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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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3
第五十一章 土匪來了

土匪真來了,當陳子錕帶著一干人等趕到南門的時候,只見百十個土匪正在城門外的空地上歇腳,或坐或蹲,或抽煙喝水,或低頭打盹,悠閑的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一般。
吊橋早就拉起來了,守城的團丁戰戰兢兢蜷縮在垛口后面,陳子錕大怒:“怕什么,土匪還在外面呢!”

團丁道:“大人,土匪槍法好,俺們不敢冒頭,一冒頭就挨槍子。”

“放屁,有那么邪乎?”陳子錕冷笑一聲,站到了垛口前。

就聽“啪”的一聲,陳子錕的軍帽飛了,再看下面,一個頭戴斗笠的年輕人單手舉著一枝毛瑟步槍,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土匪們聒噪起哄,紛紛叫好。

這個年輕土匪是老熟人了,正是在殺虎口劫道的梁茂才,沒想到這小子的槍法這么好!

城頭上一群人臉色煞白,閻肅忙道:“護軍使,趕快回避。”

陳子錕不怒反笑:“好啊,給我個下馬威,拿槍來。”

王德貴遞過來一枝成色甚新的步槍,陳子錕接過來嘩啦呼啦拉著槍栓,檢查著槍膛,點點頭,拿了一排尖頭七九子彈壓進彈膛,推彈上膛,朝下面瞄了瞄,砰的放了一槍。

子彈打在空地上,濺起一團小小的煙塵,土匪們愣了片刻,隨即哄堂大笑起來,梁茂才更是敞著懷哈哈大笑,裸露著古銅色的胸膛和堅實的腹肌,根本不把城頭上黑洞洞的槍口當回事。

沒等他們笑完,第二槍就打過來了,正中梁茂才頭上的斗笠,那是一頂高粱篾子編的斗笠,刷了一層桐油,遮陽擋雨,土匪們都喜歡戴,幾乎是南泰綠林的標準裝備之一。

斗笠被子彈掀了起來,在空中翻了幾個滾,又被風吹到了護城河里,梁茂才大怒,舉槍回射,他還在拉槍栓呢,城頭上的第三槍就響了,正打在梁茂才手中的步槍上,巨大的力量讓步槍脫手而出,飛到十幾米外的地上。

所有的土匪都不說話了,官軍中竟也有槍法如此精準之人,是他們始料未及的。

“操!”梁茂才罵了一聲,他的虎口被震裂了,生疼,不過依然毫無懼色,徑直走向自己的步槍。

就在他俯身去撿步槍的時候,第四槍響了,又把步槍打飛了幾米,機匣也被打碎了,彈簧亂飛,這把槍是不能用了。

梁茂才吐了口唾沫,沖城頭上豎起了大拇指:“打得真準!”

陳子錕現身,手中的步槍冉冉冒著青煙,大聲回道:“梁茂才,你個狗日的不是在殺虎口做買賣的么,怎么保險費收到我南泰縣城來了?”

梁茂才朗聲答道:“大人,俺們窮的吃不上飯了,不得已到縣城來打打秋風,還請大人打發點吧。”

陳子錕道:“放你娘的狗屁,你霸著殺虎口,日進斗金的,還吃不上飯,趁早給我滾,惹惱了我,一槍崩了你個龜兒子。”

梁茂才也不惱,道:“不給是吧,咱們走著瞧。”說罷大搖大擺的走了,土匪們也各自上馬,圍著南泰縣城呼嘯而走,邊走邊發出尖利的唿哨。

百十個土匪,四五十匹騾馬卷起的煙塵有十丈高,唿哨傳到城內,百姓莫不驚恐,陳子錕更是大怒,喝令開炮轟擊。

無人響應,誰也不會操作那三門前膛火炮。

“媽了個巴子的,我來。”陳子錕卷起袖子親自上陣,可找到了炮彈,火藥箱子卻不見了。

“火藥呢?”

“這幾天潮,火藥箱子讓丘團長拿走了。”

“丘富兆呢,死哪去了,把他叫來!”

團丁顛顛的去了,半晌來報:“丘團長告假,說拉痢疾,打擺子,來不了。”

“別人呢,土匪圍城,怎么保安團一個個都不見人影?”陳子錕已經意識到一絲不妙了,那些隊長隊副們平時喝酒的時候拍著胸脯叫的山響,什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水里火里一句話,關鍵時刻全都拉稀擺帶,不過也怨不得人家,自己初來乍到,幾頓酒飯都焉能收服別人。

“都病了……”那團丁頗有些心虛的說道,一百多號人的保安團,如今就剩下十來個老弱病殘站在城墻上,這些人不是丘富兆的親信,也不是陳子錕的人,屬于被遺忘的角落。

什么時候病不好,這個節骨眼上全病了,保安團在丘富兆的帶領下集體撂挑子,這是成心給自己上眼藥啊,陳子錕吩咐這些團丁緊閉城門,一有消息立刻來報,下城回公署去了。

護軍使公署門口聚集了一大群百姓,領頭的是縣里的士紳們,見陳子錕來了,便紛紛詢問事態進展,陳子錕故作輕松道:“些許毛賊聒噪罷了,大家不必擔憂。”

士紳們才不相信他的話,昔日土匪騷擾縣城,保安團又是放槍又是開炮的,不大工夫就能把土匪攆跑,今天怎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城外槍聲不絕于耳,馬蹄聲跟打雷似的,誰能安心。

“陳大人,快派兵出城剿匪啊。”

“陳大人,俺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靠你保全了。”

“陳大人,救救我們啊。”

大人的哎哀求聲和小孩的混雜成一片,陳子錕臉上火辣辣的燒,夏大龍這一招太毒了,借土匪的自己的耳光,偏偏自己還一點辦法沒有,保安團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手底下沒兵,難道單槍匹馬去和土匪干仗不成。

好不容易打發了百姓們,陳子錕直奔保安團團部而去,推門一看,丘富兆正和三個小隊長一起搓麻將呢,耳朵上還夾著一支紙煙,哪有拉痢疾的樣子。

見陳子錕進來,三個小隊長都有點尷尬,訕訕的放下了手上的牌,丘富兆卻一臉的無所謂:“陳大人,您來了,快坐,那誰,還不搬凳子去。”

陳子錕也不生氣,撣了撣帽子放在桌上,這是一頂瓦灰藍的將軍帽,帽墻是一圈金箍,帽沿上有個彈洞,邊緣被燒焦了,黑漆漆的。

“丘團長,聽說你拉痢疾了,我看不像啊。”陳子錕和顏悅色道。

丘富兆站了起來,開門見山道:“護軍使,咱名人不說暗話,您把治安捐給免了,俺們吃不上飯,這差事沒法干了,您另請高明吧。”

說著向三個小隊長遞了個眼色,三人都忙不迭的點頭:“對,俺們沒法干了。”

