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毒龍之氣 第七章 笑鬧
屋內一張八仙桌上擺滿了酒菜,君自傲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看得王財進目瞪口呆。他微微一笑,沖王財進道:「不怕王老爺笑話,小女路經貴地,盤纏用盡,聽聞王老爺為人仗義,這才冒昧前來,指望王老爺能幫幫忙。不知王老爺能否賞小女這個臉呢?」
王財進聞言淫笑道:「原來如此,這有何難?不過……嘿嘿,長夜寂寞,小姐不如在此留宿一夜,明天一早,本老爺一定把小姐的盤纏準備得妥妥當當。」說著走到近前,伸手想握君自傲的「小手」。
君自傲飄然起身,讓王財進抓了個空,「蓮步」輕移,向屋中內間走了幾步,道:「只是小女要去之處甚遠,所需盤纏頗多,卻不知王老爺一夜間能否備齊。」王財進搓了搓手,問道:「小姐想要多少?」君自傲伸出一根手指,微笑不語。
王財進笑道:「一百兩?」君自傲搖搖頭。王財進道:「一千兩?」君自傲又搖搖頭。王財進面色漸變,試探著問道:「小姐總不是想要一萬兩吧?」君自傲笑道:「不錯,正是一萬兩。」
王財進把臉一沉,不悅道:「小姐在戲耍我不成?一萬兩,已足夠把小姐買下來了。」君自傲雙目寒光一閃,冷然道:「買下我?只怕你沒這個本事!」話方說完,忽變成一個青面獠牙的厲鬼,張開「血盆大口」直向王財進撲去。
王財進驚叫一聲,兩眼一翻,嚇得昏死過去。君自傲哈哈一笑,眨眼間變作王財進的模樣,將真的王財進一腳挑飛到內間床上,一揮手,發氣打斷床頭上繫住帷幔的細繩,帷幔立時落下,將床遮住。
他打開屋門,沖外大聲喊道:「來人啊!」連喊幾聲後,幾個夥計打扮了漢子跑了出來,問道:「老爺有何吩咐?」君自傲裝腔作勢道:「趕快給本老爺備齊五萬兩銀子,老爺要送給美人!」
幾個夥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想:「老爺這是抽哪們的風?」君自傲一瞪眼,喝道:「還不快去!」一個夥計為難地說道:「老爺,這管帳的事兒您該找鄭掌櫃啊。」君自傲瞪眼道:「難道要本老爺自己去找他嗎?你們幾個是幹什麼吃的,快去把他給本老爺找來!」那幾人急應聲而去。
不多時,方纔那掌櫃跑了來,滿面疑惑地問道:「老爺,您真的要……」君自傲不耐煩地一揮手,問道:「我問你,本老爺家底如何?」那掌櫃一怔,隨即道:「老爺富甲一方,自然有的是銀子了。」
君自傲又一瞪眼,怒道:「我問你到底有多少?」那掌櫃惶恐地答道:「這……三、三五十萬總是有的吧?」顯是也不十分清楚。
君自傲一拍手,道:「不錯!本老爺有這麼多銀子,區區五萬兩又算什麼?快去準備!等等……五萬太少,給我準備二十萬兩!」那掌櫃聞言嚇得幾乎蹦起來,道:「哪有這麼多現銀啊!」君自傲怒道:「不會拿銀票麼?事事都要本老爺教,還要你何用?」那掌櫃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應聲而去。
青鬼不由哈哈大笑,君自傲也大感開懷。這一路上他一直心急如焚,唯恐耽誤了時日,如今距七陰山只有數日路程,心情一放鬆,不免想胡鬧一番以排遣煩悶的心情,是故才會突然想到扮作女子來戲鬧一番。不過鬧罷靜下心來,卻又頗覺無聊,不由自嘲地一笑,連連搖頭。
不多時,那掌櫃急匆匆地跑了來,君自傲問道:「準備好了?」那掌櫃陪笑道:「還……還沒呢。是陸師父來了。」
君自傲暗道:「這王財進方才好像便是在等這個什麼陸師父,二人定然早已約好,卻不能避而不見。」忙道:「那還不快請?還有,快些把銀票準備好!」
那掌櫃應了一聲,偷偷向屋裡瞟了一眼,見床上帷幔垂下,方纔那個美人又不見人影,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猥褻的笑容,轉身退去。
不多時,掌櫃引了一個顴骨高聳,門牙外翹,留著兩撇小鬍子的瘦高個來。未到門前,那人便拱手笑道:「王老爺,近來可好啊?」
君自傲乾笑幾聲,拱手道:「托您的福,倒還不錯。」隨即將其請入屋內,打個手勢遣走了那掌櫃。
這陸師父在桌前坐下,看著一桌酒菜,笑道:「王老爺次次都這麼客氣,鄙人可有些不好意思啦!」嘴上這麼說著,手底下卻一點也不客氣,自己斟滿了一杯酒,拿起筷子夾了一隻雞腿。
