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499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0
第八章 吃講茶

辭別了張買辦,陳子錕讓手下先把貨物送回去,又帶著慕易辰和龔梓君去了一家法國洋行,買了兩百擔暹羅米,至于這些大米派什么用場,護軍使不說,別人也猜不到。
然后又去了慕易辰的同學供職的西班牙洋行,這家洋行規模很小,供應西班牙仿制的毛瑟手槍和星牌七六五口徑的擼子,價格比德國貨便宜不少。

西班牙造盒子炮的質量比國產貨強不少,但比德國原裝貨還是有些差距,毛瑟原廠整槍沒有一個銷子,全部靠零件緊密嚙合而成,西班牙貨就需用九個銷子組合全槍,當然價格也低,只要五十塊錢就行。

雖然不甚滿意,但陳子錕還是買了一百支西班牙盒子炮和二十支星牌擼子,外加一批便宜的七六五手槍子彈,因為有慕易辰這層關系,洋行給打了九五折,便宜了幾百塊錢。

從洋行出來,迎面看到趙玉峰遠遠地過來,走到陳子錕身旁低聲道:“李老板打電話過來,已經訂好了,今晚聚寶茶樓。”

陳子錕點點頭:“時間不多了,趕緊準備。”轉而拿出一百塊錢鈔票給慕易辰。

“這是什么意思。”慕易辰急忙推辭,“為學長幫忙是應該的。”

“親兄弟明算帳,這是你應得的,拿著。”陳子錕很堅決,慕易辰只好收下,再三感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眼下已經窘迫到了什么地步。

“我還有些事情,有空咱們再聯絡。”陳子錕和慕易辰握手而別,各奔西東。

陳子錕回到匯中飯店,李耀廷已經在房間里等他了,今天李耀廷的氣色不錯,手里拿著大雪茄眉飛色舞道:“擺平了,我請了黃老板出面說和,張嘯林肯定給面子,沒事了沒事了。”

“事么?”陳子錕奇道,“不是還沒開始談么,怎么就能說化解了危機呢?”

李耀廷道:“黃老板既然愿意出面,這事兒就算成了,你別管了,到時候聽黃老板安排就行。我估摸著是大家各讓一步,海闊天空。”

陳子錕道:“這樣啊,行,我心里有數了。”

送走了李耀廷,陳子錕讓人搬了幾箱子貨物上來,這些木箱子非常笨重,灰塵又多,飯店侍者非常不滿,但這幫客人個個膀大腰圓的,腰里鼓鼓囊囊似乎別著家伙,他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木箱子上印滿了德文,撬開之后,里面是用防水布包裝完好的伯克曼手提機槍,槍機部分裹著厚厚的黃油,用棉紗擦了很久才擦拭干凈,拉一拉槍栓,清脆悅耳,槍管烤藍嶄新,胡桃木的槍托和護木閃閃發光。

“好槍!”陳子錕贊道,順手拋給趙玉峰。

“有這玩意,我能對付十個人。”趙玉峰把玩著花管子,自信滿滿道。

“把箱子全拆了,每人兩把盒子炮,一支手提機槍,咱們要武裝到牙齒。”陳子錕殺氣騰騰道。

趙玉峰一愣:“李老板不是說談妥了嗎,到時候走個過場就算了事。”

陳子錕冷笑:“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這么容易了結的,咱們打死兩個人,剁了一只手,能指望人家善罷甘休么?”

趙玉峰想了一會兒道:“干他娘的,這幫上海蠻子,還翻了天了!”

陳子錕道:“趙副官你晚上別去了,留下來保護夫人。”

趙玉峰一聽這話可急了:“大帥,您這話就是看不起我了,好歹我也是第三師出來的人,再不濟,對付七個八個蠻子總行。”

陳子錕道:“就是因這樣,才把保護夫人的重任交給你,這里是上海,咱們不得不多加防范。”

趙玉峰這才答應下來。

傍晚時分,李耀廷開車來接陳子錕,意外的發現向來西裝革履的陳子錕竟然穿了一套中式長衫馬褂,戴了頂禮帽,手里還拿了把折扇,看起來自有另一番風度。

吃講茶自然要帶隨從,陳子錕帶了四個護兵,他們的行頭可把李耀廷嚇了一跳,一身藍灰色夏布軍裝,綁腿一直系到膝蓋,腰間扎著寬牛皮武裝帶,胸前一排赭紅色的皮質子彈轉帶,兩邊各挎一把木殼盒子炮,背后伯克曼手提機槍,頭戴大檐帽,五色星熠熠生輝。

李耀廷差點哭了:“我的哥啊,你這是吃講茶還是嚇唬人的啊,上海灘的規矩,吃講茶是不能帶家伙的,您可好,都武裝到牙齒了。”

陳子錕道:“不是我給你面子,我們是軍人,自然要穿軍裝佩武器,我就不信張嘯林空著手來。”

李耀廷只好道:“算了,到地方再說吧。”

一行人上車向十六鋪去了,聚寶茶樓就設在南市的十六鋪碼頭附近,這里是上海市政府管轄地區,因為緊靠碼頭,所以魚龍混雜,幫派云集,無論是衛生還是治安狀況,都比租界內惡劣很多。

十六鋪周邊茶樓酒肆很多,但生意最好的還是聚寶茶樓,坊間傳聞這家茶樓是青幫大亨黃金榮開的,其實黃老板不過是占了些干股而已,他老人家喜歡每天早上來轉悠轉悠,聽那些包打聽匯報市面上的各種小道消息。

鑒于黑幫私斗死傷嚴重,市政府作出規定,嚴禁在茶樓內吃講茶,所以許多茶樓都在店里貼上“奉憲嚴禁講茶”的字條,但聚寶茶樓是個例外,因為有黃老板罩著,可以“奉憲專吃講茶”,當然只是江湖說法而已,因為黃老板面子大,吃講茶的雙方往往看他的面子而化解仇怨,握手言和,官方也樂得有人出面管理這種私斗行為,所以聚寶茶樓成了上海灘吃講茶的最佳所在。

李耀廷的汽車停在聚寶茶樓前,小廝上前開門,一行人進入茶樓,正是吃晚飯的時間,茶樓的生意卻依然火暴,樓上樓下座位都滿了,看到李耀廷陳子錕等人進來,茶樓里竟然安靜了片刻,幾十雙眼睛緊緊盯著陳子錕。

江湖傳聞比風還快,這位外鄉客在歹土砸了張嘯林的賭場,打死兩個保鏢,還把癩子頭的一只左手給剁了的事情早就傳遍了黃浦江兩岸,能在聚寶茶樓坐著喝茶的人,自然都是社會上消息靈通的白相人,看到敢和張老板叫板的外鄉人,哪能不多看兩眼。

陳子錕竟然帶了四個穿軍裝的護兵,白相人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再次嗡嗡的議論起來,怪不得敢砸張老板的場子,原來是當兵的啊,大家都很興奮,今天有的熱鬧看了。

聚寶茶樓掌柜的親自前來接待,將李耀廷陳子錕迎上二樓雅座,沏上茶水道:“奈在閣里廂稍等,張老板他們還沒到。”

李耀廷看看手表,笑道:“還早,不急,不急。”

陳子錕摸出懷表瞄了一眼,耐心等待。

南市一家小菜館內,慕易辰點了一瓶黃酒,白斬雞、蟹粉獅子頭,他已經很久沒有像樣的吃過飯了,回國之后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全靠車秋凌接濟,秋凌的父親是個生意人,很勢利,看不起自己,所以才逼得女兒私奔。

“莫欺少年窮,我一定要證明這句話給他們看。”慕易辰一仰脖將黃酒干了,嗆得他咳嗽起來,他不善飲酒,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喜歡喝啤酒,只有自己酒量最差,經常被男女同學嘲笑,想到那段幸福的時光,慕易辰的眼睛不由模糊起來。

口袋里有一百元的鈔票,這是自己拉生意賺來的,其實這就是買辦的業務,自己口口聲聲說瞧不起買辦,要做實業,結果還不是向現實屈服了么。

向現實屈服的何止是自己,想當初意氣風發滿腔報國熱忱的陳子錕學長不也是這樣,從一個青年學生變成了徹頭徹尾的軍閥。

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啊。

想到這里,他一陣心煩意亂,連干了幾杯,黃酒上頭,竟有些醉醺醺了。

“伙計,倒酒!”慕易辰臉紅脖子粗,拍著桌子叫道。

忽然小菜館的門被推開,一群穿著黑色衫褲的大漢涌了進來,吵嚷道:“老板,來十八碗大肉面,兩壇老酒,要快,老子還有事體要做!”

黑壓壓一群人坐滿了店堂,一個個刺龍畫虎,面目猙獰,看起來絕非善類,其他客人趕緊結賬走人,免得觸怒他們生出事端。

“四眼,換個位子。”一個大漢粗魯的拍了拍慕易辰的桌子。

慕易辰一驚,正要和他理論,伙計趕緊過來,滿嘴賠不是,幫慕易辰把酒菜換了個旮旯的位置,又小聲勸他:“先生,幫幫忙,大不了給你打個折。”

“算了,你去吧。”慕易辰低頭吃飯,耳朵里卻傳進幾個字眼:“聚寶茶樓……摔杯為號……石灰包……砍死……丟進黃浦江”

慕易辰立刻放下筷子,拿出一張鈔票壓在酒杯下面,匆匆出門,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匯中飯店而去。

到了匯中飯店陳子錕所住的客房,急促的敲門,哪有人應聲。

“糟了糟了,這是鴻門宴啊!”慕易辰這點酒勁全下去了,急得團團轉。

與此同時,五輛黑色轎車停在聚寶茶樓門前,十余名身穿黑色拷綢衫褲的彪形大漢跳了下來,當中一輛車的后門打開,一個身穿香色長衫的中年人從容下車,眉宇間盡是桀驁凌厲之色。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1
第九章 張嘯林

這位中年人正是和黃金榮、杜月笙并稱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
三大亨都是青幫中人,又是結義兄弟,合伙開了一家三鑫公司,壟斷上海灘的鴉片生意,日進斗金,黑白通吃,是上海灘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人物。

緊跟著張嘯林下車的一個面色蒼白的漢子,左胳膊吊在脖子上,手掌已經沒了,顯然就是這次吃講茶的主角之一癩子頭了。

一隊黑衣大漢走進聚寶茶樓,大聲吆喝:“張老板吃講茶,閑雜人等回避了。”

茶客們紛紛起身離開,每個人都遺憾萬分,一場好戲是看不成了。

下面清場,陳子錕當然聽到了,倚在欄桿上向樓下望去,只見兩排黑衫大漢叉腰而立,然后張嘯林抖開折扇,邁著方步走進茶樓,進門的時候他明顯感受到來自上方的目光威脅,抬頭看過來,四道目光在空中撞擊出電光來。

“這人不簡單。”陳子錕暗暗吃驚,張嘯林的眼神他很熟悉,基本上是夏大龍和蓋龍泉的綜合體,但比夏大龍多了一份膽氣,比蓋龍泉多了一份陰狠。

能在上海灘這片地方混出頭的角色,豈能是泛泛之輩,張嘯林是三大亨中脾氣最火暴的一個,也是最有膽色的一個,混跡多年,他閱人無數,下手狠辣,一出道就博得滿場彩的江湖人物他見的多了,但陳子錕這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本以為剁了癩子頭手掌的是一個滿身戾氣的年輕人,但他從陳子錕身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戾氣,這真是奇怪。

聚寶茶樓的老板親自在門口迎接,點頭哈腰陪著張嘯林進來,一步步上了樓,李耀廷也忙不迭的出去,滿嘴客套話,張老板長張老板短的,陳子錕卻不動聲色,依舊坐在桌子邊輕搖折扇。

張嘯林進了雅間,陳子錕這才起身拱手:“張老板,有禮了。”

“陳將軍,客氣了。”張嘯林一撩長衫下擺,大馬金刀的坐下,一個戴墨鏡的師爺站在旁邊,四個彪形大漢分列身后,外罩黑色拷綢褂子,里面是銅頭板帶,一巴掌寬的牛皮帶上插著兩把手槍,論氣勢一點不比陳子錕身后四個護兵弱。

“陳將軍在哪里高就?”張嘯林問道。

“兄弟是江北護軍使,鎮守江東省北部。”陳子錕從容答道。

“哦,我還以為是淞滬護軍使公署的呢。”張嘯林皮笑肉不笑,忽然話鋒一轉道:“你既然不是浙江省的軍官,怎么跑到上海灘來撒野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你沒聽過?”