陳子錕點點頭:“行,不干就不干,繼續打牌吧。”說完拿起帽子出去了。

丘富兆哪能繼續打牌,忙不迭的跑到了夏家大宅,向夏大龍稟告情況,他繪聲繪色的描述了陳子錕的反應,道:“老爺,我看姓陳的是沒戲唱了,我當面頂他,他都一點脾氣沒有。”

夏大龍道:“手底下連兵都沒有,就敢跟我叫板,還他娘的取消治安捐,這回我倒要讓全縣城的人都看看,這南泰縣,究竟是誰頂著天。”

丘富兆道:“土匪就在城外,姓陳的一點辦法沒有,要我看,不出兩天,他就得巴巴地來求老爺您出面。”

夏大龍得意洋洋:“那是,只要他低下這個頭,銳氣就算折了,以后南泰縣還是老子說了算。”

丘富兆道:“老爺,費那事干嘛,反正他現在手里沒兵,不如我帶幾個兄弟,直接把他斃了不就得了。”

夏大龍道:“你懂個屁,姓陳的是吳佩孚的人,我動了他,就是和北洋政府做對,到時候就連孫督軍也保不了,我夏大龍可沒那么傻,哼哼,我就要用軟刀子割他,讓他自己滾蛋。”

南泰縣城高墻厚,又有寬闊的護城河,土匪們不清楚城里的情況,不敢貿然攻城,就在四圈打轉,不過這已經把城里的百姓嚇得夠嗆了,土匪在外面晃蕩,縣城四門緊閉,賣菜的不敢進城,挑糞的不能出城,這一招圍而不打的招數實在陰險。

護軍使公署,陳子錕召集眾人開會,雖然他依然保持著泰然自若的表情,但內心已經是驚濤駭浪,這個沒兵的光桿司令實在當的太憋屈了,被百十個土匪騎在頭上拉屎也就罷了,連保安團的丘八都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口氣憋得他內傷都快出來了。

要是換了以前,陳子錕早就潛進夏家大宅把夏大龍一槍崩了,還容他弄這些貓膩,可如今當著堂堂江北護軍使,家里還有倆老婆,手下還有一幫跟自己開飯的弟兄,匹夫之勇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事到如今,怕是只有暫時屈服,請夏大龍出面了。”閻肅嘆息道,形勢比人強,此時不低頭也不行了。

“那不行,請夏大龍出面,就勢必恢復治安捐,那就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以后我陳子錕還怎么在外面混!”陳子錕斬釘截鐵的否決了這個提議。

“要我說,請吳大帥出兵吧,不要多,第三師出一個連的兵,就能掃清這幫烏合之眾!”趙玉峰提議道。

“不到山窮水盡,我是不想請大帥出手的,況且目前的局勢,遠水不解近渴,等洛陽發兵過來,起碼是十天半個月以后的事情了。”陳子錕還是搖頭。

龔梓君說話了:“咱們為什么一定要依靠夏大龍的保安團?護軍使公署存著槍支彈藥,咱們為什么不自己拉隊伍?”

閻肅苦笑道:“不是沒想過招兵,可是咱們沒錢啊,不瞞你說,護軍使公署的賬上,只有百十塊錢了。”

龔梓君驚訝的張大了嘴,繼而垂頭喪氣,沒錢就沒法養兵,沒兵就弄不到錢,這是一個死局啊。

陳子錕在屋里踱來踱去,忽然緊盯著柳優晉,目光炯炯。

柳縣長道:“護軍使,您看著我也變不出錢啊,我這個縣長和您一樣,是光桿司令。”

陳子錕道:“我有辦法了,夏大龍不是借土匪來壓我么,他能借力,我為何不能借。”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4
第五十二章 放火

聽陳子錕這么一說,大家似乎都明白過來,柳優晉擊掌贊道:“妙哉,我怎么沒想到,土匪兵臨城下,咱們正好借著這個由頭收稅,募兵,必然事半功倍,咱們一個護軍使,一個縣長,珠聯璧合、名正言順,誰能反對?”
“對,正好借著這個危機,先拉起隊伍來,咱們不是還有八十條槍么,全發下去,土匪想攻城也沒那么容易!”閻肅也興奮起來。

柳優晉道:“我這就去安排,讓地保沿街吆喝,喚醒沉睡的人民!”

他一語雙關,旁人何嘗不懂,龔梓君道:“我家里還有四桿槍,這回也拿出來保衛縣城。”

陳子錕道:“如果南泰縣里有十個龔參謀這樣的熱血青年,別說來百十個土匪了,就是來上五百一千,又何足懼哉。”

年輕人經不起夸贊,龔梓君熱血沸騰起來,道:“我中學同窗里,也有幾個有識之士,正值危難之際,我想他們都會挺身而出的,還有家父的幾個生意上的朋友,我也有把握勸說他們施以援手。”

陳子錕拍板道:“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召集百姓保衛縣城!”

小小的南泰縣國家機器開始了運作。

夜晚的街頭,一個人也沒有,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更顯寂寥,陳子錕摸出懷表看看,其實才剛八點鐘,在北京或者上海,都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可是南泰縣除了一個醉仙居,幾個小飯鋪之外,基本上沒有任何娛樂設施,夜生活極其貧乏,一到晚上,百姓們就各回各家,吹燈睡覺。

被縣長臨時叫來的幾個地保清了清喉嚨,提了提腰帶,拎著銅鑼,開始吆喝,沒有固定的臺詞,總之傳達一個意思:土匪圍城,南泰危在旦夕,護軍使署和縣政府聯名發布命令,要求每戶出一個壯丁,到南門集合。

八個地保沿街吆喝,喉嚨都喊破了,家家戶戶關門閉戶,沒有任何動靜,有些本來還亮著燈的人家,聽到地保的腳步聲接近,屋里立刻黑了下來。

地保們有氣無力的繼續敲著鑼,吆喝著,聲音越來越低,到后來干脆找個地方乘涼去了。

龔梓君興沖沖的回到家里,開始翻箱倒柜,龔稼軒聽說后急忙趕來詢問,龔梓君告訴父親,要捐獻家里的槍來抵御土匪。

“荒唐,這四支槍是你叔父存在家里的,豈能拿來亂用。”龔稼軒沉下臉道。

龔梓君急了:“抵御土匪怎么能是亂用呢,一百多個土匪就在城外,萬一打進來,玉石俱焚啊!”

龔稼軒道:“誰說土匪要進城了,保安團那么多人槍,難道是擺設不成?”

龔梓君道:“可是他們都撂挑子不干了啊。”

“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只要夏大龍一出面,保安團立馬就上城墻,土匪立馬就退走,你信不信?”

