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 作者:李雪夜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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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9981 2011-8-11 15:04:4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 52159
本帖最後由 tt9981 於 2011-8-11 23:08 編輯

【小說書名】:鬼舞

【小說作者】:李雪夜

【作者簡介】:無

【其他作品】:厄運之手(完)、地獄獵場(完) 、虛空戰役(完)、妖歌(完)、將神、全職戰師 、沙舞狂風

【內容簡介】:

              七界眾生,鬼天君轉世,君自傲命格天剎孤星。

              自小歷盡坎坷,流浪江湖,投身言家戲班,絕世琴藝征服眾人。

              真龍比武大會拉開紛亂序幕,結拜兄弟,招惹仇敵,班毀人亡,難道前世是神界鬼眾之首,就應該遭遇這種命運? 

              龍家貴為龍神後代,人間守護,卻始家族內亂,人間的亂曲就此奠定基調。

              投入紛亂江湖,參與爭執之中,權勢與自由,那哪個更佈滿鮮血荊棘?

              看江湖,論英雄,問世界如此多嬌,眾生盡折腰!

              一切變幻,命運沉浮,盡在《鬼舞》大千中!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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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09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一章 千鬼夜聚

  時值寒冬,漫天飛雪下,懸舟城一片銀妝素裹,本應濃如宿墨的夜色,在白雪映光之下,竟化為無盡的朦朧。

  這天是大年三十,千家萬戶團圓同慶,鞭炮聲不絕於耳,黔首百姓忘記了一年的辛勞,沉浸在歡樂的海洋中,富商貴族更是大擺筵席,推杯換盞,忘情於歡歌艷舞。

  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在這天,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忘記憂愁,心情歡樂。

  就在這萬戶同慶之夜,一男一女兩條身影卻在寒風中瑟瑟而行,他們無心領略漫天飛雪的寫意,無心縱情於新年的歡歌,只是焦急地蹣跚向前。

  男子一身書生打扮,長衫上針痕遍佈,補丁纍纍,顯是落魄已久;女子羅衫褪色,腹部高挺,竟是有孕之身。

  大雪漫天,二人卻均是一襲單衣,可見確是窮困潦倒之極。

  二人來到一處大戶門前,女子停步閃到一旁,男子上前扣動門環。

  不多時,大門吱地一聲打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待看清書生模樣後,卻面色一沉,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君大官人啊。大過年的,不在家待著,跑到這來做什麼?」這書生姓君名葦齋,本是富家公子,年少時父母早故,遺下不菲的家產,無人管教之下,不免揮霍成性。

  君葦齋喜歡結交朋友,出手豪闊,倒也是四海之內友人無數,但卻大多是酒肉相交之輩,多為慕他錢財而來,如此幾年揮霍下來,家財被敗得七七八八,君葦齋手頭見緊才覺不妥,於是安穩下來,娶了一房妻氏,思量著做些生意,重攢起家業。

  怎奈君葦齋身無長技,又仍不戒揮霍,不覺間家財盡數敗光,友人漸漸棄離不顧,落魄得賃屋為居,煮糠為食,更不想屋漏偏逢連夜雨,一直未能有身孕的妻子戚氏,竟在此時大起了肚子,二人的生活便過得愈發艱難了。

  二人手頭錢物所剩無幾,已無力繳納房租,房東屢要不得,一氣之下,竟在大冬天將二人趕了出來,走投無路之際,君葦齋硬著頭皮,向昔日老友開口相借,但卻四處碰壁。

  眼前這座大府,乃是君葦齋舊友鄭先明府邸,君葦齋闊綽之時,他二人極為要好,君葦齋在這危難之際,不免想起了他來,這才到鄭府打算借些錢度過難關。

  這開門之人是鄭府的管家劉三,昔日君葦齋闊綽之時沒少打賞他,不想今日落魄,這廝竟連半分好臉也不再送。

  君葦齋心中酸楚,臉上卻陪笑道:「劉管家,煩請您向先明兄通稟一聲,就說故人來訪。」劉三一瞪眼,道:「故人?你算哪門子的故人!別辱了我們老爺的名頭,快走!」說罷,轉身便要入內。

  君葦齋急攔住劉三,哀求道:「劉管家,念在當年相識一場的情面上,就請您通稟一聲吧,在下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劉三怒道:「你有路無路與我何干?你那萬貫家財又不是我給你敗去的,少在此糾纏,若是擾到了我們老爺,倒要連累我挨一頓好罵了!快滾!」君葦齋氣得渾身打顫,戟指劉三,顫聲道:「劉三,不要欺人太甚!當年我打賞給你的銀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莫說只是要你通稟,就是開口向你借幾兩使使,也不為過吧?」劉三聞言,嘿嘿一笑道:「沒錯,當年我是受了你不少銀子,可也沒少受你差遣,給你跑腿呀,兩下相抵,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想借錢,可以,要是你讓你那標緻的娘子陪我幾日,想借多少都由你。」言罷一陣大笑。

  君葦齋忍無可忍,一掌過去重重地抽了劉三一個耳光,劉三手捂面頰,怒喝道:「你個窮酸鬼,敢打老子,來人吶!」大喝聲中,幾個家丁應聲衝出,劉三一指君葦齋道:「給我打!」眾家丁應了一聲,衝上前來。

  君葦齋不過一介書生,哪抵得住這許多家丁,幾下便被打翻在地,那些家丁仍不停手,拳打腳踢下,君葦齋慘叫不止。一直躲在一旁的戚氏見狀,悲呼一聲衝了過來,用力拉扯眾家丁,卻哪裡拉得住,反被推倒在地,立刻昏死過去。

  劉三見狀一驚,他怕鬧出人命,急忙叫家丁住手。

  君葦齋掙扎著爬起,扶起妻子大呼數聲不見醒轉,不由悲極而怒,仰天大叫一聲,向劉三衝來,口裡狂喊道:「劉三,還我娘子命來!」劉三也有些怕了,急向內跑,卻已被君葦齋抓住衣袖,劉三情急下猛力一掙,衣袖立時斷裂,君葦齋用力過猛,收不住勢,向後倒去,後腦重重撞在門旁的石獅子上,頓時鮮血迸流,魂歸天外。

  劉三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怔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眾家丁見出了人命,個個也都呆若木雞。

  半晌,劉三才回過神來,一咬牙說道:「你們都瞧見了,這可是他自己失手撞死的,與我無關!可那小娘子卻是你們打死的,若被人知曉,你們可要坐大牢!」眾家丁聞言,嚇得面如土色,劉三見狀續道:「不過真要是經了官,我也脫不了干係,不如就把這兩個窮鬼的屍首尋個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覺,咱們都圖個乾淨!」眾家丁早沒了主意,見管家有了計較,都隨聲附和起來。

  劉三安排了一陣,吩咐幾個家丁悄悄駕了車,帶領五名家丁,拉著這兩具屍體直向城東荒僻無人處行去。

  不多時,大車行到一處廢宅前。

  月色慘澹,映亮了長空,卻照不透這被黑暗封鎖住的宅院。

  此宅大門早已傾倒一扇,剩下另一扇半開半閉地斜立著,門上原來的朱紅漆色,已隨風雨侵蝕化為暗紅色,彷彿凝固了多年的鮮血一般。

  一下車,劉三便打了個寒顫,一陣風吹過,發出鬼哭般的聲音,嚇得眾人均是一身冷汗。

  一個家丁壯著膽子問道:「大管家,這不是那出了名的鬼宅嗎?」劉三點頭道:「不錯!若把屍首運出城,風險實在太大。這宅子平日根本沒人敢進,四周也無人居住,把屍首埋在此處萬無一失!就算日後真有人發現了,也絕想不到咱們頭上來!」說罷,劉三喝令兩個家丁背上屍首入內,那兩個家丁卻畏縮著不敢上前,劉三氣得大罵不止,厲聲道:「怕什麼?咱們連活的都不怕,還怕死了的不成?若是此事被人知曉,你們的小命可都要不保!」劉三連罵帶打之下,二人硬著頭皮將屍首背了起來,劉三留下兩個家丁看守馬車,瞄了瞄四周,確定無人後,揮手帶眾人溜進廢宅。

  這大宅久無人居,房屋破敗,蛛網遍佈,慘澹的月光下,幢幢廢屋狀若惡鬼,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擇人而噬。不時有幾聲異響傳來,駭得幾人冷汗連連,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劉三命提燈的家丁在前開路,摸索著走了幾步後,找了一塊鬆軟的土地,便挖將起來,眾人心中驚懼,只盼早些完事,故此分外賣力,不多時便已掘出一個大坑。

  劉三看好大小,令家丁將屍首扔入坑內。

  那戚氏本來未死,只是一時昏迷,此時突然腹中胎動,昏迷中忽發出一陣呻吟,眾人聞聲嚇了一大跳,方才背她的那個家丁腿一軟,竟跪了下來,顫聲道:「可不是我打的,不要找我!」另一個膽大些的定了定神,問道:「大管家,這婦人沒死,怎麼辦?」劉三略一盤算,心中一陣發狠,咬牙說道:「什麼沒死,我看不過是死後憋了氣,這刻衝出來罷了,快些給我埋了!」那家丁欲再分辯,劉三一瞪眼,怒道:「叫你埋就快些,不然鬧出事來可小心腦袋不保!」眾家丁此刻心驚肉跳沒個主意,見劉三如此吩咐,只得照辦。

  就在這時,一聲淒厲的尖嘯驀然響起,霎時陰風四起,笑聲、哭聲、喊叫聲連成一片,不絕於耳。

  黑暗中幢幢破屋舊宅竟也舞動起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嘎聲響,整個大宅彷彿變成了鬼域一般。

  鬼影朦動中,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從黑暗中湧出,將劉三一干人等團團圍住,幾人嚇得癱倒在地,縮成一團,劉三拔腳欲逃,怎奈雙腿早已軟得不聽他使喚,襠裡亦已屎尿齊流,浸濕了大半邊衣褲,一時腥臭無比。

  群鬼圍住幾人,不再向前,一對黑白無常厲叫一聲,面向戚氏跪倒在地。

  其餘眾鬼亦紛紛效仿,一時間,院裡、房上,竟有千餘鬼魅競相跪拜起來。

  幾人瞪圓了眼,看著這恐怖的異相,幾乎疑心身在夢中,但這若是夢,也未免太過離奇荒誕!

  正當幾人驚愕之際,群鬼發出一聲尖嘯,海潮般湧向劉三等人,霎時宅院中血肉橫飛,慘嚎不止,片刻功夫,劉三四人竟被群鬼撕成無數碎塊,一群餓鬼隨後蜂擁而上,瞬間將一地血肉吃了個乾乾淨淨,分毫不留。

  在那對黑白無常的帶領下,群鬼再次向戚氏跪倒,拜了幾拜後,悄然退入黑暗之中隱沒不見。

  只剩一隻大嘴厲鬼,順屋脊幾躍來到門前,大口一張,竟將門外大車連同兩名家丁一併吞入腹中,拍了拍肚子後,獰笑著躍回入黑暗之中。

  戚氏緩緩睜開雙眼,發覺身在一間暖閣之中,詫異下方欲起身,君葦齋的聲音已然響起:「別亂動,好好躺一會兒吧,小心別動了胎氣。」門緩緩打開,君葦齋邁步而入。

  戚氏側頭望去,只見柔和的陽光隨門的開啟而射入屋內,襯在君葦齋身後,映得他彷彿正欲乘風飛昇的仙人一般,顯得空靈飄逸,一身寒衣也早已換成了白色長衫,衣袂隨風而動,更添瀟灑,戚氏不覺竟看得呆了。

  君葦齋關上房門,緩步來到床前。

  戚氏問道:「夫君,這是什麼地方?咱們怎麼會到此處?」君葦齋笑道:「咱們這次走運了,昨夜我的一個故交好友恰好到鄭府拜年,是他救下了咱們,這兒就是他的府上。」戚氏聞言落淚道:「總算你這些故友中還有念舊情的,咱們可要多謝人家才是。」君葦齋點頭道:「我們相交甚厚,倒不必太過客套,你不要管這麼多,只消養好身子,生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兒出來就是了。」戚氏不由笑道:「哪有孩子生下來就能蹦跳的?」言罷,二人相視而笑。

  如此過了七八日,戚氏一直在房中靜養,這家主人派了兩個丫頭伺候著,一切均不需戚氏動手。

  到了第十三日上,戚氏腹疼大作,君葦齋急喚來了產婆接生,不多時,戚氏便順利誕下一男嬰,母子平安。

  君葦齋抱著兒子,竟淚如雨下,戚氏不由笑道:「看你,我受了半天的折磨尚未落淚,你這當爹的怎麼倒哭了起來?」君葦齋看著懷中孩兒,自語道:「孩子,爹是個沒用的人,只會揮霍錢財,弄得你娘跟著我忍饑受凍,還要遭人白眼,你長大後,可千萬不要學爹的樣子……」戚氏聞言也不由眼角濕潤,柔聲道:「夫君,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你得遇如此好友,定能提挈於你。只要今後發憤努力,咱們一定還會過上好日子的。」君葦齋不置可否,只看著孩子喃喃自語道:「你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傲視眾生的男子漢,絕不受人欺淩!是了,你就叫『自傲』吧!」嬰兒一雙圓圓的眼睛眨了幾眨,忽然「嗯啊」著叫了幾聲,似是認同了這個名字,君葦齋與戚氏不由笑了起來。

  又過了七八天,戚氏身體復原得差不多了,便時常在丫環陪伴下到院中散步。

  這家宅院廣大,佈置典雅,一看便知是書香門地大富之家,戚氏出於禮貌,只在所居院落中行走,倒未踏足院外別處。

  這天,君葦齋閒坐屋中,戚氏弄兒為樂,正自歡娛,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叩門而入,一揖之後說道:「我家主人欲請君相公賢伉儷到前堂一敘,不知方便與否?」君葦齋一怔不語,戚氏欣然道:「我們討擾了多日,早想到恩公面前謝恩了,只是怕恩公事忙。如今恩公相請,哪有不去的道理?」言罷,整了整髮髻,抱起孩子道:「煩請您在前帶路。」老者又是一揖,做個手勢,請君葦齋與戚氏先行。

  君葦齋恍如未見,仍在一邊發怔,被戚氏推了推後,才回過神來,與戚氏一道隨老者而去。

  不多時,三人穿過庭園來到一座大屋前,不及進入,屋內早有一人迎了出來。

  戚氏見他卅多歲年紀,身著儒生長衫,三縷墨髯垂於胸前,頗具出塵之姿,料想定是此間主人。

  果然,此人開口道:「君賢弟賢伉儷在我這小宅住得可還好?」君葦齋一笑無語,戚氏見狀急應道:「這位想必便是恩公吧,我夫婦二人若不是得遇恩公,還不知能否活到現在,請受小女一拜。」說罷,便欲拜下去。

  那人見狀大驚,急上前扶住戚氏,連聲道:「這豈不要折煞在下了,在下萬萬不敢當!」口裡說著,眼睛盯的卻是戚氏懷中的孩兒。

  君自傲看著這人眨了眨眼,竟微微一笑,這人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戚氏此刻正低著頭,倒未曾察覺。

  這人向堂內一攤手道:「來,咱們到堂中再敘吧!」戚氏應了一聲,扯著滿面憂色的君葦齋步入堂中。

  坐定後,主人向戚氏言道:「在下早年與君賢弟相交甚篤,幾年前在下到北邊做了些生意,沒賠沒賺的,就乾脆回來家鄉。唉,不想幾年未見,賢弟他竟落魄成這個樣子……都怪在下照顧不周啊!」說到最後一句時,竟看著君自傲,倒似在對他致歉一般。

  戚氏道:「恩公千萬別這麼說,我們夫婦二人得以苟活,這孩兒能降生,都承蒙恩公高義大恩,我夫婦二人結草啣環亦不足為報,恩公卻還這樣說,真折煞我夫婦二人了。」主人笑了笑,說道:「弟妹莫要如此叫我了,在下姓孟名復,若不嫌棄,便叫我孟大哥好了。這次請二位前來,一是祝賀二位喜得貴子,二是有一事要與二位相商。」君葦齋沉著臉呆坐一旁,不言不語,戚氏無奈之下,只得再開口道:「孟大哥有何差遣,吩咐一聲就是了。」孟復連道不敢,接著說道:「君老弟的文采出眾,我有意助他赴京應試,不知弟妹意下如何?」戚氏喜道:「這自然好,若真能得中個一官半職,也可報大哥大恩,只是我家相公已久疏詩書,恐怕……」孟復擺手道:「這倒不難,我在城外北郊有座舊宅,君老弟盡可到那裡發憤攻讀,如今離鄉試尚有半年,時間上是足夠了,只是為他能專心讀書,這段時間弟妹要與他分開,不知弟妹是否願意?」戚氏喜道:「如此甚好,只要相公能有出頭之日,幾日分離又怕什麼?只是要勞恩公費心,賤妾著實過意不去。」孟復笑道:「同意就好。」轉頭對君葦齋說道:「君老弟,弟妹和你家少爺在這兒絕不會受虧待,你就安心地去讀書吧!我看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去吧。」君葦齋勉強一笑,點頭應允。

  當晚用過晚飯,戚氏遣走了兩個丫環,關了門,才面帶不悅地向君葦齋說道:「難怪你那些舊友不愛理你,你看看你這樣子!孟大哥對咱們可是仁至義盡,你卻連好臉色也不曾給人半分,真不知你是怎樣做人的!」君葦齋苦笑一聲,告罪道:「是我不好,下次改過就是了。」說完,便怔怔地看著戚氏。

  戚氏不由嗔道:「呆看什麼?早些歇了吧,明天早些去,為了咱們,更為了孩子,你都要努力才是。」君葦齋眼圈一紅,道:「明日咱們便要分別了,你會想我嗎?」戚氏嗔道:「男子漢大丈夫,眼淚就這麼不值錢嗎?不過分離半年就這個樣子,你也真是沒出息。」隨即一笑,道:「我當然會想你了,不過你卻不要想我,要好好用功,知道麼?」君葦齋擦了擦眼淚,點頭應允。

  第二天用過早飯,孟復便來接君葦齋過去,君葦齋極不情願地與戚氏道了別,灑淚而去,戚氏欲相送到府外,卻被孟復攔住,言道如此一來定增君葦齋留戀之心,於前途無益,戚氏亦覺有理,便任由君葦齋自行去了。

  君葦齋離開居所,卻並未去什麼城外北郊,而是直接來到昨日那所大堂前,孟復亦隨後而至。

  孟復一拱手,說道:「多留無益,你還是快快安心的去吧!」君葦齋淚流滿面,顫聲道:「這一去之後,可還能不時回來看看他們?」孟復搖頭道:「若不是你沾染了些許法氣,連這幾日的相聚亦不可得。如今你限期已滿,任誰也留不住你,兩個時辰後,你就會化成毫無知覺的遊魂,到時自會有鬼卒引你去黃泉,想再回來是絕不可能了。」君葦齋拭了拭眼淚,一咬牙道:「既然如此,不如現在就去了吧!只是請閣下多費心照料他們母子二人……」孟復歎了一聲道:「這個不勞你費心,我怎敢怠慢貴人?祝你投個好胎,來世不要再受如此之苦吧!」言罷在君葦齋肩頭一拍,君葦齋立刻化作一團磷火,飄蕩在空中。片刻後,一隻無常鬼從地面浮出,引了那磷火,潛入地下而去。

  君葦齋化魂而去,戚氏卻只道他正苦讀詩書,如此又過了幾日,不免有些思念夫君,無聊之下,戚氏抱了孩兒想出去走走,丫環卻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戚氏開始並不在意,可月餘之後,丫環們仍不讓自己踏出所居院落一步,戚氏不免有些氣惱,但身在他人簷下,又怎敢張口說長短,只有整日悶坐屋中,逗弄孩兒為樂。

  這日,戚氏剛哄睡了孩兒,忽聞外邊傳來陣陣喝罵打鬥之聲,急忙出門來看。

  剛到門口,兩個丫環已把她擋了回來,一個說道:「君夫人請在屋中歇息,外面來了歹人,我家老爺正與他周旋,夫人小心別被歹人驚了貴體。」戚氏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猖狂,可真奇了。不知是什麼樣的強徒?」丫環並不答話,只攔著不讓戚氏出門,戚氏無奈下,只得回屋中坐下,心中七上八下驚疑不定。

  正在此時,只聽門外兩個丫環喝道:「休得近前!」戚氏大駭,卻又忍不住跑到窗邊,順窗縫向外望去。

  只見兩個丫環手持長劍,指著一個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喝道:「哪裡的賊道人,敢來這裡撒野?再不快走我們就不客氣了!」那道童冷笑一聲說道:「魑魅魍魎之輩,何時對人客氣過!道爺今天就是來送你們回老家的!」言罷,伸手從背後拔出一把三尺精鋼寶劍,向兩個丫環衝來。

  戚氏嚇得退回床邊,不敢再看,幾聲呼喝與金鐵交鳴聲後,兩個丫環先後發出一聲慘叫,便再無聲息,戚氏嚇得面白如紙,幾欲昏厥過去。

  外面那道童刺倒兩個丫環之後,那兩個丫環竟化作一片磷光,慢慢消散在空中,道童哼了一聲,踏上階來,便要推門而入。

  正在此時,一聲大吼驀地傳來,孟復從院門外飛躍而入,腳不沾地地直向道童衝來,道童冷笑一聲,一躍而起迎向孟復,手中短劍一挺,刺向孟復咽喉。

  孟復尖嘯一聲,身形向右一閃,避開來劍,左手順勢向道童小腹抓去。

  那道童大駭下淩空擰身換勢,斜落在丈許外地上,低頭一看,見小腹處外衣已破,知是險受破腹之災,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孟復並不追擊,只落在階前,擋住門戶。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從門外躍進,落到道童身旁,關切地問道:「風兒,無礙吧?」那道童搖首道:「師父,徒兒沒事。」來人約有卅多歲,頭戴道冠,身著道袍,背後一把七尺青鋒,面白無鬚,雙目精芒迸射,一派仙人風範。

  見那道童無事後,這道人雙目神光一閃,對孟復說道:「人行人道,鬼走鬼路,若兩不相犯也就罷了,今日爾等做出戕害生靈之事,罪業難逃,貧道替天行道,定要將爾等盡數誅除!」孟復怒道:「什麼叫戕害生靈?鬼殺人你要管,人殺人你又為何不理?那一眾惡人行兇之時,你又在何處?我殺人只為救人,自是善行,何罪之有!」那道人亦怒道:「若真是行善救人,將傷人者嚇走不也同樣?分明是凶性難抑才殺人食血,還將人幽囚在此,定是另有不軌之謀。

  「今日你絕難逃一死,詭辯無益,拿命來吧!」言罷雙手一圈,身後寶劍竟自行躍出劍鞘,飛落道人手中,道人一挺長劍,一躍而起,向孟復刺來。

  孟復長嘯一聲,霎時間百餘鬼魅從地面湧出,直向那道人襲去。那道人身在空中,不急不慌,將劍向上一拋,雙手圈成抱球狀。

  那劍在空中一滯,隨即竟自行向群鬼掃去,慘嚎聲中,百餘鬼魅無一倖免,均被長劍斬為兩段,一時院內磷光四射,壯觀無比。

  磷光散去,原本強烈的陽光,竟隨之大暗,本來正午的天色,一下變成黃昏。

  孟復大吼一聲,向道人疾衝而去,那道人雙手一分,飄然落地,長劍亦飛回手中,向孟復刺去。

  孟復冷笑一聲,繞過長劍,襲向道人左側,雙手齊出,向道人頭腹兩處抓去。

  眼看得手之際,那道人突然大喝一聲,整個院落竟被震得顫動不止,孟復亦被震得失去知覺般動不得身,道人趁勢長劍一揮,將孟復攔腰斬開。

  孟復尖叫一聲,亦化作磷光散去,霎時間,天色竟隨著磷光的消散,化成了濃濃的黑夜。

  一輪明月高掛九天,小院內的高牆大屋,竟也在瞬間變得破敗不堪。

  戚氏在屋內本已嚇得魂不附體,此時天象竟在剎那間大變,更讓她驚駭不已。

  就在這時,屋門戛然打開,戚氏不由驚叫一聲。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1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二章 火焚落難

  推門而入的正是那道童,進屋後,他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燃了起來,火光映照下,屋內一片破敗景象。

  那道人隨後而入,見戚氏倚住床欄顫抖不止,便道:「這位夫人不必驚怕,貧道道號出塵子,乃是無極山天道觀觀主,這位是貧道的徒兒,名喚御風,並非惡人。」那御風見戚氏仍抖個不停,不由笑道:「這位大嬸,你連鬼都不怕,怎麼反倒怕起人來了?」出塵子瞪了他一眼,御風頑皮地一吐舌頭,不再多話。

  戚氏強定住心神,顫聲問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何殺人?」出塵子不答反問:「夫人可知現在身在何處,可知此處主人是什麼人嗎?」戚氏囁嚅道:「妾身只知此宅在懸舟城內,方位如何,卻不曾知曉,這家主人姓孟名復,乃是拙夫的好友……」出塵子搖頭道:「什麼好友,貧道雖不知其中詳情如何,卻也知夫人受騙了!此處乃懸舟城陰氣彙集之地,此間主人也絕非善類,乃是專門噬人食血的惡鬼!」戚氏聞言大震,顫聲道:「這怎麼可能?」出塵子正色道:「方纔我們所言,夫人想必全部聽到,而如今這天象與宅院面貌的突變,夫人更是全部看到,這些變化均是鬼魅之術造出的,惡鬼一除,一切便回歸自然。」戚氏冷汗淋漓,不住自語道:「這怎麼可能呢?」出塵子說道:「鬼有鬼域,人有人界,二者互不相擾。可偏有些惡鬼,從鬼域中偷入人間,害人奪命。

  「本觀火工道人家在此城,兩月前他回家團圓,卻在夜裡察覺有千鬼齊出的異相,恐有害於人,急回觀告之貧道。貧道這才帶了徒兒前來,不想這些鬼魅竟匯聚成幫,貧道察覺宅中尚有人氣,這才殺將進來。」戚氏此刻雖仍一頭霧水,但知對方無意害自己,心神卻已安定下了七八分,她沉吟半晌,才問道:「道長說惡鬼害人,可他們對妾身照料甚周,若非他們,妾身與夫君早已喪命,妾身怎也想不出他們要怎樣害我,道長莫不是弄錯了吧?」那御風不等出塵子開口,搶先道:「我師父法力無邊,豈會有錯?再說這天色哪有一下就成黑夜的道理?這些若還不能說明他們是鬼,那你就去看看院中可有屍首?那些鬼魅早化成磷火散了!」出塵子接道:「鬼魅害人,千奇萬詭,雖然他們幫了夫人不少,可誰知暗地裡在打著什麼主意?」戚氏聞言神色一黯,眼前的變化確實足以證明出塵子所說的一切,但孟復的救命之恩,照料之義,又怎能一下完全忘記?