陳子錕笑了,抖開折扇慢慢搖:“誰規定的江東省的軍人就不能進上海了?敢問張老板你是上海市政府的文官還是淞滬護軍使公署的武將,再不然就是工部局的董事?我估摸著都不是吧,那你閑的蛋疼了來管我?”

張嘯林背后那些大漢都已經怒容滿面了,但張老板卻笑了,一張老臉笑的菊花一樣:“哎呀呀,后生可畏啊,好幾年沒見過這么生猛的后輩了,砸我的賭場,砍我的人也就罷了,還敢當面冷嘲熱諷,有意思,阿貴,我記得上次有個人也這么著來著,最后怎么了?”

墨鏡師爺躬身道:“老板,那個小赤佬被填進石灰麻袋丟進黃浦江了。”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張老板,你嚇唬我?”

張嘯林嘩啦一聲合上折扇,面孔冰冷無比:“江北人,我今天就嚇唬你了。”

“哎喲,別介啊,怎么說著說著就吵開了,張老板,都是我的不對,您喝口茶消消氣,就算給我面子,咱等黃老板來了再談不成么?”眼見空氣中硝煙味濃起來,李耀廷趕緊打圓場。

“小癟三,你算老幾,也配我給你面子!”張嘯林開口便罵,絲毫不給他留情。

李耀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囁嚅了一會兒道:“張老板,我輩分低,您是不用給我面子,可我這兄弟輩分可不低,您也別拿話擠兌他,他什么世面都見過。”

張嘯林冷笑起來:“是么,難道陳將軍也是青幫中人?”

陳子錕淡淡道:“我老頭子是李征五,義父是陳其美,師父是霍元甲,我也算半個上海人了,所以張老板也別把我當鄉下人看。”

張嘯林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萬沒料到對方背景這么大,李征五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全上海灘也僅有十幾個人而已,都是退隱多年的祖宗級人物,這么說來陳子錕就是通字輩的了,和自己一個輩分,而且他還是陳其美的義子,霍元甲的徒弟,也就是說有革命黨和精武會的支持。

此子不可小覷啊,怪不得如此囂張。

不過細細想來,這些名頭也只能嚇唬外行,李征五是輩分夠老,但已經不問江湖事,而且搬到天津去了,指望不上,陳其美更是死了十年的老黃歷人物,風流早被雨打風吹去,霍元甲也是過世多年,而且精武會日薄西山,遠遠不如當初,現在的上海,論實力,誰也不能和三鑫公司相提并論。

“原來還是師兄弟啊,那就更要說道說道了,我弟兄的手被你砍了,你給個說法吧。”張嘯林語氣略微和緩了一些,翹起二郎腿喝茶。

癩子頭走了過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陳子錕,吊著的左胳膊前端又開始滲血。

陳子錕道:“什么說法,我已經給過你說法了,他剁我弟兄的手指,我就剁他的手,禮尚往來,已經清帳了。”

張嘯林隱隱有些怒了,緊緊捏住茶杯道:“那你是不想談了?”

李耀廷知道要壞事,也顧不得自己身份低微了,趕緊勸道:“有話好說,萬事等黃老板到了再說。”

張嘯林冷哼一聲,回頭看了看自家師爺。

師爺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聚寶茶樓下面已經聚集了上百號人,全都是短打漢子,拿著明晃晃的匕首鐵尺斧頭坐在八仙桌旁,只等樓上摔杯為號了。

李耀廷急的汗都下來了,他忽然明白過來,黃金榮今天不會出現了。

黃金榮和張嘯林情同手足,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是幫張而不是幫自己這個掛名子弟,所謂答應出面調解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把陳子錕引來殺掉才是真正的目的。

雖然陳子錕是在任的護軍使,但在人家眼里狗屁都不是,這年頭成王敗寇,今天還是手握重兵的大帥,明天就成階下囚的例子還少么,上海灘有上海灘的規矩,惹到不該惹的人,別管什么身份,都只有一個下場。

那就是死。

陳子錕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危機,但他依然毫無懼色,緊盯著張嘯林的眼睛道:“張老板,今天或許會死很多人,但我保證,你肯定第一個死。”

張嘯林矜持的笑了:“我姓張的可不是被嚇大的。”

“我從不嚇唬人。”陳子錕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順手將長衫扯開,里面穿的是黑色軟靠,腋下一左一右掛著大眼擼子和花口擼子,腰間斜插兩把長苗子盒子炮,后腰上還別著兩把擼子,光看見的就六把槍,估摸著褲腳管里肯定還藏著家伙。

張嘯林的汗下來了,他是大亨,不是殺手,混社會是講究心狠手辣,但主要還是以威懾和攻心為主,真正打打殺殺都是下面小弟跑腿,對方的排場和作派讓他有一種跟不上趟的感覺。

陳子錕身后四個護兵都是南泰縣的土匪出身,這種刀口喋血,談不攏就打的日子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平常了,張嘯林那些嚇唬人的話根本不好使,鄉下土匪不懂那個,只知道玩命。

四支伯克曼手提機槍齊刷刷的舉起,對準了張嘯林和他的保鏢們。

濃濃的殺氣,彌漫在聚寶茶樓。

張嘯林伸手制止了自己保鏢的動作,點點頭道:“算你狠,你以為開了槍,還能活著離開聚寶茶樓么?”

墨鏡師爺也陰森森道:“你知道下面有多少人,多少把槍么?”

陳子錕笑笑,指著對面街上一扇窗戶說:“你知道那面有多少挺機關槍瞄著這邊么,你人再多,能有我子彈多?”

李耀廷一咬牙道:“張老板,今天我是來吃講茶的,不是來動手的,不過你真要和我兄弟為難,我姓李的一條命也不打算要了。”

說著從腋下抽出一把大眼擼子來,卡啪一聲掰開擊錘,垂手而立。

這把槍是陳子錕贈他的。

張嘯林很生氣,本來今天他是鐵了心要弄死對方的,混江湖的很在乎這個,威信一倒,再扶可就扶不起來了,堂堂三鑫公司張老板的徒弟被人剁了手,這件事江湖上已經傳遍,自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為了這場火并,他還給黃金榮打了招呼,讓對方不要插手此事,南市警察局也安排過了,別管打得再熱鬧,警察也不會來。

可眼下的形勢竟然大大出乎意料,調集了二百多名弟兄還占不到上風,反而被人拿槍逼著。

張嘯林騎虎難下,陳子錕何嘗不是如此,真打起來,傷亡在所難免,更嚴重的是把李耀廷牽扯進來,這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

聚寶茶樓內很安靜,靜的有些詭異,初秋的上海依舊炎熱,張嘯林手中的折扇快速的扇動著,汗珠依舊啪啪的滑落。

忽聽下面汽車聲響,然后是此起彼伏打招呼的聲音:

“杜老板來了。”

“杜老板好。”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2
第十章 杜月笙出面也不好使

聽到樓下傳來的聲音,李耀廷忽然松了一口氣,悲壯的神情隨之變得釋然了,張嘯林似乎也不那么劍拔弩張了,搖折扇的速度明顯變慢。
木質樓梯咚咚響著,腳步聲不緊不慢,忽然,門簾一挑,一個略顯消瘦的中年漢子跺了進來,短發、藕色長衫,手拿折扇,笑吟吟的看起來像個錢莊掌柜。

“杜老板,您來了。”李耀廷趕忙打招呼。

張嘯林哼了一聲:“小杜,你來做什么?”

來者拱手作揖:“張老板好,李老板好,陳將軍好,我聽說今天聚寶有人吃講茶,特來湊個熱鬧,都是自家同門,把槍先收了吧。”

李耀廷先把大眼擼子插回了槍套,張嘯林等人沒有動作,因為他們根本沒機會拔槍,現在還被四支伯格曼手提機槍指著呢。

陳子錕大馬金刀地坐著,紋絲不動,沒有他的命令,手下四個經年悍匪出身的護兵也端著槍不動。

李耀廷急了:“大哥,讓弟兄們把槍撤了吧,這位是杜月笙杜老板。”

陳子錕早就猜出對方的來頭了,聚寶茶樓埋伏重兵,還能從容進來的人,肯定是上海灘的頭面人物,姓杜的大老板只有一個,那就是和黃金榮、張嘯林并稱上海三大亨的杜月笙了。

江湖有云,黃金榮貪財,張嘯林善打,杜月笙會做人,今天這場亂子,三大亨都牽扯進來了,張嘯林與自己針鋒相對,黃金榮隔岸觀火,杜月笙不請自來,是敵是友還是兩說。

“原來是杜老板,久仰了。”陳子錕一抱拳,向護兵們做了個手勢。

四個護兵低垂了槍口,但手指仍然搭在扳機上,稍有風吹草動可以立刻開火,現在他們處于數百人包圍之中,別看表面上大大咧咧不在乎的樣子,其實神經已經繃緊了。

杜月笙笑笑:“謝謝陳將軍給兄弟這個面子。”說著一撩長衫下擺坐了下來,環顧左右,李耀廷察言觀色,立刻大喊道:“伙計。”

茶樓老板親自跑來接待,他可緊張死了,今天這場吃講茶的排場太大了,張老板杜老板都來了,樓下云集二百號張牙舞爪的弟兄,這要是真打起來,恐怕茶樓就要重新裝修了。

“西湖龍井。”杜月笙吩咐道。

“是,杜老板請稍等。”老板顛顛的下去了。

杜月笙掏出一盒三炮臺香煙來,在八仙桌上輕輕磕著,彈出一支煙來遞向陳子錕:“陳將軍,吃支煙?”

陳子錕接過香煙叼在嘴上,卻并不點燃,他今天是打架來的,沒帶火柴。

這個行為激怒了張嘯林和他手下打手們,這小子實在囂張,難道要杜老板給他點煙不成!

杜月笙笑了笑,真就掏出一盒火柴來,擦著了伸過來,幫陳子錕點著了,眾人目瞪口呆,能穩坐泰山讓杜老板點煙的角色,這譜也太大了吧,怪不得敢跟老板叫板,果然是條過江猛龍。

其實陳子錕的身份他們不是不知道,上海灘的消息靈通的很,這個姓陳的是外地一個小軍閥,旅長級別而已,在他們鄉下興許是個人物,到了上海灘就什么也不算了,滿上海光是下野的大帥就不知道多少,區區旅長,誰在乎。

杜月笙又客客氣氣請張嘯林和李耀廷抽煙,甚至將煙盒遞向那些打手,這種情況下誰有心思抽煙,都婉言謝絕。

“吃煙好啊,能定神。”杜月笙自己點了一支,抽了幾口,龍井茶送了上來,他道聲謝,打發了老板,翹起二郎腿開始說話。

“我是來說和的,都是青幫弟子,有什么說不開的,張老板,陳將軍不是外人,他是李征五老頭子的高足,和你一樣都是通字輩的,算起來還是我的小師叔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給李老爺子一個面子吧。”

張嘯林怒氣沖沖道:“不是阿拉不念同門之情,他砍阿拉手下一只手,這個帳要不算明白,阿拉姓張的以后哪有臉在上海灘混?”

癩子頭滿面悲憤的向杜月笙展示著自己的斷臂,鮮血滲出紗布,甚是凄慘,可憐他曾是善使雙斧的猛將,現在只能拿一把斧頭了。

杜月笙道:“手斷了就斷了,混江湖的別說一只手,就是腦袋被砍也是常事,反正接不上了,不如賠些傷藥費了事,陳將軍您看如何?”

按說陳子錕就該就坡下驢把這事平了,可他偏不,冷笑道:“杜老板此言差矣,我不是無緣無故砍他手的,是他有錯在先,砍我手下的手指,我是帶兵的人,要是不為部下出頭,這兵就沒法帶了,您說是這個道理不?”

杜月笙道:“還有這個緣故啊,癩子頭,可有此事?”

癩子頭道:“有!伊拉到賭場出老千,阿拉按規矩截伊拉一根手指,難道有錯?”

張嘯林點頭道:“對,出老千就該砍手指。”

杜月笙看向陳子錕:“陳將軍您看……”

陳子錕道:“你說他出老千他就出老千啊,我手下人賭錢從不出千。”

“伊拉就是出老千了。”癩子頭仗著兩位大老板在場,臉紅脖子粗的和陳子錕對著吵。

陳子錕擺擺手,身后一名護兵走到窗前,將手指放在嘴里打了聲呼哨。

就見路邊一輛汽車里鉆出一個人來,直奔茶樓來。

來的正是被砍了手指的李常勝,他腰插雙駁殼,肩背伯格曼,耀武揚威進了茶樓,那些青幫打手怒目圓睜,卻不敢阻攔,眼睜睜看他上了樓。

李常勝進了雅間,敬禮道:“報告!”