龔梓君啞口無言。

做父親的嘆口氣,繼續勸道:“孩子,這么簡單的事情你都看不透么,這哪里是土匪圍城,分明是夏大龍在跟陳子錕叫板,護軍使若是輸了,怕是就再難翻身了。”

龔梓君道:“那咱們就更得幫護軍使一把了,咱們可是站在他這一頭的啊。”

“錯,咱們龔家哪一頭也不占,咱們是騎著墻的,哪邊都不得罪,你懂么?”

“可是,當初護軍使在咱家的時候您是怎么說的?”

龔老爺苦口婆心的勸道:“說歸說,做歸做,兩碼事,不錯,咱們是跟夏大龍不對付,可也不能把寶全押在姓陳的身上,爹當初看重他,是因為他背后站著吳佩孚,現在看來,他若是解不開這個局,就不值得咱們依靠。”

龔梓君臉色鐵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哪兒去!給我回來!”龔老爺怒道。

“我上城頭值夜班去!”龔梓君頭也不回。

“站住!”龔老爺一聲怒吼,終于叫停了兒子,慢慢走過去,從懷里摸出一個紅綢子包遞過去:“拿著防身。”

龔梓君接過來打開,里面是一把烏黑锃亮的馬牌擼子。

“爹……”少年無語凝咽。

“去吧,爹勸不住你,也不能扯你的后腿,這幾天城里兇險,你小心點。”龔稼軒幫兒子整理了一下軍服領子,笑容很溫暖。

“爹,我去了。”龔梓君敬了一個軍禮,走了。

他并沒有去城頭值夜班,而是去了中學同窗孫浩然家里,民國八年的時候,龔梓君從省城回家鄉組織青年學生焚燒日貨,孫浩然就是積極分子之一,把家里的日本臉盆、日本牙粉都給扔了,所以第一個找的就是他。

孫家是開棺材鋪的,這門生意本來就旱澇保收,再加上世道亂,每月都能賣出去幾十口薄皮棺材,孫家也算南泰縣城一號富戶了。

敲開大門,孫家傭人引著龔少爺來到孫少爺屋門口,就聞到里面一股奇怪的香味,孫浩然斜靠在榻上,眼睛瞇縫著,身穿拷綢衣褲,骨瘦如柴,正拿著煙槍美滋滋的抽呢。

“梓君來了,快坐,你也香一筒吧。”見老同學來訪,孫少爺很興奮,坐起來揮舞著干柴棍一般的小胳膊招呼道。

龔梓君眉毛倒豎:“你抽鴉片?”

“呵呵,托關系買的上好云土,你真不嘗一口?”孫浩然樂呵呵的,似乎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不了。”

“老同學,你真是稀客啊,說吧,有啥好玩的?”

“算了,告辭。”龔梓君轉身便走,把孫少爺搞得稀里糊涂,摸著腦袋道:“梓君這是唱的哪一出,一驚一乍的。”

出了孫家,龔梓君又去了父親的好友秦伯伯家,老秦是開當鋪的,家資殷實,雇了兩個護院,在縣城里也算是個人物。

秦伯伯正和幾個牌友打麻將,在座的都是龔梓君的父輩,一一見禮之后,秦伯伯一邊摸牌一邊問道:“賢侄,有啥事啊?”

龔梓君道:“土匪圍城,南泰危在旦夕,秦伯伯你們怎么一點也不急?”

“三條?杠!”秦伯伯開杠,春風滿面,似乎沒聽到龔梓君的話。

龔梓君默默地站著。

秦伯伯拿了一張牌,看也不看,直接用拇指肚一摸就打了出去:“五萬!”

對面的牌友大笑:“胡了!”

秦伯伯哈哈大笑,遞過去幾個籌碼,推倒麻將牌,稀里嘩啦的洗著牌,回頭問龔梓君:“你剛才說什么?”

“土匪圍城,南泰已經危在旦夕了。”龔梓君道,此時他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

“哈哈,天塌下來,有夏老爺頂著呢,怕毛!”秦伯伯爽朗笑道,毫無懼色,繼續砌起了長城。

龔梓君默默離開,來到南門口,這里是抵御土匪進攻的最前沿,大伙兒都在,可是沒有一個民夫前來應征,更沒有人捐獻槍支糧食大洋了,就連地保都溜號了。

把自己的經歷一說,柳優晉嘆口氣道:“全縣的人都等著看咱們的笑話呢。”

陳子錕啥也沒說,蹬蹬蹬上城樓去了。

深夜,夏家大宅忽然火光沖天,映紅了半個天幕,密集的槍聲響起,距離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耳邊。

土匪進城了!這是百姓們的第一個念頭,所有人都緊鎖房門不敢出來,直到第二天早上,聽到地保在外面吆喝才知道安全了,這才三三兩兩的出門,交頭接耳,交換著彼此的小道消息。

據說,火是從馬棚草料堆燒起來的,漸漸蔓延到柴房和廂房,發現的還算及時,可是正當人們救火的時候,土匪開槍了,雙方一場激戰,結果耽誤了救火,夏家大院生生被燒掉三分之一。

火是土匪放的,他們半夜爬進城來殺人放火,要不是護軍使帶人及時趕到,夏家恐怕早就燒成白地了。

這是每個老百姓都深信不疑的事情經過,但私底下還流傳著另一個版本的傳說,那就是,這把火是護軍使派人放的,不過沒人相信,因為陳子錕親自帶隊救火的英姿是許多人親眼目睹的。

夏大龍肺管子都要氣炸了,作為始作俑者,他當然知道土匪不可能來點自己的宅子,這把火絕對是陳子錕放的,不過他硬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只能打掉牙齒和著血往肚里咽。

一場大火,燒掉了百姓們的僥幸心理,人心惶惶取代了麻木不仁,夏家都倒了霉,何況自家這種小門小戶,再加上地保整天在外面敲鑼,宣揚土匪多么多么兇殘,就連最篤定的人都驚慌失措起來。

南門外,睡了一宿的土匪們懶洋洋的伸著懶腰,昨晚上城里好像失火了,半邊天通紅,驚擾了他們的好夢,許多人的睡眠質量受到影響。

土匪們肆無忌憚的解開褲子撒著尿,彼此用最惡毒的粗話咒罵著,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號聲,然后就見南泰縣城的南大門打開了,一個舉著紅黃藍白黑五色國旗的大個子走了出來,后面跟著三匹馬,當先一人正襟危坐,金色的帽箍和肩章隔得老遠都能看見。

梁茂才揉揉眼睛,仔細一看,沒錯,是金帽箍,江北護軍使親自出城了。

“二當家,干他一炮?”一個獨眼龍舉起了步槍。

“等等,看他唱的哪一出?”梁茂才道。

一個官軍騎兵飛馬而來,到了近前勒馬停下,昂然道:“粱當家,護軍使請你過去說話。”

