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508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2
第四十八章 北洋式戰爭

活該夏景琦倒霉,他是孫督軍的人,又不是段海祥的嫡系,必要的時候不犧牲他犧牲誰,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省軍上下都不是傻子,老窩都讓人端了,就算占領了南泰又如何,江北貧瘠,根本養不起六萬大軍。
按照原地計劃,段海祥這一路人馬攻占江北后,直取徐州,威脅齊燮元的后路,現在計劃全變,沒有糧秣彈藥支援,這么龐大的軍隊寸步難行,再說向北指不定遇到吳佩孚的第三師,那可是難啃的硬骨頭。

所以當段海祥下令回師的時候,全軍上下無不松了一口氣,那些旅長團長們的家眷財產全在省城,不擔心才怪。

大軍拔營起寨,段海祥留了一個旅的人馬殿后,自打上次“軍事演習”大敗之后,他打仗就謹慎了許多,尤其是和陳子錕對陣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

六萬大軍一天之內就撤了個干干凈凈,北岸尚在苦苦待援的夏景琦用望遠鏡看到大軍南撤,不禁心急火燎,趁著天氣放晴,派人南渡詢問,一問才知道省城出事,段海祥留給自己的命令是固守灘頭陣地,等大軍收復省城再來增援。

夏景琦心灰意冷,他手底下一千多人,還沒有炮火支援,拿什么和江北軍打,他當即召集部下開會,據實以告,軍官們一聽就急眼了,紛紛要求渡江后撤,夏景琦倒是條漢子,帶領一個營殿后,掩護部下渡江。

省軍后撤的消息傳到閻肅耳朵里,他大笑道:“護軍使得手了,弟兄們,該咱們上陣了。”

蓋龍泉揮起駁殼槍:“小的們,讓省軍見識見識爺們的厲害,跟我沖!”說罷躍出戰壕,一馬當先向前沖去,江北軍在戰壕里憋了好幾天,早就按捺不住了,此時端起步槍蜂擁向前,明晃晃的刺刀在陽光下閃著一片白光。

夏景琦從望遠鏡里看到江北軍沖鋒,手都顫抖了,下令機槍開火,馬克沁怒吼起來,江北軍成排的栽倒在地,可他們不但沒有退縮,反而更加瘋狂的向前猛沖。

省軍哪見過這種打法,一緊張,重機槍卡殼了,單憑步槍根本沒法阻攔敵軍的集團沖鋒,手下一個連長聲音都帶了哭腔:“團長,撤吧,再不走來不及了。”

夏景琦回望江心,運兵船還沒抵達南岸,他一咬牙:“堅持住,不然弟兄們全得完。”

眼瞅江北軍越攻越近,夏景琦道:“弟兄們,被江北佬俘虜只有死路一條,不想死的跟我突圍!”

死到臨頭的十一團殘兵們無路可走,只好跟著夏景琦向東北方突圍而走,江北軍一路追擊,打死打傷俘虜不少人,但夏景琦還是帶著一個連的人馬逃脫了。

第七混成旅開到江邊,剩余的渡船都被夏景琦一把火燒了,余燼未熄,青煙裊裊,再看對岸,也是一片狼藉,大軍倉促撤退,很多帳篷都沒帶走。

閻肅不禁笑道:“護軍使這一招圍魏救趙真是好使,省軍已經亂了陣腳,咱們再給他加把火,大事就成了。”

蓋龍泉道:“怎么渡江?船都沒了。”

閻肅道:“我早有準備,大船都藏在大王河中。”

原來江北軍根本沒打算和省軍硬碰硬,征集來的船只大部分都藏在縣城邊大王河的蘆葦蕩里,此時正好開出來使用,第二團派出一個營強渡淮江,盡管遭到省軍的強力阻擊,但還是踏上了南岸的土地,開辟了灘頭陣地。

后續部隊源源不斷的過江,第七混成旅全部渡過淮江,正式開始南下作戰。

江東省城,陳子錕已經接到了北京的電報,曹大總統任命他為江東省軍務督辦,晉升中將,授驍武將軍,也算是開府建衙的正牌大將了,可他一點也興奮不起來,省城局勢小小南泰縣負責的多,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這個督辦當的一點不舒心,跟走鋼絲差不多。

江浙還在鏖戰之中,奉軍南下已成定局,據說孫中山也在積極籌劃北伐,省城眾人從陳子錕強行發行軍票一事即可看出他財政狀況艱難,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見風使舵當墻頭草的能耐可是不小。

省軍主力果然南下了,這在陳子錕的預料之中,不過浙江方面有好消息傳來,盧永祥并未派兵攻打江東,大概是他實在抽不出兵力了,這樣一來,陳子錕的壓力便減輕了不少,畢竟他和段海祥是老對手了,而和盧永祥的浙軍還從未交過手,如果省城受到兩面夾擊的話,自己就得趕緊溜之大吉了。

軍票的發行果然受到民間的強烈抵制,兩天之內就發生了數十起店鋪拒收軍票,和士兵發生糾紛的事情,巡警前往制止,也被士兵毆打,案子報到陳子錕這里,他也束手無策,軍票發行者是他,難道自己抽自己的臉不成。

還是龔稼軒幫他想了辦法,百姓不信任軍票,那就讓他們新任,在他的建議下,軍票管理局在省城開了兩個兌換點,商家可以拿軍票來此兌換銀元,但是匯率有折扣,一元軍票只能兌換五角小洋,如果三個月后再來的話,就能足額兌換。

這就相當于承兌匯票的性質了,你想提前變現就要損失票面價值,如果等上三個月,就一點虧也不吃,說白了就是陳子錕拿自己的信用在賭。

坊間有小道消息說,有大戶低價吃進軍票,囤積居奇,畢竟三個月就能翻番的買賣不多,這樣一來,貪便宜的老百姓就又猶豫起來,至少對軍票的抵制沒那么強烈了。

陳子錕發行了一百萬軍票,等于打了一百萬元的白條子,這筆錢解了燃眉之急,軍餉有著落了,糧秣有著落了,軍心穩固,他就能放心對付段海祥了。

目前陳子錕手下有八千人馬,一個新編師和一個步兵旅,都是降兵降將,讓他們上陣打段海祥似乎有些難度,但他還是委派張鵬程擔任前敵指揮,帶領一師人馬迎戰段海祥。

“督辦,卑職未經戰陣,怕是難以勝任啊。”張鵬程這回可不是謙虛了,他雖然是軍校科班出身,但從未打過仗,面對百戰老將段海祥自然心虛。

陳子錕笑道:“誰讓你和他打了,省軍中都是你的老同僚,你和他們敘敘舊,談談天,不就得了。”

張鵬程心領神會,笑了。

段海祥的六萬大軍駐扎在距離省城兩百里的平川州,這是個風景秀麗的江南小城,短短幾天時間就被大軍糟蹋的不成樣子,省軍沒有后勤供應,只得就地籌集軍糧,把老百姓存的糧食搜刮一空,當地財主士紳也都宰了個遍,搞得民怨沸騰。

省城陸續有人前來軍中,盡是高級軍官的家里人,他們是來報平安的,說陳子錕占領省城后秋毫無犯,對下野的孫督軍也是禮遇有加,還委任了張鵬程當師長呢。

這些旅長團長們就動了心思,既然副官處長張鵬程這樣的貨色都能當師長,那他們帶著隊伍投過去,豈不是也能升官發財。

堵在段海祥對面的是江東省新編第一師,五千新兵蛋子,由沒打過仗的文官張鵬程帶領,但省軍就是一步也無法前進,兩軍打了好幾仗,都是朝天放槍,虛張聲勢,打完了這邊的軍官就坐著滑竿、轎子樂呵呵的到張鵬程那里,美酒佳肴鴉片煙享受一番再回來。

段海祥知道,軍心渙散,這仗已經打不下去了,唯有一個馬春整天喋喋不休的說要打進省城為督軍報仇,巴拉巴拉的惹人煩。

馬春正在段海祥的司令部里坐著罵街,忽然副官來報,江北軍已經渡江南下,和省軍殿后部隊交火,己方損失了一個連。

江北軍是土匪出身,槍法準,敢玩命,有他們在后面追著打,段海祥不得不為自己的前程考慮了。

馬春卻不識相的說道:“段師長,給我一旅人馬,我來對付他們。”

“你下去吧,我還有軍務要辦。”心煩意亂的段海祥將馬春斥退,叫來心腹副官道:“幫我聯絡張鵬程,找個地方坐一坐。”

副官領命去了,當晚就約好了時間地點。

次日中午,段海祥帶著警衛排來到平川州附近的一個小鎮,張鵬程也帶著幾十個護兵到了,離得老遠就大笑道:“段總指揮,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段海祥道:“托你老兄的福,好得很。”

兩撥人進了酒樓,點了酒菜推杯換盞喝起來,張鵬程開門見山道:“大總統已經通電全國,撤了孫督軍的差,委任陳大帥為江東督辦,大勢已去,段總指揮乃天下俊杰,何不良禽擇木而棲。”

段海祥沉吟道:“我和勤帥是結義兄弟,怎么不忠不義。”

張鵬程道:“此言差矣,勤帥雖待你我不薄,但他勾結奉張孫文對抗大總統,不忠在先,咱們臨陣倒戈,共同討伐盧永祥,才是大忠。”

段海祥道:“容我想想。”

張鵬程道:“還有什么好想的,孫傳芳兵進仙霞關,盧永祥敗跡已現,現在不倒戈,就沒有機會了,咱們趁齊燮元那邊戰局僵持,先攻進上海,掌握了淞滬一地的財稅,還有什么可擔憂的?”

段海祥眼睛一亮:“這是你的主意?”

簾子一挑,英姿閃現:“是我的主意。”

段海祥定睛一看,這不是嶄新出爐的江東省軍務督辦,驍武將軍陳子錕么。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3
第四十九章 兵鋒直指上海灘

如今陳子錕乃是北京政府正式委任的江東省軍務督辦,陸軍中將,可他的打扮一點也不像手握重兵的將軍,而是一襲藏青色學生裝,看起來和省城那些大學生沒啥兩樣。
段海祥急忙起立,恭恭敬敬敬禮:“督辦,您也來了。”

陳子錕忙道:“老將軍折殺晚輩了,我昨日已經致電大總統,請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年紀輕不懂事,這個江東督辦的位子,還得老將軍來坐,才能讓全省父老心服口服啊。”

段海祥闖蕩多年,這點迷魂湯當然灌不醉他,但人家陳子錕這個姿態放的很低,言語也很恭敬,給足了自己面子,再不就坡下驢就有些不識相了。

段海祥道:“豈敢豈敢,敗軍之將而已,只是想請問督辦,打算如何處置六萬省軍。”

陳子錕拿起酒壺幫段海祥斟酒,客客氣氣端過來:“老將軍請,您這話言重了,我雖是陸軍部任命的江北護軍使,但也是受江東省節制的第七混成旅旅長,咱們是一家人,孫開勤倒行逆施,和盧永祥沆瀣一氣,妄圖對抗中央,我實在不忍心江東父老生靈涂炭,這才斗膽兵諫,解除了孫開勤的職務,接下來的事情,還請老將軍做主。”

段海祥沉吟片刻道:“唉,你說的是,勤帥實在不該和盧逆同流合污啊,我在省城的時候,苦苦勸他不果,無奈才提兵北上,不過一直克制部下,不讓他們渡江,就怕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啊。”

張鵬程道:“段總指揮和陳督辦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大家都是為了江東父老的福祉著想,為這個,咱們干一杯。”

大家都舉起了酒杯,很莊嚴的碰杯,飲了這杯酒。

花花轎子眾人抬,漂亮話誰不會說,陳子錕和段海祥俱是心懷鬼胎,甜言蜜語,不停的給對方戴著高帽子,酒席的氣氛由冷清轉為熱烈。就連樓下兩邊的士兵也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起來。

陳子錕執意讓段海祥接任江東督辦,自己只愿意回去當他的旅長,帶兵東進上海,段海祥心說你的任命都通電全國了,我倒是想當,可那也得有大總統的任命啊。

他道:“督辦,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對付盧永祥,或是打浙江,或是攻上海,你拿個主意,我雖然老了,但還能打仗,我愿意帶領這六萬人馬做你的先鋒官。”

陳子錕道:“既然老將軍寶刀不老,那咱們就先打上海吧,爭取在齊燮元之前兵進上海,到時候晚輩請示北京方面,為您老謀個淞滬護軍使的差使,您看如何?”

段海祥大喜道:“甚好!”

酒樓一場會面,省軍六萬人馬就都姓了陳,當然還在段海祥的掌握之下,不過讓陳子錕最為擔心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干了。

商定之后,段海祥回到大營,正要召集部下開會,忽然馬春風風火火闖進來道:“老段,我聽說你私下里和張鵬程見面了?”