“進來!”陳子錕道。

李常勝目不斜視進了房間,肅立一旁。

陳子錕道:“誰有骰子?”

大家面面相覷,出來打架誰帶賭具啊。

杜月笙笑道:“巧了,我帶著三顆。”說著摸出三顆象牙骰子來。

“你給各位老板表演一下。”陳子錕對李常勝道。

李常勝毫不猶豫,拿了一個茶杯權作骰盅,順手一抄三枚骰子就進去了,飛速搖晃著,聲音密不透風。

張嘯林不以為然,癩子頭滿眼恨意,李耀廷不明所以,杜月笙眼里卻露出驚訝之色。

杜老板在發跡之前,是個嗜賭成性的小無賴,對各種賭技可謂嫻熟之極,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眼前這位大兵,絕對是玩骰子的高手。

“開!”李常勝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扣,徑直掀開,三枚骰子都是六點朝上。

張嘯林怒氣沖沖:“再來!阿拉沒看清楚。”

李常勝根本不睬他。

陳子錕道:“那就讓張老板心服口服吧。”

李常勝這才又抄起骰子晃了一番,這回出的是三個一。

“好功夫!”杜月笙拍案叫絕。

在場的都是老江湖,是不是出千一眼就能看出,杜月笙的骰子,茶樓的茶杯,眾目睽睽之下,這要是再說人家出老千,那就不是誣陷別人的問題了,而是當眾抽自己的嘴巴。

張嘯林惱羞成怒,道:“骰子玩得好怎么了,就算砍錯你一只手指,你還欠我四只手指!”

陳子錕也惱了,忽地站起一腳踩在凳子上:“操你媽了個逼的,叫板不是,老子斃了你。”說時遲那時快,兩把盒子炮就抄在手里,槍口頂著張嘯林的腦袋。

一瞬間,屋里所有帶槍的人全都把槍舉了起來,除了杜月笙之外。

“嘯林兄,真打起來儂要吃虧的哦。”杜月笙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龍井,慢悠悠的說道。

張嘯林冷笑:“那也不一定。”

忽然外面人聲鼎沸,又有數百流氓從弄堂里涌出,一色的短打裝扮,腰藏短槍利刃,為了這場火并,張嘯林把家底子都動用了。

藏在汽車里的趙玉峰、王德貴等人被流氓們包圍了,面對大兵們的槍口,上海灘的流氓們竟然毫無懼色,將汽車圍的水泄不通。

“嘯林兄,儂是不給阿拉這個面子嘍?”杜月笙明顯有些失望。

張嘯林獰笑道:“阿生,不是阿拉不給儂面子,實在是這個小赤佬欺人太甚,儂一句話,是幫阿拉,還是幫伊拉?”

杜月笙道:“阿拉幫理不幫親,既然你們要打,我就告辭了。”

說罷對陳子錕一抱拳:“陳將軍,杜某有心無力,慚愧。”

陳子錕知道杜月笙的為難之處,張嘯林輩份比他高,又是好勇斗狠之輩,這個調解人,杜月笙實在難做。

其實張嘯林也是押寶陳子錕不敢開槍,能做到護軍使位子的人,定然不只是能征善戰,膽識謀略更有過人之處,嚇唬嚇唬人或許能做的出來,真為了一樁雞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不大可能。

而上海灘的大流氓就不一樣了,出來混靠的就是一個狠字,威信一完,什么都跟著完蛋,黃金榮有一次得罪了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兒子盧小嘉,被淞滬護軍使的兵綁了去,賠了好多錢才放出來,從那之后,黃老板的威名就有了陰影,自己可絕不能重蹈覆轍。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陳子錕也極其懊惱,如同張嘯林想的那樣,他并不想把事情鬧大,對方畢竟不是什么小角色,而是上海灘著名的大亨,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眼下服軟是不可能的,似乎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心一橫,正要動手,忽然一陣汽車喇叭聲傳來,一輛卡車呼嘯而至,在茶樓前停下,從車廂里跳下十八個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來,帶頭的正是艾倫少校和慕易辰。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2
第十一章 窮光蛋開洋行

十八個美國大兵,一水的大高個,托尼式缽盂鋼盔,卡其布軍裝,翻毛皮靴、上了刺刀的步槍,大咧咧的直往里走,根本沒把這幾百個上海灘黑道打手當回事。
若是在中國北方地域,這么一小隊美國兵面對如此龐大數量的江湖人物時,肯定要打怵,要撤退,北方鬧過義和拳,大規模和洋毛子干過仗,而且北方人粗魯豪邁,性子上來不管不顧,殺了再說。

但上海就不同了,這里是洋人最早立足的地方,租界已經有近百年的歷史,從一片荒野變成今天中國乃至遠東最大最現代化的都市,全賴洋人建設,上海的核心就是租界,洋人就是天。

黃金榮、張嘯林這樣的所謂大亨,發跡也是靠著替洋人跑腿而來,他們的靠山就是租界巡捕房,欺負欺負中國人還行,遇到洋人那是萬萬不敢得罪的。

租界治安的維護,全賴巡捕房和萬國商團,但真正能讓洋大人們安心的保障還是英美法的駐軍,天大地大,洋人最大,洋大人的軍隊更是大中之大!

十八個美國兵,在氣勢上完全壓服了張嘯林喚來的幾百號打手,誰也不敢上前阻攔,平日里那些橫行碼頭之間、弄堂內外的流氓們在洋大人的威嚴下,癟三樣畢現,別管平時多橫的主兒,遇到洋人也得腿軟,華人和洋人就像是貓和鼠的關系那樣,別管老鼠個頭再大,遇到天敵一樣吃癟。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不論是張嘯林還是杜月笙都沒料到美國人會插手此事,他倆都是常年混跡法租界的,能說兩句洋涇浜法語,英語就一竅不通了,面對全副武裝的艾倫少校,只能笑臉相迎,點頭哈腰。

兩位大亨的江湖地位雖高,但社會地位卻很一般,就算是三大亨之首的黃金榮在場,也不過是法租界包打聽的頭兒罷了,在人家美軍少校面前,連個屁都不算。

艾倫少校根本睬也不睬他們,他見到陳子錕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我沒來晚。”

陳子錕春風滿面,將雙槍收起和他握手道:“謝謝你,少校,你來的很是時候。”

艾倫少校看了看他掛滿身的槍械,笑道:“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斷你的計劃,這些流氓敢和一位將軍作對,我想他們是活的不耐煩了。”

兩人用英語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張嘯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洋人都出馬了,他只有認栽。

“陳護軍使,日子長著呢,咱們后會有期。”再呆下去唯有自取其辱,張嘯林一抱拳,揚長而去。

杜月笙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告辭了。”

陳子錕道:“杜月笙且慢。”

已經走到門口的杜月笙停下腳步,笑吟吟道:“啥事體?”

陳子錕拱手道:“今天的事,謝了。”

杜月笙回了一禮,飄然而去。

樓下百十號打手和外面馬路上二三百口子人見兩位大亨都走了,也一哄而散,聚寶茶樓恢復了平靜。

李耀庭長長出了口氣,他的后背全都濕透了,雖然混跡上海灘許久,各種風浪都見識過,但今天這種兩大亨都出現的大場面還是頭一回見,能和張嘯林杜月笙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講茶,傳出去也是資歷啊,只不過此刻他的后背全濕透了。

艾倫少校聳聳肩道:“是慕先生打電話通知我的,說有人要在聚寶茶樓暗殺你,不過看你的準備,我想他們是不會得逞的。”

陳子錕向慕易辰伸出手:“謝謝。”

慕易辰道:“學長,不用客氣,你可是我的金主,萬萬不能有事的,話又說回來,您可真是太玩命了。”

陳子錕自嘲地笑笑:“玩的就是命。”

危機解除,眾人正要離開,忽然一隊南市警察局的巡警趕到了現場,艾倫少校不慌不忙上前交涉,說自己奉命到十六鋪碼頭的英商太古洋行倉庫押運貨物,只是途經華界而已,巡警諾諾連聲,自然不敢阻攔。

陳子錕埋伏在附近的奇兵悄悄撤去,他乘坐艾倫少校的汽車回到租界,公共租界的治安還是可以保證的,借張嘯林幾個膽子也不敢在洋人的地盤上鬧事。

這一場過江猛龍與地頭蛇之間的斗爭,暫時以陳子錕的勝利告終,為了感謝艾倫少校和慕易辰,陳子錕決定宴請他們,艾倫少校欣然同意,但表示要再帶幾位女士來活躍氣氛,陳子錕自然說好。

晚宴設在匯中飯店的宴會廳,由于是正式晚宴,要求賓客穿晚禮服出席,陳子錕等人沒預備晚禮服,在專門的店里租了一套穿上,人靠衣裝馬靠鞍,本來都是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人,穿上禮服更加溫文爾雅、帥氣逼人。

艾倫.金帶著夫人和艾米麗小姐出席晚宴,軍官先生穿著軍禮服,女士和小姐穿著拖地禮服裙,鑒冰和姚依蕾則是一襲合身的旗袍,盡顯東方女性的線條與魅力

晚宴很豐盛,有法式大餐和上好的紅酒,餐桌上談及陳子錕上海之行的目的,他毫不隱瞞的告訴美國朋友,自己是來采購軍火的。

艾倫少校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步槍當然是斯普林菲爾德的最好,雖然它的旋轉后拉槍機是來自毛瑟,但你們中國有句老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難道不是么。”

斯普林菲爾德就是美國陸軍制式步槍M1903,陳子錕在西點的時候曾經用過,這種槍比毛瑟98式要短上不少,更加輕捷方便,確實是一把好槍。

“當然,我還知道一個故事,歐戰的時候,來自田納西的約克中士用一支斯普林菲爾德和二十發子彈,打死二十一個德國兵,俘虜了一百三十二個德軍,獲得了美軍最高勛章,國會榮譽勛章。”陳子錕侃侃而談,眾人頷首贊同。

“那么,一支M1903需要多少美元呢?”陳子錕問道。

艾倫少校搖搖頭:“這是軍需官的問題,我只知道這是一把好槍。”

陳子錕知道,各路軍閥采用軍火五花八門,奉張用的是日本金鉤和俄國水連珠,西南陸榮廷唐繼堯主要用法國勒貝爾,直系用漢陽廠的國造七九和一部分進口德國毛瑟,其他各路小軍閥所用軍火就更復雜了,意大利卡爾卡諾、奧地利曼利夏等,但使用美械的還真沒幾個。

國內武器市場被各個老牌洋行把持,美國軍火廠商雖然實力強大,但經常淪為代工角色,替俄國生產水連珠,替英國生產李.恩菲爾德,就是自己的產品賣不出去。

陳子錕靈機一動:“艾倫,上次聽你說準備退役回美國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艾倫道:“我準備回德州老家開個畜牧場。”言辭間頗有心灰意冷之感。他年齡已經不小了,做了十五年的少校還沒升上去。

陳子錕道:“有沒有興趣合伙做生意?”

艾倫還沒說話,金夫人的眼睛就亮了,撅著嘴說:“我是不樂意回德克薩斯天天擠牛奶的,在上海呆久了,哪兒都不愿去。”

艾倫遲疑道:“我是軍人,不會做生意。”

陳子錕道:“沒關系,我們做軍火買賣,業務正對口。”

這下艾倫來了興趣,挪正了屁股,搓著手道:“你估計一年能賺多少錢?”

陳子錕輕描淡寫道:“也就是幾百萬美元吧。”

“哦,上帝,艾倫你聽見了沒有,幾百萬美元,你養一輩子奶牛也賺不到那么多錢。”金夫人興奮極了。

艾倫少校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過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陳子錕道:“我們合伙成立一家洋行,代理美國軍火,你做總經理,我派人做你的副手,供銷一條龍,賺錢對半分,中國常年打仗,軍火不愁賣,難道不是么。”

“是啊是啊,艾倫你趕快答應吧。”金夫人搖晃著丈夫的胳膊說道。

艾倫想了一下道:“好吧,我接受,不過要辦理退役手續之后才能履新。”

陳子錕伸出手:“一言為定,我的總經理,這家公司的名字我建議就叫斯普林菲爾德吧,中文名字叫春天,取意譯,你覺得怎么樣?”