“好!”梁茂才帶了兩個弟兄,大大咧咧過去了,土匪頭和護軍使就在城門口的空地上,雙方的射程之內展開了談判。

陳子錕也不寒暄,開門見山道:“梁茂才,你帶人圍城,到底想要什么,說個數吧。”

梁茂才道:“好,你是爽快人,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一百條步槍,一萬發子彈,十萬大洋,新斗笠一百頂,布鞋一百雙,槽子糕五百斤,雞蛋蔥花烙饃五百斤,我給你三天期限,現在還剩兩天,拿出這些東西,我就退兵走人。”

陳子錕冷著臉看著梁茂才。

梁茂才毫無懼色的回瞪著他,沒錯,他是獅子大開口了,不過土匪干的就是敲詐勒索的勾當。

忽然,陳子錕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淚花都出來了,笑的梁茂才莫名其妙,繼而惱羞成怒,簡直就要拔槍相向了。

笑聲戛然而止,陳子錕恢復了冷面,道:“梁茂才,你個狗日的是來要飯的還是來打劫的?堂堂南泰縣城就只能拿出十萬大洋?你也真好意思張這個嘴!我都替你羞得慌,還他娘的槽子糕,雞蛋蔥花烙饃,你狗日的還能有點出息不?”

梁茂才簡直氣的像狗一樣直喘粗氣,反問道:“那你他娘的倒是說說看,南泰縣有多少油水可榨?”

陳子錕道:“起碼五百條槍,十萬發子彈,五十萬現洋,五百兩黃金,外加綾羅綢緞一百匹,好馬配鞍子五十匹,騾子五十匹,要不然那么多東西不好運,再來二十個俊俏小娘們墊底,這才有點看頭。”

梁茂才眼珠子亮了:“當真?縣里真有那么多錢?”

陳子錕道:“我能哄你?咱們綠林有句老話叫: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男子漢大丈夫活一輩子,能劫幾回縣城?還不照死里弄他個狗日的。”

梁茂才激動的眼淚汪汪:“哥,真有你的!”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4
第五十三章 大忽悠

陳子錕出城的時候,南泰縣的父老鄉親們就在城頭上觀看,他們是被柳縣長組織前來觀摩談判的,讓這些人上陣打仗那是沒門,但是看熱鬧那就另說了,而且柳縣長還規定了具體名額,制造出只有南泰縣上流人士才能出席的氛圍來,跟個惹得士紳們趨之若鶩。
站在垛口后面的除了由頭有臉的士紳們,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老爺爺,大家臉色凝重的看著遠處的土匪,心中五味雜陳,南泰土匪橫行是不假,但那都是在鄉下,土匪圍城還是第一遭,聽柳縣長說,民國初年的時候,河南出了個大土匪叫白狼的,聚集了十幾萬部眾,如同蝗蟲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今天圍困南泰縣城的,就是白狼的余孽!

土匪們就在遠處河灘邊歇腳,篝火的灰燼還沒熄滅,他們服裝各異,穿什么的都有,軍裝制服、長袍馬褂、戲服行頭、甚至女人的旗袍,季節更是混亂,從羊皮襖到小單褂都有,只是大伙兒全都戴著一頂刷過桐油的高粱篾斗笠。

若是在城里見到這樣打扮的人,大伙兒一定會笑話他是個瘋子,但是此時此刻看到這么一大群怪異而彪悍的人湊在一起,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聲。

柳縣長拿了個望遠鏡請大家挨個觀看,人們不會用這種西洋玩意,學會了就不丟手了,在望遠鏡里,土匪們猙獰的面孔很是清晰,他們都帶著家伙,快槍、長苗子火銃、大刀長矛抓鉤子,樣樣都是要人命的利器,想到這群人就要打進縣城燒殺搶掠,士紳們不禁兩股戰戰。

當護軍使大人出城的時候,眾人才稍稍安心了一些,陳大人鎮定自若的神態仿佛給他們服用了一粒定心丸。

陳子錕今天打扮的很派頭,薄呢料的瓦灰藍軍裝,剛燙過,筆挺熨貼,威風凜凜,金帽箍,金肩章,腰間挎著洋刀,刀穗子也是金色的,在陽光下無比耀目。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有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大概是受到了某種精神上的感召,忽然捋著胡子拽了一句詩文。

這種悲壯的氣氛是很容易傳染的,陳子錕匹馬出城去和土匪談判,多多少少讓大家有些莫名的感動,略微有些認同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的過分的少將護軍使了。

五色旗迎風飄揚,旗手肅立宛若雕塑,兩名馬弁衣著整齊,牛皮武裝帶殺的很緊,兩條牛皮斜帶十字交差,腰間掛著刺刀、盒子炮、水壺等雞零狗碎,顯出一股正規軍的派頭來,雖然只有三個兵,但氣勢竟然一點也不輸給遠處那些土匪。

一名馬弁縱馬奔向土匪,柳縣長解釋道:“護軍使約見土匪頭子。”

過了一會兒,梁茂才帶人大搖大擺的過來,柳縣長又道:“這就是白朗余孽,咱們縣里最大的土匪頭子。”

有人怯生生的問:“陳壽和他比咋樣?”

柳縣長不屑道:“陳壽連提鞋都沒資格。”

大家就都倒吸一口涼氣。

陳子錕和梁茂才在空地上碰面了,開始交談,柳縣長收回了望遠鏡,親自遙望遠處,向大家講解著:“護軍使在質問土匪,為何圍我縣城,殺我良民,半夜放火,為非作歹。”

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他說書。

“土匪頭子向護軍使提出要求了。”

“護軍使哈哈大笑,笑的氣勢磅礴,土匪都驚呆了。”

“護軍使怒斥土匪!”

“土匪流淚了,快看,土匪頭子被護軍使的虎威懾服了!”

柳縣長激動萬分,把望遠鏡遞給站在身旁的當鋪老板秦廣俠,老秦看了看,扯著大嗓門道:“真的,土匪淌眼淚了!”

梁茂才是個實心眼漢子,從小一根筋,但不代表他傻,被陳子錕一番忽悠后,他終于回過神來,眼珠一轉道:“你憑啥幫我說話?”

陳子錕鄙夷道:“我看你不會辦事,白瞎了這么好的機會,替你急得慌,咋了,你連獅子大張口的膽子都沒有?”

梁茂才道:“我有!可是縣城根本沒有那么多槍,那么多錢!你哄我。”

陳子錕立即反問道:“你一個混殺虎口的土匪,怎么知道南泰縣有多少錢,我在縣衙審閱了前后五十年的卷宗,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

梁茂才無言以對。

陳子錕冷笑道:“我看是你被人忽悠了吧,那個人肯定告訴你,先開個天價,狠狠嚇唬一下我們,然后等他出面,討價還價,最后出一筆錢打發了你們,兵不血刃就撈一筆好處,我說的對吧?”