  出塵子亦明白戚氏的心理,溫言安慰道:「夫人顧念恩義,這固然不錯,但惡鬼所為定有所圖,不可當作恩德。

  「夫人方才說與夫君二人在此,但貧道並未再察覺到人氣,敢問尊夫何在?」戚氏聞言道:「孟大哥說在城外北郊有一處……」話剛說一半,突然全身一震,駭然道:「他……他不會已遭了毒手吧?」出塵子長歎一聲道:「貧道未見宅中再有別的人氣,想必尊夫定已為惡鬼所害,還請夫人節哀……」話音未落,只見戚氏已昏倒床上。

  出塵子見狀,急令御風上前探望,御風應了一聲,幾步來到近前,欲行施救。

  不想火光一近,本已睡熟的君自傲竟被驚醒,張嘴大聲哭了起來,把御風嚇了一跳,待看清後,不由回過頭,對出塵子笑道:「師父,這裡還有一個小嬰兒呢!」只見出塵子雙目圓睜,呼吸急促,怔在當場,御風不由大駭,顧不得戚氏,急奔回出塵子身邊,駭然道:「師父,您怎麼了?」斗大汗淚珠已流了出塵子一臉,他難以置信地自語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御風見狀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呆立在一旁。

  半晌後,出塵子才回過神來,他拭去臉上的冷汗,伸手拔出長劍,向床前走去。

  御風大駭道:「師父,您要做什麼?」出塵子咬牙道:「為師要殺了這嬰兒!」御風驚呼一聲,急攔在出塵子身前,叫道:「師父,您被迷了心智不成?這孩子是人啊!」出塵子長歎一聲,柔聲道:「風兒,為師並未失常,你不必擔憂。」御風問道:「可您為何要殺這小嬰兒?」出塵子長劍下垂,問道:「風兒,你說鬼是什麼?」御風一怔,隨即答道:「自然是人死之後便化為鬼了。」出塵子搖頭道:「不然,人死之後只是化為魂魄,真正的鬼,並非人死所變。」御風大訝道:「那鬼是由什麼變來的?」出塵子道:「這個為師也不知,為師只知自有人起,鬼便已存在了。鬼大多數身處鬼域,並不能踏足人間,只有一部分專司引領魂魄到黃泉的鬼,才可在人間行動。但也常有惡鬼偷偷潛入人間為害,因此也才有了我們這樣的人。」御風問道:「可咱們從前不也遇過由人變成的鬼嗎?那又是怎麼回事?」出塵子答道:「人死成魂後,本應由專司引領的鬼帶領著趕赴黃泉,繼而投胎轉世,但若剛變為魂魄之時,便沾染上強大的法力,比如仙氣、神力、陰氣或強大的道法,便會化為生前的模樣,變成介於人於魂之間類似鬼的東西,但卻不可持久。當那力量耗盡之時,其人依然會化魂而去。」御風點頭道:「原來如此。」出塵子道:「這些原不該現在教你,但既遇上此事,不與你說清,你還道是為師濫殺無辜。這嬰兒睡熟時全無一絲生氣,以致為師亦未能察覺,而他剛一醒來,便發出極強的陰氣,就算將方纔所有鬼魅的陰氣加在一起,也比不了他半分!

  「此子定是鬼域中王者級的惡鬼轉生而成,日後一旦長成,必會為禍人間,到那時,別說為師,就算你師伯出馬,只怕也制不住他了!」御風大駭之下,難以置信地說道:「什麼?連師伯也制不住他?他……他竟這麼厲害嗎?」出塵子喟然道:「現在想來,千鬼齊出之異相,正是流散在人間的鬼魅前來朝拜這鬼中王者之舉,而此宅之鬼將這女子幽囚在此,也並非有什麼奸謀,只是要保護他們的王者!唉,世人到底做錯了什麼,要招來這等災星?

  「好在被咱們發現此子,只要趁這鬼王尚未長成之際將他除去,人間自會萬世太平!」御風聞言躊躇道:「可他現今還只是個可愛的小嬰兒,師父,或許將來他不會為禍人間也說不定呢……」聲音越來越小,顯是對自己的估計也毫無信心。

  出塵子拍了拍御風的肩膀道:「你有仁慈之心,為師很高興,但此事關係千萬人的生死安危,絕不可存一絲僥倖之心!」言罷長劍一抖,向床上的君自傲刺去。

  御風輕歎一聲,斜過頭去不忍看。

  劍光才閃,劍鋒便離君自傲只有三寸之距,足見出塵子劍法之快。

  而此時君自傲驀地發出一聲大叫,一雙圓圓的眼睛完全變成了黑色,一股黑色的陰氣從君自傲全身湧出,迎上長劍。

  金鐵交鳴聲中,長劍竟斷成數十截,出塵子慘叫一聲,倒飛出去,直撞向御風。

  御風大驚之下,急展開雙臂迎往出塵子,怎奈衝力巨大,遠非其力所能抵抗,雖抱住了出塵子,卻也被這股衝力撞得飛出門外,手中火折子掉落屋中。

  二人倒飛出兩三丈遠,方才摔落在地。

  御風扶起出塵子,只見他面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鮮血,不由悲呼數聲。

  出塵子掙扎著想起身,卻沒有一絲力氣可用,他拼盡全力對御風喊道:「快走,快走!」御風一咬牙,背起出塵子躍上牆頭,幾個起落後,蹤影不見。

  掉在屋中的火折子並未熄滅,仍不住地燃燒著。不多時,火順著地面蔓延到屋內破桌,破桌立刻也燃燒起來。火勢越來越大,片刻工夫,整個大屋已成一片火海。

  大火燃燒,發出陣陣濃煙,戚氏被嗆得醒轉過來,只見觸目所及到處是火蛇流竄,不由驚惶萬狀,一回頭,只見君自傲正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

  她急忙抱起孩子,尋路向外衝去,可四面火光,哪有半條逃生之路?戚氏不由焦急萬分。

  大屋破敗已久,哪堪火蛇摧殘,慢慢地坍塌下來,戚氏一咬牙,將君自傲用小被裹住摟在懷中,向屋門外衝去。

  就在戚氏衝出屋門之際,大屋發出轟隆巨響,完全坍塌下來,碎木帶著火星飛向四處,又引燃了枯草朽木與其他破屋,眼看著大火就會蔓延整個大宅,戚氏見狀顧不得休息,抱著君自傲奪路而逃。

  然而她平日從未踏足院外一步,此刻一出院,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辨不出哪條是逃生之路,正自焦急之時,一點磷光飛到面前,又向左飄去。

  戚氏沒多想,跟著那磷光跑去,那磷光一路在前引領,卻越來越黯淡,最後終於消失不見,不過卻已把戚氏引到了宅院大門前。

  火光熊熊,不多時整幢宅子都燃燒了起來。大宅地處城邊偏僻之地,四周本就沒有幾戶人家,後來又因鬼宅之名太盛,嚇得那幾戶人家亦全部遷往城中,故此雖火光熊熊,卻並無人來救。

  剛剛得來的溫飽安居,剎那間便灰飛煙滅,而丈夫更不知去向,此刻的戚氏茫然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她想起了那兩個道人,他們到哪裡去了?屋子又為什麼會突然起火?

  戚氏想不出一點頭緒,她甚至有些疑心方纔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火勢完全平息時,天已大亮。戚氏抱著君自傲,仍呆呆站在那,看著一片廢墟出神。直到此刻,她仍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此時君自傲突然哭嚎起來,戚氏也不由淚如雨下,自語般地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了?夫君,你現在又身在何處啊?」君自傲哭個不停,戚氏忍住悲傷給他餵了奶,君自傲才止住哭聲。

  戚氏看著君自傲,勉強打起精神,摸索著向城中走去。

  一路上一遇行人,戚氏便打聽城外北郊孟府舊宅,但卻無一人知曉。戚氏猶不死心,到了城中又四處打聽,可仍是一無所獲。

  戚氏一咬牙,自己來到北郊尋訪,然而荒草連廢屋,哪有一點人影?戚氏這才死了心,不免悲從中來,又是一陣悲泣。

  驀然間,她思量起出塵子所言,心中不由又是一顫。夫君顯然已被鬼所害,自己母子二人雖僥倖逃脫,卻難保那宅中沒有一二漏網之鬼會再來加害。若單就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可夫君留下的這點血脈,自己心頭的這塊寶貝,卻無論如何也不可有失。

  戚氏忍住悲傷,打定主意趕快離開懸舟城,另尋別處安生。

  此刻,戚氏身上仍有幾件鬼宅主人所贈的首飾,回到城中典當後,得了數十兩銀子,僅夠用上一陣。

  戚氏父母早喪,只有一姨母住在羽林城中,別無去路下,戚氏便想到投奔於她,好在羽林城距此並不十分遙遠,戚氏一路曉行夜宿,半月後來到了羽林城中。

  羽林城並非大城,規模遠不及懸舟城。但戚氏要找尋她的姨母,卻也如大海撈針般不易。她只知姨母家在此城,卻不知是何街何巷,何門何戶,結果幾天下來一無所獲,身上那些銀子空耗在客店之中,漸漸所剩無多,不免令她著急起來。

  這日一大早,戚氏梳洗完畢,抱了君自傲方要出門,客店的老掌櫃迎了過來,見禮道:「君夫人,你的姨母還未找到嗎?」戚氏歎道:「有勞掌櫃掛心,確是還未找到。」掌櫃亦隨之歎了口氣,同情地說道:「也真難為你了,孤身一人,還帶著個孩子,真是不易啊!只是夫人可曾想過,若最終尋不到你那姨母,又怎麼辦呢?」戚氏躊躇道:「若真如此,小女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掌櫃道:「夫人是否願聽老夫一言?」戚氏急點頭道:「掌櫃若有辦法,還請指點一二,小女終生銘記大恩。」掌櫃忙擺手道:「那倒不敢!你苦尋多日,卻仍找不到你姨母,想來你姨母已不在此處了,老夫想,就算你找得到她,她也未必有能力收留你。夫人別見怪,老夫只怕一個不好,她還要將你誆騙到青樓妓寨,到了那時,你可就哭訴無門了。

  「咱們城裡富戶雲炫雲大老爺,老來得了一對龍鳳胎,想找個有修養的奶娘,可在咱這小城裡哪找得到?所以也沒有合適的,只先用幾個粗賤的湊合著。

  「我看你似是有身份的人家出來的,又剛剛生產,不如到雲府當個奶娘,那雲家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戶,到了那裡絕對衣食不愁,是個好差使。不知你看如何呢?」戚氏沉思半晌,覺得掌櫃所言極有道理,自己不過是要尋個安身之處,只要有正經人家收容,到哪也是一樣的,於是應道:「多謝掌櫃,只是小女乃是外地人,無人引薦不敢貿然登門。」那掌櫃道:「不妨,老夫自是好人做到底,引薦之事就交給老夫了。」戚氏聞言急忙道謝。

  掌櫃安排戚氏用罷早飯後,便帶戚氏來到雲府。

  那雲府宅大院深,果然不是一般大戶,二人來到門前,掌櫃上前叫開大門,請門人通稟後不多時,便被帶進府中。

  穿過一座大院與一條迴廊,二人被引入大堂之內,戚氏入堂便低頭不語,頗有規矩,那掌櫃上前一揖道:「雲大老爺,您看,這就是小人提起過的那位娘子。」只聽上首一個老者「嗯」了一聲,開口道:「還請夫人抬起頭來。」戚氏聞言慢慢抬頭,只見大堂上首端坐一男一女,均是五十左右的年紀,男的方面大耳,紅光滿面,鬍鬚微有雪色,身著絲綢長衫,頭戴員外帽,自是雲府的大老爺雲炫。

  女的羅衫長裙,雖已年老,卻仍有些許姿色,只是臉上戾氣太重,讓人有些懼怕,自是夫人。夫人身旁站著兩個丫環,每人懷抱一名嬰兒,想來定是那對雙生子女。

  雲炫端詳半晌後,點頭道:「樣子到是不錯,只不知可有修養?莫要找個粗胚子來,帶壞了我這一雙兒女。」掌櫃急道:「不會,這娘子是個極有修養的,不同於一般婦人。」雲炫點點頭,向戚氏說道:「我府上從不收來路不明之人,不過趙掌櫃前日說你言語得體,而且還是書香門第出身,只是遭逢不幸,又投親不遇,才流落至此,不知是否如此?」戚氏應道:「正是,小女子父親仍是讀書之人,夫君亦是世家子弟,只是後來家道衰落,夫君又遇難身亡,小女才淪落至此地步。」雲炫點頭道:「只要有規有矩,行端品正,是不是世家出身,倒也不著緊。」言罷轉過頭,向夫人問道:「夫人,你看如何呢?」那夫人早就在上上下下打量著戚氏,此刻開口道:「我可不管你是什麼出身,到我府上討飯吃,就得有下人的規矩。我看你倒還順眼,只是入府之後要安分,不要有幾分姿色就勾三搭四的,若是做出什麼不守婦道的事來,可別怪我翻臉無情!」說到最後一句時眼卻望向雲炫,倒似是在警告他一般。

  雲炫輕咳一聲別過臉來,對戚氏道:「夫人教訓極是,你定要恪守規矩。」戚氏急連聲稱是。

  如此一來,此事便算敲定,那掌櫃領了賞錢便回去店中,而戚氏自此便留在雲府之內。

  因為身為奶娘,所以戚氏的待遇遠好過其餘下人,不但吃的與主人無二,連住的也是上等房間,戚氏頗感知足,只是雲炫的夫人王氏為人尖酸刻薄,脾氣又大,平日對下人總是吹毛求疵,戚氏對她那一雙兒女照料稍有不周,就會遭一頓劈頭痛罵。

  戚氏身為下人,不論自己有理無理,也都只得忍下來。

  最讓戚氏擔憂的,卻是自己的孩子君自傲,雲炫那對兒女極為能吃,戚氏奶水雖足,卻無齊育三嬰之力。

  不想事也出奇,君自傲這孩兒每日只吃幾口奶便飽,再喂便大哭不止,戚氏初時還道孩兒生了什麼病,到後來見君自傲越長越壯實,才知孩子確能吃飽,不由大為驚奇。

  光陰荏苒,不覺間已是七八個年頭,君自傲已長成一個健碩的孩童。

  他身強體壯,力氣不下十六七歲的少年,長得更是眉清目朗,只是臉上總帶著些陰沉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雲炫的一雙兒女長大後,戚氏便被安排到大廚房做事,住處也從上等的房間換成了晾衣小院中的一間普通小屋,兼帶做些洗衣涮被的活,待遇已然大不如從前。

  但戚氏樂天知命,見君自傲漸漸長大,身體健壯,倒也樂在其中,苦亦不覺。

  這天,戚氏正在拆洗被褥,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來,嫩聲嫩氣地說道:「戚媽媽,爹給我買了好多糖塊,我請你吃!」說罷,伸手從懷裡掏出幾塊白色的糖塊來,遞向戚氏。

  戚氏擦了擦手,笑道:「謝謝我的好小姐,戚媽媽不吃,你自己留著慢慢吃吧。」這女孩正是雲炫那對孩兒中的女兒,名叫雲紫煙,戚氏從小便特別喜歡她,她對戚氏也格外的親,有了什麼好東西一定要給戚氏先送來才行。

  見戚氏不要,雲紫煙不依道:「不行,就給戚媽媽吃,就給戚媽媽吃嘛!」戚氏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接過一塊放在口中,柔聲道:「真甜吶,還是我們的小姐知道疼我。」雲紫煙開心地笑道:「這裡還有好多,戚媽媽都吃掉它。」戚氏搖頭道:「一塊就好了,戚媽媽牙不好,吃多了會疼的。」雲紫煙歪著頭想了想,忽然笑道:「那我給傲哥哥吃去!」言罷,蹦蹦跳跳地向屋裡跑去,邊跑邊嚷道:「傲哥哥,我請你吃糖啦!」一進屋,雲紫煙才發現君自傲並不在屋中,不由奇道:「咦,傲哥哥跑到哪兒去啦?」戚氏在外面笑道:「傲兒幫我打水去了,小姐還是留著自己吃吧,不用給他了。」雲紫煙噘著小嘴走了出來,嘟囔道:「不,我給傲哥哥留著,等他回來再給他。」正說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已出現在小院門前,雲紫煙歡呼一聲跑了過去,伸出手笑道:「傲哥哥,我請你吃糖!」這小小的身影正是君自傲,他看了看雲紫煙,一言不發,挑著兩桶水走到戚氏身邊,輕輕放下,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不吃。」雲紫煙跑了過來,硬拉過君自傲的手,一邊將糖朝他手中塞去,一邊說:「吃吧,可甜了,吃了就不累了。」君自傲將手抽回,說道:「我本來就不累。」戚氏對雲紫煙說道:「他不要就不給他,小姐自己留著,饞著他!」雲紫煙搖頭道:「我還有呢,這些給傲哥哥吃。」說罷,又拉過君自傲的手,硬是把糖塞了進去,然後便笑著跑開了。

  「誰讓你把糖給他的?」正在此時,另一個童聲響起,雲紫煙轉頭一看,只見一個錦衣男童站在小院門口,正雙手叉腰瞪著眼看過來。

  雲紫煙噘嘴道:「你管不著!」那男童走了過來,對雲紫煙說道:「我是你哥哥,就管得著!」言罷,走到君自傲面前,劈手奪過君自傲手中的糖塊,說道:「這是我爹給我買的,你憑什麼吃?」君自傲哼了一聲道:「好稀罕麼,我才不想要呢。」雲紫煙跑過來叫道:「這是爹給我的,我就要給傲哥哥吃,你憑什麼搶?還給我!」說罷,便伸手欲將糖搶過來。

  這男童正是雲炫之子,名喚雲紫羽,他性格與雲紫煙截然不同,倒是像極了他娘王氏,更因是雲家唯一的傳人,從小就被寵慣了,雖只七、八歲,卻已慣於盛氣淩人,總擺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樣,對下人向來都是呼來喝去的,便是養大他的戚氏也不在話下。

  雲紫羽把手背到身後,不讓雲紫煙搶到,口裡說道:「什麼傲哥哥,我才是你哥哥呢!我就是不讓他吃!」戚氏見狀急道:「小姐,傲兒不愛吃糖,你就別給他了,少爺,您就把糖還給小姐吧。」雲紫羽梗著脖子嚷道:「你憑什麼管我?我爹都不敢管我呢!」雲紫煙搶了半天未搶到手,氣得眼圈通紅,叫道:「你欺負我,我告訴娘去!」雲紫羽喊道:「告去,你告去!娘聽你的才怪!」說罷將糖拋在地上,又踩了幾腳,說道:「這是爹買的糖,我才不讓他吃呢!」隨後轉身跑出門外。

  雲紫煙見狀嚎啕大哭,戚氏急忙哄起她來,君自傲在旁一直一語不發,此刻走了過來,從地上拾起已經和沙土混在一起的糖,放入口中,嚼了幾下,便嚥了下去。

  他隨後沖雲紫煙微微一笑,說道:「真甜,謝謝你。」雲紫煙止住了哭聲,呆呆地望著君自傲,半晌才天真地笑了起來。

  而這一切,都被一個人看在眼裡,他喃喃自語道:「他並不是無情的人……」陽光溫柔地撫摸大地,天空湛藍湛藍的,幾縷雲絲飄在其間,仿若仙女們遺下的飄帶。天氣分外的晴朗。

  嬉笑聲中,一群孩子在大院中奔跑跳躍著,一個錦衣男童手揮著木劍,一會兒指左,一會兒指右,而其餘眾童則依他的指揮左奔右突,忙個不亦樂乎。

  那手執木劍的男童,正是雲府的小少爺雲紫羽,此刻他正擔任著「三軍元帥」之職,在操練著他的兒郎們。

  驀地,他一眼瞥見了正挑水疾行的君自傲,手中木劍一指,喊道:「敵軍上將在此,眾兒郎快些給我拿下!」一眾孩童轟叫一聲,一起向君自傲奔來,君自傲側過頭來,雙眼一瞪,嚇得那些男孩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雲紫羽叫道:「怕他幹什麼,一齊上!」眾孩童眼望君自傲,嘴裡叫個不停,卻沒有一個敢上前,雲紫羽不由氣得大罵起來。

  君自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有本事的便自己上來,呼三喝四的算什麼能耐!」雲紫羽聞言叫道:「你這沒爹的野種也敢頂撞我?看我把你抓起來,讓他們一人打你十個耳光!哼,你們都是笨蛋,看本元帥的!」說罷,裝模作樣地揮舞著木劍,向君自傲衝來。

  君自傲聞言心頭大怒,他冷冷一笑,等雲紫羽衝到近前,猛一抖肩,身後那桶水嘩地濺了出來,淋了雲紫羽一身。

  雲紫羽立時變成落湯雞,他大哭起來,叫道:「你敢打我,我告訴我娘去!」君自傲也不理他,將扁擔調個頭,挑著剩下的一桶水回到晾衣小院,將水倒入大缸之中,隨後再到井邊打水。如此來來回回一個上午,才將院內兩口大缸裝滿。

  君自傲抹了把汗,回到屋中熱上了飯菜,只等母親從大廚房回來。可日漸偏西,樹影東移,母親仍不見蹤影,君自傲不由焦急起來,逕自跑去大廚房尋找母親。

  午飯時間早過,廚子們都已去休息,大廚房中只剩下幾個洗碗的丫頭和老媽子,君自傲剛一進大廚房,其中一個平時與戚氏交好的老媽子便迎了過來,急道:「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還不快到內院去看看你娘!」君自傲一愣,問道:「我娘怎麼了?」那老媽子道:「你還不知道嗎?上午夫人身邊的丫頭沒好氣地將你娘叫了去,到現在還在內院沒出來呢,你快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吧!」君自傲道了聲謝,急忙向內院跑去。

  剛來到內院,君自傲便被一個丫環攔住,這丫環名叫春芳,平日對戚氏和君自傲都很好,君自傲見是她,急問道:「春芳姐,我娘在不在裡面?」春芳喟然道:「都是你闖的禍,好好的去招惹少爺幹什麼?夫人發了老大的脾氣,罰你娘跪著呢!」君自傲失聲叫道:「什麼?她憑什麼要我娘跪,明明是他先來招惹我的,憑什麼要讓我娘受罰?」春芳說道:「咱們做下人的,就得忍氣吞聲地過活,不管有多大的理,都不能冒犯主人,尤其少爺是老爺的獨根至寶,你招惹了他,還不招來大禍?

  「聽姐姐的話,快些回去吧,若叫夫人看見你,說不定要連你一起罰呢!」君自傲狠聲道:「我又不是她家的貓狗,憑什麼她要罰便罰?我倒要好好和她理論一番,看看誰對誰錯!」春芳急得直跺腳,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你已經連累你娘受此重罰,難道還想讓她被趕出府門嗎?」君自傲倔強地說道:「走便走,離開這裡我們一樣能活得好好的!」春芳嗔道:「別說負氣話!你娘在此吃苦受累,還不都是為了你?你就光憑著一時的意氣行事,自己是痛快了,可你娘呢,你怎麼不為你娘想想?離開這裡,你娘到哪裡討錢養你?」君自傲緊咬著牙,半晌無語,春芳見他不再逞強,連忙哄了他幾句,連拖帶拽地將他帶出內院。

  出了內院,春芳叮囑君自傲幾句,便逕自去了。

  君自傲獨自坐在牆角處,等著娘出來。

  這一等就是一個下午,直到天色將黑,戚氏才在春芳的攙扶下蹣跚而出,君自傲見狀撲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戚氏面前,一語不發。

  戚氏吃了一驚,旋即柔聲道:「傲兒,娘不怪你,咱們回去吧。」君自傲看著娘沾滿污泥的裙擺,眼圈一紅,咬緊了嘴唇沒讓淚流下來,卻咬得嘴唇鮮血流淌。

  「戚媽媽!」一聲嬌嫩的呼喊聲中,雲紫煙哭著跑了出來,抱著戚氏的雙腿哭道:「戚媽媽,都是娘和哥哥不好,你疼嗎?」不等戚氏回答,君自傲已騰地站起,一把拉開雲紫煙,叫道:「用不著你來可憐!」雲紫煙怔怔地看著君自傲,眼淚大顆大顆地流了出來,哇地哭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戚氏喊了幾聲,卻未能留住她,不由對君自傲嗔道:「你這孩子!今天多虧了小姐,不然咱們就都被趕出府門了,你還對她這樣……」君自傲一聲不吭,上前用盡全身的力氣扶住戚氏,轉身便走。

  春芳亦在旁攙扶著,一起將戚氏帶回小院屋中。

  一陣風吹過,內院外庭的一棵大樹枝葉輕搖。在這樹的最高處,兩條身影踏葉而立,卻彷彿站在平地上一般穩固。

  其中一人約卅多歲年紀,面白無鬚,身著黃色道袍,頭戴道冠,背後一把七尺青鋒,一派仙風道骨,正是出塵子,而另一人卻非御風。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2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三章 高人奇師

  這人約廿多歲年紀,一身素白長衫,白綢束髮並不著冠,一對大袖迎風飛舞,雙目精芒內斂,面目清秀卻隱見剛毅,一派神仙中人風範。

  方纔的一切,均被二人看在眼裡,此刻望著君自傲母子離去的背影,出塵子輕歎一聲,向那白衣人問道:「師兄,這些年來,你便一直如此觀察著他嗎?」那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是的,你覺得可笑麼?」出塵子道:「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師兄為何不直接殺了他,難道非要等他凶性畢露時才下手嗎?師兄竟也有此婦人之仁不成?」白衣人又是一笑,說道:「我並不想殺他,也不想讓他成為邪魔。」出塵子一怔,問道:「那師兄到底有何用意呢?」白衣人肅容道:「據我所見,此子絕非是鬼中王者轉生這麼簡單,至於他到底是何來歷,連我也看不出來。若是妄動殺念,恐怕反要擾了天道,到時不只你我要遭天譴,恐怕整個人間都要因而遭遇大災。」出塵子駭然道:「原來他的來歷如此神秘,我還道他陰氣強橫又有群鬼相助,定是鬼域中人……可師兄也看不出他的底細,這傢伙未免也太……」那白衣人一笑道:「我也不是神仙,看不出的事還有很多呢。此子亦正亦邪,若是際遇使他向善,他必成一代濟世救民的大英雄;但若是際遇使他向惡,他又必成為禍天下的一代梟首。他的善惡,全憑世人決定。

  「唉,這倒像是上天對凡人下的考驗一般,如果今天這樣的事再多發生幾次,而又無人來引導他,恐怕他凶殘的一面會被引發,到時世人就有大難了。」出塵子急道:「殺也不成,赦也不成,到底該如何是好呢?」白衣人面容一肅道:「人死後要由鬼引導前路,鬼若降生人世,自然應由人為其引路。

  「就讓我來當他的引路者吧,不然懵懂的世人,怕就要親手為自己造出個災星來了。」出塵子訝道:「師兄,你難道想……」白衣人一笑,身形一閃不見。

  出塵子沉吟半晌,長歎一聲,縱身躍離樹尖,飄然遠去。

  這晚,君自傲伺候著戚氏吃了晚飯,又用藥酒為戚氏擦了膝蓋,便熄燈睡下。

  戚氏膝頭雖痛,心中卻甜,她為能有一個健壯而孝順的兒子而高興。這晚戚氏睡得特別甜,既是因為欣慰,又是因為勞累。

  月影緩移,外面更聲響起,小屋裡母子二人安睡床上。驀地,君自傲的身形一動,輕輕喚了幾聲娘。

  戚氏此刻已然睡熟,並未因此醒轉。君自傲一骨碌地爬起,輕手輕腳地穿上衣褲,跑到廚房中摸了一把剔肉尖刀,開門溜了出去。

  出了晾衣小院,他便貼牆而行,直奔內院。

  此時更深夜靜,四下無人,只有陣陣蟲鳴聲響起。君自傲自小就能在黑暗中視物如常,一點也不懼黑暗,此時這世界已完全是他的天下。

  突然,君自傲止住腳步,凝視前方,緊緊握住了刀柄。

  只見前方兩點綠芒逐漸移近,卻是一隻壯如小牛的巨犬,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向君自傲一步步逼來,君自傲未想到內院夜間竟有此物護院,不由大為驚愕。

  那巨犬低吼一聲,便向君自低撲來,君自傲一咬牙,舉刀向巨犬刺去,不想那巨犬體形雖巨卻並不笨拙,輕輕一閃便繞到君自傲身側,張口便咬了過來。

  君自傲手臂一痛,已然被巨犬咬住,手中尖刀掉落地上。

  巨犬趁勢一撲,將君自傲按在身下,張口便向他脖頸咬來,君自傲拚命用手阻擋,卻哪裡擋得住,不片刻雙臂已是血肉模糊。

  白影一閃,那白衣人出現在高牆之上,見此情景,心中叫聲不好,便要出手相助。

  就在此時,一股強大的陰氣,倏地從君自傲身上發出,白衣人不由猛地打了個寒顫,怔在原地。

  君自傲此時並無半點恐懼,他只是恨,只是怒,他恨這畜生擋住了為娘出氣報仇的路,怒自己無力掙脫這畜生的壓制,一陣陣劇痛傳來,君自傲的怒意不由更盛,倏然間,這股怒意轉為一股殺意。

  君自傲猛地伸手扼住了巨犬的咽喉,一股黑色的陰氣從君自傲體內湧出,包圍住巨犬。

  巨犬停止了嘶咬,竟開始哀嚎掙扎,只見那陰氣越收越緊,最後連同被包圍其中的巨犬,一同縮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氣團,從君自傲口中重新注入他的體內。