段海祥道:“一派胡言,有人要挑唆咱們兄弟,你也信么?”

馬春冷笑道:“我本來不信的,可是這事兒是我親眼所見,你說,剛才去哪兒了?”

段海祥不動聲色:“馬春,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你聽過沒有,盧永祥敗局已定,咱們何苦跟他陪葬。”

馬春額頭上血管一跳一跳的:“姓段的,虧大帥待你如同兄弟,你竟然敢背叛他,看我不打死你!”

說著就要掏槍,早被護兵們死死按住,猶自大罵不止。

段海祥流著淚道:“馬春,不是我不忠于大帥,實在是不忍心兄弟們白白送命,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六萬大軍連飯都吃不飽,子彈打一發少一發,拿什么和人家打,以和為貴啊。”

馬春罵道:“放屁,你這個不忠不義的小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段海祥擺擺手,護兵們將馬春拉了出去,一聲槍響傳來,段海祥老淚縱橫:“馬春,明年今日,我會給你燒紙的。”

隨即臉色一變,下令召集營以上軍官開會,在會場旁邊布置了一個警衛營,子彈上膛嚴陣以待。

軍官們到齊之后,段海祥開始講話:“弟兄們,眼下什么形勢,老子就不多說了,老子和對面已經達成協議,江東省軍是一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下面一片嘩然。

段海祥伸手四下里壓了壓,又道:“各位放心,陳督辦是個仁義之人,大家的職務都不會有變動,依然由我帶領大家進兵上海,陳督辦答應把上海的地盤給咱們。”

下面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面露喜色,上海可是寶地,以后吃香喝辣不用愁了。

當然也有不同意了,幾個資歷和段海祥差不多的師長怒氣沖沖的站起來指責段海祥賣主求榮,當即就被衛兵抓了下去。

這下誰也不敢反對了,段海祥望著下面黑壓壓一片軍官,道:“那就這么定了,補充糧食彈藥后,兵發上海。”

達成協議后,擺在對面的新編第一師撤走,省城來的輜重車隊開進了省軍大營,陳子錕給他們送來五十萬面額的軍票,以及糧食彈藥被服等補給品,雖然數量不多,但已能解燃眉之急。

閻肅率領第七混成旅和陳子錕合兵一處,陳子錕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和自己的嫡系人馬在一起才能真正覺得安全,他將部隊做了一番調整,蓋龍泉的第二團提升為旅,番號沿用江東省第七混成旅;陳壽的第一團并入新編第一師,補充三千名新兵,也升級為旅,番號為江東省陸軍新編第一旅,受師長張鵬程節制,其實這一步棋就是架空張鵬程,將第一師的主力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七混成旅的老部下們幾乎人人都升了一級,個個喜笑顏開,紛紛感慨當初投了陳大帥是多么正確的選擇,閻肅也春風滿面的說道:“如今大帥才真的稱得上大帥二字啊。”

北洋的大帥可不是亂喊的,以前陳子錕是少將級的護軍使,雖然鎮守一方,但稱為大帥其實很勉強,只有當上一省督軍,這個大帥才能名正言順。

陳子錕也給閻肅升了官,督辦江東軍務公署的參謀長,晉少將軍銜。

順便犒賞三軍,給自己嫡系部隊當然就不拿軍票糊弄了,而是白花花的現大洋。

江東省七萬大軍在平川附近整編完畢,浩浩蕩蕩向著省城方向停進,大軍開拔,車轔轔馬蕭蕭,威武雄壯,陳子錕和閻肅、張鵬程同坐一輛汽車,在顛簸中討論著軍情。

張鵬程道:“大帥,莫非真要把上海拱手讓給段海祥這個老匹夫?”

陳子錕道:“他要是有這個牙口,就把上海吞下去,我沒意見,一個江東省就夠我消化的了。”

張鵬程道:“段海祥有六萬人馬,萬一吃不下上海,再回江東來,咱們也吃不消,萬一哪天鬧起來,很難對付呀。”

閻肅在一旁默默點頭。

陳子錕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段海祥是個講義氣的人,我信得過他,再說現在缺乏干部,想吞并他的部隊也不現實,鬧個魚死網破又何苦,大家打仗拼命,不就是圖個升官發財么,他想要的,我都給他,又有什么好鬧的。”

張鵬程道:“大帥宅心仁厚,江東省有您鎮著,真乃萬民之幸也。”

陳子錕淡淡的笑了:“張師長嚴重了。”

過了一會兒,張鵬程借故下車走了,閻肅這才道:“張鵬程乃小人爾,大帥不可對他委以重任。”

陳子錕道:“張鵬程人品不壞,他剛才的話既是替段海祥問的,又是替自己問的,這幫降將沒摸清我的路數,心里忐忑不安也是情有可原,我就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至于他們能不能讓我安心,就見仁見智了。”

閻肅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如果段海祥是聰明人,早就自解兵權了,何必再掌著大軍,我看他是不甘心吶。”

陳子錕道:“男子漢大丈夫,有點野心沒什么,蔫了吧唧的將軍,我還不敢用呢。”

大軍行至省城附近駐扎,前方戰報傳來,孫傳芳的閩軍已經長驅直入浙江境內,與浙軍展開激戰,陳子錕當即召開軍事會議,調度部署,讓段海祥率領省軍一二三師向兩省交界處的浙軍守備旅發起進攻。

另一方面,陳子錕自己也組織了一支部隊奇襲上海。

原薛斌所部手槍營升級為特務團,薛斌晉升中校團長,梁茂才接替他的位置當了手槍營的少校營長,此時早已率領便衣隊出發數日之久,想必已經在上海灘大鬧天宮了。

曾蛟的水警大隊升級為江東省水上警察總隊,將原來的水警總隊全班人馬收編過來,昔日被通緝的水匪頭子搖身一變成了水警總隊長,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為避免刺激到水警們脆弱的心靈,陳子錕令他不許再提混江龍的字號,從此沿用本名曾蛟。

特務團和水警別動隊是陳子錕的看家部隊,全部由土匪水匪組成,膽子大,敢拚命,槍法準,戰斗力極強,陳大帥又給他們配備了最強大的火力,每人都是長短兩把槍,迫擊炮重機槍,勃朗寧自動步槍,湯普森和伯格曼手提機槍,嶄新的毛瑟步槍,還有必不可少的盒子炮。

八百特務團精銳武裝到了牙齒,站在省城水西門碼頭上等待大帥的檢閱,陳子錕身披斗篷,大步流星而來,站在隊伍前列道:“我話不多說,打下上海,要什么有什么。”

有人高聲道:“俺想要個婆娘,中不中?”

陳子錕道:“就你這點出息,上海灘花花世界,十里洋場,遍地都是金銀,洋房汽車白俄小妞樣樣俱全,哪欠一個婆娘。”

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護軍使當了督辦還那么平易近人,讓大兵們覺得很親切,很熱乎,很愿意為他賣命。

勉勵了將士們一番,陳子錕又把薛斌叫到一旁道:“淞滬駐軍殺咱們的人,張嘯林搶咱們的貨,這口惡氣也該出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3
第五十章 洋買辦和活土匪

陳子錕正式向浙江盧永祥和上海何豐林宣戰,七萬大軍云集浙滬邊界,給盧永祥造成了不小的壓力,龜縮在上海租界內的皖系大佬如徐樹錚、曲同豐之流無不驚恐莫名。
當年陳子錕還是個伙夫的時候,就曾大鬧松林店,活捉皖系前敵指揮曲同豐,這件事曲同豐一直耿耿于懷,如今當年的伙夫已經是威震一方的督軍,手下執掌七萬雄兵,更加如虎添翼,這仗,是真沒啥勝算了。

陳子錕威震東南,他的老兄弟李耀廷卻每日活在死亡的陰影下,上次他偷賣江北鴉片的事情東窗事發,徹底惹惱了黃金榮,將其逐出門墻,張嘯林更是趁機報復,發出江湖追殺令。

一夜之間,李耀廷就從云端跌倒了谷底,大宅子被人一把火燒了,忠心耿耿的手下們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他再次變得一無所有。

張嘯林要殺他,而且開出了不低的賞格,如今全上海灘的流氓都在搜捕李耀廷,他連西裝也不敢穿了,喬裝改扮一副小癟三模樣示人,躲在相好的家里惶惶不可終日,銀行里的錢不敢去取,只好靠變賣身上的財物為生,金表當了,金戒指當了,皮鞋領帶也當了,除了一把手槍之外,李耀廷身無長物。

這把槍是陳子錕送給他的美國大眼擼子,保命的家伙,不到最后關頭不能丟。

李耀廷藏身十六鋪碼頭附近一棟石庫門房子的閣樓上,他的相好是個舞女,每天傍晚到夜總會去做生意,皮肉錢不好賺,家里時常沒有隔夜糧。

這天相好的又出去了,李耀廷躺在閣樓上肚子餓得咕咕叫,他翻箱倒柜也沒找出錢來,索性戴上禮帽往下壓了壓,冒險出去混飯吃。

距離住所不遠有一家小面館,正是李耀廷和陳子錕第一次到上海來落腳的地方,五年過去了,物是人非,面館依舊,人來人往恍如隔世。

李耀廷咽了一口涎水,走進面館道:“老板,一碗大腸面,再來兩個茶葉蛋,一碟臭豆腐,一壺黃酒。”

伙計很快端上飯菜,李耀廷狼吞虎咽,吃了個肚子溜圓,拿袖子擦擦嘴道:“記在阿拉賬上。”

“儂行行好,小店概不賒賬。”伙計滿臉堆笑道,吃霸王餐的人多見,但跑到小面館吃霸王餐的就不多見了。

李耀廷伸手掏槍,想嚇唬嚇唬伙計,卻沒注意到從自己住所方向走過來幾個彪形大漢,他們遠遠就看見了李耀廷,交頭接耳一陣,疾步而來。

“阿拉還能欠你這點飯錢么?”李耀廷吹胡子瞪眼,虛張聲勢,忽然一種莫名的危險感竄上腦海,他下意識的一閃,一柄利斧貼著頭皮就砍了下去,深深嵌在桌子上。

李耀廷在上海灘摸爬滾打多年,這點反應速度還是有的,他一個激靈躥起來,搶過伙計手中端著的一碗面劈頭砸過去,兇手被湯面燙的哇哇亂叫,他趁機奪路而逃。

幾條大漢揮舞著利斧緊追不舍,李耀廷拔出手槍回頭就打,勾了一下竟然沒響,原來子彈夾被卸掉了,情急之下他把手槍當暗器砸了過去,繼續狂奔,直跑的嗓子眼發甜,一顆心砰砰亂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還是被追兵堵在一條弄堂里。

“小赤佬,今天就是儂的死期!”流氓們殺氣騰騰圍過來,李耀廷已經精疲力竭,再也跑不動了,他癱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喃喃道:“娘,小順子來陪你了。”

正當流氓們步步逼近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住手。”

流氓們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只見弄堂口停了一輛锃亮的黑色大轎車,車前站了一個長衫打扮的清瘦男子,身后跟著兩名保鏢,腰間都別著擼子。

“杜先生。”流氓們急忙摘下鴨舌帽,點頭哈腰。

杜月笙懶得和他們廢話,示意手下掏出一疊鈔票打發了這些人,走向李耀廷,微笑道:“有事體也不來找阿拉。”

李耀廷感激涕零:“多謝杜先生救命之恩。”

杜月笙道:“張老板要花十萬塊買你的命,我說不服他,只能給你找個地方暫避了。”

李耀廷倒霉的時候,慕易辰的日子也不好過,春田洋行是陳子錕的產業,這件事瞞不過張嘯林的耳目,他多次派人到洋行來搗亂,雖然沙遜大廈位于租界,但巡捕才不管這些閑事,任由張嘯林派來的地痞流氓胡鬧,公司被砸,很多職員也被打傷,有幾個流氓就守在沙遜大廈附近,揚言見一次打一次,搞得大家都不敢來上班。

江浙開戰,對于租界里的人來說影響不大,生活照舊,慕易辰卻時刻關心著戰局的進展,洋行已經暫時關門停業,每天他都按時到外灘路上逛一圈,喝杯咖啡買張報紙。

慕易辰只看兩種報紙,西方人辦的《字林西報》和中國人做主筆的《申報》,這兩種報紙分別以西方人和中國人的視角看問題,很有代表性,相得益彰互為補充,最有代表性,別的報紙基本可以不看。

買了兩份報紙,慕易辰坐到了咖啡館的露天椅子上,迫不及待的先看戰爭近況,映入眼簾的是申報的頭條:江東易主,新任軍務督辦陳子錕對盧何宣戰!