“老實說,非常不賴。”艾倫少校看起來心情不錯,和陳子錕握了握手道:“這么說,你既是公司的合伙人,又是第一個顧客了?”

陳子錕道:“沒錯,我準備采購一萬支斯普林菲爾德步槍,這筆業務就交給你做了。”

又對慕易辰道:“你就做洋行的副總經理吧。”

慕易辰心潮起伏、壯懷激烈,一頓飯的時間自己就成了美國洋行高級經理人,而且第一筆業務也有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出人頭地,腰纏萬貫!

“秋凌,等著我!”慕易辰心里一個聲音響起。

“可是,一萬支步槍最少需要八十萬大洋,這筆錢從哪里出?”龔梓君很合時宜的提出這個讓人沮喪不已的現實問題。

陳子錕訕訕的一笑,不說話了,他根本沒錢,干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艾倫睜大了眼睛:“陳,我想我需要聲明一下,我的資產只有幾千美元,恐怕要讓你失望的,春田洋行,我只能入干股。”

陳子錕只好也說了實話:“好吧,其實我現在手頭也比較緊張,只有……十萬元左右。”

李耀庭拿起餐巾擦拭著嘴角,裝作很忙的樣子,他不是不想參股,而是真的沒資金,鴉片生意占用資金很大,他能拿得出手也不過幾萬塊而已,這點小錢用來開洋行,純屬丟人現眼。

一幫窮光蛋還要開洋行做一年賺上百萬的大買賣,真是笑話,正尷尬時,一直沒說話的艾米麗發言了:

“我父親在馬薩諸塞州的波士頓開了一家銀行,我想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3
國士無雙 第十二章 大亨吃癟

誰也不曾料到,貌不驚人的丑小鴨竟是銀行大亨的女兒,慕易辰欣喜萬分,陳子錕也不由得多看了艾米麗幾眼,少女不由得低下了頭,臉上的雀斑因為紅暈而更加清晰。
鑒冰和姚依蕾對視一眼,心里都在暗自擔心,這小洋妞莫不是看上陳子錕了吧。

金夫人道:“對啊,阿巴伯內爾先生是波士頓希爾曼銀行的總裁,他一定能幫忙。”

陳子錕聽到阿巴伯內爾這個姓氏就明白了,原來艾米麗是猶太人的女兒,猶太人向來以精明著稱,何況這位阿巴伯內爾先生曾經資助過總統競選,當過外交官,又是銀行家,想來也是美國上流社會一員,愿不愿意幫忙可是兩說,當下便淡淡道:“那就多謝阿巴伯內爾小姐了。”

艾米麗扭捏道:“叫我艾米麗就好了。”

鑒冰和姚依蕾再次對視一眼,確定了自己的懷疑,深深憂慮起來。

不過開洋行畢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工部局備案注冊,和美國方面聯系貨源,組織貸款資金,都需要時間和精力,陳子錕鎮守一方,哪有這個閑情逸致,艾倫少校還在服現役,也沒那么多空閑時間,上海的事務就交給慕易辰來辦了,可是美國方面卻沒有合適的人選。

“我下周就要回美國了,如果將軍愿意的話,我可以幫忙走動。”艾米麗說。

陳子錕是不相信艾米麗一個小女孩有這種能力的,不過轉念一想,反正又不損失什么,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于是便笑道:“那就有勞艾米麗了。”

艾米麗很興奮:“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晚宴在歡樂親切的氣氛中結束,把洋人們送走,陳子錕憂心忡忡的問李耀庭:“張嘯林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不然咱們先下手為強,把他弄死算了。”

李耀庭嚇了一大跳,心說哥哥還是你狠,上海三大亨之一,你說弄死就弄死,當張嘯林是一般小癟三啊,不過想想自己也得罪了張嘯林,不把他除了,以后肯定處處和自己作對,這日子是沒法過的。

“好,給我幾天時間,探探張嘯林的行蹤,爭取一次辦挺他。”李耀庭發狠道。

陳子錕道:“還有一件大事,你幫著鑒冰辦一下。”

三天以后,慕易辰就辦好了注冊文書,美國春田洋行,辦公地點設在沙遜大廈,他的辦事效率得到陳子錕的贊賞,又批給他五千大洋用作辦公費用,購買桌椅,招聘文員,盡快把洋行的架子搭起來。

慕易辰信心滿滿的去了,李耀庭緊跟著進來,向陳子錕低語了幾句。

“召集人馬,把家伙都帶上。”陳子錕殺氣凜然。

上回事情之后,張嘯林極為惱怒,賭咒發誓要找回這個場子,可陳子錕一直藏在公共租界不好下手,只好籌劃等他離滬之時再行動手,殺手和武器已經安排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張老板和大多數上海灘白相人一樣,過著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愜意生活,茶館和浴室是他最經常去的地方,因為張嘯林住在法租界,那些包打聽、巡捕都是他的弟子門生,安全問題不用擔憂,只是近日為了防范仇家,出來進去都坐掛了車簾的汽車,還特地帶了四個荷槍實彈的保鏢以防萬一。

這天張嘯林準備出去和朋友談生意,忽然家里夫人跟姨太太拌起嘴來,惹得他大發雷霆,請出家法管教妻妾,讓司機先去將那位朋友接到茶館。

汽車從張公館開出,行至法租界霞飛路之時,忽然兩邊店鋪內沖出幾條大漢,手中機關槍吐著長長的火舌,子彈如同雨點一般打在汽車身上,頓時千瘡百孔,側翻到路邊,大漢們依然不罷休,將剩下的子彈全部傾瀉到汽車上才揚長而去。

等安南巡捕吹著警笛趕過來的時候,這輛德國梅賽德斯轎車已經被打成了篩子,司機身中十余彈當場死亡,幸運的是車上并無其他乘客,要不然肯定難逃一死。

巡捕們從車牌號碼上認出這是張嘯林張老板的座駕,立刻飛報上司,法租界警務處最吃得開的是政治部的組長程子卿,他本身就是青幫弟子,和這些江湖大佬都熟,得知張嘯林的座駕被伏擊,立刻趕到現場略微查看一番,心里便有了數。

這可不是尋常黑道的手筆,上海灘幫派云集,私斗火并是家常便飯,但多以冷兵器砍殺或者當街一槍斃命了事,可根據現場遺留的彈殼來看,足足打了二百多發子彈,這哪是暗殺啊,這是打仗。

被打成馬蜂窩的是張嘯林的座車,如今的江湖,誰敢和張老板叫板!再聯想到最近張老板在聚寶茶樓走麥城的的事情,兇手是誰便呼之欲出了。

程子卿趕到張公館,親自向張嘯林通報了案情,張嘯林一聽,冷汗都下來了,自己還沒動手,人家就先下手為強了,要不是因為妻妾吵嘴,明年今日就是自己的周年了。

“子卿,我知道這事兒是誰做的,此仇不報枉為人!”張嘯林咬牙切齒道。

程子卿笑道:“張老板消消氣,冤家宜解不宜結,打來打去沒啥意思,再說了,民不與官斗,陳子錕的背景您老可能不太清楚,實在不好和他硬來的。”

張嘯林大怒:“瞎講八講,不就是個小旅長么,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捏死他,就是閑話一句的事體。”

程子卿道:“陳子錕可不是一個小旅長這么簡單的,據我所知,他很早以前就是革命黨的人,干的是血濺五步的行當,后來不知怎地投身軍界,深得吳佩孚的寵信,更是單槍匹馬大破過皖系十萬大軍的猛人,有直系第一驍將的稱號,今年春天山東臨城火車大劫案,土匪劫了幾十個洋票,天下震動,張老板總聽過吧?”

張嘯林道:“難道說是此人解決的?”

程子卿道:“正是他孤身上山救出肉票,而且他是留美出身,所以此君和英美關系方面關系匪淺,就連公使、領事都賣他面子呢。”

張嘯林倒吸一口涼氣,他做夢也沒想到對方的來頭這么大,來頭大也就罷了,出手還這么狠辣,子彈跟不要錢一樣亂潑,不但打死了司機,還把一輛嶄新的梅賽德斯打成廢鐵,這排場,連自己這個以善打聞名上海灘的大亨都自愧不如。

“子卿,照你說,這個仇不能報了?”張嘯林撫摸著大腦袋,一臉的不甘心。

程子卿道:“想報你就得趁他還在上海,一次性解決,要不然等他回到駐地,隔三差五就派一波殺手過來找你的晦氣,就算巡捕房能保得了你一時,也保不了一世啊。”

張嘯林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不是全靠能打敢拼,還是有些小智慧的,他原先不忿主要是因為看不起對方,現在聽程子卿一說陳子錕不但是直系有名的驍將,更和英美關系甚好,一顆復仇之心也就涼了。

黑社會是能打,但那是和老百姓比,和當兵的比誰能打,誰更狠,那不是打著燈籠上茅房,找死么。

“子卿,你說的都是真的?”張嘯林似乎在下決心。

“當然是真的,阿拉政治部就是專搞情報的,這些事情都是千真萬確的。”程子卿道。

張嘯林道:“那就拜托你去說合一下,就說我張嘯林無意和他過不去,請他不要趕盡殺絕。”

程子卿道:“這就是了,張老板真乃俊杰。”

張嘯林笑了笑,其實心里很憋屈,縱橫上海灘數十年,如此吃癟還是頭一遭。

伏擊完張嘯林之后,陳子錕立刻搬了家,以防對方報復,身邊更是護兵云集,一色連發武器裝備,就算張嘯林方面想報仇,起碼得準備幾十條性命。

就在陳子錕前往沙遜大廈視察春田洋行辦公室時,護兵警覺的發現有人盯梢,不動聲色,安排兩人在路邊阻擊,一舉將盯梢之人擒住,拖到弄堂里匕首頂著脖子審問,哪知道對方卻是一口熟悉的南泰腔。

原來他不是張嘯林的人,而是江東省督軍公署副官夏景琦的勤務兵。

陳子錕問他:“夏副官人呢?”

“就在后頭。”

立刻派人去抓,又哪里能抓得到,夏副官見機行事,早就溜了。

陳子錕明白孫督軍要對付自己了,如今上海已是危機四伏,必須速速離開了,他在路邊找了家咖啡館,借了電話向慕易辰親授機宜,隨后命人整理行裝,準備秘密離開上海。

回到下處,卻又看到一個面色微黑的中年人正在等待自己,正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

“程組長別來無恙?”陳子錕警惕起來,對方是青幫中人,和張嘯林過從甚密,此番前來,定然是為了法租界當街槍擊一事。

程子卿開門見山道:“陳將軍,我是來替張老板捎個話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給我個薄面,放張老板一馬吧,反正您這邊又沒死人,張老板那邊已經死三個人了。”

陳子錕冷笑:“張嘯林不是最善打的么,怎么我還沒動真格的呢他就慫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4
第十三章 高粱玉米罌粟花

陳子錕的話說的很強硬,但也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家多堵墻,張嘯林得罪也就得罪了,可程子卿就沒必要得罪了,反正已經打草驚蛇殺不成了,何妨賣程子卿一個面子。
于是乎,一場危機就此化解,杜月笙都沒辦成的事情,讓程子卿辦成了,自我感覺相當良好,陳子錕一舉打掉張嘯林的威風,也是風頭正勁,上海灘都知道有位通字輩的陳將軍在霞飛路上用機關槍掃射張老板的事跡了,連帶著李耀庭的威名都跟著水漲船高。

離開上海前夕,陳子錕又去了李公館一趟,李耀庭神神秘秘的帶他到倉庫里,指著一堆麻包說:“這些玩意兒可是我花了十根大黃魚換來的,你帶回去吧。”

陳子錕點點頭:“我回去之后就能種上了,可是還缺懂行的師傅指點。”

李耀庭道:“我早幫你物色好了。”拍拍巴掌,角落里出來一個枯瘦的老者,前額光禿禿的,腦后垂著一根細細的黃毛小辮,一身粗布衣服打扮,腰間插著煙袋,看起來就是個再平常不過的鄉間老農。

“這位是龍五,龍師傅,從云南請來的”李耀庭介紹道。

陳子錕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其貌不揚而起了輕視之心,而是很客氣的拱手道:“龍師傅,您辛苦。”

小老頭笑笑,露出一口焦黃的板牙,不卑不亢道:“客氣了。”