  君自傲不由怔住了,他只是想殺死這巨犬,不料竟出現了這種匪夷所思之事。

  更奇妙的是,隨著那黑氣在體內擴散,君自傲身上的傷口竟在瞬間癒合,連疤痕亦未留下半條,彷彿從未受過傷一般。

  那黑氣慢慢移到腹部,便忽地完全化開,君自傲只覺得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立時感到體力充沛,精力實足,如同剛剛好睡了一覺後,又飽餐了一頓美食一般。

  君自傲怔了半晌,怎麼也想不通剛才發生的一切,而此時白衣人的驚駭,亦絕不小於君自傲,眼前的變化竟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喃喃自語道:「他竟把巨犬……吃了!」此時幾聲輕咳傳來,君自傲顧不得多想,急拾起尖刀,順原路悄悄跑了回去。

  不多時,一個壯碩的大漢揉著眼睛走了過來,喚了幾聲「威壯」後,罵道:「這畜生,無事也亂叫,讓老子沒一晚能睡得好!」隨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喚著威壯走遠了。

  君自傲溜回小屋,只覺困意全無,精力充沛,竟一夜未睡直躺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府上就因威壯神秘失蹤的事鬧了開來,王氏疑心是管狗的吳通將狗偷走,雲炫卻認為吳通絕不會如此大膽,況且夜間門戶緊鎖,威壯又如此巨大,吳通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弄得走它。

  吳通自己則喊起了叫天的冤枉,與他同屋的幾個男僕亦為他大打證言,於是此事便不了了之,眾人雖個個稱奇道怪,卻也沒個奈何。

  只有君自傲清楚事情的始末,但他卻也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總不經意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擔心威壯會在自己體內吼出聲來。

  這一天裡,君自傲一直心不在焉,只顧想著體內那只巨犬。

  這天君自傲吃得也很少,他只覺得沒有一點餓的感覺,勉強吃了幾口,也不過是做給娘看的。

  戚氏雖有些擔心,但見君自傲生龍活虎的模樣,也沒怎麼在意,只道是胃口不好,便拿出幾文錢給他,讓君自傲自己去買些想吃的小食來吃,君自傲也正想出去散散心,便應聲去了。

  來到街上,君自傲仍在思索著昨夜之事,但仍是百思而不解。

  驀地,一個小丐飛奔而來,君自傲沉思下躲閃不及,與他撞在一起,二人立刻同時摔倒在地。

  君自傲起身,一把抓住小丐的衣領,怒道:「走路不長眼嗎?」那小丐有十來歲的年紀,一臉油污,見君自傲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便欲掙脫逃去,不想君自傲年紀雖幼,力氣卻如十多歲的少年一般,小丐掙了幾掙也未能掙開,這才求饒道:「小相公,求你放了我吧,不然我就沒命了!」君自傲一怔,方要發問,只聽一聲大吼從後傳來,幾個大漢飛奔而來。

  那小丐情急下用力一掙,轉頭逃去,幾個大漢幾步便已趕上小丐,將他圍住在當中。

  小丐見無路可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搗蒜般地磕頭求饒道:「幾位大爺,我這可是第一次,請大爺們饒了我吧!」其中一個大漢怒道:「饒了你?只怕沒那麼容易,快將我家少爺的錢袋還來!」那小丐從懷中取出一個綢制錢袋,乖乖地雙手奉上。

  那大漢一把搶過,隨即罵道:「不長眼的東西,竟偷到我家少爺頭上來,累得爺爺們追了幾條街,今天爺爺定要讓你長長記性!」說罷抬腿便是一腳,將小丐踢倒在地,其餘幾人上前或拳或腳地打個不停,那小丐護住頭臉,滿地翻滾,哀叫不止。

  君自傲見那小丐偷人財物,本十分不齒,但見這一眾大漢圍住一個孩子大打出手,不覺怒從中來,大喝一聲道:「你們這麼多大人欺負一個孩子,好不害臊!」眾人聞聲停止踢打,齊向君自傲看來。

  那最先踢倒小丐的大漢,笑道:「今天真出了奇了,幾歲大的小娃娃也來管老子們的事了!娃娃,快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其餘眾人一陣哄笑,其中一個更色瞇瞇地說道:「陳大哥,不如你隨他一起去吃上兩口,滋補滋補身體吧!」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哄笑。

  君自傲怒意陡起,猛地竄到那漢子跟前,揮拳向他小腹打去。

  那漢子只哈哈一笑,並不躲閃,不想君自傲年紀雖小氣力卻大,這一拳打在小腹上,竟讓那漢子疼得彎下腰去,其餘幾人見狀不由哈哈大笑。

  君自傲沖那漢子怒道:「誰敢侮辱我娘,我就殺了誰!」那漢子疼痛稍緩,不由怒意大盛,一巴掌將君自傲打倒在地,罵道:「好個小雜種,拳頭還真狠!媽的,老子今天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這小雜種!」君自傲自小無父,雲府中長舌婦人常以此議論戚氏,君自傲常因此氣憤不已,今日這漢子竟罵他「雜種」,不由讓君自傲怒意更盛,一股殺意倏然升起,君自傲狂吼一聲,向那漢子撲去。

  那漢子冷笑一聲,閃向一旁,抬腿踢向君自傲,不想君自傲反應異常靈敏,竟閃開來腿,一下竄上那漢子後背,雙手扼住那漢子脖頸,怒吼道:「我要殺了你!」那漢子甩了幾甩,卻無法將君自傲甩掉,反被君自傲勒得滿面通紅。

  另幾個漢子先是驚愕,後來便大笑起來,其中一個笑道:「韓老七,你不是誇口打遍小半個羽林無敵手嗎?今天可栽在小娃娃手裡啦!」另一個亦跟著說道:「看來打遍小半個羽林無敵手的名頭,今後就歸這小娃娃啦!」眾人哄笑聲中,這韓老七更是惱羞成怒,伸手揪住君自傲的頭髮向旁猛扯,想將君自傲拉下來。

  君自傲頭上吃痛,殺意更是大盛,一股陰氣遊走全身,立刻便要衝出體外。

  突然,一隻潔白的大手,輕輕貼到君自傲背上,一陣暖意隨之傳來,君自傲只覺得心中一蕩,隨即殺意全消,不自覺鬆開雙手,順韓七後背滑了下來。

  韓七隻覺背後一鬆,猛轉過身,揮拳便要打向君自傲,此時一道淩厲的目光直射而來,韓七猛地打了個寒顫,拳頭凝在空中,竟不敢打下去。

  君自傲回過頭來,只見身後站著一位廿多歲的白衣男子,他面貌清秀而又隱帶剛毅,仿如神仙降世般風姿不俗。

  此時他雙目射出電般寒光,嚇得韓七不住倒退,不由讓君自傲心中一震,隱隱崇拜起這人來。

  白衣人目中寒光一斂,拱手一笑道:「眾位,不必和小娃娃一般見識吧?錢既已索回,不如趕快回去覆命領賞吧。」自這白衣人出現,眾人便感到一種咽喉受扼般的壓迫感,人人皆出了一身冷汗,此時白衣人一開口,那壓力立時大減,眾人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跑了。

  白衣人低頭沖君自傲一笑,輕聲說道:「今夜子時,雲府花園。」言罷飄然而去。

  君自傲呆呆地望著白衣人遠去的背影,半晌後才回過神來,見那小丐仍躺倒在地,急跑上前去,扶起小丐,問道:「你怎樣了?」那小丐呻吟一陣,開口道:「沒什麼大事,謝謝你!」君自傲不悅道:「你為什麼偷人家的錢袋?」那小丐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是餓得沒有辦法了……我不比你這樣的小少年,有爹疼有娘愛的,為了不被餓死,我只得如此……」君自傲聞言神色一黯,說道:「那你也不該偷啊,我娘說過,偷東西的人是最可恥的。」言罷探手入懷,將娘給的錢全數取出,塞到小丐手中道:「這些你先拿著,買幾個包子吃吧!」那小丐一怔,隨即眼圈一紅,哭道:「我長這麼大,從沒人對我這樣好過,小兄弟,你真是大好人!」抹了一把眼淚後,又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我不會忘記你的,將來我有了錢,一定好好報答你!」君自傲道:「先不要說將來,現在你打算怎麼生活呢?」小丐道:「我下次會小心不被抓到的。」君自傲嗔道:「不成!你怎麼還想去偷?如此下去你不被人打死,也要變成一個人見人恨的惡賊,哪還有什麼將來可說?

  「這樣吧,以後你每天晚飯前後到雲府後門來,我給你送吃的東西,那你就不會被餓死了。」小丐聞言一震,隨即跪倒在地,哭道:「小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也不會忘的!」君自傲急將他扶起,二人互通了姓名,君自傲才知這小丐名叫劉星,今年已十一歲,他父母早喪,孤身一人,終日以乞食為生。這幾日要不到吃的,無奈下起了偷盜之念,不想卻被發現,多虧君自傲相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隨後,君自傲將劉星帶到雲府後門,自己回屋取了些乾糧鹼菜送了出來,約好了取飯的時間後,劉星千恩萬謝的離去。

  到了晚飯時,君自傲一口未動,戚氏問及,君自傲只說不餓。

  戚氏只道是他買了小食吃得飽了,倒也未在意。

  用過晚飯,母子二人早早睡下。戚氏勞累了一天,很快便已睡熟。

  君自傲卻感精力十足,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猛然間,他想起了白衣人離去時說的那句話,心中不由一動,耐著性子躺到子時,便悄悄穿了衣褲離開小屋,直奔花園。

  此時夜深人靜,那巨犬威壯也已不在,君自傲再無顧忌,一路小跑來到花園之中。

  清風徐動,明月高掛,君自傲方踏入花園之中,一個聲音便緩緩響起:「你來了?」君自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衣男子安坐園內的小亭之中,正是白天幫助自己的那個白衣人。

  君自傲疾奔幾步來到亭前,對著白衣人深深一揖道:「謝謝叔叔相救之恩!」白衣人微微一笑,說道:「該謝我的不是你,我並沒有救你。」君自傲一怔之際,白衣人繼續說道:「當你扼住那人脖頸之後,你心裡在想什麼?」君自傲又是一怔,沉思片刻後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很憤怒,想……想殺死他!」白衣人又問道:「那昨夜你扼住那巨犬咽喉時,你又想到了什麼?」君自傲大駭道:「你怎麼知道?」白衣人肅容道:「回答我!」君自傲道:「好像……好像也是非常憤怒,想殺死它!」白衣人輕歎一聲,又問道:「那你說,我救的是你嗎?」君自傲略一思索,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駭然道:「您的意思是……」白衣人點點頭,歎道:「不錯,實際上我救的是那漢子,若非我出手壓住你的殺意,那漢子此刻早成你腹中之物了!」君自傲全身劇震,喃喃自語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衣人凝視君自傲半晌,忽然輕聲問道:「孩子,你想成為一個人人懼怕的吃人惡魔嗎?」君自傲一震後,高聲喊道:「不,我不要!」白衣人點點頭,向君自傲一招手,君自傲立刻會意,急走到白衣人跟前,通地跪倒在地,說道:「請叔叔救救我!」白衣人輕歎一聲道:「我自然要救你,更要救這天下蒼生……孩子,你身上陰氣太重,陽氣衰弱,所以才會有這種噬人的鬼魅陰氣。長此下去,你必成邪類。

  「今後我會教你一些抑陰生陽的方法,讓你的陽氣增長,陰氣削減,只要陰陽調和,就不會有事了。」君自傲聞言一喜,立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白衣人又是一聲輕歎,道:「起來吧,明晚此時此地再見。」君自傲應了一聲抬起頭來,白衣人卻已不知所蹤。

  第二天,君自傲又沒吃一口飯,戚氏不由大憂,但晚上回來見早、午兩頓所剩飯菜都已不見,只道是君自傲肚餓吃了,一顆心便放了下來,卻不知君自傲將省下的飯菜全送給了劉星。

  到了夜裡,君自傲又悄悄溜到花園,白衣人早已等在那裡。

  君自傲磕過頭後,白衣人道:「雖然你成了我的徒弟,但我卻不能教你本門的功法,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和本門的規矩,以後相見,也不必再行此大禮。

  「今晚就先傳你一套我剛為你創的『陰無拳』,你只要勤加練習,必能減陰生陽。」君自傲應了一聲後,白衣人便一招一式地傳授起來。

  這「陰無拳」頗為簡單,但君自傲學起來卻覺極為艱難,每出一招,全身都說不出的不自在,一套幾十招的拳打下來,君自傲已累得倒在地上,動一動都覺得困難。

  白衣人輕輕將手按在君自傲胸口,君自傲只覺一股暖意傳來,疲勞立刻大減,掙扎著爬起來道:「師父,我再練一遍吧!」白衣人搖首道:「不必,你每日打一套就可以了。我再傳你一套普通的拳腳,權作強身健體之技,你每日盡可隨意練習。」言罷,便一拳一腳地傳授起來。

  此套拳腳比「陰無拳」複雜百倍,但君自傲學起來卻沒覺怎麼費力,雖然打起來總感到別彆扭扭的,但比練「陰無拳」卻好得多,一套打下來,也不過就是出了一身大汗,身上有些乏力而已。

  白衣人點點頭,道:「你的悟性很高,很好。明晚此時再見吧!」君自傲應了一聲,深深一揖,再抬頭時,白衣人已然不見。

  第二天君自傲依法行事,苦練了一日,直到黃昏,方提了今日的飯菜來到後門等劉星。

  他等了半晌,卻仍不見劉星到來,不覺胡思亂想起來,正想出去打聽時,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傲哥哥,你在等誰啊?」回頭一看,正是雲紫煙。

  君自傲冷然道:「沒等誰。」雲紫煙道:「傲哥哥,你還在生氣嗎?上次是我娘不對……你要是還生氣,就打我出氣吧!」君自傲道:「用不著你來裝好人,離我遠些!」雲紫煙眼圈一紅,抽噎起來。

  正在此時,劉星歡蹦亂跳地跑了過來,見君自傲身邊站著個輕聲抽噎著的小女孩,不由問道:「自傲,這是誰呀?」君自傲道:「雲府的大小姐,別理她,我們走!」說罷,拉著劉星飛似地跑開,這一來,雲紫煙哭得更厲害了。

  一口氣跑了老遠,君自傲才停下來,將手中油紙包遞給劉星道:「這是今天的。」劉星接過後問道:「你們大小姐怎麼哭了?是不是你欺負她了?」君自傲冷哼一聲道:「我們是下人,只有受欺負的份兒,哪有欺負主人的能耐?」劉星點點頭,隨後忽道:「對了,我找到事情做了!」君自傲喜道:「真的嗎?在哪裡?」劉星道:「在福安酒店,洗碗洗盤子打雜跑腿兒什麼都干,嘿,我求了那掌櫃一個上午他才答應的呢!」君自傲道:「好啊!好好做事,將來定會慢慢好起來的!」劉星興奮地點了點頭。

  當夜君自傲仍按時到花園學藝,白衣人此次拿來一副棋,竟傳起棋道來。

  君自傲初時驚詫不解,但隨著白衣人的指點,漸入棋道後,便沉迷其中,早忘了想師父為何傳此技藝,不覺間學到天色微明。

  此後君自傲每夜來此學藝,白衣人夜夜所傳均有不同,或講詩書,或授琴瑟,或傳丹青,或論刀劍,君自傲悟性極強,過耳不忘,過目銘心,漸漸越學越雜,越學越精。

  如此寒來暑往,不覺間已是十年,君自傲已由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長成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無一不工,面目冷峻,眼含精芒,身材高大,尋常十來個人勉強能扛起的重物,他一人便可扛走,力大無比卻又謙謙守禮,府內府外認識他的人無一不喜歡他。

  雲紫煙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絕色少女,對君自傲的好感日漸加深;雲紫羽亦已長成一個英俊的公子,只可惜從小被嬌生慣養,養成了一身的壞毛病與尖酸刻薄的稟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不但經常刁難君自傲,更不時對君自傲橫加羞辱。

  君自傲怕母親受累,每次都苦忍了下來。

  這一日,君自傲正在劈柴,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翩然而至,正是雲府的小姐雲紫煙。君自傲假作未見,仍揮斧破木不止,不打一聲招呼。

  雲紫煙早已習慣他這種態度,絲毫不怪,反柔聲道:「傲哥哥,不要太過勞累,歇息一會兒吧。」君自傲邊劈柴邊說道:「做下人的就要拚命苦幹才行,哪有安閒一刻的福氣?」雲紫煙垂首赧然道:「園裡的芙蓉開了,特別好看……謝謝你!」君自傲道:「花園又不是我照料的,你該去謝老王才對。」雲紫煙咬了咬嘴唇,道:「你總是如此,為什麼總要裝作冷淡?我知道那明明是你為我……」君自傲打斷她的話,說道:「大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這裡又髒又亂,請大小姐移駕別處吧!」雲紫煙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別忘了要休息休息才是。」言罷,幾步一回頭地去了。

  君自傲正要劈柴,卻聽見一陣笑聲傳來,他尋聲看去,只見劉星正蹲在牆頭上,不懷好意地邪笑著,便罵道:「哪裡來的小毛賊,小心笑掉了牙!」劉星一躍而下,飄然落到君自傲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的大小姐對你可是越來越好了啊!」君自傲一拳打過去,道:「少說沒用的,你的好柔兒怎麼沒看住你?」劉星一閃身躲過來拳道:「她?男兒志在四方,女人家管得了麼!」君自傲笑道:「趁柔兒不在就吹牛皮,看我不告訴柔兒才怪!」劉星聞言立刻求饒道:「好好好,是在下不對,行了吧?來,讓我試試你的功夫有沒有長進!」說罷左手虛晃一招,右拳向君自傲胸口打來。

  君自傲大笑一聲,身形一側,左手化掌斜撥來拳,右腳抬起,向劉星小腿踢去。

  劉星向後一縱,閃開來腿,又立刻側身縱回,提腿向君自傲頭臉側踹過去。君自傲後仰閃過,隨即還以一拳。

  二人如此拳來腳往打了半天,最後劉星以一招纏絲手拿住君自傲,笑道:「認不認輸?」君自傲掙了幾下後,頹然道:「你又贏了,放手吧。」劉星聞言大笑鬆手。

  君自傲揉揉肩膀,歎道:「唉,看來我實在是個笨蛋,師父傳給我的功夫我練得一點也不好,還不如你呢!」劉星叫道:「這是什麼話?我可是武學的天才,你怎能和我比?」君自傲沒好氣地罵道:「快滾!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下次師父再教我新功夫,我說什麼也不轉教給你了!」劉星急求饒道:「是我不對,嘿,我也就是學武比你強點兒,你那些什麼棋琴詩畫,我就連半點兒也學不通,還是你比我厲害!」君自傲笑了笑,又歎道:「說不定我真的不適合習武呢。」劉星急道:「別胡思亂想,你師父不是說你身上陰氣太盛嗎?說不定等你陰陽調和了,一下子就會厲害起來了呢!」君自傲苦笑道:「但願如此!」正在此時,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公子走了過來,喝道:「君自傲,誰叫你帶外人進府的?府上若丟了什麼東西,唯你是問!」君自傲轉頭一看,見是雲府公子雲紫羽,便一躬身,冷冷地說道:「下人知錯了,請公子原諒。」雲紫羽得意地笑了笑,隨即看了看劉星,哼了一聲,說道:「小子,這也是你來的地方嗎?快給本少爺滾!」劉星眉毛一豎,便要發作,君自傲打了個手勢制止了他。

  劉星氣得哼了一聲,狠聲道:「大爺我還不愛來呢!告辭!」言罷,一縱身躍上牆頭,又回頭狠狠瞪了雲紫羽一眼,才一躍而去。

  雲紫羽張大了嘴,驚得怔怔無語,半晌後才突然換了一副笑臉,對君自傲道:「君兄,你這位朋友的身手好厲害啊!不如你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如何?」君自傲垂首冷然道:「市井之人,不敢高攀。」雲紫羽滿臉堆笑道:「沒關係,我最喜結交豪俠之士了。這樣吧,晚上我做東,咱們到越海樓去喝一杯如何?」君自傲道:「下人無此福運,少爺的好意下人心領了。」雲紫羽欲待再言,君自傲已揮起斧頭,狠狠地劈起柴來,他討了個沒趣,冷哼一聲,轉頭離去。

  雲紫羽回到房中,越想越氣,順手拿起茶杯猛擲在地上,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天生的賤命!」摔也摔了,罵也罵了,卻仍心中氣悶,起身便向府外走去。

  幾個僕人急要跟從,被他喝罵幾句嚇得退到一邊,任他獨自出了府。

  雲紫羽久被嬌寵,在家在外均橫行無忌,更結識了一群狐朋狗友,平日經常出沒煙花之地、賭坊酒肆。此時他心中不悅,便欲到賭坊賭上幾手,好痛快痛快。

  不想出門未走上幾步,迎面便遇上一位老友,那老友一見是他,大喜道:「我正要去找你,不想你卻自己迎來了,正好省了我幾步的奔波。走,到福安酒店去,兄弟幾個已等候多時了。」雲紫羽應了一聲,心道喝上幾杯也是不錯,便隨他去了。

  劉星剛一回到店中,一個俊俏的少女便迎了上來,說道:「星哥,你回來的正好,城裡那幾個無賴子弟們跑到咱們這兒來吃酒,我正怕他們吃多了要鬧呢。」劉星道:「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你爹呢?」少女道:「一大早就被姑母請去了,今天是我表哥成親的日子,本來我也該同去的,可你又不知死到哪裡去了,我就只好留下來看店了。」劉星一笑,剛要開口,卻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今天正好有些不順心,和大伙喝上一頓解解氣,也是好的。」他回頭一看,卻見雲紫羽在一人陪伴下,直奔此處而來。

  劉星一皺眉,說道:「這傢伙怎麼跑到咱們這兒來了?柔兒,你先招呼著,我到後堂安排些事就來。」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6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四章 仙音鬼怒

  這少女名叫柳柔,是福安酒店店主柳重庭的女兒。

  當年劉星在酒店打雜,做事勤勉,頗得柳重庭歡心,後來君自傲將所學武藝轉傳劉星後,劉星更是為酒店出了不少力,讓柳重庭越發信任喜愛。

  柳重庭膝下無子,只此一女,便思量著招劉星當個上門女婿,可喜這對小兒女青梅竹馬,亦互生愛意,柳重庭只待時機一到,便著他們拜堂成親,所以店中一應事物,均放心交給劉星打理,任由二人眉目傳情卻不予理會。

  柳柔見劉星逕自溜進後堂,氣得一跺腳道:「直是的,也不幫我忙,剛回來就跑進去不管事了,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眼見客人已然到來,只好自己上前去打招呼。

  來人正是雲紫羽二人,雲紫羽一見柳柔,一雙眼立刻亮了起來,對著柳柔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一旁的老友見狀,急拽了他一下,對柳柔笑道:「柳姑娘,這位是雲公子,和我們一起的。你快去忙吧,我們就不勞你費心多顧了,我帶他過去便成了。」言罷急拽著雲紫羽,來到裡間的一間雅閣之內。

  屋中已放好一桌酒席,五人圍桌而坐,正在高談闊論,見雲紫羽二人到來,紛紛拱手問安。

  雲紫羽回了禮後,對同來的那老友嗔道:「你急著拽我幹嘛,我本想和那小美人調笑幾句呢。」那老友哈哈一笑道:「雲老弟,這家的姑娘可是惹不起的,我是為你好。」雲紫羽奇道:「一個酒家女有什麼大不了的?」那老友笑道:「她是沒什麼大不了,可她那情郎哥可就厲害了。五老虎你知道吧?」雲紫羽一撇嘴道:「羽林城裡最凶的霸王,誰不知道!」那老友道:「五老虎都不敢在這附近鬧,你說她那情郎有多厲害?」雲紫羽聽罷,一吐舌頭道:「那可真不得了,多謝老兄相拽之恩。」言罷,裝模作樣地一拱手,眾人一陣哄笑。

  柳柔見前堂安頓,雲紫羽一班人亦沒有生事之意,向小二交代幾句後,便直奔後堂去尋劉星,正巧劉星從後堂回來,二人撞了個正著。

  柳柔嗔道:「你就不能幫我忙一忙?回來就往後跑,後面有哪家美人在等著你呀?」劉星嘿嘿一笑道:「你這張嘴,說的哪像是小姑娘家應該講的話?你看見剛進來的那個年輕公子了吧?」柳柔道:「聽說是姓雲,怎麼了?」劉星道:「這傢伙就是自傲家的大少爺。哼,早上還教訓了自傲和我一頓,我定要好好回報於他!」柳柔皺眉道:「你急匆匆跑到後堂,莫不是搞什麼鬼去了?」劉星一笑道:「這事還得你來幫忙才行呢。」隨後對著柳柔一陣耳語。

  柳柔聽罷俏臉一紅,道:「虧你想得出!我一個姑娘家,哪做得出來呢!」劉星笑道:「行了吧,我的潑辣小姐,這事我可全靠你幫忙了,好歹也得為我和自傲出一口惡氣。哼,這小子平日可沒少欺負自傲!」柳柔點頭道:「好吧,教訓一下也好。哼,剛才一進門就對本姑娘眉來眼去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劉星歡呼一聲,問了雲紫羽所在後,直奔那間雅閣而去。

  劉星推門而入,屋中眾人皆是一怔,倒是雲紫羽反應最快,急忙站起說道:「哎呀,原來是兄台駕到,小弟方才多有得罪,正想著到哪裡才能找到兄台請罪,不想兄台竟出現於此,咱們可真是有緣啊。

  「來,小弟請兄台乾一杯。」言罷端起酒杯,直奔劉星。

  劉星不由一怔,他本想假意來向雲紫羽道歉,再施展妙計,不想雲紫羽一見他竟先告起罪來,讓他反弄不清雲紫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方寸立時大亂。

  此時同桌的一人問道:「原來雲兄是認得劉兄的,那剛才怎麼……」雲紫羽一擺手,道:「我與這位劉兄有些小誤會,倒不曾相熟,若你們哪位與劉兄相識,還請幫小弟說兩句好話。劉兄武功高強,小弟可仰慕得很吶!」此時帶雲紫羽前來的那人,起身道:「老哥我常來這裡,與劉兄弟倒也說得上幾句話,對劉兄弟的手段亦是佩服之極。想那五老虎在羽林城何等威風,可一到了劉兄弟這裡,還不是……」話未說盡,他以一陣大笑代替,隨後接道:「劉兄弟,這位雲公子最是敬佩你這樣的好漢,二位之間若有什麼誤會,不妨當面說清,說不定講清後,大家還可以交個朋友呢!」眾人皆應聲稱是。

  劉星此時已有了計較,他已知雲紫羽見自己武功不凡,有意巴結自己,於是一笑,道:「此事原也是我不對,方才正好見雲公子光臨小店,便思量著來賠個不是,這才闖將進來,還請眾位不要見怪。」眾人連道不敢。

  雲紫羽將劉星請到席前,坐在自己身旁。

  劉星不願與他多耗時間,舉杯道:「雲公子,我敬你一杯,之前之事,就當做未發生過如何?」雲紫羽急舉杯同飲。

  劉星拿過酒壺,道:「來,咱們再乾一杯,算做相識之酒。」雲紫羽急按住酒壺,道:「這一杯原該小弟敬劉兄才是,劉兄早上露的那一手,早把小弟震服了,方才幾位兄弟提及此間酒店有一好漢,不想也是劉兄,我這人最愛結交好漢,能識得劉兄,真是三生有幸!來,就讓小弟敬劉兄一杯吧!」言罷,便欲搶過酒壺來,不想如此正中劉星下懷,他假意不依,與雲紫羽搶奪幾下後,猛一撒手,酒壺翻落,酒灑了雲紫羽一身。

  劉星心中暗笑,面上假作大驚道:「哎喲,污了公子的華服,這可如何是好?」雲紫羽急道:「沒有關係,都怪小弟一時失手。」劉星故作關心,彎腰為雲紫羽擦拭,卻又假裝笨拙,將雲紫羽面前的食碟打翻,裡麵湯湯水水雞鴨魚肉一應食物,通通灑在雲紫羽下擺上,著實熱鬧。