慕易辰心頭一震,仔細看內容,瀏覽完了一揮拳頭:“學長果然出手不凡!”

順便看了看其他新聞,倒也沒有什么稀奇的,角落里還有一則關于戰事的報道,說是淞滬護軍使何豐林險遭暗殺,料是直系刺客所為。

忽然一個青年男子來到他身旁坐下,大大咧咧道:“小二,沏壺茉莉花茶。”

慕易辰不由得打量起這位客人來,禿頭,一雙眼睛閃亮,身穿嶄新的白西裝,褲腿卷著,腰間鼓鼓囊囊,腳下一雙黑布鞋,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鄉土氣息和不加掩飾的猖狂勁兒。

上海灘的小癟三們可不是這種打扮,大都會的地痞流氓都很講究派頭,西裝絕不會配布鞋,這位應該是個鄉下來闖上海的土條。。

他正要拿著報紙端起咖啡換個座位,那年輕人說話了:“你是慕先生?”

慕易辰疑惑道:“你認識我?”

那人道:“我叫梁茂才,從江東來,這是大帥給你的親筆信。”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放在桌子上,又喊道:“小二,你狗日的聾了么,老子的茶呢!”

咖啡廳侍者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擦拭玻璃杯,裝作沒聽見,慕易辰趕緊道:“維特,來一壺錫蘭紅茶。”

梁茂才低聲罵道:“狗眼看人低,哪天我過來把這家鋪子給燒了。”

慕易辰擦擦額上的冷汗,展開了信紙,這封信是陳子錕用英文書寫,介紹了梁茂才的身份,并且做出一系列的安排,絕不會是假的。

“原來是梁少校,失敬失敬。”慕易辰伸手和他握手,感覺對方的手掌粗糙有力,充滿力量感。

“慕先生,大帥說了,讓我聽你的安排,你說咋整吧,我就咋整,我這人沒別的能耐,就會殺人放火,你有啥仇家么,我幫你料理了。”

慕易辰忙道:“太客氣了,對了,就你一個人么?”

梁茂才道:“我帶了一隊弟兄過來,前天刺殺何豐林失手,損失了一些人馬,還有五個人身上有槍傷,大帥說過,有事就找你幫忙,我就一路尋過來了。”

慕易辰心道暗殺事件果然是你老兄做的,道:“沒問題,我們洋行在黃浦江邊有貨倉,躲藏百十個人沒有問題,受傷的兄弟可以送到租界洋人醫院里救治,我來安排,不過……”

“不過什么?”

“倉庫鑰匙在我公事房抽屜里,現在回不去。”

“為毛回不去?”

“有幾個流氓守在附近,阻撓我們上班。”

“哈哈,我當什么事呢,處理這個我在行,慕先生,你頭前開路。”

慕易辰微微一笑,拿出零鈔放在桌上就要走,梁茂才忽然問道:“慕先生是讀過書留過洋的,肚里墨水多,我問你一個洋文詞兒,你可不許不教我。”

慕易辰心中感慨,看看人家,一個泥腿子丘八都時時不忘學習,這是什么精神,便道:“你問吧,只要我會的,一定教給你。”

“操你媽用洋話怎么說。”

慕易辰頓時一臉黑線,慢吞吞道:“法克魷。”

梁茂才大喜,走到那侍者跟前,趾高氣揚道:“法克魷你親娘。”

慕易辰趕緊溜走,假裝不認識這個野蠻無禮的家伙。

回到沙遜大廈附近,守在附近弄堂里的幾個鴨舌帽看見慕易辰過來,頓時相視一笑圍了上去,問道:“儂哪能噶不識相,討打不是?”

慕易辰扭頭道:“就是他們。”

梁茂才二話不說,疾步上前凌空一記飛腿,徑直將為首那人踹出十幾步遠,其余流氓倉皇逃進弄堂,一個個卻悄悄抽出了腰間暗藏的斧頭,他們都是張嘯林找來的高級打手,經驗豐富的很,哪能這么快落敗。

慕易辰一見他們進了弄堂,生怕梁茂才吃虧,忙道:“窮寇莫追。”可是梁茂才卻毫不在意的尾隨進去。

弄堂里,四個上海灘小流氓手里拎著明晃晃的斧頭虎視眈眈,被踢飛那人臉色慘白,肋骨已經斷了,他斷斷續續道:“砍死伊拉,算阿拉的。”

梁茂才走了過來,見對方這副陣仗,頓時笑了,一撩西裝褂子,瀟灑無比的從后腰上拽出兩把長苗子盒子炮來,晃晃說:“老子不欺負人,這個不用。”說著將盒子炮關上保險放在地上,又從腰間抽出一把九節鋼鞭來。

慕易辰守在弄堂口,心情緊張無比,他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和梁茂才的聲聲怒吼:“法克魷,法克魷!”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3
第五十一章 三巨頭

過了十分鐘,梁茂才終于心滿意足的出來了,慕易辰膽戰心驚的問道:“你把他們怎么了?”
梁茂才道:“慕先生你放心,俺雖然是鄉下人,也知道這里是租界,洋人的地界,大街上不能胡亂殺人,我把他們幾個的滿嘴牙都拿斧頭敲下來了,今后這幾個狗日的就只能喝稀飯了,連雞蛋烙饃都咬不動,哈哈哈。”

他笑的暢快無比,豪氣萬丈,慕易辰卻毛骨悚然:“好了好了,咱們上樓去吧。”

沙遜大廈守門的是個印度阿三,剛才這一幕全都被他看見,當梁茂才大搖大擺進門的時候,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進了大廈,上了電梯,梁茂才道:“慕先生,你的公事房怎么這么小,連個椅子都沒有。”

慕易辰無奈地笑道:“這是電梯……”

上樓打開公事房的門,梁茂才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再次撓著腦袋問道:“讀書人就是這么辦公的?”

慕易辰道:“這是被人砸的。”

“誰這么大膽子?”

“就是樓下那些人的后臺,上海灘大亨張嘯林。”

梁茂才呲之以鼻:“什么吊毛大亨,我這就弄死他。”

慕易辰趕緊又是一陣勸,拿了倉庫鑰匙帶著梁茂才走人,路上問道:“梁少校,你的弟兄現在哪里?”

梁茂才道:“一半在龍華,一半在浦東。”

慕易辰嚇了一跳:“龍華,那不是淞滬護軍使署附近么,你們膽子真大,做下這么大案子還不趕緊跑。”

梁茂才得意的一笑:“這叫燈下黑。”

龍華很遠,得從汽車行叫一輛出租車才行,好不容易才將藏在龍華附近某廟宇內的五名傷員送到租界的英國醫院里,用從浦東鄉下把潛伏的部隊調到了十六鋪碼頭的貨倉里,忙完這些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慕易辰回到家里倒頭便睡,第二天剛起床房門就被敲響,他還以為是梁茂才來了,開門一看卻是一張陰鷙的陌生面孔。

“慕先生,阿拉是東海幫的坐館洪七,儂打傷阿拉手下,這筆帳怎么算?”原來對方是來尋仇的。

慕易辰強作鎮定道:“此事和我不相干,是貨主找人干的,你們整天搗亂,我們洋行無法正常經營,人家不拿你們撒氣才怪。”

洪七是受張嘯林指派才給春田洋行搗亂的,五個手下滿口牙都被砸掉,這個虧可吃大了,所以他一大早就尋來報復。不過看慕易辰斯斯文文的樣子確實不像混江湖的,他也就信了。

“好,那慕先生就幫一個忙,約貨主出來大家談談,傍晚十六鋪碼頭見。”洪七說完,帶人離開,去法租界張嘯林公館討賞去了。

剛來到張公館門口,就聽到里面一陣激烈的槍聲,噠噠噠的連發,像是手提機槍,東海幫諸人目瞪口呆,不敢亂動,過了一會兒,只見幾條大漢拎著湯普森手提機槍從里面大踏步的出來,嘴里叼著煙卷,槍口冉冉輕煙。

洪七等人頓時呆了,一動不敢動,目送這幫煞神離去才壯著膽子走進張公館,里面尸橫遍野,滿墻都是彈孔,找了半天,沒發現張嘯林的尸體。

外面警笛大作,大隊法租界巡捕沖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瞄準洪七等人,張嘯林鐵青著面孔走來,洪七趕緊解釋,張嘯林也不說話,擺手讓他們滾蛋,洪七注意到,一向穩如泰山的張老板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得。

洪七也不敢提慕易辰的事情了,帶著手下倉皇離開,到了傍晚才想起約定,于是召集人馬趕赴碼頭。

到了碼頭附近,遠遠的就看見三個男子站在空曠處,洪七手搭涼棚一看,心立刻涼了半截,那個戴眼鏡穿西裝的是慕易辰,還有一位竟然是在上海灘消失了一段時間,被張老板懸賞買命的李耀廷,最后一位正是早上血洗張公館的好漢!

洪七頓時全明白了,他和他的幫派卷入上海灘高層斗爭中去了,這可不是他這個層次的人玩得起的。

“閃!”洪七悄悄帶人溜了,一直跑出去半里地才拍著胸脯道:“好險。”

碼頭上,李耀廷喜滋滋的又一次問道:“慕先生,我兄弟真當督軍了?”

慕易辰不厭其煩的解釋道:“是的,可以這樣理解,學長的官銜全稱是督辦江東省軍務善后事宜,簡稱軍務督辦,和以前的督軍是一個意思。”

李耀廷道:“那就是江東省的土皇帝了。”

慕易辰沉吟一下道:“也可以這樣說。”

李耀廷道:“我早就說過,大哥遲早能當上督軍,你們都不信,現在信了吧。”

慕易辰搖搖頭,無奈地笑了,心說我們啥時候不信了。

梁茂才插嘴道:“俺們大帥可不止當一省督軍,連上海都要拿下的。”

李耀廷眼睛一亮:“當真?”

慕易辰道:“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今天的報紙說江東軍已經逼近松江了,浙軍大敗,杭州一線全線潰退。”

李耀廷興奮至極:“大哥把上海拿下,那我還有啥擔心的,什么黃金榮,張嘯林,統統玩蛋去,今天上午又讓張嘯林個狗日的跑了,下回等大哥的軍隊開過來,我親自去辦他……什么三鑫公司,直接砸了,不過杜先生是好人,應該報答他。”

他喋喋不休的說著,最近從云端到地獄,又從地域到云端,可折騰的夠嗆。

慕易辰看看表:“東海幫的人怎么還不來,已經過了時間了。”

李耀廷道:“他們不會來了,這幫狗日的見風使舵,知道張嘯林的日子不長了”

確實如此,上海灘的地痞流氓們消息靈通的很,李耀廷的大哥當了江東督軍,七萬大軍已經逼近上海,哪個不開眼的還敢和他做對,隱藏在各處的弟兄紛紛歸來,李耀廷轉眼又是大亨了。

張嘯林已經是第二次遭到暗殺了,第一次是汽車被打成篩子,這次是公館讓人掃射成了馬蜂窩,要不是自己狡兔三窟,這回就死定了,案子是誰做的他很清楚,可這口惡氣還就不得不強咽下去。

今時不同往日,陳子錕當了江東督辦,李耀廷也水漲船高,張嘯林不得不咽下自己釀的苦酒,想找杜月笙說和有拉不下這個臉,想硬拼也沒這個實力,對方可不是一般小流氓,直接拿機關槍上,這誰能撐得住,于是堂堂上海灘三大亨之一,而且是最擅打的張嘯林只好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戰事進展的超乎尋常的順利,孫傳芳部兵不血刃接管杭州,盧永祥率領殘部進入上海,本來把守在江東省界的浙軍守備旅連夜撤退,等江東軍殺過去的時候,發現陣地已經被福建軍占領了。

孫傳芳進兵太快,打亂了所有的部署,陳子錕派特務團奇襲上海的計劃只得作廢,因為此時盧永祥已成驚弓之鳥,神龍不見首尾,想逮住他實在太難。

此時反盧聯軍數十萬人已經將上海團團圍住,松江、青浦、嘉定已被占領,盧永祥敗局已定。

三路大軍齊聚上海,問題就來了,上海是個香餑餑,光是每年鴉片上的稅收就能養三個師的兵,誰都想一口吞下去,齊燮元是北洋老將,資歷比吳佩孚還老些,嚴格來說上海也算是江蘇的一部分,發動戰爭的目的就是為了奪取上海,事到臨頭哪能被別人拔了頭籌。

孫傳芳也是直系舊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出身,在陳子錕嶄露頭角之前,直系有三元將最能打,一是吳佩孚,二是馮玉祥,第三人就是號稱“小孫郎”的孫傳芳了,有本事的人野心也大,豈是一個小小福建能容身,可是向南是孫文經營的兩廣,水潑不進,就只能向北覬覦盧永祥的浙江了。