萬事俱備,陳子錕踏上歸途,不過鑒冰卻留在了上海,暫住在李耀庭公館里,每日早出晚歸的做些事情,行事頗為隱秘,連姚依蕾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臨走前,李耀庭從十六鋪碼頭上叫了幾十個苦力,去把禮和洋行倉庫里的槍械子彈都提了出來,裝上貨船走水路回南泰,而陳子錕帶著隨從乘火車先到江東省城,再轉淮江水路回去。

一路順風順水,回到南泰之后,陳子錕立刻派了一隊團丁陪著龍五師傅全縣到處轉,足足轉了三日,龍五一言不發,直到第四天早上才說:“貴縣的土地,適合種煙。”

陳子錕聞言大喜,但是這個事兒又不能以護軍使公署的名義搞,只好借用縣政府的名頭,讓柳縣長出公文招募農戶種植“藥材”。

柳優晉一門心思都放在縣衙后宅埋的財寶上,哪有精力處置政事,胡亂安排下去,地保和村長在街頭村口敲著破鑼隨便吆喝兩聲,鄉紳們不配合,農民更是不當回事。

陳子錕很惱怒,但這事兒不是用槍桿子就能解決的,種鴉片是精細的事兒,如果農戶三心二意馬馬虎虎,損失的可就大了,得想辦法調動起農戶的積極性才行。

正在犯愁的時候,李舉人登門拜訪,兒媳婦翠翠死后,李府風風光光辦了一場葬禮,花了不少銀子,那口本來擺在城頭以示死志的棺材最后斂了翠翠,光棺材就花了三千大洋,還不算請和尚道士做道場,買白布麻布修墳地的錢,總之為了翠翠,李舉人是傾盡家產,城里風言風語四起,一些讀過書的人還拿石頭記里的段子來說事,不過李舉人才不在乎,這場葬禮,再次奠定了他縣城首席鄉紳的地位。

葬禮之后,李舉人新娶了一房小妾,據說丫頭才十八歲,一樹梨花壓海棠,李舉人煥發了第二春,精神頭上來了,對縣里的政事也頗為關心,此時便為陳子錕排憂解難來了。

一番客套后,李舉人問道:“不知道縣府要種植的什么藥材?”

陳子錕道:“據說是安神止疼的靈藥,銷路很好,柳縣長也是為了百姓疾苦才想出這個辦法的。”

李舉人捻著山羊胡子道:“柳縣長憂國憂民,老朽實在佩服,只是鄉民愚昧,只知道種苞谷高粱麥子,不曉得種藥材才能發財,真是可惜啊可惜。”

陳子錕道:“不知道舉人老爺有何良策?”

李舉人狡黠的笑道:“辦法倒是有,老朽就是想知道,這藥材到底是什么品種?”

陳子錕直視李舉人的眼睛,眼神凌厲的能殺人,李舉人忐忑不安,但依然坦然面對,終于,陳子錕一字一頓道:“是鴉片。”

李舉人臉色肅然,抱拳道:“護軍使如此坦蕩,老朽佩服!老朽不才,家中尚有一百畝水澆地,三百畝旱地,都獻于縣府種煙。”

陳子錕很狐疑,李舉人怎么這么敞亮,這么大方,不過又想到最近李府開銷甚大,坐吃山空,也就釋然了。

李舉人又道:“老朽這點田畝,只是杯水車薪罷了,所做的不過是拋磚引玉,鄉民愚昧,教化是沒有用的,只有讓他們看到有人種藥材發了財,才會爭先恐后的種植。”

陳子錕一想,這不就是示范田么,便笑道:“李舉人為縣民做出榜樣,實在難得,本使會知會縣府表彰于你。”

李舉人振振有詞道:“身為鄉紳,以身作則為本縣民眾謀福利是職責所在。”

陳子錕抱拳道:“那就有勞李舉人了。”

從護軍使公署出來,李舉人長長吁了一口氣,剛才陳子錕瞪著他的時候,整個后背都濕透了,生怕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一不高興,掏槍斃了自己,幸運的是自己終于賭對了。

李舉人頗有些沾沾自喜,一場葬禮一場婚禮,其實早把李府給掏空了,現在只剩下一個空架子,縣里不知道多少人盯著自家那一百畝水澆地呢,要不是自己當機立斷,靠上護軍使大人,幫著他種鴉片,祖宗留下的產業就敗在手上了。

這茬高粱收過之后,李舉人家里的一百畝水澆地和三百畝旱地都種上了“藥材”,龍師傅親自指導農民重新翻地,用犁將土地深深翻了一遍,不厭其煩的將所有的土坷垃都碾碎,恨不得土都用蘿子過一遍,干慣了粗活的農民們哪受的了這個,紛紛表示干不了。

李舉人是讀書人,對付佃戶的辦法有的是,他請示了陳子錕之后,采取了一個辦法,愿意種高粱的就去種高粱,愿意種麥子的就去種麥子,租子依舊和往年一樣,但種藥材的就免了來年的租子,不但免租,藥材賣了錢,還有佃戶一份。

這一手果然毒辣,李家的佃戶經過考慮,還是決定種藥材,當然也有一些死腦筋依舊選擇種高粱,而且隔三差五的跑來看種藥材的在地里忙的跟死狗似的,一邊看一邊還恥笑他們。

縣里其他財主也都等著看看李舉人的笑話,上好的水澆地種什么三錢不值兩錢的藥材,這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么。

李舉人云淡風輕,穩坐中軍帳,他是讀過圣賢書的書,自然和那些土財主不一樣,他暗地里想,等來年大煙開了花,賣了錢,不把你們的腸子悔青我都不姓李。

縣城忙乎著種鴉片的時候,淮江上也不平靜,一艘上海來的貨船逆流而上,船上載滿印著德文的板條箱,忽然槍聲四起,數艘舢板從蘆葦蕩里殺出,船主知道遇到水匪了,趕緊停船招呼。

船主并不擔心,盜亦有道,水匪只是遇到敢于抵抗的人才會殺人越貨,一般的貨船客船只要交了買路錢便可,不會搶劫貨物傷害旅客。

水匪們都蒙著臉,手持刀槍,殺氣凜凜,跳幫過來,二話不說,舉槍就打,砰砰一陣槍聲,船老大和水手們紛紛倒在血泊中,只有一個在后艙燒飯的水手跳船逃生。

貨船被開到江邊一個小碼頭,督軍公署的夏景琦副官帶著一隊人馬前來接收,水匪們換回軍裝裝扮,原來他們是夏副官的部下,奉了密令在江上打劫。

夏副官鉆進貨艙,看到堆積如山的板條箱,頓時露出笑容,親自拿了一根撬棍,撬開第一個板條箱,卻發現里面只有一堆石頭。

“怎么回事!”夏副官有些慌亂,趕緊再撬開一口箱子,依然是石頭,這下他明白了,從張嘯林那里得來的情報是不準確的,陳子錕這個狡猾的家伙,耍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用了別的辦法將購買的軍火運回南泰了。

南泰縣碼頭,三艘插著小黃旗的貨船靜靜地停泊著,苦力們踩著長長的跳板來到船上,將一袋袋的暹羅大米背下來,大米背完之后,船艙底部露出一批用油布和稻草雙重捆扎的軍火,這是陳子錕在上海購買的盒子炮、西班牙星牌擼子、伯格曼手提機槍和大批的子彈

苦力們稍歇片刻,再次喊著號子搬運起軍火來,就在他們揮汗如雨的時候,天上飄起了蒙蒙細雨,一條烏篷船從下游過來,緊緊靠在在棧橋上,然后船艙里鉆出一個穿水綠色旗袍的女子,抬頭看看天上的雨霧,撐起了一把小巧玲瓏的紙傘來,另一只手拖著皮箱子往跳板上走。

女子旗袍的開叉很高,一陣風吹過,露出雪白的大腿,苦力們全都停下了動作,呆呆的看著她,女子覺察到這些火辣辣的眼神,不但不害羞,反而將腰肢搖的幅度更大了些。

苦力們全都吸溜著口水,目不轉睛。

水綠旗袍后面,又鉆出一個粉紅旗袍來,這位皮膚更白,開叉更高,腰肢搖擺的幅度更夸張,然后又是一個嫩黃旗袍,一個湖藍旗袍……

一共是十三個旗袍女子。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5
第十四章 南泰十三釵

南泰縣碼頭上一片寂靜,苦力、水手、船主、貨主,以及岸上做買賣的生意人們,全都呆住了,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十三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妖艷女子。
苦力們都是些光棍漢,吃了上頓沒下頓,更別說娶婆娘了,跑船的也盡是些苦巴巴的單身漢,就算是那些娶了老婆的船主和老板們,家里的黃臉婆又怎么能和這些仿佛畫里出來的仙女們相比。

一時間碼頭上所有的工作都停頓了,一雙雙饑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這些花花綠綠的旗袍和白花花的大腿,仙女們不但不害怕,還吃吃的笑,其中一個尖下巴的女子,拿手帕晃了晃,對離自己最近的苦力說道:“阿哥,來幫幫人家,拿不動了。”

她說的是那口沉重的大皮箱,纖細的女子拖著這么重的行李自然是走不動的,那個苦力聽到一聲阿哥,全身骨頭都酥了,邁步就往前走,完全忘了自己站在跳板上,撲通一聲,掉進了水里。

一片哄堂大笑,苦力們笑了,水手們笑了,那十三個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后合。

“我來幫你搬。”一個膀大腰圓的苦力跑了過去,很輕松的就將皮箱放上了肩頭,剛要走,水里那家伙爬了上來,顧不得滿身濕淋淋就竄上來:“你怎么搶我的買賣。”

一言不合,兩人就打了起來,碼頭上扛大包的漢子沒練過武功,全憑笨力氣打架,如同兩只狗熊肉搏一般,那些女子便又笑了起來,一人嬌滴滴道:“打什么打,想扛行李,阿拉這里多得是。”

苦力們一聽是這個理,呼啦一聲全圍上來,七手八腳將女子們的行李全都擺上一輛騾車,搓著手還不想走,為首那個水綠旗袍的女子從小挎包里摸出一枚大洋丟過去:“喏,賞你們的。”

南泰縣窮的很,流通的貨幣還是以前清銅板為主,誰見過大洋啊,一個苦力撿起銀圓用牙咬了咬,驚訝道:“是銀的。”一枚大洋能換一千五百個銅子兒,得抗要八百次大包才能賺來這么多錢啊。

出手這么闊綽,這幫女人到底什么來頭?誰也說不上來。

縣城里來了十三架滑竿接這些女子,還有兩輛騾車專門運送行李,除了女人們隨身的皮箱,船上又搬下來好多柳條箱,全都裝在車上,女人們上了滑竿,在眾人的目送下離開了碼頭。

碼頭距離縣城還有五里路,這一路女人們受盡了目光的洗禮,進了城門之后,更是引起了全城的轟動,大街兩邊圍滿了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者,一邊瞟著旗袍下的大白腿,一邊拿拐棍猛戳地,憤憤罵道:“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女人們招搖過市,來到縣城最繁華的所在,醉仙居對面的一排空房子,施施然就進去了。

這一排空房子原來是龔老爺家的產業,后來租了出去,叮叮當當的裝修了好一段時間,把個門臉修的跟皇宮似的,原來就是給這些女子預備的。

女人們進去之后就沒出來,天上依舊飄著雨,一場秋雨一場寒,但南泰縣父老們一顆顆被大白腿撩動的難耐的心卻是滾燙的,茶樓酒肆、街頭巷尾都在談論著這些神秘的女人。

男人們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嘿嘿的樂著,露出只有彼此間才能明白的笑容。

女人們納著鞋底,扯著閑話,這十三個女子身上裁剪合體的旗袍和高跟鞋給她們寂寞的生活增添了無數談資。

“那旗袍的開叉也太高了,連褲衩子都能看見。”

“衣服真緊,要換了我,氣都喘不上。”

“真是,也不嫌丟人現眼。”

代表著南泰縣體統的士紳們也得到了風聲,老人家們將拐杖在地上搗的咚咚響,一口一個傷風敗俗,有幾個人還要到縣府去告狀,求縣老爺將這些有傷風化的女子趕出去。

第二天,艷陽高照,那一排門面房的二樓窗臺上,伸出十幾根竹竿,上面串著旗袍、胸罩、褲衩等物,再次惹得滿城風雨,男人們總要有事沒事跑到醉仙居去,要一壺水酒,一碟水煮花生,瞅著對面的窗臺想入非非。