  劉星假意跺足道:「哎呀,這禍可越闖越大了,這可如何是好?」雲紫羽心中亦已不悅,但表面上還在故作大度,劉星不免心中暗笑,急道:「不如這樣雲公子隨我到後堂找夥計換洗一下,不然湯水一干,這衣服毀了倒在其次,若累雲公子走在街上受人嘲笑,可就壞了。」雲紫羽心中罵了聲倒楣,嘴上卻連連稱謝,隨劉星出了雅閣,直奔後堂而來。

  方走出幾步,前堂小二便已喊道:「劉大哥,前邊忙不過來了,你快來看看吧!」劉星應了一聲,對雲紫羽說道:「雲公子,在下先到前堂看看,公子自己到後堂去吧,只消打開前邊左首那扇門,一路直行,便可到後堂打雜夥計處,您自己找他給您換洗一下便可。」雲紫羽道了聲謝,便逕自去了。

  他按劉星指點開了左首門,順門外石子路向前直行,片刻便來到一片屋宇前。

  他凝神細看下,發覺此處雕樑畫棟,完全不似是夥計所居之所,正猶豫間,忽聞一陣歌聲傳來,其聲婉轉動聽,乃是出自年輕少女之口,雲紫羽心中一動,循聲走到一扇緊緊關閉的門前,只聽其中不只有歌聲傳出,更有水聲陣陣,好奇下,不由偷偷順門縫向內瞧了過去。

  只見屋中放著一個高過腰際的木桶,一個俊俏的少女安坐其中,正是方才迎出前堂的那位少女。

  雲紫羽吞了口口水,暗叫僥倖,不由想看清楚些,怎奈門縫窄小,木桶又高,看來看去也只能看到少女的脖頸而已。

  雲紫羽不由大急,心急下一不小心撞到門上,發出喀的一聲響動。

  屋內少女尖叫一聲,喊道:「誰在外面?來人啊!」隨著喊聲,四五個店伙打扮的漢子,操著扁擔竹杖之類的傢伙衝了出來,怒喝道:「哪來的淫賊,敢冒犯我家小姐?」雲紫羽見狀大窘,急道:「誤會,這純屬誤會啊!」一個店伙喝道:「什麼誤會,明明是你在偷看我家小姐洗澡,無恥的淫賊,找打!」眾人隨聲一哄而上,手裡的傢伙紛紛招呼到雲紫羽身上,雲紫羽立時被打翻在地,眾人圍作一團打個不停,雲紫羽只不住翻滾,哀叫求饒。

  此時,劉星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假意喝道:「住手!怎麼回事?」一個店伙上前言道:「劉小哥,有個淫賊偷看小姐洗澡,被咱們捉住了!」劉星怒道:「好大膽!待我看看是什麼樣的無恥之徒!」說罷,擄起袖子走上前去。

  雲紫羽聽到劉星的聲音,急掙扎著爬起,哭叫道:「劉兄,救命啊!」劉星假作一怔道:「這不是雲公子嗎?」隨即又怒道:「哼,枉我以兄弟之禮相待,你卻做出這等事來,吃我一拳!」雲紫羽急道:「劉兄且慢,這是誤會,你不是告訴我進左門一路直行,便可到夥計處嗎?可小弟依言而行,卻走到這裡來了,小弟聽到此房內有人聲,才……」劉星不等他說完,便怒道:「還要胡說!我明明說是右門,這左門通向掌櫃內宅,平日我也不敢多進,怎會讓你來此?」雲紫羽慌亂道:「什麼!你方才分明說的左首那扇門,怎麼……」劉星再度打斷道:「你還狡辯!好,就算是我說錯了,可你偷看我家小姐卻是實情,哼!我看分明是你見我家小姐姿色出眾,起了歹心才摸到此處,還要強辯,真是個無恥之徒!」說罷,一掌將雲紫羽抽了出去,幾個夥計見狀,亦衝上前來,大打出手。

  雲紫羽至此方知自己落入別人圈套之中,可自己偷看少女洗澡卻是事實,真是有口難辯,有理難訴,他拚命擠開眾人,順原路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劉星向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會意,只是大叫快追,卻並未真個追上前去。

  此時屋門打開,柳柔緩步而出,對劉星道:「這下解氣啦?」劉星大笑道:「解氣,痛快!」隨後問道:「柔兒,沒被他佔到便宜吧?」柳柔啐了一口,道:「當我是傻瓜麼?我可是穿著衣服的!」劉星大笑道:「『柳小姐穿衣沐浴,劉小哥勇摛淫賊』,哈,明天定要讓說書的卜老伯編上這麼一段才過癮!」柳柔嬌嗔一聲,狠狠地掐了劉星一把,劉星立時連聲呼痛,大聲求饒,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雲紫羽衝出後堂,無顏再回雅閣,直接跑回了雲府。

  守門的僕人見他衣衫不整,一臉創傷,不由嚇了一跳,方要詢問,已被雲紫羽撞倒一旁。

  雲紫羽掩面疾奔、回到屋中,一屁股坐在椅上,不想屁股上早挨了不少下,大力一坐之下,痛得他跳了起來。

  他越痛越氣,滿腔怒火都發洩到屋中擺設上,不片刻,屋中便已是桌倒椅毀,狼藉一地。

  雲紫羽平日倍受嬌寵,哪受過如此對待?可偏偏此事自己如何分辯也佔不到理上,對方又是連城中惡霸亦惹不起的角色,只能打落牙齒吞落肚,這不由讓他氣炸心肺。

  無處發洩下,雲紫羽竟把所有的怨恨都轉移到君自傲身上,咬牙切齒地自語道:「君自傲,你等著,你朋友對我的羞辱,我定十倍加於你身!」玉兔東昇,小屋裡燃起燈火,戚氏正一針一線地為君自傲縫補衣裳,君自傲躺在旁邊,無限深情地看著母親。

  戚氏邊縫邊說道:「還不快睡?待會兒還要去見你那師父呢。」這幾年間,君自傲身上的變化顯著,戚氏追問下,君自傲便將拜白衣人為師之事告知母親,但只說是得遇高人收己為徒,卻並未提到自己陰氣過重之事。

  戚氏雖不知其師為何等樣人,但見他自拜此師後,身體越發健壯,學問日漸高深,便安心隨他每夜去學藝,並暗自慶幸自己的孩兒能有此福遇。

  君自傲應了一聲,躺下睡去,到了子時左右,才漸漸醒轉,這些年間,他已形成了作息的規律,每日此時均可自行醒來。

  他離開小屋,施展白衣人傳授的輕功,不片刻便已來到花園之中。

  白衣人此時已安坐亭中,小桌上更放好了一架短琴。

  君自傲奔入亭中,向師父見過禮後,喜道:「師父,今天要學琴嗎?」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今天咱們不學琴,要學『氣』。」君自傲奇道:「那師父為什麼要帶琴來呢?」說罷,瞧了瞧那短琴。

  白衣人手撫琴弦,緩聲道:「從前我教你練的只是琴法,而今天我要教你如何將『氣』用在琴上,使奏出的琴音與氣相融,與心相通。

  「這裡的重點不是琴法,而是『氣』,所以為師才說要學『氣』。來,你且為為師彈上一曲。」君自傲應了一聲,端坐石凳之上,氣運全身,彈奏起來。

  白衣人閉目傾聽,點頭道:「你的琴法已算高深,當世尋常琴師已無法望之項背,但若要達到絕世高手的境界,卻還差得很遠。

  「真正的琴中聖手,須達到心與音合之境,心即是音,音即是心,音為心外映,心為音內蘊。

  「此種高手百年難得一遇,一旦出世,必是震古鑠今的音中大豪。但習武得氣之人,卻可用氣與音合、以氣運音的方法,來達到心與音合之境界,而成琴中聖手。

  「來,且聽為師一曲。」言罷轉過琴來,君自傲端坐肅容待聽。

  白衣人手指輕撫琴弦,說道:「尋常高手運用以氣撫琴之技,可收以音助氣、以氣助音之效,用之攻敵,可收奇效,用之演奏,可為天音,卻終歸無法將氣與音揉成一團。

  「須知氣為自身之延續,最能反應一個人的內心,氣與音合,便是心與音合,音即是心,心即是音,以心對人,如何能不感人?音氣合一,用於武功,又有誰可抗?」言罷手指輕撥琴弦,發出錚的一聲微響。

  這一響在君自傲耳中,卻仿如天籟驚雷般清晰,只這一響,便讓他感到了天地間無盡的溫馨、美好,他只覺天地萬物充滿了欣欣生機,一切都是那麼和諧,絕不忍進行絲毫的破壞。

  君自傲不由顫聲呼道:「師父!」白衣人微微一笑,那只有廿多歲的年輕面龐,散發出聖潔的光輝,手指輕動中,琴聲響起,似九天鳳鳴,如滄海龍吟,忽如流水,忽若浮雲,琴音如絲般纏繞住君自傲,讓他神為之奪,心為之動,整個人隨琴聲忽而飛於九天,忽而潛於深海,說不出的奇妙,道不盡的感慨,君自傲整個人都醉了。

  白衣人收音斂氣,琴音漸漸消散無形,君自傲半晌才回過神來,顫聲道:「師父,這簡直是仙音啊!」白衣人一笑道:「只要氣與音和,心與音通,便可直抒胸臆,盡顯音境。來,為師這就教你這音氣相合之法。」言罷,將琴轉向君自傲。

  君自傲正襟危坐,手撫琴弦,只等白衣人指點。

  白衣人道:「你先彈一曲《解風語》吧,不必用氣,一切自然行事便可。」君自傲應了一聲,手指輕動,彈奏起來。

  這《解風語》乃白衣人所創,幾日前剛剛傳予君自傲,但君自傲除武功一門不能悟透外,其餘諸技卻一點即通,雖是初學不久,卻彈得急緩得當,意境盡展。

  白衣人輕輕點了點頭,忽以一種極輕極柔的聲音說道:「微風已動,柳枝輕搖。月光灑滿大地,四處一片銀白。氣在體內輕輕鼓蕩,一絲一縷緩緩流入指間,纏繞在琴弦之上,隨琴音舞動,漸漸與音相融,渾然一體,不可分割……」聲音漸低漸緩,雖仍在不住講解,其聲卻幾不可聞。

  君自傲隨之進入一種空靈的狀態之中,只覺得身在風中,隨風而動,彷彿化成風的一部分,體內真氣連綿不絕地湧上琴弦,與琴音相合,發出催人沉醉的絕世仙音。

  一曲奏罷,白衣人笑道:「會了嗎?」君自傲斂氣收音,喜道:「師父,原來這氣與音合,竟是如此簡單易行之事,徒兒已經會了!」白衣人笑道:「原本不難,只是世間卻無幾人能懂。你有絕世奇才,只消為師引導一二便可通曉,若換了別人,只怕苦思一生,也未必能悟出一鱗半爪。

  「不過你現在仍未能熟練,還要多加練習,日後定能達到收發隨心、以心發音的境地。這琴今日為師便送予你,你每日好好練習便可。」君自傲喜道:「那可太好了……」隨即神色又是一黯,道:「可是白天練習時若被人聽到就糟了,雲紫羽那小子定要追查此琴從何而來……」白衣人笑道:「氣與音合,音即是氣,氣即是音。你若怕人聽到,大可控制住琴音的範圍,便如控制氣一般。」君自傲大喜道:「原來還有如此方法,徒兒現在就試一試。」言罷,手撫琴弦,沉默半晌後彈奏起來。

  一曲未終,君自傲停下手指,喜道:「果真如此,真的可以用氣來控制琴音呢!」白衣人笑道:「將來你練得熟了,還可讓同聽的人有不同的感受,比如幾人同聽你彈奏,你可讓一人悲、一人喜、一人大驚失色,其中奧妙,絕非言語可說清的。」頓了頓續道:「為師有事要離開幾天,這幾日你自行練習便可,切記『一日練一日功,一日不練十日空』的道理。」君自傲點頭稱是。

  白衣人站起身來,便欲離去,但見君自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你還有何事?」君自傲問道:「師父,我想……我想問問您到底有多大年紀了?您當年就是這副模樣,歷十年而不變,莫非是神仙不成?」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我比神仙差遠了。」言罷一閃不見。

  君自傲吐了吐舌頭,自語道:「我看神仙只怕也不過如此。」第二天,君自傲本欲速速幹完一應雜活,便專心練習氣與音合的功夫,不想管家卻又為他安排下不少重活,好不容易將之幹完後,天色早已微暗,君自傲不由叫聲倒楣。

  是夜,君自傲待夜深人靜之時,獨坐院中,練習氣與音和之法。

  他斂氣抑聲,讓琴音圍繞在自己三尺之內,不向外擴。這一練直到天明,自覺大有進步,不由暗自高興。

  不想這天管家又為他安排下兩三人的活,君自傲只道是府中事忙,人手分配不開,倒也未在意,可接連幾日下來日日如此,君自傲不由有些吃不消。

  這日,管家分派完工作,君自傲一揖問道:「管家,為什麼總要我一個人干兩三人的活?」那管家歎了口氣道:「小傲啊,我雖然是下人裡的上人,可在主人們面前還不是個奴才?少爺要我這樣安排,我有什麼辦法?」君自傲聽罷,不由心中大怒,但表面上卻未露分毫,一聲不響地到柴房劈柴去了。

  不到中午,劉星躍進柴院,見君自傲揮汗如雨忙個不停,不由笑道:「這麼拚命幹嘛?偷會兒閒吧。」君自傲道:「我又不想拚命,可不拼就幹不完。雲紫羽那小子不知又搞什麼鬼,這幾日給我加了兩三個人的活。」劉星怒道:「這個混帳龜孫,上次還未挨夠打嗎?看我下次怎麼整治他!」君自傲道:「你打過他?」劉星大笑道:「打也是白打,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隨即將自己計打雲紫羽之事告訴了君自傲,二人不由一同大笑起來。

  笑罷,劉星歉然道:「只是我出了氣,卻要累你吃苦……不如我來幫你干吧!」君自傲笑道:「自己兄弟,說這些沒用的幹嘛,你打他也為我出了口惡氣,這點活在我眼裡還不算什麼,就當是練功了。

  「對了,師父新傳我一種氣與音合、以氣運音的彈奏之法,一會兒我彈給你聽!」劉星一抱頭叫道:「饒了我吧!你那些叮叮咚咚的什麼音什麼律的,我可聽不懂。」君自傲方待再言,內院丫環春芳飛也似地跑了來,哽咽道:「小傲,快……快去看看你娘吧!」君自傲色變道:「我娘怎麼了?」春芳哭道:「少爺新買了匹馬,野性太大,掙出了馬棚,把……把你娘踢傷了!」君自傲耳邊嗡地一響,強定住心神問道:「我娘在大廚房做事,又怎會被它踢到?」春芳道:「是夫人令她去馬房打掃的……你快回家看看吧!」君自傲眼前一黑,幾欲昏倒,劉星一把將他扶住,掌抵君自傲後心,緩緩送入一絲真氣,道:「自傲,千萬挺住!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大娘一定沒事的!」君自傲強打起精神,急向所居小院奔去。

  小院內已擠滿了來看望的下人,劉星替君自傲分開眾人,進入屋內,只見戚氏仰躺床上,胸前血跡斑斑,不住地咳嗽著,每咳一聲,便有一股血沫跟著湧出嘴角,一旁一個郎中模樣的老者,不住地搖頭歎息,自語道:「踢得太厲害了……太厲害了……」劉星見狀衝上前去,抓住那老郎中肩膀急問道:「大夫,這……」那老郎中搖頭不止,歎道:「快快準備後事吧!」劉星如聞晴天霹靂般全身劇震,顫聲道:「一點挽救的餘地也沒有了嗎?」老郎中又歎了一聲,搖了搖頭起身離去。

  君自傲自進門看到躺在床上的娘時,便如石像般怔在當地,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嗡嗡響個不停。

  在他眼中,天地間萬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孤伶伶躺在床上吐著血沫的娘,一種莫明的感覺湧上心頭,胸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箍住一般,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無比。

  此時眾人退開,一個穿戴華麗的丫環,搖搖擺擺地走進屋內,環視一周後,將一大錠白銀放在桌上,說道:「這是夫人給來看病的,你們看著用吧。」言罷,又搖搖擺擺地走了。

  劉星不由怒髮衝冠,正要發作之際,戚氏一陣咳嗽,狂吐了幾口鮮血後,轉眼氣絕。

  劉星怔了一怔,隨即抱頭跪地痛哭起來。

  這些年來,戚氏早已知曉劉星之事,她心地善良,見劉星無父無母,便時常關照於他。不是為他縫衣,便是為他洗褲,對他如親娘一般。此時見戚氏撒手而去,劉星不由悲痛萬分。

  君自傲緩步上前,「咚」一聲跪倒在戚氏床前,他一語不發,眼中更沒有一滴眼淚湧出,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母親,任由劉星在旁痛哭不止。

  屋內屋外眾人紛紛歎息,上前說些安慰的話後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下春芳一個,她見君自傲不哭不語,急上前道:「小傲,難過就哭出來吧,莫要憋在心裡。」劉星聞聲,方發覺君自傲的異樣,哭道:「自傲,你怎麼了?你說話啊!」此時門外忽傳來一聲悲呼,一個華服少女踉蹌著衝進屋內,一見戚氏雙目緊閉,胸前一片血跡,身子一晃,便要暈倒。

  春芳眼疾手快,急上前扶住,喊道:「小姐,你要保重啊!」這少女正是雲紫煙,她此刻才得到消息,便急忙趕來,不想戚氏早已身故,連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不由痛哭失聲道:「戚媽媽,這是為什麼啊?」這是為什麼?是啊,這是為什麼呢?母親一生為人善良,為什麼要有此遭遇?君自傲心頭猛地一緊,一股怒意直衝而上。

  雲家!都是雲家!是雲家讓母親每日辛勞,是雲家讓母親卑躬屈膝,是雲家讓母親飽受欺淩,更是雲家讓母親中年早逝!

  他猛地站起,衝過去將雲紫煙與春芳推出門外,嘴裡狂吼道:「走!都給我走!不許你們再來欺負我娘!」劉星方上前規勸,卻也被君自傲一把推出門外。

  門砰的關閉,劉星怔怔地站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雲紫煙撲到門上,哭道:「傲哥哥,你開門吧,讓我再看戚媽媽一眼好不好?」春芳上前不住勸慰,又對屋內的君自傲說道:「小傲,你這是怎麼了?快開門,我是春芳姐啊!」屋內驀地傳來一聲大吼:「都給我走!不然我就殺了你們!」其聲撼人心魄,門外三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寒顫。

  春芳最先清醒,她拉著雲紫煙向外走去,勸道:「小姐,他這刻悲傷過度,咱們還是先迴避一下為妙,等他心情稍稍平靜些再來拜祭吧!」雲紫煙在春芳半勸半拉下,悲哭著走了。

  此時院中只剩下劉星一人,他目送雲紫煙二人離去,不由長歎一聲,上前拍門道:「自傲,她們都走了,你把門打開吧。」連叫數聲,屋內卻沒有一絲動靜,劉星不由擔心君自傲有失,舉掌便欲破門而入。

  就在此時,屋內傳來錚的一響,劉星聞之心頭劇震,不由駭然後退數步,他只覺這一響中包含了無休無盡的沖天怒意,讓人聞之驚魂喪膽。

  一聲過後,琴聲立時大作,一曲激烈如萬馬奔騰、陰冷似千鬼夜哭的樂曲,從屋中傳出,劉星只感到一股沖天怒意瀰漫整個小院,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由心生懼意,渾身冷汗淋淋。

  琴聲倏然而止,劉星不由隨之鬆了口氣。不想此時一股混合了怒意、恨意、殺意、陰氣的強大氣浪,忽從屋中湧出,劉星不由驚得渾身打顫。

  屋門緩緩打開,君自傲垂著頭,一步步踏出門外。

  劉星頓感一股強大的氣浪箍住自己,令自己不能移動半分,心中大駭下,不由驚呼一聲:「自傲!」君自傲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竟完全變成了黑夜的顏色,一股黑暗的陰氣從他體內湧出,纏繞在他週身上下,他輕啟雙唇,吐出一個字:「殺!」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6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五章 毅然遠行

  劉星心膽欲裂,不由大叫道:「自傲,你怎麼了?我是劉星啊!」君自傲也不理他,一步步緩緩向院外走去,嘴裡念道:「我要殺光他們,一個不留!」劉星心頭劇震,想攔住君自傲,卻又苦於不能移動。

  正焦急萬分之際,一道白影飛射而至,落到君自傲身後。

  劉星凝神一看,見是一個廿多歲的白衣男子,只見他將手輕輕搭在君自傲肩頭,輕聲道:「傲兒,不可如此。」隨著這句話出口,一股白色的霧氣由男子手中發出,籠罩在二人周圍,慢慢將君自傲發出的陰氣盡數化去。

  君自傲茫然回首,悲呼一聲師父,撲到白衣人懷裡痛哭起來。

  白衣人輕輕拍著君自傲的背脊,柔聲道:「還好為師來得及時……傲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君自傲哭道:「師父,娘……娘被他們害死了!我娘被他們害死了!」白衣人不由一震,輕歎一聲,暗道:「為何世人總要多行不義?我拼盡全力為你們消災避禍,你們卻非要自招魔星,這到底是為什麼?

  「若我晚來一步,這孩子定要變成邪魔,到那時,人世間只怕就要變成一片血海了!」君自傲撲在師父懷中,越發哭得厲害起來,一口氣接不上來,竟昏了過去。

  白衣人歎道:「這樣對你也是有好處的。」言罷,抱起君自傲,轉頭對劉星說道:「你就是劉星吧?」此刻劉星已知這表面上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便是君自傲那神秘的師父,他疾步上前,屈膝便要跪拜下去。

  白衣人輕歎一聲,一股輕柔的白氣自地面升起,止住了劉星的下拜之勢。

  劉星只得躬身施禮道:「師父,我……」白衣人輕輕搖了搖頭,道:「自傲早就把你的事告訴我了,不過你的武藝是他擅自相傳,與我全無關係,我並不是你的師父,日後也不要對人說你是我的弟子。

  「自傲傳你的那些武藝,已夠你傲視天下英雄,但切記不可以此為非作歹,不然必有業報。」劉星急點頭應命。

  白衣人緩步走入屋內,將君自傲放在他自己的床上,隨後來到戚氏床前,看了看後搖頭長歎一聲。

  劉星跟了進來,肅容站在一旁。

  白衣人道:「你們是好朋友、好兄弟,但也要到分別之時了。這幾日煩勞你盡力照顧他,這次事完,他定會遠走天涯……」劉星心頭一震,躬身施禮道:「我知道了……」再抬頭時,白衣人已消失不見。

  劉星守著君自傲直到傍晚,君自傲仍不見醒轉。

  天色將黑時,春芳扶著雲紫煙來到小屋。

  雲紫煙雙眼紅腫,顯是哭了一個下午,進屋一見戚氏屍體,不由又是一陣悲泣,春芳見君自傲昏睡不醒,嚇了一跳,劉星急道:「自傲沒事,只是昏睡而已。唉,這對他也好……」春芳點頭道:「你是小傲的朋友吧?真難為你守在這裡這麼長時間,我這就叫廚房給你送些吃的來。」劉星急道不必。

  雲紫煙此時悲痛大減,止不住抽泣著,說道:「傲哥哥這一世都不會原諒我們雲家了,這可怎麼辦呢?」春芳安慰道:「小姐自小就對戚姨好,小傲也是知道的,他不會遷怒于小姐的。」劉星也安慰道:「自傲口裡雖不說,心裡卻是感激你的。你放心吧,他是不會記恨於你的。」雲紫煙輕歎一聲道:「就算他恨我一世也是應該的,我們雲家欠他太多了……」春芳見狀又勸了一陣,二人坐了半晌,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不多時,有人送來了飯食,劉星哪裡吃得下去,他呆坐在君自傲床前,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君自傲昏睡中,忽聽到母親輕喚自己的名字,不由猛醒,只見劉星坐在床前已然熟睡,而母親正站在劉星身後,慈祥地注視著自己。

  君自傲忍不住悲呼一聲,躍下床來投入母親懷中,顫聲道:「娘,原來您沒死!這……這太好了!」母親輕扶著他的頭髮,柔聲道:「傲兒,娘是來和你道別的。」君自傲聞言訝道:「告別?娘要到哪裡去?」戚氏神色一黯道:「娘就要遠赴黃泉去了。」言罷,向自己床頭一指。

  君自傲順勢望去,只見戚氏的屍體仍躺在那裡,不曾動過半分,不由一驚,轉過頭悲聲道:「娘,難道您……」戚氏流淚說道:「對,娘與你已然陰陽相隔……但娘放心不下你,這才來叮囑你幾句。娘的命苦福薄,怪不得別人,你切莫因娘之死做出什麼傻事來,知道麼?」君自傲半晌無語,只抱住戚氏不住悲哭。

  戚氏流淚微笑道:「好孩子,娘知道你捨不得,可人死不能復生,你的路還很長,要好好走下去,要活出個樣子來給娘看,這樣娘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知道麼?」君自傲使勁兒地點頭,說道:「娘,孩兒不想再留在此地了,孩兒恨這裡的每一個人!」戚氏歎道:「也好,男兒志在四方,闖蕩一下也是好的,你就放心去吧!娘這就要遠赴黃泉,再也不能回來了,你不要記掛娘,只管放心去吧!」君自傲聞言,又是一陣悲哭。

  此時屋內突然陰氣大盛,一隻白無常鬼自地面浮出,倒身向君自傲一拜後,對戚氏道:「在下特來迎駕,請速隨我去吧!」戚氏親了親君自傲後,將他一把推開,道:「記住,不要枉費了你爹給你取的名字!不論將來有何作為,都要做個錚錚的好漢子!」隨後身影晃動,化作一團磷火。

  君自傲悲呼一聲,昏倒在地。

  那無常鬼又向君自傲一拜,這才引了戚氏的魂魄,穿牆而去。

  劉星再睜眼時,天已微亮,他一抬頭,見君自傲正跪在戚氏的床前。

  劉星上前幾步,溫言道:「你醒了?事情已然如此,你就不要……」君自傲沉聲道:「你放心吧,我沒事了。」劉星側頭一瞥,只見君自傲淚流滿面,卻神色正常,這才放下了心。

  接下幾天,在劉星的張羅下,君自傲為母親辦好了喪事,在城外選了一塊好墳地葬了母親。

  君自傲跪在墳前,默默地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娘,你在此安息吧,我要離開此地,再也不回來了!」劉星雖早聽白衣人說過君自傲必會離去,但此刻聽他親口說出,心中亦不免一酸,道:「為什麼要走呢?難道你狠得下心拋你娘一人長眠在此嗎?」君自傲擦乾眼淚道:「我娘此刻已赴黃泉,縱然我日日在此,也不能再見她一面了。」劉星不由輕歎一聲。

  當晚,君自傲回到小屋,收拾好一應用品打成小包,又將短琴包好背在身上,揣上家中所剩銀兩,便欲離開。

  走到院門口時,卻見雲紫煙正怔怔地站在那裡。

  君自傲一低頭,從雲紫煙身旁疾步走過。

  雲紫煙淚流滿面,轉身喊道:「傲哥哥,你要到哪裡去?」君自傲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說道:「與你無關,總之是離你們雲家越遠越好!」雲紫煙抽泣道:「傲哥哥,我知道我們雲家對不住你,我也恨這樣的家,可……可你真的非走不可嗎?」君自傲一咬牙,狠聲道:「對!我再也不想留在這鬼地方!」雲紫煙抹了把眼淚,突然咬牙道:「那我也和你一起走,沒有了你,我也不想留這裡了!」君自傲一怔,心中一陣絞痛,他和雲紫煙從小一塊長大,從小便喜歡這個心地善良如同戚氏一般的小姑娘,只是他心熱面冷,從不表達出來,此刻驟聞雲紫煙此語,一股心酸混合著悲痛襲上心頭,他握緊了雙拳,咬了咬牙,盡量壓住內心的顫抖,沉聲道:「胡說什麼!」雲紫煙哭道:「我沒有胡說,我從小就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只想永遠都能和你在一起,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沒有關係!」君自傲雙拳握得更緊,他何嘗不知雲紫煙對自己的一片深情?但他卻恨雲家,雲家是他殺母的仇人,他絕不能和雲家的任何人扯上關係!