浙江既下,孫傳芳得隴望蜀,開始打上海的主意了,而新任江東督辦陳子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新收編了七萬大軍,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焉能罷手。

三路人馬雖是友軍,但摩擦不斷,為了平息矛盾,合理分配利益,三巨頭齊聚松江九亭古鎮。

一家百年老店內,蘇皖贛巡閱使兼江蘇省軍務督辦,江浙巡閱使兼浙江軍務督理,還有江東軍務督辦陳子錕坐到了一張桌子上,同為反盧聯軍,氣氛自然融洽之極,三位大帥都沒帶護兵,身邊只跟了一個副官。

齊燮元親自給兩位大帥沏茶,笑瞇瞇道:“九亭的包子不錯,待會弄兩籠嘗嘗,此番倒盧,二位居功至偉,本巡閱使自當稟告大總統,大大的嘉獎你們,眼下盧永祥已經是秋后的螞蚱,沒幾天蹦頭了,我看上海的浙軍殘部就交給我們蘇軍來解決吧。”

孫傳芳開門見山道:“撫帥客氣了,大總統已經任命傳芳為閩浙巡閱使,上海屬于我們浙江管轄,盧永祥的殘部當然要由小弟負責解決。”

齊燮元道:“此言差矣,上海歷史上一直歸江蘇管轄,以前的松江府,現在的上海縣,都是江蘇的一部分,孫老弟不信可以查查上海縣志。”

孫傳芳道:“傳芳是軍人,不是學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若不是兄弟打垮了盧永祥,咱們今天能坐在這兒?撫帥,你要獨霸上海,傳芳能答應,可是傳芳的十萬大軍可不答應。”

齊燮元沉下臉道:“若不是我們蘇軍吸引了盧永祥的主力,你能勢如破竹打進浙江?占領一個浙江也就夠了,得隴望蜀,小心撐壞肚子。”

孫傳芳道:“傳芳的牙口好得很,不勞撫帥掛心。”然后瞅著窗外,抱著膀子不再說話。

齊燮元哼了一聲,問陳子錕道:“子錕賢侄,你怎么看?”

陳子錕笑瞇瞇道:“以和為貴,眼下盧永祥和何豐林還在負隅頑抗,二位老帥就開始瓜分上海了,太早了點吧。”

孫傳芳道:“你的意思是打下上海再分地盤?”

陳子錕道:“孫大帥此言差矣,上海花花世界,能分的可不止只有地盤而已,淞滬護軍使的位子,警察廳長的位子,還有滬軍三萬降兵,都可以拿來分嘛。”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4
第五十二章 說客

能做到巡閱使的位置,那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陳子錕這話什么意思,孫傳芳和齊燮元心里明鏡似的,上海是個香餑餑,但哪一方也不能單獨吞下來,要么三家均分,要么付出代價來交換,總之誰也不能白跑一趟。
如今三巨頭中,齊燮元的力量最為強大,他是蘇皖贛巡閱使,手下十幾萬大軍,而孫傳芳剛吞并了浙江,還沒來得及消化,只有一師七旅的兵力,陳子錕和孫傳芳情況類似,剛吃下江東省,督辦的位置還沒坐熱,麾下號稱七萬大軍,但只是賬面數字,其中一大半是吃空額的,真實還沒仔細統計過,估計不會超過四萬。

孫傳芳是北洋名將,陳子錕更是直系后起之秀,兩人的軍隊戰斗力很強,這就抵消了兵力方面的劣勢,三方基本旗鼓相當,如果三方中其中任何兩方結盟,那第三人就必敗無疑。

三足鼎立的局勢很是耐人尋味,九亭古鎮的前敵軍事會議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協議,只是互相摸了個底而已。

從酒樓出來,天色已晚,陳子錕帶著衛隊返回駐地,途經一座小鎮,但見斷壁殘垣,余煙裊裊,一只喪家犬在廢墟前嗚嗚的哀鳴著,蕭條慘淡,哪有江南富庶小鎮的樣子。

陳子錕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心中凄然,回頭對趙玉峰道:“擬一道命令,各旅團組建執法隊,有騷擾百姓者,嚴懲不貸。”

正說著,前面幾個軍人從院落里出來,說說笑笑,軍裝前襟敞開著,帽子歪戴,看不出是哪部分的兵。

當兵的私入民宅,非奸即盜,陳子錕當即喝令:“拿下!”

衛隊一擁而上,將那幾個兵痞綁了起來,趙玉峰進了院子沒半分鐘就捂著鼻子出來了,表情很是古怪:“大帥,您千萬別進去。”

陳子錕已經聞到了血腥味,翻身下馬走進院子,只見房門大開,一個老嫗倒斃在門口,臥室床上躺著一具的女尸,怒目圓睜,開膛破肚,顯然是剛被殺死的,屋里柜子抽屜翻得亂七八糟,一點值錢的也沒剩下。

回到院門口,那幾個兵痞已經跪在地上求饒了,陳子錕一擺手:“槍斃!”

趙玉峰指揮衛隊將兵痞拉到墻角正要執行,忽然遠處過來一群人,為首者大喊道:“住手!”

陳子錕示意趙玉峰暫停,等那幫人走過來問道:“你們誰最大?”

這一群大兵中軍銜最高的是個中校,看見陳子錕的中將金肩章趕緊立正敬禮:“小的是江蘇陸軍第七十六混成旅的。”

陳子錕指著墻角的兵痞道:“這是你的部下?”

中校囁嚅道:“是……小的們不懂事,沖撞了大帥,還請大帥饒他們狗命。”

陳子錕道:“天色已晚,你們不回營,在外面亂逛什么?”

中校道:“奉了上司命令,執行軍務。”

忽然隊伍里面傳出幾聲怪叫,好像被塞住嘴的人發出的掙扎聲,大兵們臉色很不正常,似乎在遮掩著什么。

陳子錕道:“全部拿下。”

衛隊扇面包圍過來,手提機槍齊刷刷舉起,一小隊江蘇軍當即繳械投降,從隊伍中搜出一個蒙著軍裝的當地女子來,年約十六七歲,生的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這就是你們執行的軍務?你上司叫什么名字?”陳子錕冷冷問道。

事情敗露,中校倒光棍起來,梗著脖子道:“我們江蘇陸軍自有齊大帥管轄,您還是管好自己的部下吧。”

陳子錕道:“把那幾個殺人犯槍斃了,這幾個人綁起來送撫帥中軍,小丫頭送回家去。”

趙玉峰道:“這小丫頭生的水靈,不如……”話沒說完,便被陳子錕利刃一般的目光堵了回去,“我是說,放回家保不齊又被別人搶去。”

陳子錕道:“那就在她家門口放兩個哨兵。”

趙玉峰道:“大帥仁慈,可是咱們護得了幾家人?”

陳子錕嘆道:“護得一家是一家,畢竟這場兵災我也有份。”

身后一陣槍聲,兵痞們東倒西歪躺在血泊中。

回到營地,陳子錕看到幾十個士兵圍在一處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什么,手里都拿著五花八門的民用物品,緞子衣服,長袍馬褂,鍋碗瓢盆、燭臺燈籠,甚至還有幾本線裝古書。

陳子錕勃然大怒,下令將這些士兵全部綁了,立即槍斃。

士兵們跪了一地,磕頭求饒,陳子錕不為所動,揮手道:“我早說過,不許禍害老百姓,你們就是不聽,現在求饒也晚了。”

這些兵是第七混成旅的人馬,陳壽的部下,陳子錕的嫡系,軍紀尚且如此,別的部隊更加可想而知,想到江蘇軍那個中校譏諷的話語,陳子錕心中刺痛,更加震怒。

軍官們紛紛為士兵求饒,辯解說他們不過是看見沒人的屋子就進去拿了些東西而已,沒殺人,沒放火,沒糟蹋女人,這點財物也不值幾個錢,槍斃了未免太過嚴苛。

旅長陳壽也趕來向陳子錕請罪,聲淚俱下,愿以自己身家性命擔保這些兄弟,陳子錕這才恨恨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就算是丟在大街上的東西也不能撿,這些害群之馬,統統拉下去打軍棍,每人五十!”

執法隊氣勢洶洶的將這些兵拖下去痛打,慘叫聲不絕于耳,陳子錕的心情卻并未好轉,腦海中浮現出北京南苑兵營內的一幅幅景象。

“假若是馮煥章的部隊在此,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陳子錕暗想。

趙玉峰來報:“大帥,孫傳芳派人來見。”說著遞上一張名片。

陳子錕看看名片,上面印著“陳儀”的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儒雅中年便裝男子走進了陳子錕的指揮部。

“紹興陳儀,拜見昆帥。”男子笑語盈盈,風度不凡。

“陳先生請坐,來人,看茶。”陳子錕很客氣,此時他已經想起曾經聽閻肅提起過此人,陳儀,字公俠,紹興人氏,曾東渡日本留學士官學校炮科,武昌起義后,曾任浙江都督府軍政司司長,算得上是浙江的名士了。

落座后,陳儀道:“其實我和昆帥的經歷頗為相似呢。”

陳子錕道:“有意思,不妨說來聽聽。”

陳儀道:“光緒三十三年,我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民國十二年,昆帥也在陸軍部當二等科員,我在日本陸軍大學留過學,昆帥在美國西點軍校念過書,是不是有些相似?”

陳子錕哈哈大笑:“果然如此。”

簡短幾句話,距離感迅速拉近,陳儀問道:“適才看到士兵在挨打,不知道犯了什么罪過?”

陳子錕道:“搶劫民財。”

陳儀道:“昆帥治軍嚴禁,令人欽佩,上海周邊,兵禍連綿,盧永祥的兵退卻的時候大肆劫掠一番,撫帥麾下的部隊又洗劫一遍,百姓生靈涂炭,苦不堪言,松江這邊還算是好的,聽說嘉定、青浦一帶十室九空啊。”

陳子錕嘆道:“我正準備明日和兩位大帥會晤,商討組建聯合執法隊事宜,狠狠殺幾個害群之馬,以儆效尤。”

陳儀道:“馨帥果然沒有看錯人,昆帥所部乃仁義之師,上海若在您治下,定然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陳子錕道:“馨帥的意思是?”

陳儀笑了笑,將臉伸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馨帥剛吃下浙江,立足未穩,心有余力不足,卻又不甘心上海被撫帥一個人占了,所以愿助昆帥一臂之力,奪取上海!”

陳子錕瞳孔收縮了一下,道:“馨帥打算怎么幫我?”

陳儀道:“馨帥支援您十萬發子彈,五千發炮彈,麾下一師七旅軍隊,唯昆帥馬首是瞻。”

陳子錕盯著陳儀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孫傳芳真這么說?”

陳儀認真的點點頭:“君子一言。”

陳子錕笑道:“我看是兵不厭詐吧,孫傳芳自己想要上海,又不想和齊燮元開戰,就慫恿我和撫帥火并,他坐收漁人之利,都說馨帥狡黠過人,果然不虛,可惜我陳子錕也不傻,他孫傳芳立足未穩,我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吃下一個江東省,撐的我肚子疼,這樣吧,我支持馨帥五十萬發子彈,讓他和齊燮元打吧。”

陳儀臉色有些尷尬:“昆帥何出此言,馨帥乃是一片好心。”

想到一片焦土的村落,陳子錕忽然焦躁郁悶起來,也懶得用外交辭令了一拍桌子,聲音提高了八度:“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就是不想再打仗,不想再糟踐老百姓了,孫傳芳愿意和齊燮元怎么打就怎么打,老子兩不相幫,不管誰占上海,該給老子那份軍費一分都不能少!就這樣,送客!”