君自傲的目的已達成,不願與這不相干的傢伙多費功夫,左掌微微運力,打算將這陸師父擊昏脫身。
正要出手,陸師父忽道:「王老爺,現下可又有個發財的機會啦!今早有人來報,說琦水縣那邊出了一隻虎妖,殺了不少官兵和百姓,知縣柳老爺已經派人去請『煙霞雙劍』沈大俠夫婦來除妖了。嘿嘿,咱們這次何不借這虎妖的名目,好好收些捐,就說是為保百姓平安,出錢請沈大俠除妖。嘿,這大廟鎮的捐麼,就由你老兄來叫吧!」
君自傲一怔,暗道:「虎妖?難道是妖界來的麼?那『煙霞雙劍』的名號聽來到是耳熟,不知……哎呀,沈公子的名號不是就叫『煙霞劍』麼?那個沈大俠不會就是……」
想到此處,更不願再多加耽擱,翻掌切在陸師父脖頸之上,陸師父哼也未及哼一聲,便一頭紮在菜盤中。
君自傲快步來到屋外,將門閉緊,高聲叫道:「來人啊!」不多時,那掌櫃便跑了過來。君自傲問道:「銀子可備好了?」那掌櫃急點頭道:「好、好了,庫裡原有三、四萬現銀,我又湊了十五萬兩的銀票……」
君自傲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備齊了就好,我托陸師父辦一件大事,這些銀子是給陸師父上下打點用的。我還有事,你替我送陸師父出去吧。」那掌櫃忙連聲稱是。
君自傲閃身進入屋內,故意高聲道:「陸師父,此事全靠您成全了。」隨即又化成陸師父的嗓音,道:「王老爺放心好了,一切包在鄙人身上!」語畢壓低聲音,向青鬼道:「你可會附身之法?」
青鬼點點頭,道:「這個鬼卒人人皆會。」君自傲喜道:「如此最好,你快附身到這陸師父身上,將我帶出去。」青鬼應了一聲,隱入陸師父體內。君自傲則又化成了紅衣女子模樣。
君自傲以王財進的嗓音高聲道:「賢伉儷走好,我不遠送了。」隨即向青鬼遞了個眼色,青鬼立時會意,推門而出,君自傲隨後跟了出來。這青鬼也真機靈,故意回身假意拱手道別,擋住了那掌櫃的視線,君自傲則藉機將門關嚴。
那掌櫃將二人引到前堂一間屋內,只見屋裡擺著好幾箱元寶,舊相放著厚厚的一疊票。君自傲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不免有些發怔。
這次青鬼倒是從容不迫,將銀票拿起,塞給君自傲,道:「夫人收好。」走到箱子前,拿了十多個五十兩的元寶,又拿了二、三十兩的碎銀,包成一包背在背上,向那掌櫃道:「這些就夠了,剩下的收起來吧。」言罷轉身便走,那掌櫃急忙相送,直到將二人送出酒樓,方自語道:「原來是陸師父的老婆,唉,一機鮮花插在牛糞上啦!」
「陸師父」帶著他的「娘子」穿傳街過巷,來到一家成衣莊,買了三套冬衣,再轉了七、八條巷子,竟就此不見了。據說後來有人見到陸師父一身屎尿向大賢居狂奔,再後來王財進又和陸師父打起了官司,兩方鬧得不可開交,滿鎮人都大感奇怪。
君自傲恢復原貌,趕回客棧,吩咐小二將車備好,硬將天涯和沈緋雲拉了出來。天涯皺眉道:「剛安頓下來便要走,你抽什麼風?」君自傲強忍笑意,道:「快走快走,莫要多問。」言罷將二人推到車上,飛身上車,打馬而去。
直奔出十數里,君自傲才向沈緋雲問道:「沈公子可否認得『煙霞雙劍』沈大俠夫婦?」沈緋雲道:「怎不認得,那正是家父家母。君公子為何突然問起?」
不等君自傲答話,天涯已哼了一聲,道:「虎父犬子。」沈緋雲面上一紅,尷尬道:「在下功力淺薄,確實有辱家門……」君自傲見狀忙岔開話題,道:「前邊不遠便是琦水縣,到了那裡,沈公子怕就可見到令尊與令堂了。」
沈緋雲一怔,隨即喜道:「君公子,你說的是真的麼?你怎麼知道……」君自傲道:「方纔我上街置辦寒衣,聽人說琦水縣境內出現虎妖,縣令派人請來了沈大俠夫婦除妖,當時便疑心這沈大俠與你有淵源,不想竟真是伯父伯母。天兄,你也認得沈大俠夫婦麼?」
天涯道:「『煙霞雙劍』沈石、祁月憐夫婦有誰人不知?他二人縱橫江湖未嘗一敗,實是第一流的高手。哼,卻不想生出這麼個不中用的兒子。」後一句話小聲說出,頗似自言自語,但君自傲與沈緋雲都聽得清清楚楚。沈緋雲聞言面色大紅,垂頭不語,君自傲也大感尷尬,又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只得快馬加鞭,駕車向前飛馳。