  一咬牙,君自傲狠聲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可從沒喜歡過你!」雲紫煙哭道:「你說謊!你是喜歡我的!我最喜歡的小貓丟失時,是誰不顧風大夜黑幫我尋回的?林府的小少爺欺負我,是誰偷偷將他打了一頓?我最喜歡芙蓉,又是誰悄悄用自己辛苦攢下的錢買了花籽,偷偷種在花園裡?是誰在我生病時偷偷送來水果,又是誰每到我生日便偷偷送來禮物?」君自傲咬緊牙關忍住淚水,說道:「我怎麼知道?」雲紫煙哭道:「是你!都是你!雖然你不讓我知道,可我卻全都知道的!你也是喜歡我的!傲哥哥,求你帶我一起走吧,不論走多遠,不論受多少苦,我都願意,只要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就行!」君自傲再也忍不住淚水,索性任它流淌下來,他故作無情,冷冷地說道:「少在那一廂情願了!你們雲家沒有一個好人!別再糾纏我了,快滾回你娘那裡去吧!」言罷一摔袖,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淚人般的雲紫煙,獨自留在這空無一人的小院門前,痛哭不止。

  君自傲躍出府牆,只見劉星早已等在那裡。

  劉星歎道:「你這又是何苦呢……」君自傲拭乾眼淚道:「我走以後,請你幫我多照顧照顧她……」劉星道:「帶她走吧,這樣對你們都好。你也是喜歡她的,對吧?」君自傲猛一搖頭,道:「不,我永遠不願再記起雲家的任何人,永遠不願再想起這個地方。因為一想起這裡,一想起雲家,我就忍不住想殺人,想殺光雲家所有的人!」劉星打了個寒顫,歎道:「你只是不想讓她為難吧,更不想她與你一同受苦吧?說到底,你還是在為她著想……」君自傲狠聲道:「夠了!不管怎樣,我都要離開了,你自己要多保重,也替我向柔兒道聲別。」劉星點點頭道:「你打算到哪裡去?」君自傲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總之是四處流浪吧。」頓了頓,仰頭向天喊道:「師父,這些天您雖未露面,但徒兒知道您一直在徒兒的身邊,師父,徒兒要走了,您自己保重啊!」言罷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隨後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星目送他遠去,熱淚不由流淌滿面,他自語般地說道:「自傲,你也要保重啊!」一陣風吹過,白色長衫迎風飛舞,白衣人佇立在高簷之上,自語道:「我能對他施加的影響已到此為止,今後他的成長,就要看他自己的際遇了……

  「唉,天意永遠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我擅自干涉天道,說不定轉眼便會遭到天譴……但為了天下蒼生,便是身遭天譴,也是值得……」大雨連續下了五六天,仍沒有一絲放晴的預兆,言真不由焦躁不安起來。

  「爹,小心別著涼了。」女兒言雨瀾輕輕走上前來,為他披上長衫。

  言真輕歎一聲,道:「這雨沒完沒了,何時才完啊?」言雨瀾聞言,亦隨之歎了一聲,說道:「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咱們冒雨趕往蒯州吧?」言真喟然道:「可這樣一來損耗就更大了,咱們班子本就已無力維持,再有損耗的話……」話未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柴飛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飛刀,聞言說道:「師父,不如咱們也去參加那大會,或許……」言真搖頭道:「別說癡話了,咱們這種角色,哪上得了那種檯面?」柴飛道:「成與不成先不談,去試試也是好的啊,說不定……」言真打斷他的話道:「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這真龍武術大會既然能以《龍拳真經》為賞,自是武林中最高層次的比武大會,雖說前二十名均有獎賞,可也不是咱們能撈得到的。

  「咱們不過是跑江湖賣藝的,強出頭只能落個灰頭土臉、貽笑大方而已。」柴飛不服氣地說道:「那就這麼干待著?這樣下去班子一樣完蛋。師父,參加大會又不用花一文錢,咱們左右也是無事可做,去長長見識也比耗著強吧?」言雨瀾亦在旁幫腔道:「是啊,若真能僥倖進入前二十名得到賞金的話,班子就又可恢復生機了。」言真無話可說,只長歎一聲,不置可否的轉身離去。

  柴飛欲再進言,見言雨瀾向他搖了搖頭,便不再作聲。

  雨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迷濛,水順簷而下,宛如一道瀑布,又似一片水簾,站在屋內向外望去,但見長街如海,到處是一片水色,不見一車半馬的蹤影,更沒有一個行人。

  此時言真早已回房休息,柴飛則跑到後堂和店伙閒聊,客棧大廳內只剩下言雨瀾一人,她倚門望天,只見烏雲密佈,豪雨連綿,恐怕再過三五日也不會有晴天,不由發出一聲長歎。

  驀然間,一道身影出現在長街上,言雨瀾凝目望去,不由大奇。

  這漫天大雨之下,那人竟不打傘,亦不疾奔,只是緩步而行,彷彿這漫天大雨拍在身上的滋味,竟是種享受一般。

  那人漸行漸近,竟緩步走入客棧大廳之內。

  言雨瀾訝然而視,只見那人與自己年齡相仿,身背一個長方形的大包裹,不結髮髻,頭髮散披背後,一張臉泛著冷冷的白色,眼曈黑得如同化不開的夜色,讓人無法看透其中蘊藏著什麼。

  言雨瀾被這人的氣質所動,不由瞧得有些癡了。

  這人不顧臉上橫流的雨水,向言雨瀾一拱手道:「姑娘,在下住店。」言雨瀾猛醒般地「啊」了一聲,隨即面色一紅,道:「我……我也是住店的……」此時內堂夥計見有客上門,急迎了出來招呼,那人一拱手道:「小二哥,在下要一間最便宜的客房。」店伙笑道:「咱們是小店,原也沒什麼貴房,您隨我來吧!」那人微微一笑,如同嚴冬中露出的一絲暖陽般,點頭隨小二去了。

  言雨瀾目送他離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尤其是那人最後的一笑,更深深印在她心中,抹之不去,揮之不散。

  她一顆芳心亂跳,不住問自己這是怎麼了。

  這時柴飛不知從哪鑽了出來,見言雨瀾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上前打趣道:「師妹,怎麼失魂落魄的?莫不是害上相思病了?」言雨瀾一怔,隨即滿面通紅,怒嗔道:「胡說些什麼?看我不告訴爹去!」言罷一把推開柴飛,飛奔回自己房中,把柴飛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言雨瀾回到房中,心仍突突跳個不停,一顆心七上八下,沒有平靜下來的時候,這一日她茶飯不思,晚上更是輾轉難眠,腦子裡想的全是那個冷冰冰的少年。

  第二天一早,言雨瀾剛起身,便聽到一陣破空之聲,她將窗子打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只見天清氣朗,竟然大晴,昨日那少年正在客棧院中練著一路拳腳,動作緩慢,只在每拳每腳將打盡時方全身發力,發出有力的破空之聲。

  言雨瀾一見他,連梳洗打扮都忘了,只知癡癡地憑窗而望。

  這一套拳打完後,少年稍一調息便欲離去,言雨瀾見狀不由大急,她只盼這少年多練一會兒,好讓她再多看上幾眼,不想讓他就此離開自己視線之外。

  或許是老天幫忙,此時柴飛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他大聲叫好道:「兄弟,拳打得真不錯!堪稱高手啊!」那少年一拱手,道:「多謝誇獎。」柴飛笑道:「兄弟,以你這身手,真該去參加真龍武術大會呀!」那少年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下習武只為健身而已,還沒有參加什麼比武的本事。」柴飛道:「去試試總是好的。那真龍大會高手雲集,就算不能得到獎賞,去湊個熱鬧、開開眼界也不錯啊!」那少年沉吟片刻,問道:「那真龍武術大會是怎麼一回事?」柴飛聞言精神一振,道:「兄弟知道『龍拳』吧?」見那少年搖了搖頭,柴飛露出一副誇大了幾倍的驚愕表情,說道:「兄弟連『龍拳』也不知?看來兄弟乃是剛行走江湖之人,不過無妨,我告訴你這龍拳乃是天下第一的神拳。傳說龍拳是用來保護天下蒼生的拳法,習得龍拳者,其力量之強幾可直逼鬼神!

  「幾千年中,龍拳更無數次救蒼生於危難之中。有見過龍拳的人說,那拳簡直就是龍神化身,其威力絕對匪夷所思!

  「這次的真龍武術大會,便是以記載了『龍拳』秘密的《龍拳真經》為最高獎賞的比武大會,獲得第一者便可得到這《龍拳真經》,擁有龍的力量!你說這有多吸引人啊!」那少年一怔,沉思片刻後問道:「這樣珍貴的東西,大會舉辦者得到後,為什麼不歸為己有,卻要賞給別人?」柴飛道:「這還用問?那大會舉辦者自是『龍拳』的傳人,他定是要藉此大會挑選衣缽傳人咧!嘿,就算拿不到《龍拳真經》也沒關係,只要能進入前二十名,就有大筆的賞銀到手,到時就不用愁無力維持班子……

  「啊,對了,我看兄弟你身手不凡,手頭又不像十分富裕的樣子,不如去試試如何?」少年沉吟片刻,淡然道:「多謝兄台,在下再想想吧。」言罷一拱手,大步離去。

  柴飛大呼小叫了一陣,自覺沒趣,也逕自去了。

  言雨瀾見少年離去,不免有些失望,正自發呆之時,一陣拍門聲傳來,言真的聲音響起:「瀾兒,怎麼還不出來?今天天氣突然轉晴,咱們正好出去開場子唱戲。」言雨瀾應了一聲,急忙穿衣梳洗。

  吃過早飯,言真率領班內眾人來到街前,動手搭起棚子,表演起來。

  他所率的「言家班」是個戲班子,共有十多人,一向靠遊走四方開場唱戲為生。

  言真早年習武,大弟子柴飛盡得他真傳,故此身手亦是了得,但為人卻不夠穩重,月餘前聽聞武林中舉辦武術大會之事,便上下遊說眾人,想要前去一試。

  言真深知自身斤兩,一直也未同意,不想來到此城後天公不作美,連下幾日大雨,弄得班子空自損耗,沒有一文的進項,這日好不容易晴起了天,便急忙出來打開場子,好歹先平了住店的費用再說。

  不想這一天下來,觀者並無幾人,雖得了些錢,卻還不夠眾人一天的開銷,言真不由焦急萬分,柴飛則趁機遊說言真去參加大會,而言雨瀾則茶飯不思地想著那少年。

  晚飯時,柴飛又開始遊說,言真聽得頗不耐煩,卻又無心斥責柴飛,只悶不作聲地自顧吃喝。

  班裡其餘眾人在旁聽得久了,不少人也開始幫起柴飛的腔來,說得言真漸也有些心動,他思量班裡所剩無多,僅夠支撐一個多月,若今後再像今日一般,散伙是早晚的事,但若真能僥倖在大會中得到名次,那巨額的賞銀便可幫班子度過難關了。

  思量下,言真已打定主意去參加大會,只是卻未立刻說出,只說自己再考慮一下,眾人見有了希望,便不再多話。

  此時,那少年從自己房中緩步而出,言雨瀾不由面色一紅,低下頭去裝作吃飯,卻連一粒米也未送入口中。

  不想那少年竟來到桌前,向言真一拱手道:「這位老伯,敢問貴班需不需要幫閒打雜的人手?」言真一怔,問道:「這位小哥,你的意思是……」那少年道:「在下想遊歷四方,長些見識,正巧貴班亦是四海為家,便想冒昧在班中求個差使,與眾位一道遊歷天下,在下只求三餐,別無所求。」言雨瀾聞言,不由立時心跳加速,一張臉漲得更紅了,她怎也想不到這少年竟會來要求加入自己班中,心中說不出是興奮,是欣喜,還是激動,她只盼爹馬上就點頭答應才好。

  言真沉吟道:「這位小哥,實不相瞞,我們班子這些時日自顧亦已不暇,恐怕無力再招人手,小哥還是……」話未說完,柴飛已在另一桌上轉過頭來叫道:「原來是兄弟你啊!師父,收下他吧,他的武功高得很,參加大會的話,定能奪得賞銀!」言真一瞪眼,柴飛吐了吐了舌頭道:「我說的是真的,再說多個武功高的人手,就算不參加比武大會,平時行走江湖也能安些心啊……」言真又瞪了他一眼,他才住口不語。

  言真沉吟片刻道:「好吧,多一人也無妨,這位小哥怎麼稱呼?」那少年道:「在下姓君名自傲。」言真點頭道:「今後你就先幫著做些搭台打雜的活吧,等時間長了,再看看有什麼更適合你幹的,若有興趣,老夫也可教你唱戲。」說罷,一一向君自傲介紹了班中眾人。

  君自傲一一見禮,禮數雖周,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讓人覺得有些不自在。

  介紹到柴飛時,柴飛搶著自報家門道:「我叫柴飛,看你的年齡也就是十七八歲,我比你大,你叫我柴大哥就成了。這位是我師父的女兒,叫言雨瀾。」言罷,一指低頭不語的言雨瀾,言雨瀾一聽此言,不由面色更紅,緊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言真不由不悅道:「瀾兒,怎麼如此無禮?」君自傲淡然道:「無妨,在下已見過小姐芳容了。」隨後向眾人一拱手道:「今後還請各位多指教在下。」言語中仍是面如寒冰,不帶一絲感情。

  眾人勉強應了一聲後,君自傲逕自轉身回房,眾人不免一陣議論。

  回到屋中,君自傲端坐桌前,手撫琴弦,輕彈起來。

  離開羽林後,他一路流浪至此,盤纏已所剩無多,正巧遇到這遊走江湖的言家班,不由心中一動,思量著若能加入此班,既可遊走四方長些見識,又可省下路上盤纏,這才試探著向班主言真開口,不想如此順利便被接納。

  此刻他以氣抑音,琴音只在這小屋中四下飄蕩,門外之人亦不能聽到分毫響動。

  手指輕動中,君自傲不禁又想起了母親,兩行熱淚悄然滾落,昔日母親對自己的種種關愛,一一湧上心頭,琴音亦隨他心念轉為輕柔哀婉,表露出連綿的哀傷與無盡的思念。

  不自覺間,君自傲竟忘了以氣抑音,任憑這與氣相合、與心相通的琴音飄散出去。

  第二日一早,君自傲便被一陣叩門聲驚醒,他本未寬衣,此時直接翻身下床,將門打開。

  言真率領著言家班眾人肅立門外,一見君自傲開門相見,言真向前一步,深深一揖。

  君自傲見狀大訝,表面卻不動聲色的淡然道:「班主這是何意?」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8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七章 高手知音

  一到天寧府,言真便尋了一家客店,想先安頓下來再說,不想一進店,不等他開口,那店伙便迎上來說道:「客官,您來得晚了,如今天寧府大大小小的客店都住滿了人,怕是再沒有一間空房了。」言真奇道:「為何有這麼多人住店?」那店伙笑道:「這還用說?自是因為那真龍武術大會了。」言真無奈下只得另尋別處,不想竟處處碰壁,連尋了五六家客店,家家人滿為患,真如那店伙所說,再無一間空房。

  眾人不由著急起來,君自傲則深感愧疚,覺得是因自己耽誤了時日,眾人才落得無處歇腳,他思量片刻,向言真說道:「班主,不若咱們分頭尋找,說不定可找到棲身之處。」言真點點頭,道:「也好,瀾兒,你和君先生一道往北尋訪,我和你大師哥往南,其他人留在此地,找到客店後就來此會合。」言雨瀾俏臉一紅,點頭應命,君自傲則未在意,帶上言雨瀾向北尋去。

  一路向北,但見酒肆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街上人頭攢動,擾嚷不息,一派繁華景象,言雨瀾倒未覺怎樣,君自傲久居小城,卻不曾見過幾回這樣的熱鬧景象,不免東瞧瞧西看看,著實覺得開了不少眼界。

  他對所見事物有不明之處時,便向言雨瀾詢問,言雨瀾樂得解說,二人一路談笑而行,彼此自得其樂。

  二人凡遇客店便入內詢問,但一路尋訪了幾家客店,均是客滿無房,不由令二人有些灰心了。正自煩惱之際,言雨瀾忽喜道:「君大哥,你看那邊!」君自傲順言雨瀾所指望去,只見一家客店立於街旁,門前冷冷清清,無車無馬,不似有人居住,不由奇道:「這家客店門前為何如此冷清?」言雨瀾道:「別管那麼多了,咱們先去問問再說吧。」說罷,拉著君自傲向客店奔去。

  二人來到大堂之內,未及開口,便見到一個白衣公子正在和店小二爭辯。

  那白衣公子年齡與君自傲相仿,面如美玉,兩眉如劍,雙目有神,一頭長髮未結髮髻甩在背後,以一根絲絛在身後系成一縷,披而不散,前額處留了一縷長髮垂於面前,頗顯飄逸之姿。

  君自傲只覺他的氣質似極了師父,心中對此人大生好感。

  只聽那店小二苦著臉道:「公子,你要小人再說多少遍才肯相信?難道小人有錢不想賺不成?實是沒有空房了。」那白衣公子道:「小二哥這麼說就不對了,這店中明明無人居住,怎麼說沒有空房?」那小二苦笑道:「公子,小人說沒有就是沒有,您就別再難為小人了……」君自傲走上前來,向白衣公子一拱手,那白衣公子凝視君自傲片刻,隨即溫婉一笑,亦回了一禮。

  君自傲向那小二道:「小二哥,我看貴店門庭冷清,不似有客居住,為何說沒有空房而拒客於外?莫非小二哥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那白衣公子笑道:「還是兄台想得周到,在下倒未想到這層。」君自傲還以一笑,目視小二,等待回答。

  那小二苦笑一聲道:「客官既知小人有難言之隱,就該放小人一馬才是,請另尋別處吧!」君自傲方要再言,突然感覺到一股陰寒之氣從背後襲來,不由驀然轉身後顧,那白衣公子亦同時轉身向後望去。

  只見從堂外走來一人,這人身穿一件罩住全身的怪異長袍,只露出眼睛以下的半張臉,而那臉上又罩了張白色面具,倍添神秘之感,令人感到莫測高深,那陰寒之氣正是自這人身上發出。

  這神秘人緩步向內,不發一語,直接向客店樓上走去,小二急躬身施禮道:「您回來啦?小人已將水燒好了,您還有什麼吩咐?」那神秘人開口道:「今天這裡怎麼這麼吵鬧?」聲音雖然低沉,但仍能聽得出此人年紀不大,似有廿多歲的樣子。

  小二苦笑道:「這幾位是來投宿的,小人正在向他們解釋呢……」那人哼了一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來者一律給我打出去麼,你還向他們解釋什麼!」小二渾身一顫,急道:「客……客爺,小人怎敢得罪客人……」話未說完,那人從樓梯上轉過身來,沉聲道:「那你就敢得罪我麼!」小二一驚,急道:「不敢,不敢!」君自傲與言雨瀾對望了一眼,均感錯愕。

  那白衣公子則向那人一拱手道:「敢問閣下可是此店掌櫃?」那人沉聲道:「不是。」白衣公子一笑道:「敢問閣下可與此店有何關係?」那人道:「沒有。」白衣公子道:「閣下既不是掌櫃,又與此店毫無關係,自然也是住客,有何權力驅逐我們?」那人沉聲道:「就憑我把這家店包下了!休再囉嗦,快滾!」「滾」字方出口,一股陰寒氣勁便從那人身上發出,直襲向堂內四人。

  那小二嚇得縮成一團,躲在櫃檯之下,言雨瀾則覺得一陣膽顫心驚,渾身發寒,不由倒退數步。

  君自傲只覺這股氣勁如微風吹拂一般,沒有讓自己產生任何不妥的感覺,那白衣公子亦是傲然而立,動也不動,反微笑凝視起那人來。

  那人輕咦了一聲,隨即又發出一股氣勁,這股氣勁比方纔那股強出數倍,堂中桌椅在氣勁壓迫下,發出吱吱的聲響,彷彿隨時都可碎裂。

  言雨瀾只覺說不出的壓抑氣悶,身上寒意大盛,連氣也漸漸喘不過來了。

  君自傲仍沒有任何感覺,他望向那白衣公子,只見他仍微笑佇立,這股氣勁卻也未能將他如何。

  那人猛一收功,氣勁立刻消散無形,他沉默片刻,轉身繼續向樓上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小二,不許他們住到樓上來。」那店小二從櫃檯後爬起,聞言卻一時未解其意,不由一怔。

  那白衣公子笑道:「他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住在樓下,小二哥快準備房間吧。」小二半晌才明白過來,長出口氣說道:「真嚇死我了!唉,不瞞幾位,樓上這位客爺包下小店後就吩咐小人,來客一律要打出去,可小人哪有如此膽量?偏偏這幾日又是住客往來不斷,可難為死小人了……還是幾位客爺有本事,竟能讓他破例……」君自傲不及他說完,便道:「我們還有十來人,不知能否住得下?」那小二道:「住得下!樓下亦有不少房間,便是二十幾個也住得下。」君自傲點點頭,向那白衣公子一拱手道:「這位兄台,在下暫且告退。」那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兄台的功夫可真俊,不知是哪位前輩的高徒?」君自傲一笑道:「在下無門無派,浪蕩江湖而已。」言罷一揖,轉身與言雨瀾一道離去。

  那白衣人目視二人離去,輕輕一笑,自語道:「這個大會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二人來到街上,順原路走回。

  言雨瀾邊走邊道:「剛才那個穿黑袍的人真可怕,君大哥,為什麼你剛才一點也不怕呢?」君自傲道:「可怕嗎?我倒覺得他發出的氣頗親切呢。」言雨瀾奇道:「親切?我可沒覺得。剛才那個白衣公子也一點不怕呢,真看不出來,他長得文質彬彬,活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有如此膽色。」君自傲微笑道:「這不關膽色的事,我想他必定是個高手。」言雨瀾訝道:「是麼?天啊,有這麼多可怕的高手,我看咱們是毫無勝算了……咦,這麼說來,君大哥你剛才不怕他,自然也是高手嘍?嘻嘻,咱們還是有希望的啊!」君自傲笑道:「我哪裡是什麼高手,你可別對我寄望太高了。」二人一路說笑著,不覺已回到會合之處。

  眾人聽聞有店可住,均歡呼起來。

  不多時,言真與柴飛二人無功而返,聽到消息,柴飛又對君自傲大讚一番,眾人在君自傲的帶領下來到客店,安頓了下來。

  等一切均安頓好後,已是中午時分,小二備好了飯菜,眾人在大堂中吃喝起來。

  小二單備了一份,端著送上樓去,方到梯口,樓上那神秘人便迎了出來,沉聲道:「告訴他們安靜些,不然我一樣還會趕他們走!」小二連聲稱是。

  那人方要轉身回房,一夥持刀偑劍的武林豪客闖將進來,領頭的大漢一進屋便叫道:「小二,快拿酒肉來!大爺們住店!」小二一臉苦笑,對那神秘人道:「您看……」那人向前幾步,沖樓下大漢沉聲說道:「這裡已被我包下,你們都給我滾出去。」那大漢聞聲抬頭上望,怒道:「哪來的混帳東西,敢罵你爺爺?活得不耐煩了不成!」言家班眾人聞聲均停下飲食,靜觀其變。

  樓上那人道:「我再說一遍,給我滾出去。」樓下大漢暴喝一聲,道:「龜孫子,老子先劈了你再說!」言罷「嗆」的一聲拔出偑刀,向樓上衝來。

  樓上那人冷哼一聲,道:「找死!」只見他猛一吸氣,右掌倏然虛空擊出。

  隨著這一掌,一股陰寒氣勁澎湃而出,瞬間瀰漫整個大堂,堂內眾人均覺身上一寒,正自驚駭之際,氣勁突然凝成無數弧形的氣刃,佈滿大堂各處。

  樓上那人右掌突攥成拳,這些氣刃立如脫韁野馬,在大堂內四處流竄起來,那領頭大漢見狀駭然道:「殺……殺氣流竄!」樓上那神秘人冷然道:「還算是個有見識的,可惜發覺得太晚了!」那些氣刃在堂內亂竄,碰上桌椅杯盤等物時便透物而過,不傷物品分毫。

  一個持刀大漢見狀叫道:「這是什麼障眼的妖法?大哥,別理這些個幻象,上去砍了他……」話未說完,一道氣刃倏然從他右臂透過,血光四濺中,大漢的一條右臂已被齊肩斬斷,大漢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此時眾人才知這些氣刃的厲害之處,不由嚇得左躲右閃,怎奈氣刃數量太多,極難閃躲,不片刻,又有幾人受創倒地。

  言家班眾人見狀大驚,個個凝神防備著四周的氣刃,生怕哪個會竄到自己身上來,言雨瀾更是嚇得不住顫抖。

  君自傲觀察半晌後說道:「不用怕,這些氣刃都在樓上那人控制之中,不會誤傷咱們的。」眾人凝視片刻,見果然如此,方鬆了口氣。

  那領頭大漢丟掉長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尊者,實是罪該萬死!還請尊者念小人初犯,饒了我們吧!」樓上那人道:「現在求饒不嫌太晚嗎?」那大漢一個勁兒地叩首道:「尊者開恩,尊者開恩!」那人沉聲道:「我不想污了我的居所,今日且留下你們的性命,出去後告訴別人,休要來此擾我清靜!」隨後右拳撤回,堂中所有亂竄的氣刃,全都隨之消散不見。

  那大漢連聲稱是,爬起來叫道:「快走快走!」言罷,拾起佩刀領頭向外跑去。

  這一干人除了被斬斷右臂的大漢受傷較重外,其餘均是輕傷,見領頭大哥掉頭逃跑,便也互相攙扶著倉皇逃了出去。

  樓上那人轉身回房,言家班眾人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柴飛驚歎道:「乖乖,來到此地果然大長見識,我可從未見過這種嚇人的武功,簡直太神了!」言真則搖頭道:「我早說過這大會定是高手如雲,憑咱們這種角色……」未及說完,柴飛已接道:「憑咱們這種角色,拿《龍拳真經》肯定不行,但擠進前二十名總還是有希望的!」言真歎道:「但願如此!」君自傲一語不發,只低頭沉思,言雨瀾喚了他幾聲,他才驚醒般地問道:「什麼事?」言雨瀾問道:「君大哥,你在想什麼?」君自傲道:「我在想他是如何做到凝氣成形並加以控制的……我的真氣雖遠遜於他,但若能依此法運用,想來也可創出這般神奇的招數來……」話未說完,一陣和緩的語聲傳來:「那是不可能的。」君自傲及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公子從門外緩步而入,向眾人一揖後來到君自傲面前。

  君自傲見正是方纔那位白衣公子,急起身抱拳道:「請兄台賜教。」那白衣公子笑道:「在下龍紫紋,不知兄台怎麼稱呼?」君自傲道:「在下君自傲,龍兄方才為何說那是不可能的?」龍紫紋道:「每個門派的功法均有不同,修得的真氣亦是千差萬別,運用之法又大相逕庭。而招法因真氣而生,真氣不同,則無法用出相同的招法,因此每個門派才都有自己獨專之技。」君自傲略一思索,便已悟透龍紫紋之意,拱手道:「多謝龍兄,龍兄一席話,讓在下著實領悟不少。」龍紫紋問道:「其實這些都是很簡單的道理,請恕在下無禮相問君兄功力高深,顯是修煉多年,為何卻不懂這種粗淺的道理呢?」君自傲微微一笑道:「不瞞龍兄,在下雖修煉多年,但只是練習培養真氣之法,對於真氣的運用,卻沒有學過多少,讓龍兄見笑了。」龍紫紋溫婉一笑道:「不敢,君兄雖對運力之法尚未精通,卻有一身強大的真氣,相信假以時日,定會創出不輸於人的奇招妙式來。」頓了頓問道:「君兄來到此處,是否也是為那《龍拳真經》呢?」君自傲搖頭道:「在下只想趁機長長見識,至於什麼《龍拳真經》,在下自問沒有本事奪取,還是讓別人去爭吧。龍兄也是來參加真龍武術大會的麼?」龍紫紋道:「正是,在下和君兄一樣,只想長些見識而已。」君自傲道:「想來大會中定是高手如雲,不知龍兄可有把握取勝?在下方到此地,便接連遇到樓上那人與龍兄兩位高手,實不相瞞,在下現在可是信心全無了。」柴飛聞言在旁急道:「君兄弟,你功夫那麼厲害,怕什麼?依我看,你打進前十名絕對沒問題!」龍紫紋一笑道:「君兄說笑了,以君兄的實力,恐怕可入前五名之列。」言雨瀾在旁聽聞,不由芳心暗喜,雖想盡力裝作平靜,臉上卻不由笑意滿面,柴飛見了不由捂嘴偷笑起來,言雨瀾瞪了他一眼,向龍紫紋問道:「龍公子,君大哥真的那麼厲害嗎?」龍紫紋目視言雨瀾,微微一笑,點頭道:「其實現下看來,君兄實力當在前三之內,但說不定還會出現未曾露過面的高手,故此在下才將範圍擴到五名之內。」君自傲一笑道:「龍兄才是說笑了,在下只有幾手粗淺功夫,實不敢受龍兄如此讚譽。」龍紫紋笑道:「君兄過謙了,相信君兄在大會中定能有不俗的表現,在下先告退了。」言罷抱拳一揖,君自傲急忙還禮。

  龍紫紋回房後,柴飛便眉飛色舞地稱讚起君自傲來,班中眾人亦在旁幫腔,都道君自傲此次大有希望。

  言雨瀾眼含溫情地望向君自傲,輕聲道:「君大哥,祝你在大會上連番得勝。」君自傲不由搖頭苦笑。

  飯後,言真派柴飛前去打聽大會事宜,柴飛去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急匆匆趕回來。

  眾人圍住柴飛問個不休,急得他叫道:「都閃開,和你們說也沒用,快把君兄弟找來!」君自傲此時已回房休息,得知柴飛回來,急出房相見。

  柴飛拉著君自傲道:「快,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君自傲尚未明白過來,便已被柴飛拉著跑了出去。

  一出客店,柴飛便施展輕功,穿街過巷疾行不止,君自傲無奈,只得緊緊跟上,不多時,二人來到一處廣場內,只見場內已聚集了三五百人,靜靜站成一個大圈,無人喧嘩一聲。

  人圈之中的空地上放著一張方桌,一個滿頭白髮的瘦小老者坐在桌上,手裡拿著一本花名冊念道:「下一個,『長街虎』胡剛。」人群中立刻有人應了一聲,從圈中走出,來到老者面前。

  這人滿面墨髯,讓人看不出年紀,渾身肌肉隆起,肩寬腰窄,一看便是悍勇角色。

  那老者看了看他,說道:「有什麼本事?露一手看看吧。」那胡剛一抱拳,後退幾步,擺開架勢打了一路拳腳。

  老者瞇眼看了片刻道:「好了,回去吧。」那胡剛聞聲收勢,抱拳一揖後退迴圈內。

  那老者低頭在冊上寫了些什麼後,說道:「下一個,『柳葉刀』任輕遠。」人群中立刻又有一人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君自傲看了片刻,向柴飛問道:「他們在做什麼?柴兄為何將在下帶到此處?」柴飛道:「多虧師父要我前來打聽,不然這次就虧大了!原來這真龍武術大會不同一般打擂比武,要事先報名,然後接受大會的考試,合格者方可參加,今天已是報名擇選的最後一天了,錯過今日就不能再報名參加了!