士紳們更加憤怒,這些女人的職業已經呼之欲出,肯定是做皮肉生意的,南泰縣城可是干干凈凈的地方,豈能容下這么骯臟的所在,一些人找到龔稼軒,要求他將這些女人趕走,龔老爺只是說合同定了不能撕毀,心里卻有苦說不出,這房子是陳子錕租的,興許這些女人也是陳子錕招來的,誰敢攆。

第三天,一群工匠在門樓上掛了一個巨大的,用玻璃管和鐵絲電線組成的招牌,隱約能認出“夜上海”三個字,到了傍晚,柴油發電機一響,招牌變得五光十色,甚是好看,夜上海三個大字一會綠色一會紅色,隔了老遠都看的分明,有去過省城的人說,這個叫霓虹燈,只有大城市才有。

第四天是黃道吉日,中午時分,夜上海二樓上懸了兩掛鞭炮,足足八千響,噼里啪啦炸了一刻鐘的光景,然后是舞龍舞獅,二樓上彩紙亂飛,全縣的閑漢都聚集在夜上海門口看熱鬧。

只見幾乘小轎翩然而至,從轎子上下來的竟然是本縣的幾位頭面人物,李舉人、龔善人,周老爺、孫老爺、還有對面醉仙居的林老板也老了,大家都穿著簇新的黑馬褂,瓜皮帽,一副出門見客的打扮,拿著大紅的請帖,滿臉堆笑著邁著四方官步進了夜上海。

看熱鬧的閑漢們面面相覷,心說昨天老爺們還口口聲聲說要請示縣尊把夜上海驅離南泰呢,今天怎么就成了座上賓了,這轉變也忒大了些。

老爺們也是情非得已,本來他們氣勢洶洶的要把這幫外鄉人趕走,可是就在昨天晚上,護軍使大人派人送了請帖,邀他們參加夜上海夜總會開張典禮,他們這才回過味來,敢情這家窯子是陳子錕開的啊。

夜上海里的布置令人嘆為觀止,一水的西洋式家具,沙發椅,留聲機,斯坦地毯油畫,還有一臺電影放映機,有煙有酒,煙是三炮臺之類的紙煙,酒是白蘭地、威士忌

陳子錕帶著閻參謀長和柳縣長最后駕臨,夜上海里十三位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前來伺候,這些女人都是從南京上海過來的,不敢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喝酒跳舞唱歌勾引男人絕對是行家里手,隨便撒點嬌發點嗲,南泰縣這些土老帽就都神魂顛倒了。

以往南泰縣也曾開過幾家妓院,都是那種鄉下窯子,除了陪酒吃飯,就是上床睡覺,沒啥情趣,如今夜上海的開張顛覆了大家對窯子的固有看法,這家店既能吃酒賭牌,又能聽曲兒看跳舞,還有電影可以看,實在讓閉塞多年的南泰人大開眼界,只不過三塊大洋的最低消費著實讓人接受不了。

雖然有護軍使大人撐腰,但夜上海的生意卻不如想象的那么好,有錢的老爺們沒這么先進的消費觀念,他們寧愿花三百大洋去鄉下買個黃花閨女,也不愿意花三塊錢到夜上海趕時髦,那些娶不上婆娘的窮漢們倒是有這個需求,可是又拿不出那么多的錢,只能走過路過,看著夜上海二樓曬的褲衩胸罩吞口水。

這十三個女子是鑒冰從上海弄來的,上海灘娛樂業發達,最高等是書寓,也就是鑒冰以前的營生,然后一等是長三堂子,二等是幺二堂子,三等以下的就更多了,這些人就是從幺二堂子退役下來的,雖然只有二十一二歲,但競爭力已經大大下降了,只有到南泰縣這種鄉旮旯來討生活。

鑒冰和她們簽的是一年期的合同,干滿一年才能走,可是生意不溫不火,一些姑娘就起了回上海的念頭,為首那個喜歡穿水綠旗袍的叫紅玉,雖然只有二十歲,卻是這幫人的頭兒,她力勸眾姐妹留下,說做鑒冰姐姐定然不會哄騙我們,做人要有信義,守得云開見月明,堅持一年,夜上海肯定有出頭之日。

土匪兩次攻打縣城,損兵折將實力大減,苦水井大桿子陳壽被護軍使招安之后,又有數股土匪相繼來降,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已經初見規模,南泰縣境內治安狀況大為好轉,至少光天化日之下土匪綁票劫道的事情少多了。

陳子錕又帶領軍隊狠狠剿了幾次,將縣城周邊地域徹底肅清,撂荒的土地重新栽上了秧苗,高粱、麥子、還有罌粟。

從上海買來的武器裝備了新招募的軍隊和民團,陳子錕手下武力漸漸強大起來,從洛陽借的兵馬也該還了,這天他帶著這一營兵馬以剿匪的名義浩浩蕩蕩開出縣城,直奔大青山殺虎口方向去了。

大隊人馬抗著馬克沁重機槍出了城門,老百姓夾道歡送,夜上海的姑娘們也來湊熱鬧,一幫燙發頭高叉旗袍站在城門口告示欄附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亂飛媚眼,風頭竟然蓋過了軍隊,引來男人們肆無忌憚的貪婪目光和女人們一陣“呸呸”的罵聲。

紅玉得意洋洋,涂成猩紅色的嘴唇里吐著瓜子殼,嘴里哼著小調,腰肢和屁股隨著節奏輕輕擺動,毫不在意的向這幫鄉巴佬展示著自己傲人的身材,,忽然她發現人群中竟然有個戴斗笠的爺們竟不往自己身上瞧,不禁有些忿然。

斗笠客一身麻衣,低著頭看不清面孔,雙手低垂紋絲不動,在狂歡的人群中顯得極為惹眼。

紅玉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這個斗笠客。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5
第十五章 刺客與窯姐

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騎著高頭大馬在護兵馬弁的護衛下逶迤而來,忽然人群中跳出一個斗笠客,站在街心大喝一聲:“陳子錕,拿命來!”說著便抽出了兩把盒子炮,左右開弓打將起來。
陳子錕做夢也沒想到土匪竟然這么大的膽子,在風聲如此緊的情況下還敢進城行刺,拔槍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他穿的是將軍服,手槍藏在軍服下面的皮槍套里,不過以他現在的身份,也用不著親自動手了。

離陳子錕最近的是勤務兵雙喜和青鋒,兩人平日里就互相攀比誰對大帥最忠心,今日遇到行刺,更加爭先恐后,猛撲上去以身軀去擋子彈。

頓時血花四濺,兩個勤務兵中彈倒地,看到親弟弟中槍,一營長陳壽眼睛都紅了,拔槍怒射,他是土匪出身,平時盒子炮都是機頭大開著別在腰帶上,反應時間最短,與此同時別的士兵還在拉著槍栓呢。

陳壽槍法很準,砰砰幾槍打過去,刺客身上濺起血花,踉蹌了兩下卻沒倒下。

陳子錕的戰馬受驚,前蹄抬起嘶鳴不已,若是馬術稍差的人就被掀下來了,他夾緊馬腹大喝一聲:“拿賊!要活的!”

眾兵蜂擁而上,刺客拔腿便走,城門口看熱鬧的老百姓們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一般亂竄,士兵們投鼠忌器,只能眼睜睜看著此刻消失在巷子里。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紅玉一顆心怦怦亂跳,慌里慌張抄近路往回走,途徑夜上海后巷的時候,忽然一只大手將她拽到了墻根,冰冷的槍管頂住了太陽穴,一股濃烈的大蒜味傳來:“妮子,莫喊,我不傷你性命。”

紅玉嚇了一跳,但她畢竟是在大上海混過的,頗有些膽識,很快鎮定下來,身子歪過去嬌滴滴道:“阿哥,儂要錢還是要人,阿拉都給儂。”

那人喘著粗氣:“老子不要錢不要人,就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紅玉斜眼一瞧,這不就是在城門口行刺護軍使的那個漢子么,斗笠摘了,露出一顆大光頭來,濃眉大眼英氣勃勃,不過身上血淋淋的甚是恐怖。

“大哥,你挨槍子了?”紅玉情不自禁去摸漢子的傷口。

漢子伸手阻擋,可眼前一黑,竟然癱倒在地,紅玉看看左右無人,便伸手去搬動那漢子,死沉死沉的竟然挪動不了半分,紅玉急了,脫了高跟鞋,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漢子拖進了夜上海的后門。

陳子錕大怒,光天化日之下,土匪竟然滲透到縣城行刺自己,還有王法么!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他也能認出刺客正是蓋龍泉手下最膽大包天的老十梁茂才。

陳壽說自己至少打中梁茂才兩槍,縣城四門禁閉,插上翅膀也走不了他,陳子錕深以為然,命令縣民團挨家挨戶的搜,搜不出人來就不開城門,原本準備開拔的部隊也回了營房,等滅了土匪再走。

雙喜和青鋒都中了槍,好在沒傷了要害,沒有生命危險,陳子錕為了獎勵他倆的忠勇行為,各賞西班牙阿斯特拉擼子一把。

民團在城里搜了一天一夜,愣是連根毛都沒找出來,反而搞得很多士紳聯名到公署來告狀,說團丁擾民太甚,而且四門關閉,城里居民每日便溺運不出去,城外青菜生鮮運不進來,百姓生活極受影響,勸陳子錕收回成命。

陳子錕正在猶豫,忽然一營長匆匆而來,附耳低語幾句,他心中有了計較,好言勸慰鄉紳們,說再搜兩天,若是抓不到人就開城門,士紳們得了許諾這才退去。

等這幫人走了,陳子錕臉色一變,問陳壽道:“當真是夜上海藏的人?”

陳壽信誓旦旦道:“標下不敢胡言亂語,剛才搜到夜上海的時候,這幫娘們神色不對,還說什么這是大帥的產業,不讓弟兄們進去搜,我尋思著肯定有事,生怕打草驚蛇傷了無辜,特來稟告大帥。”

陳子錕忽地站了起來,剛要下令衛隊出動,腦子里靈光一閃,想到了當初自己身負重傷,被鑒冰收留的往事來,夜上海那幫小娘們見多識廣,聰明伶俐,哪能被一個受傷的鄉下土匪控制住,自古美女愛英雄,興許是哪位姑娘動了春心了吧。

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道:“派幾個機靈點的弟兄在夜上海附近盯著,有什么情況立刻來報。”

陳壽依令而行,過了兩日,依然沒有搜到刺客,城里卻已經臭氣熏天了,因為挑馬桶的農民進不了城,家家戶戶的便溺無法處理,只好傾倒在街上,士紳們再次到公署陳情,陳子錕從善如流,下令停止搜捕,打開城門。

陳壽又來報告,說夜上海的紅玉在中藥鋪抓了幾副藥,都是治外傷的。

陳子錕告訴他不要擅自行動,以免打草驚蛇,同時讓他集合弟兄們,把那兩門格魯森山炮也預備好。

陳壽摩拳擦掌道:“殺雞焉用牛刀,抓梁茂才不用大炮,我一個人就行。”

陳子錕道:“誰說我要抓梁茂才了,我讓你備炮自有主張。”

夜上海,紅玉的臥房,昏睡了三天的梁茂才慢慢撐開了眼皮,打量著這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床是西洋鐵架子床,鋪著花花綠綠的錦被掛著帳子,墻上有西洋畫和自鳴鐘,地上鋪著毯子,空氣中一股甜甜的膩膩的味道。

忽然門開了,梁茂才下意識的去腰間掏槍,沒摸到槍,卻摸到身上纏著的繃帶,觸手所及,疼痛無比,他這才記起自己曾經中了兩槍。

進來的是紅玉,她剛洗過頭,一頭秀發濕漉漉的垂著,身上穿著水綠色的緞子旗袍,手里端著一碗參湯,笑吟吟的過來坐在床前道:“好漢,喝點參湯補補身子。”

梁茂才警惕道:“這是哪里?你是誰?”

紅玉道:“這是夜上海,我叫紅玉,好漢,你叫啥么子?”

梁茂才不答,掀開被子下床,到處找自己的槍,紅玉氣的叉腰問道:“儂要做啥子?”

“老子的槍呢!”梁茂才一把將紅玉推到墻上,掐住她的脖子逼問道,眼睛瞪得溜圓,甚是駭人。

紅玉淚花橫流,咳嗽道:“松手,我要憋死了。”

梁茂才這才松了手,訕訕道:“俺的槍呢?”