一路疾奔,終在天黑前趕到了琦水縣。君自傲腰包大鼓,自然要好好破費一番,沈緋雲卻堅決不依,搶著要掏錢吃飯住店。最後天涯冷著臉道:「沈公子,這一路你已破費了不少,欠我們的情也還得差不多了,還是省省吧。」他與君自傲感情日厚,對連累君自傲痛失好友的沈緋雲也日漸反感,是故處處要和他作對,時時要明貶暗損他幾句。
沈緋雲泥人也有土脾氣,聞言立時滿臉通紅,忿忿道:「天公子,在下知自己本事低微,難入天公子法眼,可在下一直小心謹慎,自問未曾得罪過天公子,天公子卻為何這樣處處擠兌在下?」
天涯未料到他竟會發脾氣,先是微微一怔,隨即怒道:「既然知道自己本事低微,就別到處出風頭,弄得自己險些喪命不說,還要累別人受牽連。你以為花銀子就能彌補君自傲為你所受的痛苦了嗎?告訴你,銀子本尊有的是,用不著你的!」
沈緋雲聞言立時呆住,君自傲見狀急道:「天兄,你這是何必。沈公子,天兄的意思是朋友間貴在情義,錢財身外物,何必計較太多?用你的和用我的不都一樣麼。」沈緋雲目泛淚光,忽向天涯深深一揖,道:「天公子,在下不該向你發脾氣,是在下不對……君公子的大恩,在下結草啣環也無以為報,在下實在是想為他多分擔一些,可是……」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他此刻才知天涯為何總對自己看不順眼,想起君自傲因自己而起的遭遇,不由悲從中來。
君自傲輕歎一聲,道:「沈公子想得太多了。那件事並不完全是因你而起,即使當日我不救你,那些惡鬼與我之間,也一定會發生那樣的衝突,這就是我的宿命。沈公子,如果當君某是朋友的話,今後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轉頭看著天涯,誠懇地說道:「天兄,今後就不要再難為沈公子了,好嗎?」天涯心也有些軟了,看了看沈緋雲,再不吭聲。
沈緋雲漲紅了臉,老半天才突然迸出一句:「君大哥,你我相識多日,既然已是朋友,今後能不能不再以『公子』相稱?」
君自傲一知,道:「當然可以。」沈緋雲激動地一笑,道:「那我就叫你君大哥,大哥就叫我緋雲好了!」君自傲點點頭。
天涯在旁忽道:「君自傲,今後你也再不許叫我『天兄』!誰告訴你我比你年長了?」君自傲知他脾氣,忙道:「是、是,那我當如何稱乎?」天涯道:「怎麼那麼笨?叫我天涯便成了!」君自傲忙點頭應命。
到得客棧,君自傲安排下酒飯,三人酒足飯飽後各處進房休息。
因「鬼噬」神技之故,君自傲並不感到疲倦,睡意更是半點皆無,正不知如何打發長夜,叩門聲忽然響起,開門一看,卻是沈緋雲,忙將其請入房內。
沈緋雲坐下後,道:「君大哥,你從未聽過我爹娘的名號麼?」君自傲笑道:「我武功雖高過你,江湖資歷卻淺得很,算來算去,知道的人也只限於身邊的幾個而已。」沈緋雲道:「這次若能遇上我爹我娘就好了,他們定能幫上忙,不會似我般毫無助力。」
君自傲拍拍他的肩膀,道:「緋雲,我也曾為本事遜於他人而難過過,但一味自卑只能令自己更加不濟。人要有超越他人的信心和勇氣才是。」沈緋雲用力點了點頭。
叩門聲又起,君自傲開門一看,這次卻是天涯。天涯瞥了沈緋雲一眼,走到桌邊坐下,道:「君自傲,我心情不好,你彈首曲子給我聽好不好?」
君自傲一笑,道:「這有何難。只是這些日子來大事不斷,倒把琴藝荒廢了,也不知會彈成什麼樣。若有失手,天……天涯可莫要笑我。」他本來順口要喊出「天兄」兩字,總算及時收聲改口,否則天涯怕又要有一陣雷霆了。
取出師父贈的短琴,君自傲不由感慨大生。幼時學藝的時光、言家班中溫馨的日子,和最後一夜那滿眼的鮮血,此時統統浮現在眼前,令君自傲發出一聲長歎。
指動弦顫,久違的琴音響於耳際,君自傲只覺置身於一片虛空之中,恩怨情仇俱忘,唯留心湖不波如井。雲淡風清,燕子掠影,靜得不起一絲微瀾。
忘卻,將所有一切全數忘卻,人便如萬年冰山,無喜無憂,靜看世間風浪湧動,雖千尺萬仞,亦不能擾我亂我半分。
生如一季之花,盛衰之間,燦爛也罷,黯然也罷,不過是土始土終,始終為天地間一粒泥土,苦樂常記於心又有何意義?不如永不亂心,靜觀風雨來去,獨守我心悠悠。
一曲彈罷,天涯與沈緋雲均面露安詳,默然如青空浮雲,心中諸般喜憂愁苦,一時皆沉寂無蹤。
君自傲正襟危坐,淡然道:「門外的朋友,請進來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