  「場中那個老頭子就是考官,這些人都是來報名應試的。」君自傲道:「可咱們並未報名,來此何用?」柴飛道:「多虧我來得早,方才來時報名尚未結束,我就趕快替咱們二人報上了。不過排名最後,恐怕要等到所有人考完才輪到咱們了。」君自傲道:「那柴兄如此著急地將在下帶來做什麼?」柴飛搔了搔頭道:「嘿,我是急昏頭了……」君自傲不由搖頭一笑。

  此時老者念道:「下一個,『鬼手』司刑君。」人群中一片靜寂,無一人應聲。

  老者不耐煩地自語道:「搞什麼鬼,報了名卻不來應試,存心搗亂不成?這年頭,怎麼盡出這種失心瘋子?」話剛說完,一道人影從人群上空飛過,疾落在老者面前,冷然道:「你說誰是失心瘋子?」這人一身勁裝,不著長衫,一張臉陰寒如冰,不帶一絲感情,雙眼又窄又細,卻隱隱散發出陣陣寒光,雙眉如刀,鼻高唇薄,面帶煞氣,讓觀者不寒而慄,加之一頭寸許短髮,使其顯得頗為怪異。

  君自傲見他露了這一手輕身功夫,不由歎道:「又多了一位年輕高手……」柴飛聞言道:「高手?我倒未看出來,不過是個怪模怪樣的傢伙罷了。」老者凝目細細打量了司刑君一會兒,忽點頭道:「好了,回去吧。」司刑君冷哼一聲,縱身躍過眾人頭頂,逕自離去。

  老者微微一笑,低頭念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不覺間日已偏西,老者終於念到了君自傲的名字。

  君自傲分開眾人,來到老者面前拱手施禮。

  老者打量一番,問道:「為何你沒有名號呢?」君自傲道:「晚輩初出江湖,未有絲毫作為,所以無名無號。」老者點點頭,道:「很好,很好,回去吧。」君自傲一怔,問道:「在下不須演練一番嗎?」老者道:「我說回去就快回去,休要耽誤我老人家的時間,快走快走!」君自傲只得施禮回到圈中。

  老者低頭繼續念道:「下一個,『一飛直上九重天追虎趕豹郎』……這是什麼破名號!誰叫柴飛?」柴飛應了一聲,來到近前,嘻笑道:「老爺子,在下就是柴飛。」老者瞥了柴飛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何本領,露一手看看吧。」柴飛嘻嘻一笑,猛然一閃身,人已移開丈多遠,隨即繞場疾奔,看得眾人眼花撩亂。

  柴飛奔了幾圈後,倏然躍回老者面前,嘻笑道:「老爺子,你看我怎麼樣?」老者訝然而視,顯是未想到柴飛有如此本領,聞言輕咳一聲,點頭道:「還成……好了,回去吧。」柴飛笑嘻嘻地施了一禮,回歸圈中。

  老者合上名冊,高聲道:「報名會試至此結束,後日公佈入選者名單,到時你們自行來此察看便可。好了,散了吧!」眾人聞言後,慢慢四散而去。

  君自傲與柴飛剛回客店,便被言家班眾人圍住,紛紛開口相詢。

  柴飛把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後,眾人才長出一口氣。

  言雨瀾道:「好險,若是不能參加大會,對君大哥來說就太可惜了。」柴飛壞笑著問道:「君大哥可惜,大師哥就不可惜了?」言雨瀾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言真點頭道:「這叫吉人自有天助。」君自傲道:「能不能入選還未知曉,現在高興未免太早了吧。」柴飛道:「以咱們的功夫,定能入選,君兄弟就放心吧。」眾人聞言紛紛點頭稱是。

  此時龍紫紋來到堂內,上前向君自傲一揖道:「在下本以為君兄等人已然通過會試,這才未加提醒,不想險些誤了君兄,真是罪莫大焉!還望君兄見諒。」君自傲急忙還禮道:「龍兄不必如此,在下正有一事想請教龍兄。」龍紫紋道:「何談請字?君兄有話但請講來。」君自傲道:「別人應試時都要演練一番,可在下應試時,那考官竟不讓在下演練,龍兄可否知道這是為什麼?」龍紫紋笑道:「那考官也是有些斤兩的,不似一般武夫,全看不出別人的實力。他定是看出了君兄的功力,才如此而為。不瞞君兄,在下亦是如此通過的。」君自傲恍然道:「原來如此,只是在下如何能與龍兄相提並論呢!」龍紫紋溫婉一笑道:「君兄也太愛高抬在下了。」當晚吃罷晚飯,眾人紛紛請君自傲彈奏一曲,君自傲當下取出短琴,來到院中,此時天色已暗,客店已掛起了風燈,院內被照得一片通明,眾人在下首坐定後,君自傲撫琴輕彈起來。

  這次他彈的是一曲《寒風孤雁》,此曲乃是他離開羽林城後,在流浪途中所創,曲風於平淡中透出無限寂寞哀傷,音如其名,宛如一隻寒風中獨行的孤雁,身處逆境,無人關懷疼愛,無人噓寒問暖,孑然一身,不知該飛向何處。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不時發出聲聲長歎,人人腦海中均浮現出孤雁獨飛於凜冽寒風中的景象,不由心為之傷,淚為之垂。

  正彈奏間,一陣歌聲忽然響起,與琴音配合得恰到好處,無絲毫突兀之感,令人只覺得此處就該有此歌出現,故而眾人只是傾心聆聽,卻並未循聲而望。

  君自傲卻是心中大奇,他手指不停,循聲望去,只見龍紫紋從堂中緩步而出,輕唱道:「雪無住,風未停,我自茫然獨行;羽未折,心已老,我自寂寞獨行!」君自傲心中一顫,琴音倏止,起身抱拳道:「龍兄,你……」龍紫紋一笑道:「君兄,咱們出去走走如何?」君自傲點頭道:「正要和龍兄傾談一番。」二人向院內眾人打個招呼,便並肩走出院外。

  柴飛搔了搔頭,沖言雨瀾笑道:「哪天你也和著琴音唱上一曲,君兄弟定會邀你出去……」未及說完,言雨瀾已嗔道:「盡說些沒用的話,今後再不理你了!我又怎能和龍公子相比?只要一聽到琴聲,我立刻就什麼都忘了,哪還有輕唱相和的本事?」柴飛笑道:「那你就趕快拜龍公子為師好好學學,不然將來怎麼夫唱……」未及說完「婦隨」二字,言雨瀾已滿面通紅地嗔道:「亂說什麼,看我不扯爛你的嘴!」柴飛一躍而起,轉身向堂內跑去,邊跑邊叫道:「救命啊!不得了啦!言大小姐要大發雌威啦!」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天色大暗,明月東昇,不覺間長街上車馬漸稀,行人漸少,君自傲與龍紫紋二人緩步前行,漫步街頭。

  龍紫紋道:「在下未想到君兄琴藝如此高絕,簡直可稱音中聖手,只是在下覺得君兄的琴音中隱有茫然之意,不知為何如此?」君自傲輕歎一聲道:「不瞞龍兄,在下確是感到有些茫然,一點也不知這樣活著有何意義。我娘還在世時,我只想著好好幹活,將來讓娘過上安樂的日子,可娘死之後,我突然間失去了一切,只覺世界雖大,卻無一席容我之地,只有四處飄泊,卻也是毫無目標的流浪。

  「後來我遇上了言家班,才來參加這真龍武術大會,可今後要做些什麼,卻還茫然不知,方才在下所奏琴曲便是在下心境寫照。

  「唉,在下真覺得如寒風中的孤雁,不知該飛往何處,卻又不得不一路前飛……」龍紫紋輕歎一聲,道:「咱們二人真是同病相憐啊。我也有過這種感覺,不得不前進,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不知要達到何處,只覺活得如草木禽獸一般毫無滋味。那感覺,真是折磨人……」君自傲奇道:「龍兄亦有此感覺?真令在下不敢相信,龍兄現在又如何呢?」龍紫紋微微一笑道:「現在只比從前好一點,但也如君兄一般,參加這大會後就不知再做些什麼才好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邊走邊看吧。」君自傲歎道:「唉,你我二人真是同病相憐啊,當年和師父學藝之時,只覺每天過得都無比充實,天天期待著明日可學到新的本領,天天都在為了練好新學的功夫而努力練習,可現在呢?我真不知要去期待些什麼,要努力去做些什麼……」龍紫紋亦歎道:「我比君兄還有所不如,君兄學藝時還有期待之心,還有努力之意,可我卻連為何要學這些東西都想不通,只覺得毫無用處,每天都是在爹督促之下練這練那,練功對我來說枯燥無趣,提不起我一點興趣,更不用提有所期待了。

  「唉,有時真覺得自己就像一盤磨,不住地被帶動旋轉著,卻不知是為了什麼。」君自傲問道:「龍兄是家傳的武學麼?」龍紫紋道:「正是。我長這麼大,每天要做的就是練功、練功再練功,真是煩也煩死了。如果爹不讓我下山來歷練一番,此刻說不定我早已悶死了。可出來又如何?我還是一片茫然……」話未說完,只聽一聲冷哼從後傳來,二人均是一怔,急回頭望去。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19
第一集 千鬼夜聚 第八章 亂弦傾心

  只見背後丈多遠處,一個年齡似在廿卅之間的黑衣人倒背雙手,巋然而立。

  這人眉如利劍,眼閃寒星,面龐雖蒼白而消瘦,卻給人一種強悍剛毅之感,讓人不敢小瞧半分。

  這人冷哼一聲道:「本以為發現了兩個高手,不想你們卻是這種胸無大志之輩,枉我跟了這麼長時間!你們這種人根本不配讓我注意,更不配成為我的對手!

  「我勸你們還是放棄比武大會,早早滾到一邊去吧!」君自傲聞言冷然道:「閣下是否注意我們是閣下的事,在下可從未想要引起過誰的注意。我們是否苟活於世,是不是行屍走肉,就更不關閣下的事。比武大會比的是真本事,我們配不配成為閣下的對手,到時一試便知。」龍紫紋則微微一笑,拱手道:「這位仁兄也要參加真龍武術大會嗎?若是如此,在下倒很希望能與兄台一戰。在下龍紫紋,敢問兄台高姓大名?」黑衣人冷哼一聲道:「你們這種虛度生命的人也配來教訓我嗎?我會讓你們知道,成功永遠只屬於心懷夢想的人!記住我的名字李狼!」言罷一轉身,大步離去。

  二人注視著他遠去,一語不發。

  良久,龍紫紋才長出一口氣,問道:「君兄,方纔你可曾察覺到被人跟蹤?」君自傲搖頭道:「我根本沒有任何被盯住的感覺。」龍紫紋道:「我亦是如此……這人竟能在一丈距離內跟蹤我們而不被發覺,實在是厲害得可怕。如果大會中多幾個這樣的傢伙,那就太有趣了。」君自傲道:「只是這人太過囂張,不免讓人厭惡。」龍紫紋笑道:「恐怕高手都會有些怪脾氣吧,我現在對大會越來越充滿期待,這種有所期待的感覺,真的令人感到無比的充實呢!」君自傲道:「我卻只覺得這大會越來越可怕,說不定還會有什麼怪異的人出現在其中。」龍紫紋微笑不語,只默默與君自傲並肩同行,半晌後忽道:「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與君兄格外投緣,好像多年前便已相識一般的親切,不如我們結為異姓兄弟如何?」君自傲聞言一怔,隨即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不想龍兄卻先說出來了。」龍紫紋喜道:「好,那明日我便著小二買好香燭米酒……」不及說完,君自傲便搶道:「何用明日?那些東西要來何用?連著兄弟的是情義,又不是什麼儀式!不如咱們現在就對天盟誓,結成兄弟如何?」龍紫紋笑道:「還是君兄來得灑脫,好!咱們現在就對天盟誓!」言罷一撩衣襟,跪倒在地,仰天說道:「蒼天明月在上,在下龍紫紋,願與君自傲結為異性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地不容!」君自傲亦跪倒在地,仰天說道:「在下君自傲,願與龍紫紋結為異姓兄弟,從此不分彼此,為兄弟拋頭顱撒熱血永不言悔,若違此誓,天誅地滅!」龍紫紋笑道:「兄弟,我今年十九歲,你呢?」君自傲道:「如此你是大哥,我今年十八歲。」龍紫紋道:「咱們年紀相仿,大哥小弟的叫著未免彆扭,不若你就叫我紫紋,我叫你自傲如何?」君自傲道:「好,如此正合我意!」二人不由相視而笑。

  二人一路談笑著回到客店,只見言雨瀾正獨自一人坐在院裡發呆,君自傲見狀,上前問道:「言姑娘,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休息呢?」言雨瀾見二人回來,急站起身道:「我……我睡不著,就……出來坐坐……」君自傲道:「天黑夜冷,小心別著了涼,快回房休息吧。」言雨瀾赧然點頭,望著君自傲微微一笑後,緩步走回房內。

  龍紫紋溫婉一笑道:「言姑娘怕是在等你回來呢!」君自傲道:「別胡說,她等我做什麼?」龍紫紋笑道:「等你回來好看你一眼,不然就睡不著覺啊!」君自傲道:「紫紋怎麼也如柴兄一般愛說笑起來了?」龍紫紋道:「不是說笑,言姑娘對你可是深情得很吶,難道你看不出來麼?」君自傲一怔道:「什麼?」龍紫紋笑道:「果然是當局者迷,你沒見方才言姑娘看你的眼神麼?既溫柔又多情,分明是喜歡上你了!」君自傲怔在當地,半晌無語,龍紫紋笑道:「言姑娘是個好女孩,能被這樣的女孩喜歡,那可是天大的福氣,自傲,我都有些羨慕你了!」君自傲沉吟不語,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龍紫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想想吧,莫要辜負了佳人美意才是。」君自傲搖了搖頭,輕歎道:「我現在全亂了……」夜色已深,明月高掛天上,整個世界一片靜寂,人們均已進入夢鄉,唯有君自傲,仍憑窗而立,心潮起伏不定。

  往事一幕幕從心底翻開,從初見時言雨瀾的赧然垂首,到今夜她那深情的微笑,無一不在透露著她心底的秘密,無一不在向君自傲表達著她越來越深的愛意。

  那一言一笑,一垂首一回眸,此刻想來竟蘊藏著那麼多含意,君自傲不由以拳捶頭,暗罵自己竟然一直沒有發覺。

  言雨瀾確是個可愛的好女孩,但君自傲卻無法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喜歡或是愛。

  他不禁想起了雲紫煙,想起自己甘心情願地在暗地裡為她做的每一件事,想起臨別時自己那痛苦矛盾的心情,和抑制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而這一切,都是他與言雨瀾之間所不曾有的。

  他清楚地知道,和言雨瀾在一起,自己並沒有與雲紫煙共處時的那種感覺那種將感情深埋在心中從不表露、卻又無時無刻不濃烈瀰漫出來的感覺。

  猛然間,他驚醒到自己對言雨瀾的感情,竟似極了對母親的感情,言雨瀾在他生病時的細心照料,讓他憶起了母親的關愛,所以才不自覺地拉近了與言雨瀾的距離,希望能多與她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對她的依戀,也許只是一種對母親的思念。

  但他卻又不敢肯定確是如此,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對言雨瀾的感情遠不止這麼簡單,他雖然仍思念著雲紫煙,但卻不可能和她再相見,不可能和她有什麼結果,人生的路還很長,他也必會有自己的愛人,但那人會是誰,並不是他所能知曉的。

  他忽然覺得若那人是言雨瀾也很好,她喜歡他,而他對她亦有好感,這樣配成一對,不也很合適麼?

  君自傲只覺頭痛欲裂,他越想就越理不出個頭緒,想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言雨瀾,不明白應不應該接受言雨瀾的愛。

  一種鬱悶的感覺在心頭湧動,讓他不安、煩躁、只想仰天狂喊到氣絕。

  他就這樣在窗邊站了一個晚上,卻什麼都沒能想清楚。

  不覺間天色大亮,店內眾人起床梳洗完畢,都到大堂內用飯。

  言雨瀾環視四周,向柴飛問道:「師兄,君大哥怎麼沒有出來?」柴飛笑道:「我又沒日日想著他,怎會知道?你自己去找他問問不就知道了?」言雨瀾瞪了他一眼,低頭用飯。

  言真見狀輕咳一聲,道:「也是,君兄弟一向早起慣了,今日怎麼卻遲遲不出?瀾兒,你去看看吧!」言雨瀾心中一喜,表面上卻道:「叫師哥去不就成了麼?」嘴裡如是說著,人卻已站起身向內堂客房處走向。

  君自傲正自發呆,忽被一陣叩門聲驚醒,開門一看,卻是言雨瀾,不由怔在當場,不知說什麼才好。

  言雨瀾倒未覺有什麼不對,對君自傲一笑道:「君大哥,原來你早起來啦?為何不去用飯呢?」君自傲只覺尷尬非常,支吾著說道:「我……我身體不大舒服,你們自己吃吧……」言雨瀾聞言急道:「君大哥的舊傷還未痊癒麼?我這就去請大夫來!」君自傲急道:「不必了,只是稍有不適,沒有大礙,休息一天就好了……」言雨瀾關切地說道:「那你快去躺一會兒吧,我這就著小二給你做些粥喝。」君自傲搖頭道:「不必……我睡上一覺就沒事了,你……你不用擔心……」言雨瀾方要再言,君自傲已將門關上。

  言雨瀾悻悻地回到前堂,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言真問道:「怎麼了?」言雨瀾道:「君大哥不舒服,說不吃早飯了。唉,但願不要有什麼事才好。」柴飛道:「放心吧,君兄弟身強體健,不會有什麼事的。」言雨瀾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低頭不語,顯是心亂如麻。

  君自傲呆坐房中,想到方才言雨瀾關切的神態,不由搖頭苦笑,他真不知自己今後應以什麼態度對待她,是接近?是遠離?或是當做什麼也沒有察覺,仍像以往一樣相處?他完全拿不定主意。

  叩門聲響起,龍紫紋的溫婉語聲傳來:「自傲,是我。」君自傲聞聲急打開房門,將龍紫紋迎了進來。

  龍紫紋關切地問道:「聽言姑娘說你身體不適,是否是昨夜染了風寒?」君自傲搖頭苦笑道:「說身體不適,不如說是心中有事。唉,紫紋,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龍紫紋一怔道:「自傲莫不是為了言姑娘之事才……」君自傲點頭道:「唉,正是為她……我現在都不知該怎樣面對她才好了。」龍紫紋道:「你難道不喜歡言姑娘嗎?」君自傲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說不清對她的感情到底屬於那種,也不知該做怎樣的決定……紫紋,我現在真覺得一片混亂……」龍紫紋歎道:「唉,感情這東西還真是說不清楚……不過言姑娘確是個不多見的好女孩,你應該盡量珍惜才是。」君自傲苦笑一聲,道:「我也知道這道理,可一時之間……唉,真不知該做何決定。」龍紫紋拍拍他肩膀道:「算了,若實在下不了決心,就先保持原狀好了,隨著時間流逝,事情總會有個結果,現在多想也是無益,反要勞心費神,明日便要公佈大會入選者了,今日不如到各處轉轉,散散心如何?」君自傲點頭道:「也好,悶坐房中反添煩亂,出去走走也是好的。」龍紫紋溫婉一笑,與君自傲並肩而出。

  二人來到街上,東遊西逛一番後,龍紫紋忽道:「轉來轉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咱們去喝上兩杯如何?」君自傲一怔道:「喝酒?真看不出你還有這種嗜好。我長這麼大,可從沒喝過酒。」龍紫紋笑道:「我家有個叫老林的僕人,人頗風趣,又嗜酒如命。我平日練功練得煩悶時,便找他玩耍散心,日子久了,就也學會飲酒了。

  「老林常說男子漢不喝酒便沒有男子氣概,喝得越多才越有英雄豪氣,雖然語有偏頗,但也有些道理,男兒生於天地間,豈有不喝酒的道理?自傲,今日我就幫你補上這一缺憾!」說罷拉起君自傲,直向一家酒店走去,君自傲苦笑一聲,只得隨他。

  進了酒店,龍紫紋在樓上尋了一處靠窗的方桌坐下,君自傲從未來過這種地方,索性一切由龍紫紋作主。

  龍紫紋點了七八樣菜餚,要了兩壺酒,將二人酒杯斟滿後,舉杯道:「咱們兄弟結義之時只是對天盟誓,卻少了這結義酒,今日正好補上,來,咱們共飲一杯!」說罷與君自傲碰一下杯,仰頭一飲而盡。

  君自傲看看龍紫紋,又看看杯中酒,搖頭苦笑一聲,亦舉杯一飲而盡。

  他只覺這酒入口辛辣,入喉有如火燒,而入肚後卻又泛出一絲暖意,烘得週身暖洋洋的,極是舒服,不由讚道:「酒這東西雖然味道怪異了些,但回味卻香濃酣暢,怪不得有這麼多人喜歡喝。」說完看了看龍紫紋,只見他半張著嘴,瞪眼看著自己,不由奇道:「怎麼了?我說錯了嗎?」龍紫紋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沒……沒錯,自傲,你真的從未喝過一滴酒嗎?」君自傲道:「當然了,我騙你做什麼?我出身微寒,哪有錢來買酒喝?」龍紫紋一吐舌頭道:「天啊,你可真算得上酒中奇才了,我第一次喝酒時,可是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呢!」君自傲訝道:「酒還會嗆人麼?我怎麼沒覺得呢?」龍紫紋像看怪物般地看著他,連聲道:「天才,天才!你真是喝酒的天才!」君自傲笑道:「吃喝之事裡還有什麼天才麼?你可真能說笑!」龍紫紋歎道:「『天下事千奇百怪』,這話我今日可完全信了……」君自傲笑罵道:「胡說八道些什麼?來,咱們再乾一杯,祝咱們在比武大會中一帆風順,連番得勝!」龍紫紋舉杯與他對飲而盡,歎道:「唉,越和你交往得深,就越覺得看不透你,你這傢伙到底還有多少讓我目瞪口呆的怪本事呢?」君自傲笑道:「師父教給我的本事多著呢,你就等著慢慢看吧。」龍紫紋道:「你師父到底是誰呢?不說別的,單是他傳你的琴藝,便已天下無雙,我真想不出他其他的本事會有多厲害。」君自傲道:「說來恐怕你不會相信,我師父的名字、門派,我都一概不知,當年師父收我為徒時說過,他雖收我為徒,卻不會傳我師門的武功,我所學的功夫,都是師父自己創的,而且師父也不讓我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是為什麼。」龍紫紋恢復儒雅的風度,沉吟道:「天下竟有這樣神秘奇怪的師父,真是聞所未聞。」略一思索後忽道:「對了,這樣厲害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自傲,你和我說說你師父,或許我能猜得出他是誰!」君自傲喜道:「若真如此就太好了,我授業至今,卻不知他姓甚名誰,說出來未免太不像話。嗯……我師父一年四季總是穿一件白色的長衫,那長衫的袖子特別長,特別大,迎風飄擺時格外好看;師父常常微笑,那笑容特別動人,就像從雲層中透出的陽光一般;師父說話總是很斯文,你的氣質便和他很像!