“你咋知道的?”梁茂才驚道,忽然又惱怒道:“中!就照你說的要,五百條快搶,十萬發子彈,五十萬大洋……外加二十個小娘們,不行,我還得另外加一個人,你妹子。”

“什么?”陳子錕一愣。

“就是我在殺虎口見到的那位小姐。”梁茂才忽然紅了臉,略有扭捏。

原來姚依蕾是被這小子劫走的啊,陳子錕當即便起了殺心,不過轉瞬即逝,現在還不是殺人的時候,他笑吟吟道:“我記下了。”

“那行,你回去商量吧,兩個時辰后,我等你回信。”

“好,你等著吧。”陳子錕撥馬回來,梁茂才也大搖大擺的走了。

一進城門,吊橋就拉了起來,一幫父老鄉親簇擁過來,問長問短,陳子錕站到高處,神情嚴肅無比,伸手四下壓了壓,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土匪開出條件來了,要五百條槍,十萬發子彈,五十萬大洋,五百兩黃金,外加綾羅綢緞一百匹,好馬配鞍子五十匹,騾子五十匹。”陳子錕每說一句,下面就響起一片驚呼和噓聲。

最后,陳子錕又悲憤無比道:“土匪壓榨我們的錢財還不夠,還要搶我們的妻兒姐妹,他們點名要張老爺的二姨太,林老板的小姨子,李舉人的兒媳婦,秦老板的外甥女,還有夏大龍夏老爺家的小姐!除此之外,另索二十名黃花閨女!”

一片嘩然,有幾位老爺當場就昏厥過去。

百姓們激憤了,罵不絕口,陳子錕剛毅的臉上表情肅然,似乎感同身受,他再次伸手壓了壓,此時護軍使大人已經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和頂梁柱,大家都用熱切的目光看向他。

“鄉親們,護軍使公署沒有兵了。”陳子錕說道。

一陣小小的騷動,但大多數人并不驚訝,南泰縣屁大點地方,哪能藏得住秘密,那一連人馬北上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了。

陳子錕接著說:“但我陳子錕還在,江北護軍使公署還在,哪怕只有我一個人,也是北京政府、陸軍部派駐江北的軍政機關,大家看!”

大伙兒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五色旗在城頭獵獵飄揚。

“國旗在,我就在,陳子錕和大家同生共死,共抗土匪!”

鏗鏘有力的話語,斬釘截鐵的表情,深深感染著南泰縣百姓的心,對啊,陳大人雖然手底下沒兵了,但人家是朝廷的將官,代表的是官府的尊嚴,土匪算什么玩意啊。

熱烈的掌聲響起,中間夾雜著叫好聲。

那個白胡子老頭又拖著腔調吟誦起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陳子錕四下拱手,道:“我已經派出飛馬請求增援了,援兵不出三天絕對趕到,在這三天里,咱們得自己救自己。”

一片響應之聲,百姓們雖然麻木自私,但是當災難切切實實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也是敢于站出來應對的,尤其幾位被土匪點中家里女眷的老爺,更是義憤填膺,爭先恐后,土匪們簡直就是禽獸,列出的名單全是南泰縣最俊的大姑娘小媳婦,甚至連夏大龍的閨女都在里面,這更從側面說明了土匪的無孔不入和兇悍絕倫。

陳子錕又道:“剛才我趁機觀察了土匪們的營地,他們純粹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一大半人用的刀槍劍戟,還有一半人用的是鳥槍火銃,只有很少的人用快槍,咱們南泰縣城里有上萬人,一百多保安團的弟兄,成千的壯丁,我衙門里還有幾十條快槍,幾萬發子彈,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頓時群情洶涌:“不怕,滅了這幫狗日的!”

城墻上,閻參謀長和柳縣長相視一笑,護軍使真是個人才,略施小計就成功調動了百姓的積極性,看來縣城無虞了。

夏家大宅,斷壁殘垣,焦土一片,夏大龍陰郁無比的坐在一截燒焦的房屋大梁邊,心中充滿恨意。

昨天晚上,有人潛進家里放火,活兒干的相當地道,兩條看家狗都是被摻了老鼠藥的肉包子毒死的,放火時用了煤油,點火的方位也很專業,正在風口上,夏家不是沒有護院保鏢,但完全不是人家的對手,還沒近身就被撂倒了兩個,子彈正中眉心。

放眼整個南泰縣城,槍法這么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夏大龍自己,還有一個,應該就是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子錕。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4
第五十四章 群眾運動的威力

夏大龍鋼牙咬碎,這座大宅凝聚了自己十年心血,所用木料都是最好的,做工也是一流的,放眼整個縣城,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現在好了,整個燒成焦土廢墟,這還不算,縣里人嘲笑的目光就像刀子一般割著他的心。
好一個陳子錕,連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使的出來,你不仁我不義,就別怪我夏大龍翻臉無情了!夏老爺將長袍下擺塞到腰帶里,抽出一把盒子炮來檢查了一番,這把盒子炮可不簡單,乃是正宗德國毛瑟原廠貨,準星已經被挫掉,為的就是出槍迅速,夏大龍是武舉出身,又當過巡防營管帶,練得一手好槍法,尤擅長三槍連發,這一手被稱作鳳凰三點頭。

把盒子炮掖在腰間,召集了二十六名護院,本來夏家有二十八個護院,取得是二十八星宿的含義,這二十八人是夏大龍在巡防營的老部下,忠心耿耿,彪悍勇武,可惜昨晚上被陳子錕打死倆,現在只剩下二十六個了。

護院們群情激奮,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夏大龍更是悲憤難當,一擺手:“弟兄們,找姓陳的報仇去!”

一幫人殺氣騰騰的就奔著縣衙去了。

與此同時,護軍使大人正在南門口招兵,百姓們的熱情一旦激發起來,后果不堪設想,短短一刻鐘就有八百人應征,遠超陳子錕的預料。

八百人,都夠編一個團的了,不過這八百人是魚龍混雜,啥樣人都有,既有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又有機靈狡猾的小販,既有六七十歲的老爺子,也有十六七歲的后生仔,認真挑一挑,估摸著還是能挑出一些堪用的兵。

不過現在民心可用,可不是淘汰人的時候,陳子錕照單全收。

那些富戶士紳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捐錢捐物,惟恐落了下風,日后被人譏諷。

“我捐大洋一百塊!”張老爺一甩袖子,大義凜然道,土匪點名要他新娶的二姨太,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為了讓自己千嬌百媚的小娘子開心,這一百塊錢都算值了。

“我捐一百斤白面……不,我捐一百斤雞蛋烙饃,給大伙當干糧充饑!”林老板今天也很大氣,他小姨子今年才十六歲,嫩的能掐出水來,當姐夫的都舍不得品嘗,哪能讓土匪占了便宜。

李舉人是縣里有名的斯文人,他兒子去年冬天得癆病死了,留下一個二十來歲的寡婦,奶大腚圓的,縣城里人看了都眼饞,坊間風聞李舉人扒灰,和兒媳婦有一手,也不知真假。

平日里,李舉人最忌諱提到兒媳婦,今天卻沒有拂袖而去,而是上得臺前,大大方方說:“土匪兵臨城下,南泰已到最后關頭,有陳將軍領著咱們,勢必大破土匪!父老踴躍捐獻,我李某人自然不能落后,我捐五十匹綢緞,給大軍做旗幟,以壯軍威!”