陳儀被他突然爆發驚呆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聽到送客倆字之后忽然站起,一躬到底:“陳儀替江南百姓感謝昆帥。”

陳子錕擺手讓聞訊進來的護兵出去了,深吸一口氣道:“陳先生,我不是沖您發火,實在是不忍黎民受苦。”

陳儀坦然道:“昆帥高義,陳某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我這次確實是替馨帥做說客來的,所圖您都明白,既然您不想再打,馨帥也不勉強,咱們把上海讓給齊撫帥便是,只是這價錢可得好好談談,我有一計獻于昆帥,事成之后,您手里的籌碼可就多了。”

陳子錕道:“愿聞其詳。”

陳儀探頭過來低語幾句,陳子錕道:“好計,多謝陳先生。”

“那我就告辭了。”陳儀一拱手,飄然而去。

過了一會兒,副官來報,齊燮元派人來訪。

來的是江蘇陸軍的參謀長劉玉柯,身后跟著幾個護兵,端著一個黑漆托盤,上面蒙著紅布,來到陳子錕面前,揭開紅布,露出一顆血淋淋的腦袋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撫帥送來的禮物好特別”

劉玉柯道:“這是昆帥派人押來的害群之馬,已經被撫帥下令斬首了。”

陳子錕掃了一眼,果然是那個帶隊強搶民女的中校的腦袋,看來齊燮元為了邀買人心好真下血本。

“劉參謀長所來,想必不單單是送腦袋的吧?”陳子錕道。

劉玉柯道:“撫帥說了,打敗孫傳芳,上海咱們一家一半,只要昆帥這邊動兵,撫帥定然全力支援!”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4
第五十三章 法租界密談

陳子錕啞然失笑,他算是明白了,齊燮元和孫傳芳表面上氣勢洶洶,其實也不想再打了,兩邊都在鼓動自己出兵打對方,難道在他們眼里,自己就是個窮兵黷武的半吊子么?
孫傳芳的底牌已經亮出來了,齊燮元心里怎么想的,陳子錕可以預料的到,但他還想再確認一下,便道:“劉參謀長,區區孫傳芳何足掛齒,有我陳子錕在,保管小孫郎不敢覬覦上海,只是不知道這上海如何分法?”

劉玉柯面露難色,支吾道:“先打走孫傳芳再來詳談如何分割上海。”

陳子錕知道對方并無誠意,道:“區區一個上海我才不放在眼里,如果撫帥能支援我糧彈軍餉,我能把孫傳芳打回福建去,劉參謀長你信不信?”

“信!”劉玉柯精神一振,“我太相信了,昆帥用兵如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昆帥有此雄心壯志,撫帥焉能不全力支持,臨來前撫帥說了,如果昆帥能拿下浙江,他就保舉您做江浙巡閱使。”

陳子錕的臉笑成一朵花:“好,好!”心中卻暗罵齊燮元老奸巨猾,丫根本沒打算和自己平分上海。

齊燮元的底牌和自己預想的一樣,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愿失去上海,想想也能理解,這次戰爭是齊燮元發起、組織,糾集了四省軍隊,和盧永祥的主力打了十幾天,損兵折將耗資巨大,倘若啥也沒撈到,不光齊燮元不答應,他手下那些兵將也不會答應。

反觀孫傳芳和自己,都是以極小代價拿下一個省的地盤,還沒來得及消化,此時和齊燮元虛張聲勢,不過是想多撈點油水罷了。

想到這里,陳子錕心里有了底,胡亂應付了幾句把劉玉柯打發了,心里不停盤算陳儀給自己出的計策,這條計策聽起來不錯,執行起來難度很大,那就是派兵攻占吳淞口炮臺,堵住浙滬軍隊的后路,來個甕中捉鱉,而且吳淞口是黃浦江水道咽喉,從長江運往上海的貨物都要從吳淞炮臺下面經過,隨便設個卡子就是日進斗金。

可是炮臺哪有那么容易攻打,那可是要塞啊,有克虜伯大口徑岸防炮鎮著,還有海軍陸戰隊把守,就憑自己手下這點家當,趁人不備玩個偷襲還行,強攻要塞純粹是找死。

正在冥思苦想對策,副官來報,李耀廷來拜。

陳子錕大喜:“快請。”

李耀廷春風滿面的進了指揮部,躬身打千:“小的給大帥請安。”

陳子錕道:“這么晚了,你怎么過來的?”

李耀廷道:“我這次穿越火線是肩負了重要使命的,有個老朋友想見你。”說著沖外面喊了一聲:“程探長,進來吧。”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組的探長程子卿滿臉堆笑走了進來,啪的一個立正,給陳子錕敬禮:“大帥別來無恙?”

陳子錕在上海幾次落難,都受過程子卿的幫助,此番故人相見,自然客氣有加,安排護兵倒茶上煙,寒暄一陣進入正題,程子卿道:“陳大帥,我是奉了法國領事的密令來請您赴租界商談停戰事宜。”

原來租界當局生怕戰爭影響他們的利益,極力敦促交戰各方停火,但是仗打到這份上已經剎不住車,非得分出個勝負才行,租界方交涉不果,只好動用私人關系,齊孫陳三位大帥中,陳子錕最年輕,而且曾留學美國,接觸過文明世界,應該是最容易打交道的。

上海租界分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兩部分,法租界巡捕房雇傭了大批中國人,對中國事務的處理遠勝英美同行,巡捕房政治組就是專門負責搜集中國政治情報的,而程子卿就是政治組最能干的華籍探長,他將中國人的八面玲瓏發揮到了極致,不管是哪方政治勢力他都不得罪,反而刻意交往,把這些關系都化為自己的情報資源。

多年前陳子錕刺殺英籍巡捕受傷,若非程子卿幫忙,恐怕早就死在提籃橋監獄里了,所以程探長有事相求,他自然是滿口答應。

第二天,陳子錕在程子卿的帶領下前往法租界密談,戰爭迫近上海,租界當局如臨大敵,到處架設著鐵絲網和路障拒馬,租界進口處堆著沙包工事,法軍士兵和安南巡捕的數量比往常增加了三倍。

陳子錕是帶著衛隊來的,一水的南泰大斗笠、勃朗寧自動步槍和盒子炮,火力足夠沖進法租界,可把法軍士兵嚇得不輕,隔得老遠就猛吹警笛,架起機關槍,全都躲進工事里。

程子卿急忙上前亮出派司,介紹了情況,可領隊的法軍中尉說租界有規定,禁止中國武裝軍人進入,必須解除武裝才能進入租界,陳子錕一聽這話,扭頭就走,程子卿可急壞了,這邊苦苦哀求陳子錕留下,那邊苦勸法軍放行,可那法軍中尉根本不給他面子,無奈只好打通了法國領事的電話,讓領事先生親自下令,法軍才搬開了路障放他們進去。

會談地點設在法租界霞飛路一家飯店內,法國領事皮埃爾先生、英美領事的代表以及上海各國駐軍武官都列席了會議,放眼望去,會議室內一片高鼻凹眼白皮膚,唯一的黃皮膚面孔還是個日本矮子,面對這么多的洋人,又是在客場,若是換了旁人早就底氣不足了,可陳子錕依然風輕云淡,談笑自如。

雙方簡單介紹之后,進入正題,首先法國領事代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向陳子錕表達了憂慮,因為戰爭引發的難民潮給租界當局帶來極大的壓力,如果戰爭不盡快結束,外國人的利益將會受到極大影響,希望陳子錕能夠向齊燮元和孫傳芳施加影響,盡快結束這場戰爭。

翻譯將皮埃爾的話翻成漢語,陳子錕聽了點頭道:“盡快結束戰爭是我們的共識,但前提是盧永祥和何豐林放下武器投降,據我所知,目前浙滬軍隊還有三萬人馬盤踞在上海市區,他們才是危險的根源。”

忽然一個英國人站起來道:“現在我們約談的是閣下,不是盧永祥,閣下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宣布停戰即可,剩下的問題我們會處理的。”

又有一位日本陸軍中佐幫腔道:“如果貴軍不在限定時間內停火,我們租界當局將會采取包括武力干涉在內的任何手段強行制止你們的行動,不要把我們的忍耐當成可欺,租界內駐扎有法國英國美國和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海軍陸戰隊,黃浦江內有我們的戰艦,假如你們執意妄為的話,我相信大炮會給你們教訓的。”

翻譯忙碌的速記著,正要開口,陳子錕已經撇著一口牛津腔說話了:“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一次雙邊會晤,而不是上級約談下級,所以請不要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說話,如果您有能力處理這個棘手問題的話,何必邀請我到這里來呢?”

英國人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陳子錕又操著一口嫻熟的日語對日軍中佐道:“八嘎,日本帝國的軍人就是這樣和上級說話的么,坐在你面前的是中國陸軍中將,你連起碼的禮儀都不懂么,你反省去吧。”

中佐怒目圓睜,作勢要拔刀,陳子錕針鋒相對,將軍刀摔在桌子上:“小日本想玩橫的,我奉陪!”

眾人趕緊相勸,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場無妄之災,中佐悻悻收起了軍刀。

陳子錕又換回漢語,字正腔圓道:“戰爭帶來的災難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我愿意結束這場浩劫,但這需要我們雙方的努力,我有一個請求,希望領事先生,各位軍官先生能夠答應。”

皮埃爾領事道:“請講。”

陳子錕道:“盧永祥負隅頑抗,必須向他施加強大的壓力才行,如果你們能夠幫助我接管吳淞要塞,對盧軍形成全面包圍,打消他最后的希望,盧軍士氣崩潰,戰爭一定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

外交官和軍官們交頭接耳一陣,除了那位日軍中佐外,達成了共識,那就是外國軍隊不會參與中國人的事情,但也不會阻撓陳子錕的軍隊在黃浦江中的無害航行權。

陳子錕道:“你們這些洋人,當了還要立牌坊,站在中國的土地上說不介入中國事務,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們這樣不要臉的。”

翻譯都嚇傻了,哪敢照實翻譯他的原話,只能糊弄過去,不過外交官們都是精通漢語的,此時此刻,他們也只好假裝聽不懂。

皮埃爾領事道:“事實上我們邀請您來,不是為了解決盧永祥,他已經失敗了,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我們關心的是,究竟誰來接管上海,失敗的另外兩家會不會挑起戰爭,這才是我們真正關心的問題。”

此言一出,在座眾人都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這幫人個個都是中國通,深深了解中國軍閥的脾性,為了爭奪地盤,大帥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讓他們放棄到嘴的肥肉比登天還難。

陳子錕環顧四周,道:“不管誰來接管上海,我以驍武將軍的榮譽向諸位保證,絕不會再發生戰爭。”

日軍中佐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憑什么保證?”

陳子錕道:“你們日本人熟讀三國,一定明白三足鼎立的平衡之道,解決盧永祥之后,誰先挑起戰爭,我就加入另一方武裝調停,在絕對優勢的壓迫下,戰爭反而不會發生。”

會談沒有達成任何實質性的東西,陳子錕便離開了法租界。

皮埃爾領事回到領事館,打通了英國總領事約翰遜的電話。

“親愛的皮埃爾,和陳將軍的會晤成功么?”約翰遜問道。

“這位將軍粗魯、野蠻、好斗、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皮埃爾領事道。

“這么說,會談很失敗嘍。”約翰遜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不,當然不。”皮埃爾道,“事實上我很欣賞這個混蛋的直率作風,和那些穿著長袍馬褂拿著鴉片煙槍的老奸巨猾的中國大帥們相比,他就是個直率粗獷的牛仔,如果說有人能結束這場戰爭的話,我想這人就是他。”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5
第五十四章 瓜分上海

因為聯絡有功,程子卿受到了法租界高層的賞識,被任命為特派聯絡員,專門負責租界方面和陳子錕的聯系,有事直接向總領事匯報,如此一來,就連巡捕房的法國警官都高看他一眼呢。
有程子卿穿針引線,事情就好辦多了,公共租界方面將暫扣的春田洋行進口的軍事物資悄悄發還,并且默許陳子錕的運兵船通過黃浦江水道。

齊燮元派劉玉柯給陳子錕送來一千條嶄新的毛瑟步槍,十萬發七九口徑子彈,三萬現洋,督促他盡快對付孫傳芳,陳子錕虛與委蛇應付過去,卻在抓緊調動部隊插穿到寶山吳淞要塞一線,完成對浙軍的包圍。

特務團終于派上了用場,薛斌帶領的八百精銳乘坐英商太古輪船公司的貨船運抵寶山,直逼吳淞要塞。

吳淞口炮臺并不歸淞滬護軍使管轄,而是由北洋海軍陸戰隊駐防,對于這場戰爭海軍方面是持中立態度的,經過英美方面的協調,江東軍和海軍方面達成諒解,允許江東軍在炮臺附近構筑陣地,阻擊浙軍。

雖然不能接管要塞,扼住黃浦江的咽喉水道,但能順利的在敵后楔上一顆釘子,對陳子錕來說也算不錯的結果。

頭戴南泰大斗笠的江東軍出現在吳淞要塞附近,讓浙軍士氣進一步低迷,駐扎閘北的盧永祥悄悄潛入租界,拜會了日本駐滬總領事哀求援助,總領事無情的拒絕了他,并且勸他立即通電下野。