  「對了,說來你定不會相信,我師父每次都是來無影去無蹤,一閃間便已不見蹤影,更不可思議的是,師父他好像永遠都不會老一般,自我初次見他至今,都是一副廿多歲的面龐,有時我真懷疑他是下凡的神仙呢!」龍紫紋聞言一震,道:「我想到了……天下間獨一無二的不老仙人……天啊!原來你的來頭這麼大!」君自傲道:「你說什麼?你猜到我師父是誰了麼?」龍紫紋點頭道:「我爹曾和我說過,無極山天道派有一位高手,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從他所會諸技中隨便撿出一樣,便足以傲視天下。而且他身心雙修,幾乎達到與天道相通的境地,雖年逾八旬,面貌卻如廿多歲青年一般,因此江湖中人送他一個名號白衣仙君,在武林人心中,他的地位幾乎等於神一般。」君自傲怔住半晌,才說道:「天吶,我雖早猜到師父非一般高手,卻未曾想到他竟有如此地位。對了,你說我師父年逾八旬,他真的有八十歲麼?」龍紫紋點頭道:「是的,爹說我祖父與他交情甚好,我爹小的時候還能經常見到他。只是自我祖父死後,他便不常來,這些年間更是音訊全無,卻原來在專心調教你這個不世天才。」君自傲笑著搖了搖頭,問道:「那你可知我師父的名字?」龍紫紋點頭道:「他姓岳,名叫岳岸崖。」君自傲默念幾遍,牢記在心後,又問道:「紫紋,你祖父既與我師父是好友,自然也很厲害吧?你家又是什麼門派的傳人呢?」龍紫紋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就是龍族的正統傳人!」君自傲聞言大震,凝視龍紫紋半晌後道:「天啊,原來你便是龍拳的傳人!我聽說龍拳是技壓鬼神的至尊拳法,那你豈不是厲害得不得了?哎呀,那……那這真龍武術大會……」龍紫紋笑道:「自是騙人大會了,我家的武功根本沒有什麼譜法,均是歷代相傳,又怎會有什麼『真經』流傳到江湖之中?這大會分明便是個騙局。」君自傲沉吟道:「設這種騙局,自是想將各路高手吸引至此,但之後又有何圖謀呢?」龍紫紋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才參加這個虛有其名的大會,看看他們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自傲,不知你發現沒有,這假龍大會雖引來不少高手,卻均是少一輩頂尖人物,卅歲以上的參加者非但不多,更均是無知無識之輩,連二三流的高手也沒有一個。」君自傲略一思索道:「確是如此,不知是何原因呢?」龍紫紋一笑道:「老一輩的高手,均深知《龍拳真經》絕不會流落到江湖之中,所以絕不會來蹚這混水,我想這大會的舉辦者一定也深知此點。」君自傲沉思片刻道:「以《龍拳真經》為餌,前輩高手自不會來,如此說來,大會的目的,只是吸引涉世未深的年輕高手,難道是想招攬人才不成?」龍紫紋道:「這就無人可知了,現在只能參加這大會,等待最後的結果。不過好在真有不少絕頂高手前來參加,管他真龍假龍,都有好戲可看!」君自傲點頭道:「不錯,現在就已有那黑袍人、司刑君、李狼,還有你龍紫紋四個頂尖高手,這大會定會精采無比。對了,你可知那只露半張臉的黑袍人是什麼來頭?」龍紫紋笑道:「恐怕是五個高手吧?你總如此謙虛可不好。至於那黑袍人,定是近幾年江湖人聞之色變的『邪印尊者』,他那手『殺氣流竄』天下無雙,乃是他所用『邪印拳』中最厲害的一招,若真用出來,那天客店中定無一人生還。

  「自傲若在大會中遇上他,可千萬要小心。」君自傲一笑道:「若不遇上他就最好。對了,他叫什麼名字呢?」龍紫紋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他的名號,卻不知他的姓名。」君自傲道:「這人整日遮得密不透風,連面目也不願讓人見到,確實神秘得緊。紫紋若遇上他,是否有必勝的把握呢?」龍紫紋微微一笑,方要回答,忽然一怔,兩眼凝望窗外長街,整個人似變成木雕泥塑的一般。

  君自傲見狀大訝,不由也向街上望去。

  只一眼,他便已知龍紫紋所看為何。

  那人實在太過耀眼,站在茫茫人海之中,便如明月降臨星河,凡星雖眾,卻皆因之失色。

  那是一個一身淡藍的女子,秀髮高盤,兩縷青絲垂於兩肩,長裙拽地,卻不染一塵。

  最讓君自傲感到震撼的,是她那雙眼眸,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深鎖其中,又不時瀰漫出眼底,讓這風姿若仙的女子更添出塵之質。

  君自傲不由輕歎一聲,說道:「不想世上竟有如此女子,飄逸出塵,與我師父相比亦毫不遜色!」龍紫紋亦輕歎道:「天上仙子亦不過如此而已……」口裡說著,一雙眼仍凝視那女子,一顆心早已不在胸中。

  一日時光匆匆而逝,不覺間明月已起,天地間一片靜寂。

  言雨瀾獨坐院中,望著九天之上的那一輪銀盤,喃喃自語道:「月亮啊月亮,我的心事也只能和你說,君大哥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理我,我好難過啊……他說身體不適,卻又和龍公子出去喝酒,回來後也不見我,這到底是怎麼了?我是否哪裡做錯了呢?唉,君大哥何時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正說著,只聞一聲長歎,言雨瀾一驚下回頭尋聲望去,只見龍紫紋站在身後不遠處,顯是聽到了自己方纔那一番話,不由大窘道:「龍公子,我……」龍紫紋歎道:「言姑娘對自傲的一片深情,相信他定能慢慢知曉的……」言雨瀾急忙起身,赧然道:「小女在此胡言亂語,讓公子見笑了……」龍紫紋搖頭道:「愛一個人怎會有錯呢?言姑娘言出肺腑,只有感人之理,何談見笑?言姑娘不必心急,假以時日,自傲定可體會到姑娘的情意。」言雨瀾垂首道:「但願如此……對了,君大哥的身體沒有大礙吧?」龍紫紋道:「他只是大會將近,心緒不定而已,言姑娘不必多慮。」言雨瀾點點頭,輕笑一聲道:「我還以為……原來是因為大會的事,我想君大哥定會旗開得勝的,只是大會結束後,不知還能不能和君大哥在一起……」說罷不禁黯然垂首。

  龍紫紋心中一動,道:「言姑娘請放心,姑娘與自傲之事,在下定會相助,盡力成全你們。」言雨瀾聞言一怔,隨即赧然道:「那……那就多謝公子了……小女蒙公子如此相助,實在感激不盡……」龍紫紋輕歎一聲,道:「在下也嘗到了愛一個人而不可得的滋味,與姑娘可說是同病相憐,所以才起了相助之意。」言雨瀾奇道:「公子也和小女一樣麼?公子人才出眾,相信定能贏得佳人歸。」龍紫紋苦笑一聲道:「在下可沒有言姑娘這等福運,能日日與所愛之人相見。不怕言姑娘見笑,在下只見過她一面,連她的名字也不曾知曉。」言雨瀾垂首赧然道:「不瞞公子,當日我見到君大哥時,也是只一眼就……龍公子,看來咱們真的是同病相憐呢。」龍紫紋歎道:「人海茫茫,也不知何時才可再見她一面。」言雨瀾道:「相信上天不會如此無情,讓公子獨受相思之苦。也許她很快就會出現在公子面前呢!」龍紫紋苦笑一聲,道:「但願如此……」次日一早,柴飛便坐立不安起來,言真見狀責道:「真是天生不成器的東西,你看人家君先生和龍公子,何時像你這般上竄下跳過?」柴飛嘿嘿一笑道:「師父,人家可是高手,心中自然有數,徒弟我這『低手』可是心裡沒底,不知能否入選,自是焦急萬分了。」言真搖頭歎道:「我看即便入選,咱們也毫無勝望,這大會高手如雲,咱們……」不等他說完,柴飛已急道:「您就放心吧,就憑君兄弟教我的這手輕功,我定能殺入前二十名。再說就算不成,咱們這一趟也不算白來啊,至少您就撿了個天上難找、地上難尋的好女婿!」言真斥道:「休要胡說!人家君先生能否看得上瀾兒,還……」柴飛不待他說完,便搶道:「還不一定是吧?您老就是信心不足,什麼事都要朝壞處想,想開些吧師父,咱們定能人財兩得!」言真長歎一聲,搖頭不止。

  用罷早飯,柴飛便急著要去看榜,言真無奈,只好由他。

  柴飛拽上君自傲、龍紫紋和言雨瀾,興沖沖地趕往廣場。

  四人來到廣場,只見廣場上首已搭起了一座觀台,想來是大會舉辦人落座之處。廣場中以青石鋪成一塊五丈見方的小平台,顯是比武用的擂台。

  廣場周邊豎起一面大榜,上面寫滿了名字,大榜下早站滿了人,看著大榜,或搖頭歎息,或欣喜若狂。

  柴飛帶頭擠開人群,來到大榜之前,眾人抬眼上望,只見榜首第一名寫著「龍紫紋」。

  柴飛急回首道:「龍公子,你好厲害啊!排在第一名呢!」龍紫紋笑道:「又不是狀元榜,排名先後怎會與實力有關?」君自傲凝目細看,只見榜上第二位寫著「邪印尊者天涯」,不由心中一動,對龍紫紋道:「你看,這『邪印尊者』的名字原來叫『天涯』。」龍紫紋點頭道:「天涯遙遠,蒼涼寂寞,咫尺之間,遠似天涯,真是人如其名。」幾人向下看去,只見第三位寫著「鬼手司刑君」,第四位是「葉清幽」,第五位赫然便是「君自傲」。

  言雨瀾歡呼一聲,道:「君大哥,你看,真如龍公子之前所言,你果然在前五名之列呢!」龍紫紋亦點頭道:「看來這榜果是以實力排名,自傲,恭喜你啊!」君自傲搖頭道:「唉,這榜實在有誤,我功淺力弱,如何可排到第五位上?」龍紫紋笑著看了看大榜,又道:「這司刑君和葉清幽不知又是哪路高手,能排在自傲之上,定非尋常人物。」君自傲道:「司刑君這人我倒見過,實力確屬不俗。尋常輕功總是以輕靈飄逸為主,但此人輕功卻截然不同,落地時反加速疾落,給人以疾若迅雷之感,想來其他功夫亦是如此風格。

  「葉清幽似是女子的名字,會不會是那日在酒樓所見的女子呢?」龍紫紋聞言一震,呆望著大榜上的名字,喃喃自語道:「會是她麼?真的是她麼?」言雨瀾看了看龍紫紋,又看看大榜,心中若有所悟,上前悄聲對龍紫紋說道:「龍公子,祝你能早日和意中人相見。」龍紫紋心中一顫,輕歎一聲,點頭致謝。

  此時柴飛突然大叫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

  言雨瀾嗔道:「師兄,你想嚇死人啊!」柴飛得意地說道:「大家快看,我排在第三十位呢!」言雨瀾沒好氣地說道:「才三十位就美成這樣麼?真是沒出息呢!」君自傲注視大榜,忽然訝道:「怎麼不見李狼的名字?此人實力超卓,排名應在我之上才對啊!」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24
第二集 鬼天君 第一章 狼王狂奔

  言雨瀾問道:「李狼?好怪異的名字,他是什麼人呀?」龍紫紋道:「是個很厲害的高手,難道他沒有參加大會不成?」柴飛聞言凝目細觀,半晌後才叫道:「龍公子你看!你說的這人在大榜最後吶!哪是什麼高手啊?」龍紫紋與君自向榜末看去,只見倒數第四位上,赫然寫著「狼王——李狼」,不由相視訝然。

  君自傲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他?」龍紫紋沉思片刻後道:「我想他定是存心隱藏實力,故意落在最後,看來這人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數倍,實在是個可怕的強敵。自傲,若遇上他,千萬要小心!」言雨瀾聞言心中一顫,急對君自傲說道:「君大哥,大會中高手雲集,你千萬要小心,萬不得已時切莫逞強啊!」君自傲點點頭,沉聲道:「這個自然。」看罷大榜,眾人回歸店中,柴飛上竄下跳歡呼不已,言雨瀾則圍著君自傲囑咐叮嚀個不停,唯恐他在比武中有失,而言家班眾人紛紛向柴飛與君自傲道賀,不免冷落了龍紫紋。

  龍紫紋此時心潮起伏不定,便出了客店,獨自漫步街頭,他思量起君自傲對葉清幽的猜測,不由浮想聯篇。

  若葉清幽真是那憂鬱的女子,自己便可再見到她,但若不是呢?人海茫茫,紅塵萬丈,又該去何處尋覓芳蹤?

  龍紫紋只覺心緒煩亂之極,理不出一絲頭緒。

  不覺間紅日西沉,月出東方,長街上行人絕跡,只有更夫按時巡街,報著那少有人聽的更次。

  龍紫紋靜立一株巨樹之下,仰頭凝望明月,心中想的仍是那女子,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一個人,卻又不知這人身在何處,姓甚名誰,不由讓他百感交集,心中那份熾熱的愛火,不知要向何處宣洩。

  良久,他才輕歎一聲,自語道:「罷了,緣來自取之,無緣莫強求,若命中注定我與她有緣,上天自會安排我們相見,空想許多又有何用?」搖了搖頭,轉過身形,緩步向客店方向走去。

  方行至一處高簷之下,一陣衣袂飄動之聲傳來,龍紫紋凝神細聽,發覺一人正施展輕功,向北疾行。

  此人身法輕盈飄逸,卻又移動迅疾,必是少見的高手。

  龍紫紋好奇之心不由大起,順那人去路跟了過去。

  那人穿街過巷,一路向北直出城外,不覺間,龍紫紋已跟至一片樹林之中,那人飄然落在一片空地上,龍紫紋見狀急隱身於樹上,凝目向那人望去。

  只見那人一襲黑衣,長髮束成一束披在背後,因背對龍紫紋,故看不到其面貌如何。

  這人落地後倒背雙手,凝立不動,龍紫紋只覺此人週身散發出一種強悍冷傲的氣勢,雖背手而立,卻無一絲可乘之機,不由暗道:「這人是誰?難道是自傲所說的司刑君?但自傲說司刑君輕功勢若雷霆,明顯與此人不同,難道又有新的高手出現了嗎?」正思量間,那人忽然冷冷一笑道:「來了就請現身吧。」龍紫紋聞聲一怔,一個名字倏然掠過腦海,心中苦笑一聲,暗道:「我已屏息斂氣,卻還是被他發現了,這個李狼未免厲害得太過可怕。」隨即便要縱下樹來。

  正在此時,一陣柔和憂鬱的語聲響起:「狼王果然膽色過人,竟隻身赴約,不怕小女設局害你麼?」一個一身淡藍的女子,緩步而出,來到李狼面前,一雙秀目隱含無盡憂鬱,配上週身散發出的出塵氣息,讓人不由驚為天人。

  龍紫紋心中一顫,不由暗道:「是她!」這正是龍紫紋日思夜想的女子,此時驟然再見,龍紫紋不由心神大亂,一時歡喜,一時焦急,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感覺,只在心中不住地自語:「我又見到她了,上天又安排我見到她了!」李狼輕笑一聲,道:「我從出世至今,還未怕過什麼。佈局也好,設陷也罷,我都一概不懼。不知這次清幽要怎樣對付我呢?」龍紫紋聞言,心中又是一顫,暗道:「原來葉清幽真的是她,看來我們還可在大會中相見。她難道與李狼有過節不成?李狼功力強橫,她一人怎對付得了?」想到此處,心中已打定主意,若二人交手後葉清幽不敵,自己便現身相助。

  葉清幽忽緩聲道:「狼王為何要參加這種騙人的大會?」李狼一笑道:「清幽不也參加了麼?清幽又是為何而來?」葉清幽道:「雖然是虛有其名的大會,但說不定也會有高手前來,若你遇上實力相當的對手,我便可趁你無暇分心時刺殺你,狼王到時要小心才是。」龍紫紋不由一怔,他看出葉清幽必與李狼有極大過節,但她卻又毫無保留的將計畫坦白告知對方,又令人不解其意。

  李狼仰天大笑,道:「清幽到底是清幽,連暗算別人也要光明正大地來。我也坦白地告訴你,我來此只是想看看龍家人到底有何可怕之處!」葉清幽淡然道:「狼王以為這大會真拿得出《龍拳真經》為賞麼?」李狼笑道:「自然拿不出,不過我想龍家人定不會對此事袖手不理,說不定會來參加大會以測虛實,那就正好讓我領教一下他們的本事。

  「清幽,到時我若與龍家後人交手,定會忙於應付無暇分心,是清幽下手的絕好時機,清幽萬萬不要錯過才是!」龍紫紋越聽越不解,這二人一個欲殺對方,卻又讓對方小心留意,一個明知對方欲殺自己,卻又助對方想好時機,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

  葉清幽輕施一禮,淡然道:「多謝狼王提醒,小女此次定不會失手而歸。多日不見,不知狼王武功進境如何,小女欲先討教一二。」李狼一笑道:「也好,我也正想看看清幽的劍法又增進了多少。」葉清幽輕聲道:「請狼王指教。」言罷長袖一甩,手中已多了把淡藍色的軟劍,一抖腕,軟劍如飄帶般飄然而起,向李狼咽喉射去。

  李狼微微一笑,身形緩移,似是閒亭信步,卻又奇快無比,閃過這迅疾的一劍後,右手伸出,以拇、食、中三指向劍身鉗去,那軟劍似有靈性一般,竟自行飄然垂下,讓李狼抓了個空。

  葉清幽手腕一抖,軟劍又向李狼手臂纏去。

  龍紫紋在旁靜觀,不禁暗讚不已。葉清幽劍法輕靈飄逸,劍劍隱含巨大威力,但卻不顯陰狠,於正統中添奇變,卻不走詭異之途,整個劍法如其人一般,顯示出一種出塵之姿,憂鬱之意,讓人觀劍如觀舞,不免為之沉醉不已。

  只是這劍法憂鬱之氣太重,每一劍都顯得那麼無奈,讓人忍不住隨之發出聲聲歎息。

  而李狼身法似緩實疾,變化無端,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循,讓人摸不著路數,不論軟劍如何襲來,均可輕易躲過,外似飄逸內似奇詭,讓人觀之色變。

  他一昧閃躲,卻不還擊,只不時以拇、食、中三指化合成鉗形抓取劍身,卻也似未盡全力,不由讓龍紫紋憂心大增。

  戰不片刻,葉清幽忽虛刺一劍,縱身後躍,軟劍在空中畫出一道圓形光圈後,一道淡藍色的劍氣填滿其中,在葉清幽面前形成一個三尺左右的圓形光屏,葉清幽輕喝一聲,抖腕運劍刺向光屏,劍鋒透屏而出,竟化成無數藍色劍氣,分別從不同角度向李狼射去,一時間林中流光飛舞,眩目無比。

  龍紫紋只覺此招如流星破空,光芒四射中又充滿了憂傷與無奈,那種展於剎那又消於須臾的淒清孤寂之美,深深震撼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要發出一聲長歎。

  就在此時,李狼長笑一聲,道:「好一招『寂寞流星』!清幽的劍法真是大有進境!」說話間身體向前一躬,兩臂屈向背後,形成一種近似於馬步出拳的姿勢,只是兩手並不握拳,而是以拇、食、中三指形成鉗式手形,一股強大無匹的氣勁立刻充滿整個樹林。

  冷哼一聲,李狼雙手閃電般交互擊出,每擊出一下,便有一道狼形氣勁飛射而出,迎上葉清幽刺來的淡藍色劍光,這些狼形氣勁一遇劍光,便張口咬住,與劍光同時消散於空中。

  眨眼間,那無數的劍光便已消失殆盡,而狼形氣勁卻尚餘五道,齊向葉清幽射去,葉清幽閃避不及,眼看便要中招。

  龍紫紋叫聲不好,急運盡全身功力,電般飛射至葉清幽面前,長嘯一聲,身形在空中疾轉不停,一道火焰般的熾紅真氣,如蛟龍繞柱般纏住他的身體,五道狼形真氣撞在其上,剎那間消散於空中。

  龍紫紋飄然落地,只覺胸口如被重錘擊中一般,一口鮮血眼看便要衝喉而出,他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強壓下去,卻已無力張口說出半個字。

  李狼一怔,隨即問道:「怎麼是你?清幽何時與他扯上關係了?」葉清幽輕搖著頭,淡淡地說道:「我並不認識他。」龍紫紋此時略有好轉,回首抱拳一禮道:「在下旁觀多時,適才見情勢危急,才……多有冒昧,還請姑娘見諒。」李狼冷然道:「我還以為身後是清幽的人,才容你跟到現在,你可知偷窺他人私事是件很無恥的事麼?」龍紫紋不由無言以對,葉清幽見狀淡然道:「若非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定性命不保,小女在此謝過公子。」言罷飄然一揖,手中軟劍早不知收入何處。

  龍紫紋急忙回禮,李狼見狀冷笑一聲道:「你真以為你救了她?你可知你已令她錯過了殺我的大好機會?」一連兩問,語氣分外強硬。

  龍紫紋一怔之際,葉清幽已淡然說道:「狼王向來不是多話的人,今日為何如此囉嗦?」李狼苦笑一聲,道:「他壞了你的事,你卻為他說話,真是會替人著想。今日到此為止,咱們比武大會上見。」言罷身形一動,縱身而起,眨眼無蹤,只在空中留下一路殘影。

  龍紫紋一驚,至此方知李狼輕功高出自己太多,方才來時不過是故意讓自己跟上,震驚之餘,不由思量起若在大會上與此人相遇,應該如何應付才好。

  此時葉清幽淡淡說道:「今日多蒙公子相救,小女感激不盡。看公子功力高絕,定非尋常高手,敢問公子高姓大名?」龍紫紋急施禮答道:「不敢,在下姓龍名紫紋。」葉清幽動容道:「原來竟是在會中排名第一的龍公子,難怪竟有如此身手。」龍紫紋一笑道:「讓葉姑娘見笑了,葉姑娘適才也見到了,在下的功力實與排名不符,與姑娘及李狼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差。」葉清幽道:「龍公子不必過謙,狼王的『群咬之陣』,並不是什麼人都破得了的,龍公子若無過人之力,又怎能破其五咬呢?」龍紫紋搖頭苦笑一聲,問道:「葉姑娘似與李狼有極大過節,不知可否告之些許?在下或可相助一二。」葉清幽輕施一禮道:「多謝公子美意,小女自家之事不敢有勞公子,小女有事在身,先走一步,還請公子見諒。」言罷轉身飄然而去,未及龍紫紋說話,人已遠去無蹤。

  龍紫紋輕歎一聲,順原路回到城中,到達客店之時,天色已然微亮。

  龍紫紋方一進門,君自傲便迎了出來,一見龍紫紋面色,便駭然道:「你怎麼受傷了?是何人所為?」龍紫紋苦笑一聲道:「我太低估李狼的實力了,現在看來,他實在是一流的高手……」君自傲皺眉道:「你怎麼和他交上手了?好在傷得不重,不然誤了今日的比武可就不妙了。」龍紫紋問道:「今日大會便要開賽麼?」君自傲點頭道:「是昨日傍晚時分大會派人前來告知的,我當時尋你不到,還以為你獨自跑去喝酒了呢,不想卻是遇上了李狼。你們又怎會交手?」龍紫紋苦笑一聲,道:「其中情形說來倒是十分怪異。」隨即將昨夜遭遇一一告知君自傲。

  君自傲聞言沉思片刻,沉吟道:「他們之間一定沒有直接的仇恨與過節,葉清幽應是迫不得已才要刺殺李狼,而李狼亦深知此情,所以才沒有對葉清幽痛下殺手。

  「他們之間的恩怨,會不會是彼此上一代仇恨的延續呢?」龍紫紋沉默不語,將君自傲所言細細品味一番後,點頭道:「你想的很有道理,這樣解釋的話,他們的這種態度與舉動,就很平常了。唉,江湖上這種子承父仇的事太多,不知何時才會有止息的一天。」君自傲道:「多想無益,這畢竟是他們之間的事,咱們還是為今日的比武做些準備吧,尤其是你,帶傷出戰是很危險的,快回房好好休息調息一下吧!」龍紫紋點頭答應,心中卻是雜亂無章,滿腦子都是葉清幽與李狼之事。

  不覺間時辰已到,君自傲喚了龍紫紋,與言家班眾人來到比武會場。

  此時場中早已人潮湧動,一派萬人空巷的盛況。

  場中的青石地上,架起了一座高約七尺的擂台,會場左側留出了一條通道,直通此擂台左側的比武者休息處。君自傲與龍紫紋、柴飛三人辭別眾人,順通道來到擂台左側。

  通過測試進入比武大會的,約有二百人左右,但真正稱得上高手的,卻寥寥無幾。

  龍紫紋一入場,便四處尋找葉清幽的蹤影,不料四下巡視中,卻碰上了李狼的目光,二人對視半晌,各自心照不宣。

  此時君自傲忽拍了拍龍紫紋肩膀,道:「你看天涯周圍。」龍紫紋聞聲轉頭,向君自傲所指處望去,只見全身被黑袍罩得密不透風的邪印尊者天涯,如一塊黑色的岩石般凝立在人群之中,一動不動,全身散發出一種森寒之氣,竟無人敢近他周圍丈許之內。

  龍紫紋不禁歎道:「這個天涯,當真邪得可怕。」君自傲微微搖頭道:「我倒未覺得此人可怕。此人雖一身邪氣,但我總覺得那是為了掩藏他心中的寂寞而故意為之,似是要以此把自己與這塵世完全隔離開來,不像葉清幽——她的憂鬱才是從心底深處發出的。」龍紫紋聞言心中一顫,葉清幽那淡藍色的倩影,立時出現在他腦海之中,整個人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

  正在此時,柴飛突然大叫了一聲,將君自傲嚇了一跳,也將龍紫紋拽出了他的白日夢。

  只聽柴飛訝然道:「乖乖不得了,世上竟有這般女子,莫不是天仙下凡吧?」二人順柴飛目光看去,只見一個一身淡藍的女子靜靜站在人群之中,人如仙子,週身散發著一種超然氣息,但卻又給人一種無盡憂鬱之感。周圍人等彷彿不敢褻瀆神明一般,只站在她丈許之外。

  那正是葉清幽,此刻她似有所覺一般,亦向三人看來,與龍紫紋目光一觸後,微微向他點了點頭,龍紫紋點頭示意,還以一笑。

  正當龍紫紋欲上前搭訕之際,一陣強橫的氣息,忽自擂台上首的觀台中飄散而出,場內眾高手被氣息吸引,不約而同地凝目向觀台望去。

  觀台之內站定五人,中間那人滿頭白髮,身材瘦小,正是前日主考的那位老者。

  老者左首之人一襲紅衫,秀髮斜披,竟是一個廿五六歲的美艷女子。

  再左是一個高大精壯的漢子,似有卅多歲,雙目外突,太陽穴高鼓,全身肌肉頂得衣衫高高隆起,彷彿隨時會裂開一般。

  老者右首是個廿多歲的年輕公子,身著長袍領口高立,遮住了下半張臉,頭髮根根倔強地立起,給人一種強悍之感。

  最右之人一身勁裝,不著長衫,背後斜背一把長刀,雙目寒光迸現,令人不寒而慄,年齡似在廿卅之間。

  這陣氣息,正是由此五人發出。

  君自傲凝視片刻,對龍紫紋悄聲道:「這幾人未曾運功,便可發出如此強大的氣息,絕非等閒之輩。若有什麼陰謀,只怕不好應對。」龍紫紋點頭道:「咱們不僅要注意參加大會的高手,更要防著這幾個考官才是。」觀台中那高大壯漢環視四周,隨後高喝一聲:「肅靜!」聲如炸雷,回音不絕於耳,震得眾人紛紛掩耳,一時間人聲盡絕。

  回聲平息後,那白髮老者輕咳一聲,緩緩說道:「各路豪傑均已到齊,大會已可開始,在這之前,先由老夫說明一下比武的規矩:參加咱們大會的,共有二百人,每十人為一組,分為二十組進行比武,每組最後勝出的高手,再組成一組,再進行最後的比試,最後的勝出者,即可得到聞名天下的《龍拳真經》,而其他十九人,亦可得到一筆豐厚的賞銀。

  「好,老夫宣佈——真龍比武大會現在開始!」話音一落,眾比武者齊聲歡呼,其中尤以柴飛為最。

  老者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沖身邊四人道:「咱們就入坐靜觀吧。」四人微一點頭,待老者坐定後,亦紛紛入座。

  那壯漢道:「伍老,第一場要哪兩人比鬥?」老者笑道:「我想先看看那李狼的本事如何,就讓他和那個『傲翼鷹王』費經打打看吧。」那紅衫女子皺眉道:「伍老怎會對此人感興趣呢?他不是排名最末的一般角色麼?」老者一笑,道:「我伍慷一生閱人無數,最精於相人之術。可這個『狼王』卻讓老夫一籌莫展,老夫拼盡全力也看不透此人,此人功力明明平平無奇,可老夫一見他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感覺,不知為何如此。

  「所以,不妨就先看看此人的底子吧。嗔目,點名開戰吧。」那壯漢微一點頭,隨即喝道:「第一場——『狼王』李狼對『傲翼鷹王』費經!」龍紫紋聞聲向李狼望去,只見他微一皺眉,流露出一種不屑的神色,分開眾人走向擂台。

  當李狼在擂台中央站定後,一聲長嘯自人群中響起,一人淩空而起,縱向擂台,幾個起落之後,飄然落在李狼面前,立時引來一陣喝采之聲。

  這人約廿一二歲年紀,左手持劍,一襲長衫,眉目間隱帶傲色,自是費經。

  李狼瞥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哼,人不大,名頭倒不小。你擔得起這『鷹王』二字麼!」費經面色一沉,冷哼一聲道:「李兄不見得大過我多少歲吧?不過想必李兄定當得起這『狼王』的名號,因為李兄身上確有股豺狼禽獸之氣!」李狼聞言,雙目寒光一閃,怒道:「找死!」費經只覺渾身一顫,一股寒意自心頭升起,雙手亦不住顫抖,彷彿乍見虎狼的牛羊一般,渾身發軟,他拚命暴喝一聲,強壓住這股懼意,倏然拔出長劍,向李狼刺去。