大伙兒看向李舉人的目光就都帶了些神圣的色彩,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的多好啊。

隨著一陣咳嗽聲,一個單薄的身影飄了過來,棺材鋪的少東家孫浩然領著幾個幫工,抬著一口碩大的棺材過來。

“孫浩然,你抬棺材來做什么?”龔梓君質問道。

孫浩然一身綢緞衫褲,嘴里還叼著紙煙:“家里沒啥東西,我捐一口上好的壽材,大家瞅瞅這木料,這做工,絕對的沒有話說,是我家鋪子里的鎮店之寶,今天拿出來義賣,誰出價最高就給誰,得的錢,捐給陳將軍做軍費!”

龔梓君感嘆道:“老同學,我沒看錯你。”

孫浩然一拱手,常年吸鴉片的臉上竟然泛起了異樣的光輝。

陳子錕道:“這口棺材來得好,不過不用賣了,先給我抬上城頭,我陳子錕在這兒放句話,我在,城在,我死,城還在!這口棺材就是給我自個預備的。”

“好!”柳縣長帶頭叫好,大家都眼淚汪汪的鼓掌,士氣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忽然,一個纖細的女孩從人群中鉆了出來,高聲喊道:“我有東西要捐。”

大家定睛一看,這不是夏老爺的掌上明珠,夏景夕夏大小姐么。

夏景夕手里捧著一個首飾盒,蓋子打開的,里面金光燦爛,夏老爺疼愛女兒,金銀珠寶首飾給她買了不少,沒想到當爹的沒出面,當女兒的先站了出來,大家不禁唏噓起來。

柳縣長熱淚滿眶,接過了夏景夕的首飾盒,振臂高呼道:“南泰人民壯哉!”

陳子錕嚴肅的點點頭,手扶著腰刀,他知道柳縣長要開始和自己飆戲了。

柳優晉感慨道:“大敵當前,百姓踴躍參軍,士紳捐錢捐物,就連弱女子都捐出首飾,此情此景,令柳某潸然淚下啊,今天的事情,必然要記載進縣志,諸公都是要留名千古滴!”

大家就都高興起來,士紳們矜持的笑著,販夫走卒也很激動,別管社會層次高低,虛榮心是一樣的,能在縣志上留下名字,日后在兒孫面前吹噓起來,那是何等的光彩。

忽然,柳縣長話鋒一轉道:“可是,咱們南泰縣為什么會淪落到被土匪圍城的的境地,以往咱們每年繳納的治安捐都哪里去了?咱們花錢維持的保安團一百多號人,這個節骨眼上都哪里去了!”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丘富兆拉痢疾了。”

一陣哄堂大笑。

柳縣長義正詞嚴道:“養匪自重,這樣的保安團要他何用!我以縣長的名義下令,撤銷丘富兆保安團長的職務,保安團不愿意出力,就滾他娘的蛋!”

一向文質彬彬出口成章的柳縣長竟然爆了粗口,讓大家格外的興奮,每個人的荷爾蒙都在急劇的上升。

柳縣長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和陳子錕交換一下目光,揮著隔壁道:“老少爺們,走,去保安團繳他們的槍,他們不打土匪,咱們自己打!”

“走啊!”人群中有人跟著起哄,群眾的情緒迅速被調動起來,一窩蜂的奔著保安團的團部就去了。

陳子錕一馬當先,身后跟著十二個持槍大兵,再往后是上千百姓,潮水一般涌到保安團門口,丘富兆等人聽到風聲,嚇得從后墻逃走,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百姓們涌進院子,到處搜刮搶掠,收獲不小,數十枝雜牌步槍,有奧地利曼利夏,有美國溫徹斯特,法國勒貝爾,俄國水連珠,日本金鉤,還有一些老式抬槍火銃,總歸是大獲豐收。

看著興高采烈的老百姓,陳子錕和柳優晉對視一眼,既高興又有點惶恐,被發動起來的群眾力量實在是驚人啊!

“柳縣長,民國八年春天你在哪里?”陳子錕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我在北京上大學。”柳優晉道,“有事么?”

“哦,沒事,我懂了。”陳子錕道。

柳優晉轉瞬便明白過來,會心的一笑。

夏大龍正帶著二十六個護院氣勢洶洶的奔著縣衙過來呢,迎面就見丘富兆一幫人如同喪家之犬般逃來。

“站住,慌什么?土匪進城了還是咋滴?”夏大龍一手扶著腰間槍柄,一手轉著兩枚鐵膽,厲聲質問。

“老爺,不好了,姓陳的還有柳縣長,帶著老百姓把保安團給掀了,槍支彈藥都被他們繳了,幸虧我走得快,要不然這條命都沒了。”丘富兆氣喘吁吁,驚魂未定。

“荒唐,保安團怎么能讓老百姓繳了槍,你是干什么吃的!”夏大龍怒道,繼而一拍胸膛:“走,老爺我正要找他們算賬呢,正好新帳老賬一起算。”

看著老爺偉岸的身軀,丘富兆略微有些鎮定,乖乖跟著夏大龍往回走。

二十多口子打手,大搖大擺的沿著大街往前走,忽見前面黑壓壓的一群,怕是得有上千人,不少人手里揮舞著槍械,嗷嗷叫著,過年都沒這么熱鬧。

夏大龍心里一沉,知道壞事了,不過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草雞,露了怯相,一輩子的聲威就算全瞎了,他硬著頭皮往前走,對面的人也潮水一般涌過來,兩幫人在街心碰面了。

不等夏大龍說話,陳子錕先開腔了:“夏老爺此舉真是令人敬佩啊。”

夏大龍摸不著頭腦:“你說啥子?”

陳子錕道:“夏老爺,您的宅子昨夜被土匪燒毀,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您把手下護院都帶出來幫助我們守城,真是南泰士紳的楷模啊。”

柳優晉也幫襯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夏老爺一家都是英雄好漢!”

百姓們揮舞著武器狂叫:“夏老爺有種!夏老爺好漢!”

夏大龍知道此刻若是自己說半個不字,就要被處于癲狂狀態下的百姓們撕成碎片了,只得強壓怒火道:“土匪圍城,我夏大龍略盡綿薄之力,也是應該的。”

陳子錕一擺手:“走,咱們上城!”