開戰前夕,日本總領事可不是這個態度,當初是他極力蠱惑盧永祥收編福建潰兵擴充實力,并且贊助了一萬條步槍,可這才過去一個月,嘴臉就變成這般摸樣,真叫人感慨世事無常。

從領事館出來,盧永祥萬念俱灰,何豐林勸他再搏一把,畢竟手上還有三萬可戰之兵。

“算了,回天無力,何必再造殺孽,我意已決,今日就通電下野。”盧永祥仰天長嘆,大有英雄末路之感。

何豐林是盧永祥的妹夫,兩人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既然盧大帥不想再打了,他也意興闌珊道:“好吧,我也隨你一同下野,把上海留給他們搶去。”

兩個失意人找了軍中幕僚,寫了一篇文采飛揚的通電稿,大罵齊燮元是江浙戰爭的罪魁禍首,曹錕是幕后黑手,說自己如何體恤士兵,愛惜百姓,不忍生靈涂炭,這才自解兵權,退為平民。

發布通電后,二人當即收拾細軟,乘坐日本輪船離滬,走的倉促,連兒子盧小嘉都沒通知。

日清輪船公司的上海丸號客輪經過吳淞口的時候,盧永祥看到了岸邊江東軍構筑的陣地,不禁唏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江風凜冽,吹起他的長袍,何豐林道:“大帥,起風了,進艙吧。”

盧永祥再次眺望遠處的蒼茫大地,低低嘆息一聲,進船艙去了。

江東軍進駐吳淞要塞,盧何二人突然拋棄軍隊出走,不但令浙滬軍隊余部大吃一驚,就連齊燮元和孫傳芳也頗感意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陳子錕和租界當局建立聯系的事情很快傳出,兩位大帥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齊燮元和孫傳芳的年齡可比陳子錕大多了,經歷過庚子之變,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悲慘歷史,打心眼里既憎恨洋人,又畏懼洋人,在上海周邊打仗一不留神就會觸動洋人的利益,租界內駐扎著各國軍隊不下數千人,又有萬國商團和黃浦江里的炮艦,真惹著洋大人,誰也吃罪不起。

陳子錕找到孫傳芳開誠布公的談了一番,說洋人不希望再打仗,自己也沒興趣爭奪上海,如果馨帥有意和齊燮元一較長短的話,自己置身事外,兩不相幫。

孫傳芳也不傻,齊燮元偷偷送軍火給陳子錕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倘若自己執意爭奪上海的話,恐怕就要同時面對齊陳兩家的打擊。

于是他決定見好就收,但是該爭取的利益一點也不能丟,孫傳芳堅持要求收編盧永祥的部隊,陳子錕滿口答應下來。

隨即陳子錕又跑到齊燮元的駐地,向他邀功請賞,說自己已經說服了孫傳芳,不和撫帥爭奪上海。

齊燮元多精明的老狐貍,立刻明白自己上當了,軍火和大洋被陳子錕這個小滑頭坑了,不過能達到目的也算沒吃虧。

“總不能讓馨帥白跑一趟,他有沒有說想要點什么?”齊燮元問道。

陳子錕道:“馨帥缺兵,想收編盧永祥的部隊。”

齊燮元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那么賢侄你呢”齊燮元又問。

陳子錕道:“我胃口沒那么大,就按照和撫帥的約定,上海咱們一家一半吧。”

齊燮元臉色當場就變了,慍怒道:“陳昆帥好胃口,干脆上海全給你好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撫帥,我和你逗悶子呢,上海雖好,但那是江蘇的地盤,本該歸您所有,我哪敢和您老爭啊,我就兩個條件。”

齊燮元道:“你說。”

“我不像馨帥那么貪心,撫帥幫我把軍費開銷出了就行,我估摸著,二百多萬應該能擋住。”

齊燮元不動聲色:“還有呢?”

“我要在吳淞口駐軍。”

“我給你三百萬,就不要駐軍了吧。”齊燮元斬釘截鐵道。

陳子錕皮笑肉不笑:“部隊已經進駐吳淞要塞了,那幫海軍不老實,我得幫撫帥看著點,再說我已經答應弟兄們了,讓他們留在上海見識花花世界,說出去的話再往回咽,這事兒我陳子錕做不出。”

齊燮元道:“你在吳淞駐了多少兵?”

陳子錕眼睛眨都不眨道:“一個師。”

“不行,斷斷不行。”齊燮元擺手拒絕,“一個師太多了,一個團還差不多。”

“那就一個團,多謝撫帥成全。”陳子錕笑道。

齊燮元反應過來,搖頭笑道:“賢侄,你放區區一個團在吳淞口到底能做什么?”

陳子錕道:“我兩位夫人經常到上海逛街購物,偏偏還喜歡招惹是非,上海灘魚龍混雜,萬一招惹了宵小之輩,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齊燮元差點被他氣笑了,在上海駐扎一個團就為了幫夫人打架,這荒誕的理由也就是陳子錕說的出來。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由他去吧,一個團不過千余人,成不了氣候,自己在旁邊擺上一個旅就能看死這支部隊。

第二天,三巨頭再次齊聚九亭古鎮百年老店,這次氣氛比上回融洽了許多,三位大帥把酒言歡,暢談了一個時辰,瓜分盧永祥遺產的協議初步達成,上海歸江蘇管轄,盧永祥的殘兵由孫傳芳收編,江蘇方面支付陳子錕二百萬大洋的軍費,另外一個團永久駐扎吳淞。

孫傳芳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聽說陳子錕要在吳淞駐軍后,也要求在松江駐扎部隊,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齊燮元答應孫軍一個旅常住松江。

協議達成,三位大帥心情都不錯,只等著盧軍殘部投降了,可是突然又有壞消息傳來,皖系前大佬徐樹錚出山了!

這些年來徐樹錚一直沒閑著,在東南一帶游走,組織人馬對抗直系,但盧永祥根本瞧不起他,只拿他當個幌子而已,如今盧何棄軍出走,浙軍群龍無首,徐樹錚知道機會來了,他本來就和浙軍中原閩軍兩個師有舊,此時振臂一呼,莫有不從。

此前江浙交戰,雖然激烈,但傷亡不多,浙軍尚余建制完整的四個師一個旅,槍械齊備,子彈充足,完全可以一戰。

徐樹錚臨危受命,接任總指揮一職,迅速收縮戰線,重新布防,在閘北南市組建了三道防線,負隅頑抗。

情況更加嚴峻,戰火一起,勢必波及到租界,工部局連夜加派人手,封鎖租界進口,邊界也遍布鐵絲網和鐵蒺藜,各國駐滬海軍陸戰隊紛紛上街巡邏,如臨大敵。

法租界方面派程子卿緊急聯絡了陳子錕,請他通知另外兩位大帥,務必保持克制,不要將戰火蔓延到上海市區。

突然有次變故,陳子錕也頗感棘手,徐樹錚可遠比盧永祥難對付,此人無所不用其極,將軍隊撤入市區布防就是依托租界,讓對手有所顧忌,這仗,難打了。

不過成程子卿卻笑瞇瞇的一點也不著急:“陳大帥,兄弟有條計策獻于你,保證妥善解決此事。”

“哦,請講。”陳子錕很感興趣,他知道程子卿左右逢源、結交廣泛,越是這樣的人越有獨特的解決辦法。

程子卿道:“其實很簡單,把徐樹錚抓起來就行了。”

陳子錕道:“徐樹錚為人謹慎,抓他可不容易。”

程子卿笑了:“這是上海灘,阿拉的地盤,就算是一只藏在地下的老鼠,想找出來也是閑話一句,阿拉知道他藏在哪里,這個人確實很謹慎,他怕被人暗殺,不敢住在華界,而是藏在公共租界南洋街的一棟宅子里。”

陳子錕道:“你既然知道他的藏身之處,為何不直接告訴公共租界巡捕房,讓他們抓人便是。”

程子卿狡黠的笑道:“這個人情還是賣給陳大帥比較好。”

陳子錕明白對方肯定是有所圖,便道:“說吧,你想要什么?”

程子卿道:“不久前張嘯林張老板和您兄弟之間發生了一點誤會,張老板托我給您帶話,只要饒他一命,怎么都行。”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5
第五十五章 視財如命陳大帥

陳子錕眉頭一皺:“你和我談條件?”
手握重兵的大帥不怒自威,稍微一皺眉就把程子卿嚇得不輕,趕緊道:“我哪敢跟您談條件,這不是求您么,張嘯林和您比,就是一地痞無賴,您要殺他,就一句話的事情,可殺了他也沒啥意義啊,您是大帥,也不需要殺一個流氓來立威,反而會損失一大筆錢呢。”

陳子錕心中一動,三鑫公司日進斗金,正是痛宰張嘯林一刀的時候,不過身為大帥,不方便和程子卿談這些事情,他只是淡淡道:“好了,本帥知道了。”

“謝謝陳大帥。”程子卿知道事情有眉目了,點頭哈腰又道:“事不宜遲,您派幾個人給我,我帶他們去抓徐樹錚。”

陳子錕道:“徐樹錚是北洋巨頭,前陸軍次長,我的老長官,怎么能用抓呢,本帥親自去拜會他。”

程子卿忙道:“是是是,去拜會徐次長。”

公共租界是英美的地盤,程子卿是法租界的巡捕,無權越界執法,陳子錕更不可能公然帶兵進去,他們都換了便服,乘坐一輛汽車經由南市進入公共租界。

南市已成戰場,到處是街壘戰壕,浙軍做困獸之斗,上海市民也遭了殃,大批百姓蜂擁進入租界,進口處堵成大疙瘩,汽車黃包車,還有扛著大包袱小行李的人,巡捕們吹著警笛,拿長竹竿到處亂打,努力維持著秩序。

程子卿一看這陣勢,倒吸一口涼氣:“哪能噶多人。”下了汽車硬擠過去找到哨卡值班警官,亮出自己的名頭,法租界巡捕房程黑皮的名頭比派司還好使,警官當即派了兩個華捕過來,硬生生用警棍打出一條路來,讓陳子錕的汽車進去,本來按規矩是要搜查的,看有沒有夾帶武器之類,不過看程探長的面子也免了。

陳子錕只帶三個護兵就進了租界,程子卿自告奮勇,說自己一句閑話就能召集百十號兄弟,陳子錕淡淡一笑:“我有人。”

汽車開到前面接口停下,一個戴眼鏡拎著提琴匣子的年輕人上了汽車,雖然刻意喬裝改扮成樂手,但梁茂才滿身的匪氣卻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小提琴匣子里裝的自然是湯普森手提機關槍。

二話不說,直奔南洋街18號,徐樹錚就躲在這里,他很機警,生怕敵軍刺殺,所以住在洋人的地盤上,不過做夢也沒想到,這回要對付他的就是洋人。

程子卿的情報稱,公館里起碼有四個帶槍的保鏢,不過這些人在梁茂才的眼里就如同土雞瓦狗一般,他拎起提琴匣子下車,徑直進門,然后大家就聽到一陣陣爆豆般的槍聲,五分鐘后,樓上一聲熟悉的唿哨,搞定了。

陳子錕從容下車進了公館,大門口躺著兩具尸體,一人一狗,再往里走,客廳里,樓梯上都趴著死人,樓上書房門口,梁茂才端著青煙裊裊的湯普森,正在換彈鼓,屋里書桌后面,坐著一人,氣宇軒昂穩如泰山,正是前北洋巨頭徐樹錚。

“你們都出去。”陳子錕道,進了屋子,將禮帽摘下一鞠躬:“徐次長,陳子錕給你請安了。”

徐樹錚道:“有四年未見了吧,吳子玉剛進北京的時候你還是個尉官,現在已經是一方大帥了,不錯不錯,北洋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啊。”

陳子錕道:“徐次長謬贊了,我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徐樹錚道:“你來拜訪我,怎么也不事先約一下,搞的下面人兵戎相見,白白搭上幾條性命。”

陳子錕笑道:“要是預約的話,就見不到您了。”

徐樹錚哈哈大笑:“我徐某人是那種膽小之輩么?”

陳子錕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知道徐樹錚在等援兵,便道:“別等了,租界巡捕房不會來人的。”

徐樹錚沉默了一會,道:“是租界方面默許你來抓我的。”

陳子錕點點頭:“洋人不希望打仗,好不容易把盧永祥攆走,您又跳出來興風作浪,洋人不答應,我們也不答應,我這次來就是勸您罷兵的。”

“興風作浪,興風作浪。”徐樹錚表情古怪,嘴里念念有詞,“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北洋,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曹錕賄選總統,人人得而誅之,這樣昏庸的政府,難道不該推翻么?”

陳子錕忍不住反唇相譏:“您組建安福俱樂部豢養一群議員操縱國會,和曹大總統想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徐次長,收手吧,老百姓經不起折騰了。”

徐樹錚長嘆一口氣:“你打算怎么處置我?”