紅玉道:“你這人好沒良心,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是我幫你端屎端尿,包扎傷口,應付團丁搜捕,你倒好,醒了不說聲謝謝也罷了,還打人。”

梁茂才撓撓后腦勺,忽然后退一步,噗通跪下道:“俺叫梁茂才,欠你一條命,俺沒啥好報答你的,那啥,你有啥仇家么,俺替你料理了。”

紅玉又吃吃笑道:“冤家,阿拉哪有什么仇家,現在風聲還沒過去,你老老實實養傷別給阿拉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梁茂才道:“不行,我得走!山寨離不了我。”

紅玉拗不過他,只得道:“冤家,怕了儂了,儂先不要慌,阿拉出去探探風聲再說。”

梁茂才想了想,點頭道:“大姐,那就拜托你了。”

紅玉一扭腰肢:“不是喊人家妮子的么,怎么又成了大姐了。”

梁茂才撓著頭不說話,臉紅通通的。

紅玉撲哧一笑,扭著屁股出門去了,一下樓,一幫姑娘便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

“紅玉姐,伊拉醒了么?”

“紅玉姐,哪能辦?這可是要犯哇。”

紅玉鎮定自若道:“沒事,過兩天風聲定了,送他出城就是,只要姐妹們守口如瓶,定然不會出漏子。”

有人就嘻嘻笑了:“紅玉姐,儂是不是看上這小子了,生龍活虎的壯漢哦,晚上借來用用好不拉?”

紅玉啐了一口:“瞎講八講。”臉上卻飛起兩朵紅云來,在她十幾年青樓生涯中,從未對人動過感情,這回也真是出了奇了,竟然對一個刺客這么上心。

又過了一日,陳子錕帶著一營軍隊北上而去,城里的風聲明顯松了很多,但城門口依然有團丁把守,進出城都要檢查。

一頂小轎來到南門口,守門團丁持槍攔住:“干啥的,停下檢查。”

轎簾掀開,里面坐著兩位姑娘,其中一個便是夜上海的紅玉。

“老總們站崗呢,我的姐妹病了,出城拜佛許愿,還請您行個方便。”說著一支紙煙遞過去。

團丁接了紙煙,色迷迷的盯著紅玉的胸部,恨不得抓上一把,吞了吞口水道:“那不行,縣長有令,出城的要嚴查,我得看看。”

紅玉嬌笑道:“看就看唄,又少不了一塊肉。”說著將胸部在團丁手臂上蹭了一下。

團丁心猿意馬,哪顧得上轎子里另外一個滿面病容的姑娘,和紅玉好一番糾纏后才放行。

轎子終于出了城門,紅玉心有余悸,悄聲道:“好險。”

涂了一臉脂粉穿著女人衣服的梁茂才贊道:“妮子,你膽子真大。”想了想又恨恨道:“那小子敢調戲你,我差點忍不住崩了他。”

他藏在背后的手中,捏著一把機頭大張的盒子炮。

紅玉幽幽道:“青樓女子,被人輕薄是常事,沒什么大不了的。”

梁茂才臉紅脖子粗:“就不中!”

紅玉凄然一笑,不說話了。

轎子出城二里,在一片樹林旁停下,梁茂才已經換好了男裝,下了轎子拱手朗聲道:“紅玉姑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說罷轉身便走,再不回頭,秋風吹過,蕭瑟無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6
第十六章 雪山剿匪

梁茂才走了,走的很爺們,很光棍,連頭都不回,但他心中卻亂的跟一團麻似的,翻來覆去都是紅玉那一聲幽幽的嘆息。
從南泰縣城到大青山有六十里路,身強力壯的漢子都得走上幾個時辰,何況梁茂才身上還帶著傷,他腳步蹣跚,走的很慢,早上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濕滑,身后的道路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

五分鐘后,一個男子來到梁茂才走過的路旁,目測了一下腳印的幅度和深度,不禁冷笑道:“真是鐵打的漢子,受了傷還走的那么急。”

大青山連綿起伏,群山環抱,“白狼”匪幫屢剿不絕,就是靠著這險峻的地形,神龍不見首尾,每次被官兵咬住都能逃脫,距離殺虎口有座山峰,蓋龍泉的大寨就扎在這里,糧草彈藥囤積了不少,秣馬厲兵只為再次攻打縣城,報那一箭之仇。

這幾日大寨主蓋龍泉心神不寧,坐在白虎皮交椅上如坐針氈一般,因為手下老十梁茂才私自下山去找殺陳子錕,數日未曾歸來,派去打探情報的兄弟說南泰縣城四門緊閉,正在搜捕刺客,更讓大伙兒捏了一把汗。

正在心焦,忽然崗哨來報,十爺回來了,蓋龍泉大喜:“快讓他進來。”

梁茂才是被抬進來的,他身上的傷口迸裂,血流一身,要不是這小子壯的像個牛犢子,肯定就死在半路上了。

蓋龍泉最心疼老十,道:“老十,你忒不聽話了,你晌午飯吃了沒,來人吶,快拿雞蛋烙饃來給我兄弟壓餓。”

梁茂才道:“大哥,我沒本事,沒殺的了陳子錕,你罰我吧。”

蓋龍泉苦笑道:“軍師說了,姓陳的是武曲星下凡,咱們凡人殺不了他,你能活著回來就算不錯了。”

正說著,老八老九和軍師進來了,老九薛斌走路略微有些不得勁,這是他上回不尊山規,三刀六洞的后果。

軍師蘇青彥看見梁茂才,頓時驚道:“十爺,你是怎么來的?”

梁茂才道:“我走了半路,搶了一頭小黑驢騎著來的。”

蘇青彥道:“不是問你那個,我是說縣城大肆搜捕,你如何全身而退?”

梁茂才眼神恍惚了一下,將自己行刺如何失敗,紅玉如何救助自己,又如何化妝將自己送出城來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蓋龍泉贊道:“這小妮倒是個奇女子。”

蘇青彥卻道:“不好,中計了!”

眾人大驚。

此時,一個營的軍隊正在山麓展開,樹影中隱約可見閃亮的刺刀,兩門德國格魯森山炮搖高了炮筒子,瞄準了綠樹掩映中的“白狼”山寨,兩挺馬克沁重機槍也進入了戰位,封鎖了唯一的下山通道。

剿匪部隊是尾隨著梁茂才的足跡而來,陳子錕可是尋蹤覓跡的行家里手,這一招叫做放長線釣大魚,果然沒有失手,只是苦了弟兄們手提肩扛,將重武器一路運上山麓。

陳子錕用望遠鏡觀測著山頂的敵營,自信滿滿道:“背靠懸崖,死路一條,這回肯定能全殲蓋龍泉。”

陳壽大喜:“大帥,待會兒我來打頭陣。”

陳子錕笑道:“山勢險要,易守難攻,還是讓格魯森打頭陣吧。”

山寨之中,眾兄弟茫然看著蘇青彥,只聽他道:“那夜上海乃是陳子錕開的窯子,是他家的人,再說自古有云無情戲子無義,那紅玉豈能把十爺安全放回,這定是官軍的計策,山寨即將不保,大家快走。”

梁茂才道:“軍師,你罵我行,罵紅玉我可跟你翻臉!”說著就要動手,卻被薛斌勸住:“老十,軍師也是為了山寨好。”

正吵嚷著,忽然一聲尖嘯傳來,大伙兒都不明白是什么聲音,面面相覷之時,爆炸聲響起,原來那尖嘯乃是炮彈降臨前的哨音,這回大伙兒都相信了軍師的話,蓋龍泉當機立斷道:“走!”

官軍將所有的炮彈都傾瀉到了山寨中,好一座密營被炸的慘不忍睹,緊跟著機關槍也響了,馬克沁水機槍溜溜的打了半個鐘頭,陳子錕愛惜士兵,先用強大的火力將山寨犁了一遍,這才派陳壽帶弟兄們往上攻。

陳壽帶了三十名敢死隊,配備伯克曼手提機槍和盒子炮,小心翼翼的沿著羊腸小道攻上了山寨,卻發現山寨已經空了,四處搜尋一番,未見蓋龍泉和他手下九大金剛的蹤影,這山寨一面是峭壁,一面是下山的小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難道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陳子錕得報,帶領大隊人馬上山一看,果然如此,山寨被炸的七零八落,不過蓋龍泉的交椅卻安然無恙,上面的白虎皮連一個彈孔都沒有,陳子錕命人將虎皮收了,又來到峭壁前查看,只見萬丈深淵,青煙裊裊。

“罷了,窮寇莫追。”陳子錕道。

雖然沒有殲滅土匪的有生力量,但繳獲大批糧草器械以及金銀,土匪積攢多年的家當一掃而空,倒也不虛此行,陳子錕下令將金銀槍械帶走,糧草房舍付之一炬,這才撤下山去。

官軍走后很久,一個瘦小的土匪才順著藤蔓從峭壁下爬上來,四下查探一番,確認安全之后才學了幾聲鳥叫,土匪們陸陸續續從峭壁上的秘洞里爬上來,望著燒成白地的山寨咬牙切齒。

兩次攻打縣城損兵折將,又歷經數次圍剿,本來上千人的桿子現在只剩下可憐巴巴的百十個人,山寨被一把火燒了,糧食也沒了,更重要的是積攢多年的金銀全丟了,蓋龍泉禁不住老淚縱橫:“日他娘親!”

盤踞殺虎口一帶的“白狼”匪幫實力大減,已經無法和官軍分庭抗禮,而交通要道殺虎口被陳子錕派兵把守,這下蓋龍泉的財源也斷了。

陳子錕從洛陽借來的一營兵馬終于可以回去了,他倒是想留下這一營兵使喚,可是五百號弟兄吃喝拉撒每月起碼開銷五千大洋,護軍使公署的財政狀況捉襟見肘,實在養不起這么多兵了。

一營陸軍踏上歸途,帶著陳子錕送給吳佩孚的禮物,那是一張從蓋龍泉椅子上抽下來的白虎皮,另外陳子錕又給他們多關了一個月的軍餉,親自送到城外,望著五百虎賁消失在曠野盡頭,陳子錕不禁感慨道:“啥時候我才能練出這樣的兵啊。”

練兵不難,南泰縣有的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只要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可陳子錕沒錢沒槍,拿什么去養活這么多兵,唯一能賺錢的鴉片還在地里發芽呢,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鴉片開花結果的時候,就是他財源滾滾之時。

在龍師傅的指導下,李舉人家的幾百畝地都種上了罌粟,種這玩意比種麥子還精細許多,土壤要耕上好幾遍,把土坷垃都碾碎了還不夠,還得在種子里摻上細沙,在地上覆蓋一層細細的薄土,要不然嬌嫩的罌粟種子就會被悶死在土里。

種子撒下去十天之后,土壤里終于鉆出了細小的綠色幼苗,纖弱的如同油菜苗,龍師傅讓人拉來一車車的麥秸撒在地里,給幼苗蓋上一層保暖的被子。

“這藥材真金貴,不知道能賣幾個錢。”農民們嘖嘖道。

十月中旬,從北京傳來消息,直魯豫巡閱使曹錕曹老帥以五千大洋一張選票的價格買了個大總統當,一時傳為笑談,北京上海各報章無不連篇累牘的譏諷謾罵賄選丑聞,托人從省城捎來的報紙上就有阮銘川的凌厲無比的抨擊文章,陳子錕看了不禁莞爾。

還有一則新聞很有意思,除了曹錕高票當選之外,孫文、唐繼堯、岑春煊、段祺瑞等人也獲得若干選票,這倒也不足為奇,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土匪出身的山東新編旅少將旅長孫美瑤和新任江北護軍使的陸軍少將陳子錕各自獲得了一張選票。

秋去冬來,南泰縣迎來第一場雪,一夜之間,大地銀裝素裹,積雪足有二尺厚,農民們樂開了花,農諺有語: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陳子錕也很高興,風調雨順,明年鴉片煙一定大豐收。

突然警訊傳來,白狼又下山了,連續掃蕩了幾個村落,席卷一批衣物棉被吃食而去,團丁追之不及,反而被他們打了個伏擊,損失十余人槍。

陳子錕勃然大怒,決定親自率兵圍剿,天上洋洋灑灑下著鵝毛大雪,士兵們穿著泥土和草繩做的毛窩子鞋,扛著步槍深一腳淺一腳的踏上征程。

閻參謀長曾勸過陳子錕,說天降大雪,不利用兵,陳子錕卻說這雪擱在東北就是小雪,咱們艱苦,土匪更艱苦,要畢其功于一役,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陳子錕說的沒錯,大雪封山,大青山上的蓋龍泉桿子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缺槍少彈,沒吃沒喝,連鹽巴都不能保證供應,不得已只好冒著風險下山搶劫,不過這年頭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蓋龍泉又自稱替天行道,從不對貧苦百姓下手,搶了幾家地主,僅僅搞到十幾條被子,幾件老棉襖,三口豬兩頭牛五只羊,幾百斤麥子而已,對上百人的桿子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帶著豬牛羊,路就走不快,蓋龍泉一幫人被陳子錕率領的第一營死死咬住,兩下里在大雪中交火,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但土匪大都是短槍,官兵是長槍為主,還有一挺馬克沁機關槍助陣,火力遠勝土匪,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

說來大雪天難以攜帶重武器,不過這難不倒陳子錕,對此他早有安排,找木匠打了一架雪橇,把機關槍架在上面,訓了幾條鄉下大黃狗拉著,機動能力超強。

土匪們被官兵圍在一個山坳里,搶來的牲畜被流彈打死,被雪半埋住凍得挺硬,弟兄們缺衣少穿,餓得前心貼后背,手指都凍成一根根小胡蘿卜了,就這樣依然頂著官軍的機槍還擊。

蓋龍泉看的心酸,問蘇青彥:“軍師,你看咋辦?”

