至好像把當時的初衷全忘了,倒是把高力士的幾句稍嫌過分的教訓之言,一字不落地記在了心里。要說他準備自強自立,不再仰人鼻息吧?好像也不是那麼回事情。上次華清池掃雪,恰巧又遇到高力士本人,他就像沒骨頭的蛇一樣粘上去,大將軍長,大將軍短地的好一陣猛拍,令周圍的弟兄們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不會了?那更好,省得他闖禍時,再找你補鍋!”白荇芷撇了撇嘴,憤憤不平地補充。

    王洵又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搭腔。十幾年的交情,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希望他能得到封四叔的賞識吧,雖然封四叔的實力沒有高力士那麼強,但維護身邊一兩個親信,應該還不在話下。

    “好了,別再嘆氣了!”白荇芷的話從再度耳畔傳來,透著股子醉人的嬌憨,“你就放心吧,他上次的案子,早就沒事了。你才進軍營沒幾天,京師里就風平浪靜了!”

    “你怎麼知道?”王洵楞了楞,瞬間回過神來,低聲詢問。

    看到自己成功地分了對方的心神,白荇芷臉色禁不住涌起一股子得意。“我當然知道了!上次京城里邊,又不是只抓了宇文至一個人?他被放出來之後,緊跟著那波被抓的人也都放了出來。除了長安縣衙門不小心弄死了一個姓韋的外,其他人都平安無事!”

    “都放出來了?你听誰說的!”王洵的眉頭慢慢皺緊,拼著命想把白荇芷透漏的信息消化掉。四個多月的軍營生活,讓他徹底脫離了長安城里的萬丈紅塵。入營後外邊又起了什麼風浪,在軍營里幾乎一點兒都沒有听聞。

    “周小伯爺,張小侯爺,還有公孫家的那個傻小子唄!”白荇芷笑得愈發得意,忍不住低聲賣弄,“他們幾個出獄的第二天,就跑到錦華樓里捧我的場子了,一個個沒心沒肺的,半點兒教訓都沒漲!”

    那幾個人都是跟王洵有過數面之緣的惡少,宇文至被抓的時候,他們也一個沒跑掉。可宇文至被放出來,是因為高力士出了頭。其他幾個人呢,他們又抱上了哪根粗腿?難道說京兆尹王突然發了善心,把所有用來打擊楊國忠的把柄全放掉了?

    見王洵臉色突然陰沉得可怕,白荇芷以為他在喝飛醋,趕緊陪著笑臉解釋:“他們幾個都只是來听我唱歌的,很快就結賬走人了。你忘了?當初還是你把他們介紹錦華樓里來,讓他們盡量多捧我的場子的呢!”

    這番話,王洵全然沒有听見,一顆心飛推算,京兆尹王此舉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目的?楊國忠,李林甫,王,三個身影持著寶劍,在他眼前飛來飛去。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他本來很少注意。但經歷了上次一場風波,卻再不敢認為既然事不關己,就可以置若罔聞。

    不可能?即便京兆尹王肯發善心跟楊國忠握手言和,李林甫也不肯。其中必定還有別的原因,只是自己一時猜不到而已。

    “你不高興,我以後不接待他們就是了!”始終听不到王洵的任何回應,白荇芷心里著了慌,用力沖著對方胸口捶了一拳。卻像砸到了石頭上一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啊,作死了,好端端的,你在衣服里邊套件鎧甲做什麼?”

    “鎧甲?”王洵終于在沉思中被驚醒,低聲反問,然後的得意洋洋地微笑,“哪有什麼鎧甲啊!你再捶一下看看,就明白了!”

    說著話,將胳膊微微向身前一曲,胸口處立刻鼓起一個硬硬的大肉塊兒來。白荇芷登時紅了臉,想摸一下,無端又覺得有些害羞。最終還是拗不過心里的好奇,慢慢地將手伸向王洵的胸口,“怎麼大的一塊腱子肉,你這些天吃什麼了?”

    “哪是吃出來的。天天舉石鎖,練出來的!”再度說起軍營生活,王洵的臉色終于恢復了先前的陽光。“一天一百下,到現在為止已經堅持了一百多天。我還認識一個人,每天揮刀一千次。長得像棵樹根般,橫著比豎著還粗!”

    白荇芷輕輕地撫摸他的胸口,就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他們,他們都知道咱倆,咱倆的關系。所以,所以不敢胡來”

    “我知道!”王洵笑了笑,低聲解釋,“我剛才不是在生氣,而是在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放出來。按照小張探花的推斷,當時京兆尹下令抓他們,本來就是沖著楊國忠去的。”

    “那還不簡單,楊國忠和李林甫兩個打和了唄!”白荇芷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想了想,漫不在乎地得出結論。

    “那樣倒是件好事!若是繼續斗下去,終非國家之福!”王洵突然變成了張巡一般,嘆息著道。

    “二郎現在怎麼關心起這些來了?”白荇芷見不得對方老氣橫秋的模樣,撅著嘴問道。“人家等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可好了,淨說些不相干的事情!”

    “好了,不提,不提!”王洵搖搖頭,終于決定暫時把天下大事放到一邊。美人在側,說這些廢話的確太煞風景。“這些天,姐姐過得如何?想我了沒?”

    “沒想!”白荇芷回答得極其干脆了蕩,“傻瓜才想你這個小沒良心”

    **的話才說一半兒,她突然發現王洵又皺起了眉頭。兩只耳朵支楞著,大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抓住了上車後才從腰間解下的橫刀。

    “二郎”白荇芷好生委屈,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嬌嗔。

    “別出聲!”王洵一把將她推倒在車廂內的軟座上,緊跟著把身體俯了上去。“二郎,別,別在這兒,別在車里,老周”雖然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白荇芷還是立刻渾身發軟,喘息著,低聲提醒。

    “哆,哆!”兩聲脆響將車廂中的�妮氣氛瞬間打了支離破碎。緊接著,第三支的冰冷的箭鋒貼著她鼻尖飛了過去,在王洵肩頭帶起一串血花。沒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身上猛然一輕,王洵一手拎著橫刀,一手拎著半扇車門,從先前上車時被他破壞的地方跳了下去。

    “啊——”白荇芷終于大聲尖叫了起來,雙手扒住車廂門,就想往外邊跳。

    “別下來!”王洵車廂門直接把她拍了回去,然後又是一記猛拍,將已經嚇傻了的老周和迷迷糊糊地轅馬一道拍醒,“走,進城,進了城就安全了!”

    轅馬受驚,拉著馬車沿官道落荒而逃。“二郎,二郎——”白荇芷再度從車廂口探出頭來,沖著車後撕心裂肺般大喊。

    “走!”淚眼朦朧中,她看見王洵一手持車門,一手持刀,威風凜凜地擋在了官道上。朝陽灑下萬道霞光,將其的身影照得宛若一座金甲天神。

    “姐姐別怕,我會保護姐姐!”兩年前,那個傻頭傻腦的小屁孩兒如是承諾。

    “二郎!”白荇芷趴在疾馳的車廂里,大聲嚎啕。這回,每一滴眼淚都不是裝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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