陳子錕道:“您收復蒙古,是國家的功臣,您是北洋老將,我的老前輩,我豈敢處置您,這樣吧,您就安安靜靜住在這兒讀讀書,看看報,外面的事情我們這些晚輩處理就好了。”

徐樹錚松了一口氣,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陳子錕道:“打擾了,您休息吧。”拿起帽子起身離去,到了門口忽然扭頭道:“徐次長,您的時代已經過去,還是消停些吧,再讓我碰到您興風作浪為害國家,我就不像今天這么客氣了。”

說罷揚長而去,徐樹錚呆呆的坐著,過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機搖動了幾下,聽筒里沒有聲音,電話線被切斷了,走到陽臺一看,下面有便衣武裝人員在巡邏,自己已經被軟禁了。

徐樹錚被租界當局軟禁的消息傳到外面,浙軍再次失去主心骨,士氣低迷到了冰點,從上到下都不愿意再打了,他們派出代表和齊孫陳進行了交涉,雙方約定停戰,浙軍立即放下武器接受改編,除原閩軍人馬因和孫傳芳有舊仇而主動要求被齊燮元收編外,浙軍大部都被孫傳芳吞并。

收編降兵,接管上海,一切工作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之中,齊燮元答應報銷的軍費先行支付了五十萬元,還剩一百五十萬要分期支付,陳子錕也不急,反正錢不給清,他就不撤兵。

數萬江東軍就駐扎在松江,每日里成群結隊的到市區去晃悠,買東西吸大煙睡娘們,花的都不是現洋,而是陳大帥發行的軍票!

起初軍票只在江東省內發行了一百萬的額度,兵進上海之后,行軍打仗的開銷急劇增加,財政吃緊,不得不增發軍票,這次可不是鹽業廢票改制的了,而是由江東省官錢局正規印刷的紙幣,本來是要印上陳子錕的戎裝肖像的,可陳大帥怕人對著自己的頭像吐唾沫,讓改印財神爺了。

這次軍票足足發行了二百萬之巨,這么多的軍票通過軍人之手流入上海,等于變相搜刮民財,百姓深受荼毒,就連齊燮元和孫傳芳也都大發感慨,小陳實在是太貪財了,不過也因此放松了對他的警惕之心,一個貪財如命的人,能有多大抱負。

陳子錕濫發軍票可不是腦子一熱的決定,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江東省的財政不支持如此巨大的開銷,幾萬江東軍本來就是沒養熟的降兵,再拖欠軍餉的話勢必造成兵變,不如趁著軍隊在外地,用軍票來解燃眉之急,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正的搜刮民財,這筆數額龐大的軍票,他早已想好了由誰來兌付。

那就是上海灘三大亨合開的三鑫公司。

三鑫公司壟斷整個上海灘的鴉片買賣,說他們日進斗金也不為過,況且此前三鑫公司曾經和陳大帥為敵,搶了他的鴉片,追殺他的兄弟,這筆帳,終于到了該算的時候。

正當陳子錕要對三鑫公司下手的時候,一封北京來的急電打亂了他的計劃。

吳佩孚發來電報,調陳子錕及其麾下一旅精銳緊急北上參戰。

北邊戰況遠比江浙戰爭要激烈的多,據說上次直奉戰爭張作霖敗北之后,憤而撤職了一批作戰不利的綠林老將,以受過現代軍事教育的軍校生如郭松齡、張學良之類接替之,奉軍整軍經武,面貌為之一新,更進口了大批火炮、飛機、鐵甲戰車等先進武器,戰斗力遠非兩年前可比。

直奉兩軍在山海關激戰月余,死傷愈萬,依然相持不下,在這個節骨眼上吳佩孚調遣陳子錕北上,而不是讓齊燮元增援,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玉帥打算出奇兵偷襲奉軍。

論到奇襲,直系諸將中唯有陳子錕最為擅長,既然玉帥開口,陳子錕責無旁貸,顧不上敲三鑫公司的竹杠了,立即啟程前往北京。

上海這邊大局已定,不用擔心同為直系的齊燮元和孫傳芳背后捅刀子,段海祥有張鵬程看著,鬧不出亂子,閻肅已經進駐省城,有他坐鎮陳子錕一百個放心。

陳子錕打算帶陳壽的第七混成旅北上馳援,不過整整一旅人馬無論是鐵路還是船運都需要一段準備時間,所以他帶著衛隊先行乘船出發,目的地天津。

大帥出行,排場非同一般,前前后后十幾輛汽車,警察站在開道車踏板上,鼓著腮幫子猛吹警笛,用竹竿猛打不長眼的乞丐,路人紛紛回避,默默的站在路邊看陳大帥的車隊耀武揚威的經過。

坐在汽車里的陳子錕沒有看到,路邊人群中有個穿陰丹士林布裙的纖細身影。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6
第五十六章 家庭教師林小姐

林文靜在上海已經住了整整四年了,離開北京后,繼母帶著她和弟弟先回了福建老家,將林之民的骨灰葬在祖墳,變賣了房子和田產,然后搬到上海定居。
繼母米姨是上海南市人,家境一般,家里還有老母親和一個游手好閑的兄弟,家里突然多了三張要吃飯的嘴,外婆和舅舅自然滿腹怨言,好在米姨有些積蓄能貼補家用,文龍又是自家親外孫,兩下里倒也相安無事。

自從離開北京后,林文靜就再沒上過學,好在一個北大預科肄業的文憑對女孩子來說已經足夠,這些年她做過文員、幼稚園老師、百貨公司售貨員,家庭女教師,辛苦的工作,努力的賺錢,就為了埋藏心底的愿望,那就是有朝一日能重返北京大學。

今天她剛從先施百貨公司下了班,連中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匆忙趕往南市黃先生家里去做家教,黃先生在洋行里做事情,家里有個十五歲的兒子正上中學,這孩子極其頑劣,學習很差,家里連續請了好幾個家庭教師都被氣跑了,林文靜為了這份還算可觀的收入,硬是撐了下來。

今天等電車的時候已經耽誤了很長時間,到了碼頭附近又被巡警攔住,林文靜心急如焚,她沒有手表,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遲到,馬路上的車隊還在行進,敞篷卡車上坐滿了頭戴綠色斗笠的武裝士兵,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帥路過,擾的百姓不寧。

好不容易車隊過去了,林文靜匆匆趕路,趕到黃先生家的時候,黃太太臉色很不好看,用上海話咕噥了幾句,林文靜雖然在上海住了好些年,但依然說不好上海話,用略帶福建口音的國語連聲道歉,黃太太的語氣略微和緩了一些,道:“少爺在屋里廂,儂進去吧。”

林文靜推門進去,忽然一盆水從頭澆到腳底,耳畔傳來刺耳的笑聲,黃少爺拍著巴掌哈哈大笑:“中計了,中計了。”

這盆水大概是洗菜剩下的,一股魚腥味,還有幾片菜葉粘在頭上,林文靜被突如其來的惡作劇嚇呆了,怔怔的竟然說不出話來,陰丹士林布裙也濕了,啪啪的往下滴水。

黃太太見了,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不緊不慢道:“這孩子,又調皮了,林小姐儂到洗手間去擦一下好了。”

林文靜放下書包到洗手間去了,黃太太的牌友又在外面催促,便自顧自去了,黃少爺看看四下無人,輕輕打開林文靜的書包,將夾層里的幾張鈔票抽了出來,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男孩子正值青春叛逆期,憑林文靜的本事根本無法管教,不過今天黃少爺很聽話,一雙狡黠的眼睛眨啊眨的,倒也沒有再鬧出什么花樣來,就這樣熬了三個鐘頭,直到黃家開晚飯的時候林文靜才離去。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黃先生提著公事包從洋行回來,不論任何時刻,黃先生的皮鞋和頭發總是锃亮無比,他客氣的邀請家庭女教師留下吃飯,林文靜自然是婉言謝絕。

出了黃家,穿過幾條弄堂就是自己家,進了家門就看到堂屋里飯桌上杯盤狼藉,只剩下一些殘羹剩飯,外婆在菩薩前瞇著眼睛念念有詞,舅媽正和米姨拌嘴,舅舅拿著一張申報翹著二郎腿置身事外。

林文靜放下書包去收拾碗筷,舅媽斜了她一看,說道:“洗完了碗筷來看小囡,阿拉要出去打牌。”

“知道了。”林文靜低低的答應了一聲。

舅舅放下報紙自言自語道:“今天是先施百貨發薪水的日子哦。”

米姨也跟著干咳一聲。

林文靜趕緊拿起書包,翻來覆去找了一遍,卻沒發現今天剛發的薪水,那可是整整十五塊錢啊!一個月的薪水!竟然丟了。

看到林文靜的窘態,舅媽冷哼一聲:“吃白食還想不交錢,哪有這樣的好事體。”

米姨掃了她一眼道:“興許是忘在哪里了,好好找。”

林文靜急的滿頭是汗:“我記得是放在書包夾層里的,怎么找不到呢。”

“女孩子家家要存些私房錢也是應該的,舅媽是過來人,明白的很。”舅媽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起身走了。

米姨臉色很難看,也回屋去了。

林文靜很委屈,不知所措的站著,舅舅寬慰她道:“一時想不起就慢慢想,外面三只手那么多,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被人扒了去?”

“不會的,我很小心。”林文靜道,這些薪水對她來說很重要,一刻都不曾離開身邊,除了在黃家洗臉的那幾分鐘。

可黃家是體面人,斷不會拿自己的鈔票啊。

舅舅打了個哈欠,想必是鴉片癮犯了,放下報紙出門過癮去了。

雖然還有一些殘羹剩飯,但林文靜完全沒胃口吃,洗完了碗筷就去伺候舅舅的孩子,把屎把尿的忙了半天終于把孩子哄睡著了,這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閣樓上,這片逼仄的空間才是自己溫暖的小窩。

床邊放著幾本書,那還是在北大上預科留下的課本,每每翻開這些課本,林文靜就覺得特別安詳寧靜。

忽然樓下又傳來舅媽尖利的叫聲:“小囡又哭了,快下來抱他。”

樓下客堂里擺起八仙桌,舅舅正和客人們打麻將,其中一個胳膊上刺著龍的人姓白,大家都叫他白先生,是米姨的姘頭,上海灘的白相人,林文靜很怕他,因為他的目光總讓人想到癩蛤蟆或者蛇之類的動物。

“小靜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在公司里還好吧。”見林文靜下樓,白先生笑瞇瞇的說道,一雙三白眼在女孩子身上肆無忌憚的打著轉。

先施百貨的工作是白先生幫忙聯系的,這家百貨公司是上海灘最好的商場,營業員要求很高,會講國語和英語,面容俊秀身段苗條,簡直就是選美,依林文靜的自身資質本來也可以入選,但白先生非把這個功勞攬在自家身上。

“還好,謝謝白叔叔。”林文靜哄著搖籃里的小外甥,彬彬有禮的答道。

“喔,那就好,有啥事體跟白叔叔講,一句閑話全部擺平。”白先生一邊洗著牌,一邊吹著牛逼,“你們猜今天阿拉跟誰一起吃飯的?黃金榮黃老板!”

大家就都贊嘆,猛拍馬屁,白先生叼著紙煙吹噓著自己的通天能耐,一雙眼睛時不時在林文靜臉上打轉。

林文靜忙了一整天,實在累急了,晃著搖籃慢慢打起了瞌睡,忽然胳膊上一疼,立刻驚醒過來,就看到外婆陰沉著臉從旁邊走開,一手捻著佛珠,另一手里還拿著裁縫用的錐子。

胳膊被外婆扎出了血,林文靜卻不敢出聲,誰叫自己打瞌睡了呢。

舅媽又在叫嚷:“茶壺空了也不知道添水,一點眼色都沒有。”

林文靜趕緊又去倒水沏茶,在廚房間的時候聽到客堂里大家在議論自己。

“小靜今年不小了,怎么還不出嫁?”這是白先生在說話。

“二十出頭吧,嫁人還太早,家里總得有人干活。”這是舅舅的聲音。

白先生又說:“米兄此言差矣,嫁得好可能撈不少銅鈿,阿拉認識一位老板,是做煙土生意的,正想娶個二房……”

聲音低了下去,大概是在竊竊私語,等林文靜拎著水壺回來的時候,眾人的表情已經變得曖昧起來。

“不早了,明天還有事體,告辭了。”白先生起身告辭。

舅舅客套道:“再打兩圈嘛。”

“真有事體,約了法租界巡捕房的葉探長喝茶。”白先生拿起了自己的禮帽。

“那是正經事,馬虎不得。”舅舅送客出門,白先生臨走前還意味深長的瞄了林文靜一眼,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栗起來。

終于忙完了一天的勞作,林文靜又回到閣樓上,雖然疲憊至極卻久久不能入睡,她知道,家里準備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上海,或許嫁人是最好的出路了,起碼娶自己的人不會象米家人這樣把自己當傭人使喚吧。

忽然有人敲門,這么晚了會有誰,林文靜低低問了一聲:“誰啊?”