  李狼冷笑一聲,用了個尋常的身法避過長劍,移向費經右側,伸指欲點費經右肋。

  費經一凜,急移身換步,不想步法剛用到一半,李狼卻突然收招,疾步移到費經步法的落點之上,手指微伸,指向費經,只等其自己撞上來。

  費經又是一驚,急收住腳步,但步法半途而廢,不免形成一種移動不靈的姿勢。

  李狼趁勢手指前伸,似要點向費經胸口,費經眼見李狼一指戳來,而自己卻移動不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情急下揮劍向李狼手指掃去。

  李狼冷笑一聲,手指收回,凝立不動。

  費經本就因步法受阻,而站成了一種彆扭之極的姿勢,此時情急揮劍,不免用力過猛,竟站立不穩,通地一聲自行摔倒在地,惹得台下觀眾一陣哄笑。

  費經狼狽爬起,一張臉漲得通紅,雙目含恨望向李狼,一頓足,再次揮劍攻上。

  李狼身法連動,迫得費經移動不靈,幾招後又自行摔倒地上。

  君自傲凝神細觀,只覺李狼步法平平,身法無奇,比起一般江湖人亦有不如,可他每次均移向對方步法欲至之處,令對方步法無法發揮,處處受制,自己為自己布下絆索,連連摔跤不止。

  君自傲觀之精神大震,暗想若以此法對敵,即便功力遜於對方,亦可大佔便宜,輕鬆取勝,不由暗自揣摩起來,但想了半天,卻又搖了搖頭,只覺自己根本沒有這種看破對手移動方向與時機的本事,亦不能如法炮製。

  不多時,費經已摔了十來個跟頭,台下人等早已哄笑成一片。

  費經臉色時紅時白,攻亦不是,退亦不是,心中一酸,眼圈一紅,忍不住就要流下淚來。

  李狼見狀,仰天大笑不止,費經氣得渾身打顫,怒喝道:「你笑什麼?有本事真刀真槍和我打一場,耍這種伎倆算什麼本事!」聲音中微帶哭腔,似足了耍脾氣的孩童。

  李狼止住笑聲,道:「好小子,堂堂一個『鷹王』,眼淚這麼不值錢麼?記住了,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稱『王』的,想要稱『王』,自己先要有傲視天下眾生的本事才成!」費經強忍住眼淚,猛一頓足,躍下擂台狂奔而去。

  李狼冷笑一聲,大步走下擂台,回到人群之中。

  觀台之中,老者伍慷雙眉緊鎖,半晌不語,那被他喚作「嗔目」的壯漢沉聲道:「伍老,此人機智過人,竟可想出這種戰法,實是一絕,不過武功就……」伍慷略一沉吟,反問道:「若要你用此法對付老夫,你可否能勝?」嗔目沉思片刻道:「伍老功力高出我許多,若將身法施展開來,我定難辨伍老身法起落之處,又怎能施行此法?」伍慷點頭道:「運用此法,要有遠高於對方的輕功,更要有『敵微動,己已察』的本事。這李狼表面上武功不及費經,可實質上卻應遠遠高過費經許多才對。」此時,那高領遮面、立發如戟的公子緩緩問道:「伍老的意思是——這李狼故意掩飾了自己的實力?」伍慷輕輕搖了搖頭,道:「按理說應是如此,可老夫觀之卻又覺不像,這個李狼實在讓人難以捉摸……」那高領公子道:「會否此人掩飾的本領高於伍老相人的本領,所以令伍老看不出端倪呢?」伍慷輕歎一聲,道:「也許吧,此人到底如何,在以後的比武中便可見端倪,此次有不少少年高手前來,不愁沒有試金石。嗔目,接下來就讓龍紫紋和玉長空打一場吧。」嗔目一怔,隨即道:「玉長空亦是難得一見的好手,若他與龍紫紋對陣,恐怕……難道伍老要放棄此人不成?」伍慷點頭道:「此人身手確實不錯,只可惜太過浮躁,若不重用,必不肯盡力,若得重用,只怕反要壞事,不若就此放棄,也少了許多麻煩。」那高領公子聞言,點頭道:「伍老相人之術天下無雙,嗔目,就按伍老說的辦吧。」那紅衫女子見嗔目仍面帶猶豫,輕笑一聲道:「怎麼,老嗔不但不信伍老,連咱們裴大公子的話都不聽了麼?莫不是想自貴身價?」嗔目一瞪眼,道:「顏舞紅,你怎麼處處和我作對?我一心為域主著想,何時動過私心?」紅衣女顏舞紅咯咯一笑,道:「難道伍老有私心不成?就算伍老有,咱們裴大公子難道也會有私心?」嗔目聞言怒目而視,卻不知說些什麼來反駁才好。

  那被稱裴大公子的高領公子微微一笑道:「紅姐就別再戲弄嗔大哥了。嗔大哥,我知道你一心為本域、為我爹著想,但伍老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放棄此人,對我域一定有利無害。」嗔目還待再言,擂台下首人群早已叫聲連片,抱怨久不開戰。

  嗔目暴喝一聲,壓住了眾人的聲音,隨後高聲道:「第一組第一場比武,李狼獲勝!第二場,龍紫紋對『翻江截良』玉長空!」龍紫紋與君自傲對視一眼,君自傲低聲道:「紫紋,你受了內傷,交手時千萬要小心行事。」龍紫紋微微一笑,點頭道:「放心吧,這玉長空想來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一旁的柴飛聞聲叫道:「龍公子可是排名第一號的人物,哪用怕他什麼長空短空的?」龍紫紋苦笑一聲,心道這第一之位只怕是名不符實,表面未置可否,分開眾人緩步走上擂台。

  與此同時,人群中亦走出一個廿多歲的華服公子,踱步到擂台之上。

  龍紫紋略一打量,見此人面如冠玉,眉重眼圓,一張臉散發著逼人的英氣,不由暗讚一聲,拱手道:「玉兄氣勢內斂,風度翩翩,真是濁世中之佳公子,能與玉兄切磋,龍某實是有幸之至。」玉長空微微一笑,亦拱手道:「不敢,龍兄才是一派人中龍鳳之質,又在大榜上位列榜首,玉某能得龍兄賜教,實是三生有幸。」龍紫紋一笑道:「不敢當此誇獎,玉兄請賜招吧。」玉長空點頭道:「如此在下便獻醜了。」言罷雙掌一錯,一股水氣隱隱縈繞掌上,龍紫紋見狀氣運全身,凝神以待。

  玉長空輕嘯一聲,縱身上前,左掌直向龍紫紋胸口推來。

  君自傲在台下細觀,只覺此掌表面平平無奇,但暗中卻隱含澎湃殺機,就好像一波無驚無險的潮水,雖然勢小浪弱,但其後卻跟著一片鋪天蓋地的巨浪狂濤,若輕易反擊,必被那隨之而來的波濤吞噬;然而若隨意閃避,只怕又要陷入無法反擊的退逃之中,直至被逼下擂台。

  實是讓人打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暗叫了聲好,同時也為龍紫紋擔憂起來。
tt9981 發表於 2011-8-11 15:25
第二集 鬼天君 第二章 狂魔厲鬼

  不想,龍紫紋竟一動不動,微微一笑,既不反攻也不閃躲,硬生生地受了玉長空這一掌。

  台下眾人不由均失聲驚呼,尤其是柴飛,尖聲大叫道:「龍公子這是怎麼了?怎不躲也不還手呢?」君自傲亦是心頭一震,但讓他震驚的,卻不是龍紫紋甘受一掌,而是龍紫紋在受這一掌時所發出的真氣。

  君自傲只覺這股真氣無形無質,彷彿只是一片虛無,卻又清晰可見,彷彿包含著天下所有不同特質的氣勁。

  玉長空這一掌,雖實實在在地印在了龍紫紋胸口,但他的氣卻如小溪流入大海一般,被龍紫紋的真氣吞噬無蹤,未能給龍紫紋帶來分毫傷害。

  觀台之中的五人,亦是滿面驚愕。

  紅衣女顏舞紅訝然道:「這是什麼?是真氣嗎?」伍慷點頭道:「不錯,是真氣!真是太可怕了,世上竟有人擁有這等匪夷所思的真氣,這少年……太可怕了!」那高領立發的裴大公子道:「此人日後進境定非凡夫可比,伍老,咱們能控制住這樣的人麼?」伍慷搖頭道:「幼虎雖弱,但終會長成猛獸,何況此子年紀輕輕便有此功力,日後只怕咱們聯手也……更別說什麼加以控制。」裴大公子沉聲道:「伍老的意思是放棄此人麼?」伍慷點頭道:「不但要放棄,還要在其羽翼未豐、牙爪未利前將其除去,否則後患無窮!」而此時最感震驚的,還數台上的玉長空,他一掌印實後,澎湃的內力立刻消融得無影無蹤,根本未給對方帶來任何傷害。

  玉長空第一次遇此奇事,不由怔在當場,手抵著龍紫紋胸口,不知該進該退,著實尷尬。

  龍紫紋微微一笑,後退一步,拱手道:「玉兄此技淩厲異常,在下實在想不出別的破解之法,只好以氣承氣,讓玉兄見笑了。」玉長空面色一紅,收回左掌,抱拳道:「龍兄的內力真是深不可測,在下的內氣既傷不了龍兄,再打下去也是無益,在下認輸了。」深施一禮後,又道:「在下還要多謝龍兄手下留情,未趁勢反擊。龍兄的高義在下謹記在心,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回報。」言罷轉身下台,大步離去。

  一眾觀者並無見識,見此場比武如此結束,不由大感錯愕,議論紛紛,參加比武的眾人亦滿面訝色,大多數人和看熱鬧的百姓一樣不明所以,而幾個看出端倪的高手,亦因龍紫紋這怪異的真氣而驚訝不已。

  龍紫紋緩步走回原處,柴飛見狀又是拍手,又是叫好,半晌後見周圍無人應和,不由大感無趣,乾脆收手住嘴。

  柴飛湊近龍紫紋,瞄了瞄四周後,低聲問道:「龍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打中了你,怎麼反倒認輸了?」龍紫紋笑了笑,說道:「因為他知道傷不了我,所以就放棄了。」柴飛撓了撓頭,隨即一拍額頭,叫道:「我明白了!你看出這傢伙沒什麼本事,就故意受他一掌對不對?嘿嘿,這法子真不錯,既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又讓他知道了自己的斤兩,真不愧是龍公子!」君自傲走上前來,低聲問道:「紫紋,方纔你發出的是什麼真氣,為何好似空無一物,卻又給人一種萬氣彙集之感?」龍紫紋亦低聲道:「此乃我龍家獨有之『溟氣』,其中包含了人間各種不同特質的真氣,故而無形無相,卻又可化為任何一種真氣。

  「適才玉長空那一招淩厲異常,我別無他法,只好用溟氣中的水質氣勁融了他的內力。」君自傲訝道:「果然厲害,如此說來,世上豈非無人可以傷你?」龍紫紋輕笑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用此種方法,首先對方的內力要弱於我,然後還要能在剎那間完全看透對方真氣的特質,最後更要有能嫻熟控制溟氣變化的本事,三者若缺一,不但融合不了對方的氣勁,反而會受更重的傷。

  「我用出此技,只怕此刻已被觀台中那五人察覺,看來洩底是在所難免了。」君自傲微微點了點頭,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至於後果如何,也不必多想,見山翻山,遇河渡河就是了。」觀台之中氣氛霎時變的凝重,裴大公子凝視伍慷,低聲問道:「伍老,您看何時動手為妙?」伍慷略一思索後,沉聲道:「現下動手,痕跡太露,不如等大會結束後再下手。」裴大公子微一點頭,不再多言。

  一旁的嗔目道:「我早說不該讓玉長空和他較量,這下憑白失了一把好手。伍老,下一場要安排哪兩人比武?」伍慷輕歎一聲,道:「第一組餘下六人均為庸手,不過是些應景的表演,你自己看著安排吧。」嗔目應了一聲,高聲宣佈本場勝負結果後,又點了兩人的名字,人群中分出兩人,上台交戰起來。

  這二人乃一般江湖武者,武藝平平,觀台中五人及台側眾高手,自是觀之無味,但台下眾百姓卻覺如此比鬥遠勝於前兩場,大呼小叫高聲喝采起來,倒也十分熱鬧。

  不到半個時辰,第一組餘下六人便已全數比完。

  伍慷打了個哈欠,道:「總算是結束了,嗔目,就將那個君自傲安排在第二組中吧,先叫他和那個『銀槍韓奇』打一場看看。」嗔目應了一聲,高聲報出二人名號。

  柴飛聞聲,一把摟住君自傲肩膀,喜道:「君兄弟,該是你名揚天下的時刻啦!你可別學龍公子——那麼快就完事大吉,一點看頭也沒有!你要好好大展身手,非震震他們不可!」龍紫紋亦笑道:「不錯,我還從未見過自傲的身手,這次定要大飽一番眼福才是。」君自傲苦笑一聲,道:「別開我玩笑了,我這幾下功夫不出醜便已算萬幸,談什麼『大展』?」柴飛方要再言,忽聽一陣衣袂響動之聲,便循聲望去。

  只見一道灰影自人群中躍起,在空中連擰數身,飄然落在台上,引來一陣喝采。

  此人廿七八歲的年紀,面方眉重,長相威嚴,頗有大將之風,配上掌中一桿七尺銀槍,活脫便是一員馬上虎將。

  柴飛哼了一聲,道:「氣勢倒是十足,功夫就未必如何。君兄弟,你來個漂亮點的輕功,好好震震他!」君自傲見此人輕功身法,只覺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微微搖頭,未理柴飛之言,逕自分開人群,緩步走上擂台。

  柴飛見狀不由大感無趣,嘴裡嘟囔個沒完,龍紫紋笑道:「柴大哥,自傲不喜歡張揚,你就由他去吧。」君自傲方在台上站定,那韓奇便笑道:「我還以為排在第五位的是何等英雄的人物,卻原來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看你還是乖乖認輸罷了,免得過會兒被老子戳出一身窟窿來!」君自傲不嗔不怒,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得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山,雙目直視韓奇,道:「在下學藝不精,還請閣下多加指教批評。」語聲異常冰冷刺骨,絲毫沒有請人指教之意。

  韓奇只覺身上一冷,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不由暗自心驚,急握緊長槍,擺了個架式。

  君自傲見狀冷然道:「閣下不是要在在下身上戳幾個窟窿嗎?請動手吧。」韓奇哼了一聲,叫道:「如此便吃我一槍!」言罷前足墊步,雙手擰動,一槍向君自傲胸口刺來。

  君自傲見這一槍力道雖猛,卻未盡全力,料想定是虛招,故而並未全力閃避,微一側步,凝掌而立。

  果然,韓奇這一槍方刺到一半,便倏然收回,以遠快於前次的速度,猛向君自傲小腹刺來。

  君自傲早有準備,一掌疾拍而下,正中槍身,他本欲一掌將槍拍開,再趁隙進步攻敵,怎料這一掌拍在槍桿上,竟未能撼動槍身份毫,那長槍依舊筆直地向君自傲小腹刺來。

  君自傲心中大驚,但表面卻未露半分,他急以掌按住槍身,順勢轉到槍側,變招之快,宛如一氣呵成一般,未露任何破綻,連龍紫紋等人亦以為他本就打算扶槍閃轉。

  但台側人群中,卻有一人臉見訝色,此人正是李狼,他凝視君自傲,低聲自語道:「難道我看錯了麼?」「狼王在想什麼?」李狼正陷入沉思,葉清幽的語聲突然響起。

  李狼側目而視,只見葉清幽凝立身旁,正望向自己,不由一笑道:「清幽,你又錯過了一次殺我的機會。」葉清幽淡然道:「也許吧,小女從未見過狼王如此毫無防備的模樣,一時之間反倒不敢出手了,狼王為何如此出神?」李狼仰天一笑,道:「在清幽眼中,我竟是個時時處處防著被人偷襲的膽小鬼嗎?」葉清幽淡然道:「狼王誤會了,小女只是奇怪狼王為何如此大意而已。」李狼凝視台上,沉聲道:「我自修成『狼王夜目』後,從未錯察過一人,不想今日竟在此人身上失了眼,怎能不讓我震驚呢?」葉清幽一震道:「狼王已修成了『夜目』麼?怪不得那夜能看出小女的伎倆……但『夜目』若成,又怎會失眼呢?」李狼搖頭沉聲道:「所以我才如此詫異,初見此人之時,我便看出他實是難得一見的絕頂高手,實力與我當在伯仲之間。可今日觀之,此人藝不驚人,技不出眾,方才一掌截槍,竟力有不逮,情急下才換招為閃躲,根本稱不上什麼高手,絕頂二字就更不必提,這次恐怕是我失眼了。」葉清幽淡然道:「師父曾說過,『夜目』乃是天地間至邪至強的通天之眼,不但能在瞬間看透敵人的內力變化和武功招式,甚至還能看透敵人的內力強弱,若狼王真已修成『狼王夜目』,自不會失眼,只怕是尚未得竟全功吧。」李狼略一思索後,緩緩點頭道:「也許吧……玄清娘娘她老人家可還好?」葉清幽輕歎一聲,道:「師父說過,狼王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心。」言罷飄然一禮,轉身而去。

  李狼目視著她的背影,不由搖頭歎息。

  韓奇雙手持槍,圍著君自傲緩步而行,他一槍未能得手,本欲疾刺連攻,但不知為何,一看君自傲的眼睛,便覺寒氣上湧,通體哆嗦,不由心下駭然,竟不敢再出手進攻。

  君自傲凝立不動,表面上冷靜如常,心內卻是波瀾起伏,他自小天生神力,異於眾人,加之常年習武,內功有成,力量理應遠勝於一般武者,他只覺韓奇槍快勢猛,內力充沛,確是一把好手,但若與自己相比,卻還差了一截,不想乍一動手,竟拍不動韓奇的銀槍,心中不由大訝,暗自思忖起箇中原由來。

  君自傲分心之下,韓奇頓覺寒意大減,他見君自傲目光閃爍不定,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是神遊他處,不由心中一動,挺槍向君自傲小腿試探著刺了過去。

  此時君自傲細思之下,心中隱約有所感悟,但卻只是暗夜微芒,忽閃忽滅,他正想盡力抓住這一絲頭緒之際,忽覺韓奇銀槍刺來,思緒立時全被打亂,不由心中大怒,想也不想,提腳踢在銀槍之上。

  這一腳純屬意氣為之,未加絲毫內力,只想踢偏長槍而已,不想一腳踢下,長槍竟高高蕩起,韓奇只覺一股大力傳來,再也抓握不住槍桿,雙手一鬆,長槍破空而起五六丈後,掉落台下。

  韓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猛一跺腳躍落台下,拾起長槍,拔開人群疾奔而去。

  台下眾人見君自傲一腳便定下乾坤,不由齊高聲叫好。

  柴飛則搖頭歎氣道:「這麼兩下就完事大吉,哪能顯露出真本事?真是白費我一番叮囑。」龍紫紋則道:「自傲似是有些惱火,才如此不留情面,也不知這韓奇何處惹惱了他……這個自傲,平時一昧謙虛待人,一出手卻又這麼毫不留情,真是讓人難以捉摸。」龍紫紋口中雖說著「難以捉摸」,心中卻並未有什麼捉摸之意,反是台上的君自傲怔立當場,只覺自己方纔那一腳「難以捉摸」。

  君自傲不明白,這未加絲毫內力的一腳,為何竟能將韓奇的長槍踢飛,這突如其來的勝利,竟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觀台之中,嗔目看了看伍慷,道:「伍老,這君自傲倒與那李狼有幾分相似,均是技力兩平,卻偏偏能輕易取勝。您將此人排在榜五之位,想來此人定有其過人之處,伍老可否告之一二?」伍慷沉聲道:「此人武技平平,內力也算不得多麼充沛,但偏偏讓人有種莫測高深之感,就好像大霧瀰漫的深淵,看不出深淺,因此就有種莫名的畏懼。

  「此人也許是個絕世高手,也可能只是個擁有一身奇特氣質的泛泛小輩。老夫將他排在榜五,就是想讓其他高手心生疑忌,全力出手,好逼出這小子的真本事來。」顏舞紅咯咯一笑,道:「伍老的眼力一向奇準,怎麼這回接連兩次看不透別人的底細?難不成如裴大公子所說,這二人掩飾的手段太過高明?」不等伍慷答話,那裴公子忽皺眉道:「若這二人真是存心掩飾,咱們就得小心些了。」伍慷點頭道:「不錯,若這二人另有圖謀,還真不好應付。唉,出了一個龍紫紋已然夠麻煩了,千萬別再生其他枝節才好。

  「嗔目,第二組再無好手,你且按名冊所列隨意點名吧。」嗔目微一點頭,高聲大喝起來。

  君自傲正在台上發怔,聞聲猛一驚覺,這才躍落台下,回到原位。

  柴飛迎上前來,不悅道:「兄弟,我不是告訴你要多打一會兒麼,怎麼這麼快就了了他的帳?忒也無趣了。」君自傲淡淡一笑,道:「我怎也未想到,如此一腳竟會將他的長槍……」不等說完,柴飛已搖頭歎道:「原來如此,這也怪不得你,誰叫這傢伙如此不濟呢?待會兒且看我如何表現吧!」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炫耀之意昭然若揭。

  台上拳來腳往不斷,不到半個時辰,第二組餘下人等已全數比完,觀台內嗔目目視伍慷,問道:「伍老,第三組是否先看司刑君?」伍慷點頭道:「不錯,就安排他和『煙霞劍』沈緋雲打打看吧。」嗔目目光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顏舞紅眼尖目利,見狀咯咯一笑,道:「嗔大哥,可是又有了什麼不滿麼?有就講出來,憋在心裡多難受啊?」幾人聞言,皆目視嗔目,弄得嗔目老大不自在,他瞪了顏舞紅一眼,對伍慷說道:「伍老,『煙霞劍』沈緋雲雖是新起之秀,尚未聞名於江湖,但我觀此人內氣強盛,隱有絕世之質,實是難得的人才。可伍老非但未將他單列一組,反要他與司刑君比鬥,這……」話到一半,竟停口不語,顯是怕後段話傷了和氣,但他雖收住不講,幾人也已明其意。

  伍慷笑道:「嗔目一心為我域著想,這好得很,但老夫何嘗不是如此?這沈緋雲確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定可成為一等一的好手。

  「但此人心性正直,而且……他的雙親亦是人間正道高人,要他加入我域太過危險,說不定他知情後,還要從中破壞一番,咱們怎能讓這種人加入,自找麻煩呢?」嗔目不解道:「既然伍老已洞悉此人心性和家世,又為何讓其入選比武?這豈不是多此一舉?」伍慷道:「老夫的目力終未臻化境,再說諸人的本事如何,終要親見方知。若要好手與庸人相比,勝負立判下,又怎能盡察各人實力如何?所以必須讓一些高手來當試金石。這些試金石用後即拋,當然便要找那些本就不可為我所用者擔當。前邊的玉長空是如此,現下的沈緋雲亦是如此。」嗔目聞言恍然道:「原來如此!還是伍老想得周全。」顏舞紅咯咯笑著接道:「你那對招子大則大得很,只可惜光不盈寸,光不盈寸喲……」嗔目氣得大瞪其目,卻招來顏舞紅更多的笑聲,於是乾脆轉過頭不理她,憋著一肚子氣高叫道:「第三組首場比武,『煙霞劍』沈緋雲對『鬼手』司刑君!」聲音方落,一道人影便從人群中縱起,在空中微一停頓後,電般疾射向擂台,落地迅猛直接,毫無任何緩衝,如標槍般筆直地插在台上,一動不動。

  龍紫紋看看君自傲,道:「此人輕功著實了得,只是一身邪氣,不似善類,看他手中無劍,應是那司刑君吧?」君自傲點頭道:「不錯,正是他。當日我乍見他施展輕功,便覺其異於常人,只不知其武功路數如何,這下倒可看個仔細了。」此時又有一人淩空而起,如一片紅雲般飄落台上,此人一身紅裝,面目俊朗,一副世家公子模樣,左手提一柄長劍,鞘柄皆赤,與衣裝極是相配,自是「煙霞劍」沈緋雲。

  沈緋雲方一落地,便向司刑君抱拳一禮,道:「司兄輕功修為真是高深莫測,小弟甘拜下風,一會兒交手時還望司兄多多指教,小弟先行致謝了。」司刑君微微垂首,雙眼直視地面,看也不看沈緋雲一眼,冷哼一聲道:「少說廢話,快進招吧!」沈緋雲以禮相待,不想對方竟毫不買帳,不由心生怒意,當下面色一沉,冷冷道:「如此在下便得罪了!」言罷手按劍柄,拔劍出鞘。

  司刑君冷眼一瞥,道:「可惜了一把好劍!」沈緋雲聞言怒意更盛,輕嘯一聲,挺劍直刺司刑君。

  司刑君移步換位,避過來劍,一掌向沈緋雲擊去。

  沈緋雲側身收劍,以劍刃削向司刑君手腕,逼得司刑君收掌後,抖劍反向司刑君攻去,他劍劍相連,渾然一氣,無絲毫停頓,連攻十八劍,未再給司刑君半點反攻的機會,完全佔據了上風。

  司刑君連連躲閃,卻始終縱不出沈緋雲的劍幕,不由大感氣悶,臉上表情愈見獰厲,雙眼射出令人膽寒的邪光,仿若地獄惡鬼一般。

  君自傲心中一凜,他只覺司刑君身上漸漸開始散發出一種陰冷邪異的氣息,整個人彷彿也在漸漸化為狂魔厲鬼,不由大為驚愕。

  龍紫紋亦有所覺,皺眉道:「此人邪氣竟重到如此地步,簡直已不像是人……這沈緋雲怕要不妙!」沈緋雲察覺對方神色異常,心中亦是一凜,他只覺寒意不住湧上全身,心中竟隱有畏懼之意,急咬牙提氣,又猛刺出六劍。

  司刑君見劍光又追身而來,怒意不由更盛,他閃過兩劍後,驀地發出一聲尖嘯,不理沈緋雲刺來的長劍,伸手向沈緋雲面門抓去。

  沈緋雲未料到對方竟會使出這等兩敗俱傷的打法,不由大驚失色,急撤劍後躍,堪堪閃過這迅疾的一抓,但攻勢一停,已讓司刑君有了反攻的機會。

  司刑君卻凝立不動,雙眼邪光流動,全身亦不住散發出陣陣邪氣,沈緋雲不敢再攻,便氣運全身,全力防範。

  觀台之中,那久未言語的勁裝刀客,忽然目泛精芒,輕咦一聲。

  伍慷見狀,沉聲道:「血愁也看出來了麼?」那刀客微微點了點頭,雙目凝視台上司刑君,沉聲道:「不錯。」聲音沙啞,陰沉而壓抑。

  顏舞紅在旁奇道:「伍老和宇文大哥看出什麼了?」伍慷微微一笑,道:「這次大會終究沒有白費咱們的心血,竟能有此意外收穫,實屬大幸!」顏舞紅不明所以,方要再問,那裴公子忽道:「此人莫非是我輩中人不成?」伍慷微笑不語,那刀客宇文血愁沉聲應道:「不錯!」台上邪氣大盛,司刑君仰天尖嘯一聲,凝視沈緋雲,臉上肌肉不住抽搐,粗聲粗氣吼道:「我要折你的骨,斷你的筋,撕你的肉,剝你的皮!」聲音淒厲如鬼哭嚎,讓人心膽欲裂。

  沈緋雲懼意大增,手中劍幾欲抓握不住,急鎮定心神,催動真氣抵禦,但在司刑君厲鬼般邪異凶暴的眼神逼視下,仍忍不住渾身打顫。

  沈緋雲一咬牙,拼盡全身力量一躍而起,高叫道:「休放狂言,接下我這招『天雲煙雨』再說!」長劍疾揮,在空中幻出道道淡紅色光芒,宛如夕陽下的晚霞般絢麗,紅芒層迭而下,向司刑君當頭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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