蘇青彥身上裹著一床棉被,依然凍得瑟瑟發抖,清水鼻涕直流,他道:“大瓢把子,官軍火力太猛,咱們抗不住,只能熬到天黑再走。”

梁茂才手里捏著幾枚黃橙橙的子彈正往槍里壓,聽見蘇青彥的話,不禁咧嘴苦笑道:“回到山里吃啥?要我說,和狗日的拼了吧,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倆賺一個。”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7
國士無雙 第十七章 招安

梁茂才的話讓眾土匪心中一陣黯然,山寨毀了,回哪兒去?茫茫大青山,千山鳥飛絕,連熊瞎子都躲進洞里冬眠了,難道吃風屙煙活著。
蓋龍泉道:“還是按軍師說的辦吧,天黑突圍。”

雪還在下,能見度不足十丈,官軍的機槍還在鳴叫,不過在這種天氣下只能起到威懾作用,天一擦黑,蓋龍泉就帶著弟兄們撤了,他們反穿羊皮襖,硬是在官兵的眼皮底下鉆出了包圍圈。

等陳壽帶人摸過來,山坳里只剩下一堆死豬死牛的尸體,土匪們再次金蟬脫殼。

陳子錕聞報冷笑:“跑不了他們。”

南泰不比東北,這種雪花大如席的惡劣天氣并不是每年冬天都有,土匪們雖然逃出包圍圈,但缺乏冬季作戰經驗,根本逃不出陳子錕的手掌心。

陳子錕掃開新落下的積雪,果然發現了土匪的腳印,循著痕跡連夜追擊,追了一個時辰,雪終于停了,但天氣更冷了,連軍旗都凍得挺硬,士兵們苦不堪言,陳壽進言,請陳子錕下令扎營休息。

陳子錕還是那句話,咱們苦,土匪更苦,土匪能走的路,憑啥官兵就走不得,難不成你們比土匪嬌貴?

這話說的同是桿子出身的陳壽臉上發燙,爭強好勝的心上來,督促著手下緊追慢趕,冒著嚴寒又往前走了十里路,幸虧士兵們穿著樹枝茅草綁的的雪鞋,這才能在齊膝深的雪中行動自如,要不然早就衣服濕透,喪失戰斗力了。

陳子錕身先士卒,親自在隊伍前面偵查敵蹤,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發現雪地上的足跡有些古怪,趴下仔細查看一番,笑道:“土匪中有高人,咱們走錯路了。”

陳壽不解:“不是一直按照腳印追得么,怎么會錯。”

陳子錕道:“你看這腳印,前重后輕,分明是反穿雪鞋故布疑陣,咱們上當了。”

返回去再追,終于在黎明時分攆上土匪,天剛蒙蒙亮,雙方在茫茫雪原上你追我趕,嘴里噴著白霧般的熱氣,如同一列列小火車,槍子兒吱溜吱溜的飛著,就是傷不到人,大家都累得跟死狗似的,槍也拿不穩了。

土匪筋疲力盡,又冷又餓,再也跑不動了,爬上一座小山坡垂死頑抗,官兵仰攻幾次,死傷了幾個人無功而返,陳子錕知道士兵的精力已到極限,便下令休息。

“困也困死他們。”陳子錕這樣說。

官兵們出城剿匪,本來身上是帶著水壺干糧的,如此嚴寒環境下,水壺里的水都結冰了,饅頭也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拿刺刀都砍不動,天地蒼茫一片,想找個地方生火都難。

忽然陳壽看到遠方有炊煙裊裊升起,驚喜道:“那里有個村子!”

附近果然有個村落,陳子錕派人前往,半買半征搞了一批吃食,又找了避風處架起篝火燒湯烤火,此時雪已經全停了,天地間一片蒼茫,北風刺骨,身上的羊皮襖跟紙一樣薄,冷的人血都要凍住了。

官兵們有熱食吃,有篝火烤,身上的衣服也厚實些,小山包上的土匪就慘多了,走了一晝夜,肚里咕咕叫,又冷又餓,完全是在硬撐。

“弟兄們,還能撐住么?”蓋龍泉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問大家,一夜狂奔,百十號弟兄只剩下五十多人了,其余的不是被抓就是掉隊凍死了。

“撐得住!”八爺呲牙咧嘴道,他屁股上中了一槍,走路都困難,此時還在硬充好漢。

其余弟兄都盯著地面不說話。

軍師蘇青彥欲言又止,只拿眼神示意老九薛斌。

薛斌會意,噗通跪在雪地里:“大哥,別打了,降了吧。”

梁茂才大怒,拔出盒子炮點著薛斌的腦袋:“你個吃里扒外的貨,要不是你,姓陳的早讓大哥料理了,哪有今天!你還想投降,那么多弟兄不就白死了!”

蓋龍泉冷靜道:“老十,把槍收起來。”

梁茂才恨恨的將盒子炮收起,他這把是空槍,子彈早就打完了。此時山下一陣烤紅薯的香味飄來,他心有不甘道:“不要多,給我吃十個雞蛋烙饃,我就能殺出去!”

蓋龍泉眼睛一亮:“有辦法了。”

眾人都問什么辦法。

“我去找姓陳的借糧。”蓋龍泉道。

眾人大驚,苦勸大瓢把子不可自尋死路,蓋龍泉卻固執已見,非要孤身前往。

“軍師,你勸勸大哥。”八爺急壞了。

蘇青彥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只是淡然一笑:“都到這份上,就讓大哥去吧,說不定還有一線轉機。”

官兵們正在持槍警戒,忽見小山上有白旗搖晃,緊跟著一人慢騰騰下山,嘴里喊道:“我就是白狼,我要見陳大帥。”

陳壽認識這就是蓋龍泉,勒令手下不許開槍,等他走過來譏諷道:“蓋大王,您這是投降來了?”

蓋龍泉眼一瞪:“誰說老子投降,老子找姓陳的有話說。”

陳壽雖然和蓋龍泉有過節,但此時此地也不敢擅作主張,飛報陳子錕,后方傳令過來:有請!

陳子錕的帥帳扎在避風處,里面生著火爐,甚是暖和,他親自站在帳篷口迎接蓋龍泉,眼瞅這位聲名遠揚的匪首步履蹣跚走來,不禁暗暗嘆息。

如今蓋龍泉已經沒有當初的威風,亂蓬蓬的胡子上結了冰,眼睛里布滿血絲,身上罩著一件老羊皮襖,腳上的靴子已經破了,亂七八糟纏了許多布條,看起來和乞丐沒啥兩樣。

陳子錕一抱拳:“大瓢把子找兄弟有何指教?”

蓋龍泉大咧咧道:“打仗打餓了,找你借點糧食。”

陳子錕道:“好說,里邊請。”

進了帳篷,陳子錕讓人端來一鍋熱騰騰的羊肉湯,幾個硬梆梆的死面餅子,還有一壺熱辣的高粱酒,蓋龍泉啥也不說,大吃大喝起來。

陳壽帶著幾個人在帳篷外面殺氣騰騰的等著,只要陳子錕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沖進去擒住匪首蓋龍泉。

蓋龍泉為匪多年,焉能察覺不到危險,他一邊喝湯,一邊拿眼角盯著陳子錕,只要稍有異動,他藏在靴筒里的兩把槍就要派上用場了。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著,手里捧著一本書目不轉睛的看,毫不在意身邊坐了個危險至極的土匪頭子,蓋龍泉小時候上過私塾,頗認識幾個字,識得書皮上印的是《戰爭論》,作者是個洋人,叫克勞塞維茲。

等蓋龍泉酒足飯飽打起了飽嗝,陳子錕才命人抬來一筐剛出鍋的雞蛋烙饃,淡然道:“這是我送給大當家的糧草,讓弟兄們吃飽喝足咱們再打不遲。”

蓋龍泉暗暗嘆服,在他眼中,陳子錕儼然化身為夜讀春秋的關二爺。

“謝了!”蓋龍泉一抱拳,扛起這筐烙饃,大步流星上了山。

等他走遠,陳壽嘆息道:“大帥,放虎歸山,多好的機會可惜了。”

陳子錕笑道:“你不懂,讓弟兄們不要開槍,等他們投降。”

兩個時辰之后,群匪竟然從山上下來了,一個個腰插雙搶不可一世的模樣,蓋龍泉中氣十足的喊道:“請陳大帥過來說話。”

陳壽氣的嘴都歪了:“一幫慫貨,雞蛋烙饃吃飽了這是,機槍手,準備!”

馬克沁瞄準了這幫土匪,陳子錕卻下令不許開槍,單槍匹馬一步步走了過去,陳壽生怕他吃虧,一舉手,幾十條步槍舉了起來,瞄準對方。

陳子錕毫無懼色,踩著積雪吱吱呀呀走過去,笑問道:“大瓢把子有啥話說。”

蓋龍泉道:“陳大帥,閑話咱就不扯了,弟兄們敬重你是條漢子,想跟你干,你要是不答應也行,咱們也讓官軍的弟兄們見識見識殺虎口桿子的槍法。”

陳子錕哈哈大道:“我就等你這句話了。”

至此,南泰縣境內最大一股土匪被官軍招降,成為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的第二營。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贊成投降,梁茂才就沒跟著大伙兒一塊招安,而是單槍匹馬上了大青山,不過就他一個人也構不成什么威脅了。

官軍凱旋而歸,縣城歡天喜地,新來的護軍使果然厲害,短短幾個月就肅清了境內的土匪,雖然還有零星劫道綁票的,但總體來說南泰的治安比半年前就是天壤之別。

陳子錕在醉仙居擺下酒宴為新加入的弟兄接風,酒過三巡,他站起來道:“既然大家跟了我干,那我就得把丑話說在前頭,咱們現在的番號是第七混成旅,可不是以往當桿子的時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擅自離隊是要做逃兵論處的。”

一陣肅然,自由散漫慣了的土匪們都不說話,心里顯然不是很舒坦。

陳子錕又道:“不過,凡事都有個適應期,我給弟兄們三個月習慣的時間,愿意干的就接著干,不愿意干的咱們兩便,回鄉種地也行,做買賣經商也行,可有一條,你要是繼續當土匪,我就得繼續剿你!”

土匪們陰陽怪氣的轟然叫好,他們曾是南泰最大的桿子,蓋龍泉一聲令下,能調動全縣土匪,如今只當了個營長,和陳壽平起平坐,心里還是有疙瘩。

陳子錕自然知道他們心中芥蒂,道:“我聽說有人罵娘,說我姓陳的才給你們一個營的編制,不厚道,這我得說道說道,我不管你以前多威風,拉來一個連的兵,就給你當連長,拉來一個團的人馬,你就是團長,能當多大官,就看你個人的本事了。”

這話一說,下面騷動起來,大伙都覺得陳大帥說話敞亮,做事厚道,比那些花花腸子一肚皮的官兒好相與多了。

蓋龍泉端著酒碗站起來:“大帥,有你這句話就行,我蓋龍泉保證一個月之內,給你招齊三千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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