“是啊,阿姐。”門外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文龍,一大家人中唯有文龍和自己有血緣關系,他已經十歲了,在南市讀高小。

文龍爬進了閣樓,手里拿著一個包子:“阿姐,這個給你。”

林文靜眼圈紅了,還是弟弟疼自己:“文龍你吃吧,阿姐吃過了。”

“阿姐騙人,儂肚皮咕咕叫呢。”文龍硬把包子塞給了姐姐。

林文靜吃著包子,心情好了不少,問道:“文龍最近成績怎么樣?”

文龍道:“最近外面老打仗,不太平,學校放假了。”

“哦……”林文靜早出晚歸,弟弟學校放假都不曉得。

文龍又道:“阿姐儂放心好了,阿拉一定努力學習,將來考北京大學。”

“為什么要考北京大學呢?”林文靜心里隱隱作疼起來,那是自己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因為北京有冰糖葫蘆啊。”文龍很認真的說道。

林文靜眼前忽然就浮現出北大的校園,什剎海的冰糖葫蘆、胡同里歪歪扭扭的腳踏車,陽光明媚,無憂無慮,還有那刻骨銘心的初戀。

仰望著低矮的天棚,她的眼眶里淚水逆流成河。

招商局輪船公司的申津線海輪頭等艙內,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仰望著天花板睡不著,五年前他和小順子搭乘輪船從天津到上海,坐的是五等艙大通鋪,如今卻是豪華頭等艙,滄海桑田,仿佛只是昨日。

整艘船已經被陳子錕包下了,偌大一條海輪只裝載了三十個人,沿途不停靠任何港口,星夜兼程趕往天津,第三日中午抵達天津港,下船直接掛專列直奔北京。

下午時分到達北京正陽門東車站,站臺已經戒嚴,一隊護路軍士兵肅立兩旁,等陳子錕一下專列,鼓樂齊鳴,有人大喊一聲:“敬禮!”士兵們頓時齊刷刷舉起了步槍行持槍禮。

車隊路警隊長趙家勇一身戎裝,小跑上前:“卑職給陳大帥請安。”

陳子錕笑道:“自家兄弟,整這個景干嘛。”

趙家勇道:“您現在是大帥了,凡事都要立起體統來,要不然讓人家知道還以為咱們不懂規矩。”

陳子錕哈哈大笑:“算你有理,備車,回府。”

趙家勇道:“恐怕不能先回府了。”

“為什么?”陳子錕很納悶。

旁邊過來一人,筆挺的藍色呢子制服,肩上掛著金色綬帶,腰間垂著帶金色流蘇的佩刀,敬禮道:“卑職是總統府侍從武官,奉大總統之命請陳督辦到新華宮赴宴。”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8:06
第五十七章 兵變前夜

大總統派人來迎接,這是何等的榮耀,怪不得趙家勇大張旗鼓的又是封鎖月臺又是列儀仗隊,想來自己當了大帥,北京這幫哥們面子上也添了不少光彩,平日里也沒少了吹噓。
想到五年前自己第一次到北京來的時候,也是在正陽門火車站下的車,當時還是個懵懂的關東小土匪,穿著老羊皮襖身懷利刃,還對著火車頭觀察了半天,如今已經是一方大帥,光隨從就帶了幾十個,往事如昨,不勝唏噓,眼前似乎有浮現出那個淺藍色的纖細的身影來。

侍從武官見陳子錕發呆,還以為被大總統的邀請感動的呢,微微笑道:“大總統等著呢,陳大帥,請吧。”

“請。”陳子錕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馬弁在他肩上披了一件猩紅里子的斗篷,龍行虎步出了火車站,幾百名旅客被站警攔在一邊,等這位威風凜凜的大帥出了車站才被放行。

出了車站,侍從武官看了看陳子錕身后數十名衛士,有些為難道:“覲見大總統不能帶兵。”

陳子錕便打發衛隊先回自己東文昌胡同的府邸,只帶了一個副官上了總統府的汽車,直奔新華宮而去。

新華宮就是中南海,以前清朝的皇家園林,大總統在紫光閣召見了江東軍務督辦陳子錕,曹錕身穿黑色緞子馬褂,禿頭锃亮,兩撇八字胡修剪的很精致,陳子錕敬了個禮,朗聲道:“江東省軍務督辦陳子錕拜見大總統。”

曹錕哈哈大笑:“果然是我直系千里駒,不錯,不錯,坐吧,看茶。”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下,客氣道:“老帥就任大總統后,氣色越發的好了。”

曹錕道:“還不是靠你們這些晚輩幫襯,我這個大總統才能坐的穩妥些,子錕,說說你是怎么把江東省拿下的,我很想聽聽。”

于是陳子錕便將自己如何吸引省軍主力,如何奇兵偷襲省城,又如何穩定局面,收編段海祥部的經過講了一遍,曹錕聽的不住點頭,贊道:“兵行險著,也就是你陳昆吾有這個膽量。”

“大總統謬贊了,我只不過跟玉帥學了一些皮毛罷了。”陳子錕還挺謙虛。

曹錕擺擺手:“我跟子玉都老了,以后還要靠你們年輕人,我看你比張雨亭家小六子強多了,聽說你們是拜把兄弟?”

陳子錕道:“我跟漢卿確實是八拜之交,那還是民國九年的事情。”

曹錕道:“這么說小六子慧眼識英雄,還是有些本事的,不過兄弟歸兄弟,上了戰場該打還是要打,我和張作霖還是兒女親家呢,如今還不是開兵見仗。”

陳子錕道:“大總統說的是,卑職分得清楚。”

曹錕道:“這次叫你來,就是為了對付張作霖父子,咱們自家人,我也不瞞你,子玉在山海關打得很辛苦,奉軍這兩年沒閑著,機槍大炮裝甲車買了不少,又招了不少軍校畢業的洋學生當軍官,戰斗力精進了不少,仗打了一個月,死了快一萬人了。”

陳子錕肅然,一萬人的傷亡確實太大,上次直皖大戰時期,別看打得那么兇,統共才死了百十個人,如今戰爭和以往真不一樣了。

曹錕道:“所以我就想起你來了,直系將領中,你最擅出奇兵,我和子玉商量過了,想讓你帶領一旅精銳,乘船攻擊奉軍后方的葫蘆島,抄張作霖的后路,你覺得能行么?”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大總統和玉帥商量的辦法,當然行。”

曹錕哈哈大笑:“那就這么定了,時候不早了,留下吃飯吧。”

陳子錕推辭道:“就不叨擾了吧。”

曹錕頗感意外,大總統賜宴竟然有人推辭,便道:“是不是舟車勞頓啊,沒關系,咱這兒有澡堂子,我讓李彥青給你敲打敲打,保管舒筋活血。”

陳子錕道:“怎敢煩勞李總管,卑職急著回家,是因為內子已有身孕。”

曹錕道:“那就更得慶賀一下了,尊夫人是哪家的?”

陳子錕道:“卑職的岳父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姚啟楨。”

曹錕點點頭:“是他啊,我記得,這樣吧,我打個電話,讓你夫人過來一起吃飯,順便也見見內眷,大家以后要多多走動。”

陳子錕只好答應。

丈夫好不容易回京,竟然不先回家,可把姚依蕾氣的夠嗆,正在發脾氣,忽然電話響了,拿起聽筒,一個保定口音慢悠悠說道:“是姚啟楨先生府上么?”

“我爹地不在。”姚依蕾氣哼哼道,正要撂電話,保定口音又道:“是陳夫人么?”

“你誰呀?”姚依蕾依然沒好氣。

“哈哈,我是曹錕。”

“什么曹錕,我不認識你。”姚依蕾啪的掛上了電話。

姚太太端著水果走了過來:“蕾蕾又生氣,是不是小陳打電話來說晚上不在家吃飯?”

姚依蕾道:“他個沒良心的才不打電話回家呢,是一個叫曹錕的什么亂七八糟的人。”

“什么,曹錕?”姚太太驚得果盤落地,全北京又有幾個叫曹錕的!那是大總統閣下啊。

姚依蕾也回過味來,她也是被氣糊涂了,竟然忘記大總統就叫曹錕,而且就是保定人。

電話鈴又響了,姚依蕾不敢接,姚太太強自鎮定,拿起了聽筒:“喂,姚公館。”

那邊換了一個彬彬有禮的男中音:“這里是總統府侍從處,大總統邀請陳夫人和姚太太赴宴……”

姚太太哼哼哈哈打了半天電話,兩眼都放光了,終于擱下話筒,激動道:“大總統請咱們娘倆到新華宮吃飯,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啊?”姚啟楨進了大門,正脫西裝外套。

姚太太道:“你來的正好,快幫我參謀參謀,大總統請吃飯,我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飾好?”

姚啟楨也呆了,大總統擺宴請自己夫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要知道自己可是老皖系余孽,已經遠離政治中心了,不過一想又明白了,這是看自己女婿面子呢,陳子錕已經是一省督辦,封疆大吏,就算是貴為大總統也要籠絡于他。

事不宜遲,姚家人立刻打扮起來,還準備了幾份精致的小禮物帶給總統夫人,忙和了一小時終于準備停當,乘著汽車出發了。

雖然山海關一線在打仗,但北京城內依然是安靜祥和的氣氛,駱駝在皇城根邊悠閑的邁著步子,運煤運水的大車停在街邊,天邊一片紅霞,夜幕下的紫禁城巍峨聳立,雖然墻皮斑駁剝落,但帝王氣派猶在。

汽車在新華宮門口簡單檢查后就放行了,大總統并未邀請姚啟楨,所以只是母女倆前來,兩人都是第一次進中南海,眼睛都不夠用了,到底是皇家園林,氣派沒的說,尤其是那些個頭挺拔,軍裝熨貼的侍從武官,簡直是賞心悅目。

大總統賜宴,大家歡聚一堂,氣氛好不融洽,終于見到了陳子錕,姚依蕾心里那點怨氣早已煙消云散,趁人不注意摸著陳子錕的面頰嘆道:“你黑了,瘦了。”陳子錕則摸著姚依蕾的肚皮說:“寶寶最近乖不乖。”

這場宴席其實只能算是家宴,曹錕的夫人和幾個姨太,以及北京警備司令的夫人也在場,一幫女人談天說地,從北京的皮草談到上海的時裝,時不時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姚太太長久不在政界社交圈子混了,今天忽然來到第一夫人的核心圈子,興奮的溢于言表,眉飛色舞說個不停,好在她也是個有眼色的人,不致于說錯話招人煩。

曹夫人非常喜歡姚依蕾,直贊她溫柔賢惠,姚依蕾羞答答的將頭靠在陳子錕肩上,曹錕卻哈哈大笑,道:“子錕啊,你這位夫人可是外柔內剛啊,不知道你這位虎將在家里是不是要聽夫人的差遣。”

陳子錕汗顏道:“我們互相尊重,沒有誰一定聽誰的規定。”

一幫珠光寶氣的夫人們就笑呵呵的夸贊陳子錕是新派人,知道尊重女性,比那些只會帶兵打仗的老爺們強得多。

“要說尊重女性,馮煥章也算一個,他和現在這位夫人舉案齊眉,倒也是北京城一段佳話。”曹錕捋著八字胡說道。

陳子錕道:“不知道馮檢閱使現在哪里?”

曹錕道:“帶兵駐防古北口,對付張作霖,非他這名猛將不可。”

宴罷,按慣例是要打上八圈麻將的,大總統牌癮極大,夫人們也都是久經沙場,姚太太早有準備,帶足了現金和支票,不過姚依蕾身懷有孕,不便熬夜,便請辭離去,曹錕道:“不要走,新華宮里有的是空房間,帶洗手間和浴室,隨便住,讓小陳陪我打打牌。”

陳子錕面露難色。

曹錕笑道:“你是惦記著夫人肚里的小小陳吧,我看這孩子將來一定比你還有出息,咱們直系又添一員虎將,我寫幅字給這孩子吧。”

侍從察言觀色,立刻鋪開宣紙,筆墨伺候,曹錕揮毫潑墨,寫了酣暢淋漓的一筆虎。

大總統如此熱情,陳子錕夫婦只得留下,姚太太倒是巴不得在新華宮和這些高官太太們一起打牌,哪怕輸上幾千上萬塊都無所謂。

夜色漸深,北京城安定門外,一隊右臂扎著白毛巾的士兵擎著火把逶迤而來,和城墻上的守軍互相用手電打著暗語,禁閉的城門緩緩打開,城外的軍隊潮水般涌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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