鬧了這么轟轟烈烈的一出,土匪要求的兩個時辰回復的時間已經到了,這段時間他們在南門外的空地上抽煙閑扯逮虱子,絲毫沒發覺城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綿羊一般順從而又膽小怕事的縣民們,已經被兩位軍政大員成功的忽悠成唯恐天下不亂的暴民了。

“當家的,你看!”一個土匪指著城頭喊道。

梁茂才瞇起眼睛看著城頭,上面忽然豎起幾十面紅紅綠綠的旗幟,看起來倒也熱鬧,不對,城墻上的人也多了起來,足有幾百號,手里似乎還都拿著家伙。

“草他娘的!”梁茂才啐了一口,從腰間拽出一支單筒千里鏡,拉長了往城頭上看,就看見垛口間有個黑洞洞的炮口,后面還冒著青煙,他幾乎都能聽到導火索燃燒的聲音。

“不好!”梁茂才一個魚躍就趴在了地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5
第五十五章 庶民的狂歡

陳子錕決定,用炮彈來答復土匪提出的無理要求。
雖然他是西點軍校教出來的用炮高手,但是這種光緒年造的前膛炮并沒使用過,不過這難不倒他,無非是大號的火銃而已,先填火藥,再填炮彈,炮彈是縣里鐵匠用生鐵鑄的,尺寸不合規格,為了防止火藥氣體泄漏,外面蒙了一層破布。

三門江南制造局出產的前膛炮,裝足了黑火藥,插上了捻子,悄悄瞄準了河灘上正愜意休憩著的土匪們,上百條快槍也裝了子彈拉了栓,靜靜地等待著開張的時刻。

夏大龍作為士紳代表被請到了城墻上觀戰,反正也翻不了天了,他索性靜下心來,看陳子錕拿什么和土匪打仗。

所有武器就位之后,陳子錕摸出銀殼漢米爾頓看了看,兩個時辰不多不少,正好到了。

他下令道:“以炮聲為號,自由射擊。”

命令傳遍了城頭,大伙兒都憋足了勁,準備干土匪們一下狠的。

陳子錕親自點炮,用火把點燃了捻子,導火索咝咝的燒著,大伙兒都用手捂住了耳朵。

一聲轟響,強勁的后坐力推動沉重的火炮向后竄去,一枚鑄鐵炮彈呼嘯出膛,帶著萬鈞力量打向百丈外的土匪們。

這一炮是瞄著梁茂才所在的位置打的,狗日的居然敢搶姚依蕾,不把丫挺的炸成碎片,就解不了這口氣惡氣。

梁茂才年紀輕輕就當了匪首,絕非浪得虛名,在危險面前,有經驗的土匪總會先知先覺,并且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斷,梁大當家向前一竄,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很不巧,頭部著地的位置正好有一攤新鮮熱辣的馬糞,全讓他嘗到了。

炮彈的嘯聲就在耳旁,其實他不躍也未必打得到他,前膛炮又不是狙擊槍,準頭沒那么精確,不過由于土匪們聚集的比較密集,這一炮的戰果還不少。

土匪們眼睜睜的看著三個同伴被炮彈打斷了軀體,圓溜溜的鐵球在擊中人體后發生了變化,化作七八個鋒利的碎鐵塊,又炸死了兩頭騾子。

緊跟著又有兩枚炮彈打來,但是土匪們已經有了戒備,戰果很小,但同時城頭上的槍聲也響了起來。

土匪們太過大膽,覺得縣里人不敢開槍打他們,宿營地就設在城外一里地,手槍是夠不著他們了,可這個距離正好在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內。

城頭上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樣響個不停,老百姓們那個興奮啊,都快趕上過年了,瞄也不瞄,啪啪的亂打槍,根本不管能不能打著人,有幾桿使用黑火藥的火銃打得也很流暢,城頭上彌漫著喜慶的硝煙。

土匪們可遭了殃,一個個哭爹喊娘,屁滾尿流,梁茂才從地上爬起來,滿臉都是馬糞,抹一把臉,就看到弟兄們到處亂竄,遍地都是死人死騾子。

“姓陳的,我草你祖宗!”梁茂才拔出盒子炮砰砰朝城墻上亂打,他槍法是不錯,可盒子炮的射程不得力,隔了一里地,能打到人才叫奇怪。

梁茂才舉起單筒千里鏡看看城頭,只見他的大仇人陳子錕身旁站著一個老頭,正是啜叨自己來攻打縣城的夏大龍!

“夏大龍,我和你不共戴天!”梁茂才全明白了,夏大龍出賣了自己,這條老狗一定是想拿自己的人頭邀功請賞,才設下這個驚天騙局。

殺虎口的當家人流下了悔恨的熱淚,悔不該啊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聽城頭上的槍聲密度,起碼有兩百條槍,弟兄們根本打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梁茂才恨恨的將槍里的子彈朝城頭上傾瀉完畢,大喊一聲:“小的們,扯呼!”

土匪們丟下十來具尸體倉皇退走。

城頭上一陣歡呼,陳子錕成了英雄。

夏大龍悄然離去,心中恨意更深,他知道,經過這么一鬧,自己和土匪之間友好默契的合作關系算是徹底砸了。

土匪退走之后,民軍殺出來打掃戰場,撿獲鳥槍火銃十余枝,死騾子七匹,另有十五土匪被打死打傷,遺棄在戰場之上。

武器自然是充公,騾子尸體被拉去剝皮煮肉,犒賞三軍,死了的土匪也好辦,腦袋用斧頭剁下來,用高粱篾子編成餓籠子盛起來,掛在城頭示眾,最難處置的是幾個受傷的土匪,是殺是關,難以定奪。

陳子錕是土匪出身,見到土匪就像見了娘家人,可是當前的形勢可不容他徇私情,他表示,軍隊只管作戰殺敵,如何處置土匪是縣長的責任。

柳縣長毫不含糊,在城門口升堂審問,讓人來辨認這幾個土匪手上可有人命官司。

土匪們作案大都是在荒郊野外,很少在縣城拋頭露面,自然沒有苦主,不過這種熱烈氛圍下如果沒有戲唱,會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所以柳縣長急中生智,大喝道:“有沒有家里遭過土匪害的!”

這下舉起一片手來,南泰土匪肆虐,遭過綁票搶劫的人實在數不勝數,想到在土匪手里吃過的大虧,人民憤怒了,把無盡的怒火傾瀉到這幾個手無寸鐵而且受了傷的可憐土匪手上,大伙兒一擁而上,拳打腳踢牙咬,片刻之間幾個土匪就一命嗚呼了。

柳縣長宣布,土匪活該被打死,打人者無罪。

百姓們見了血,更加興奮起來,有好事者上前,用鋤頭將土匪的腦袋鏟下來,拎在手里滿街走,后面跟著一群閑漢聒噪叫好。

柳縣長不寒而栗,這還是往日溫良恭順的縣民么?這他媽比土匪還狠,難道說南泰縣每個人骨子里都有潛在的嗜血因子?他被自己召喚出來的惡魔嚇壞了,有些無所適從。

“怎么樣?”陳子錕走過來,笑吟吟的拍了拍柳優晉的肩膀。

“民心可用啊。”柳縣長瞇起眼睛,志得意滿,今天他總算是過了一把縣長的癮頭,一呼百應的感覺,真爽!

土匪退了,事情又來了,先是張老爺違約,承諾捐獻的大洋一百塊不給了,說是家里錢緊,暫時拿不出這么多現洋,先欠著吧。

然后是醉仙居林老板許諾的一百斤雞蛋烙饃也泡湯了,不過林老板比張老爺稍微講究點,拿了幾壇子白酒湊數,倒也不算出爾反爾。

李舉人捐獻的綢緞已經用了,城頭上那些花花綠綠的旗幟就是他的貢獻,可是土匪已經走了,這些上好的綢緞再拿來當旗幟未免有些可惜,可不管護軍使是否答應,李舉人就讓家人把旗子全都扯下來拿回家去了,有人問他,綢緞都裁開了,做不成衣服了,拿回去有啥用,李舉人說,就算拿回去做個褲衩也是好的,擱在城墻上怪浪費的。

孫浩然也把那口壽材抬了回去,土匪跑了,陳將軍自然用不著與南泰共生死了,棺材派不上用場,難道還留著不成。

現場招募的八百義勇,到了下午就一個不剩了,全回家了,發給他們的槍支彈藥也都帶了回去,沒人覺得不好意思,他們都是要把名字留在縣志上的英雄,打走土匪的好漢,拿一兩桿破槍回家還不天經地義。

一上午,南泰縣城經歷了一場瘋狂嘉年華,到了晚上就恢復了平靜。

吃虧最大的不是梁茂才,而是夏大龍,他的宅子被燒掉三分之一,一直視作私兵的保安團也被陳子錕借機撤銷了,一百多號弟兄沒了飯吃,怨聲載道。

今天暴民洗劫保安團的事情,讓夏大龍想到辛亥年間,自己也是這樣帶著一群剪了辮子的巡防軍沖進縣衙,殺了縣令,洗劫了后宅,如今十二年過去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若是年輕時候,夏大龍當即就要拔槍相向,和陳子錕分個你死我活,可如今他年齡大了,火氣不那么旺了,做事也會思前想后了,陳子錕占著民心,不能和他當面沖突,要干,得趁黑天半夜下手。

夏大龍最新任的幾個老伙計都陰沉著臉在擦槍,昨晚的事情他們到現在沒緩過勁來,一門心思憋著報仇,都是血氣方剛的好漢子,仇恨不能過夜,雪恨就在今晚!

“化裝成土匪再去,不能留人話柄。”夏大龍這樣交代。

陳子錕等人也很沮喪,土匪是走了,除了夏小姐捐的一盒子金首飾外,啥也沒撈到,還是光桿司令一個。

“這樣可不行啊。”陳子錕說。

“哎,誰能料到土匪這么不經打。”柳縣長說。

陳子錕眼珠一轉:“大部土匪走了,可架不住還有小股土匪滲進城里啊。”

柳縣長會心的一笑:“是這個理兒?不過,土匪滲進城里,應該找誰的麻煩?”

兩人對視一會兒,均是狡黠的一笑。

當然是去找夏大龍的麻煩。

一事不煩二主,調動百姓積極性的重任,還在夏老爺肩頭。

事不宜遲,趁著天黑,陳子錕帶著王德貴和李長勝,穿上全套黑色夜行衣,腰佩短槍匕首,奔著夏家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夏家廢墟里也鉆出四個黑影來,一水的十三太保夜行衣,青緞子薄底快靴,腰間的盒子炮用鍋灰涂過,一點也不反光。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5
第五十六章 土匪圍城

兩伙黑衣夜行人不可避免的在暗夜的街頭相遇了,一瞬間他們仿佛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全傻眼了。
兩伙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幾乎在同一秒反應過來,如此近的距離,槍法什么的都是浮云,拼的就是人品和火力。

夏大龍派出的四個護院,都是身強力壯敏捷利索的漢子,配的是大鏡面匣子槍,臨來的時候仔細擦拭過,每顆子彈都精心挑選過,絕對不會有臭子,四條好漢四把鋼槍,走遍天下都不怕。

很不幸,今天王德貴帶了一枝德國造的花管子,這玩意可不簡單,凈重八斤三兩,胡桃木的槍托,精鋼槍機,最有特色的是槍管,外面有一圈打了孔的散熱套,所以俗稱花管子,它配有一個蝸牛狀的彈鼓,裝彈三十二發,打起來就跟潑風一般,轉瞬就能把彈雨傾瀉到對手頭上,絕對是近戰第一利器。

碰上這么個要命玩意,鐵打的漢子也抗不住啊。

王德貴吃糧當兵多年,雖然只是個伙頭軍,但不是一般的伙頭軍,而是北洋第三師吳佩孚吳大帥麾下的伙頭軍,那軍事素養不是蓋得,遇到敵情反應那叫一個快,嘩啦一下就把花管子拽到胸前,想都沒想就摟火了。

花管子子彈上膛,保險打開,三十二發子彈扇面潑開,一陣鐵雨劈頭蓋臉打過去,對面四個漢子轉眼間就全趴下了。

陳子錕怕他們沒死透,每人頭上又補了一槍,大眼擼子的槍聲在暗夜里格外刺耳,解決完了,拉下面罩一看,笑了。

“是夏大龍的手下。”

夏家大宅,夏大龍正襟危坐,等候捷報傳來,弟兄們出去不久,就傳來一陣急促的爆豆般的槍聲,夏大龍皺起了眉頭,這槍聲有點像水機槍的密度,可是又過于清脆,不曉得是什么槍。

接著是四聲槍響,很有節奏,有條不紊,槍聲沉悶,不像是盒子炮那種巴溝巴溝的聲音,夏大龍的心揪了起來,他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妙。

又過了一會兒,破鑼聲響起,地保扯著嘶啞的嗓子嚎叫著:“土匪進城了!”

“走!去看看。”夏大龍按捺不住,帶著八個護院出門去了。

燈光漸漸亮成一片,犬吠聲此起彼伏,街心圍了一大群閑漢,屋頂上,樹上也都蹲著人,地上停著四具尸體,一水的夜行衣打扮,手里還拎著盒子炮,可惜身上打得全是窟窿眼,頭上也挨了好幾顆槍子,面目全非。

旁邊站著幾個大兵,正神氣活現的顯擺著:“俺們正在巡夜,看見幾個黑影從屋頂上飛過,立馬就開了槍,把他們揍了下來。”

他拿在手里是一桿老掉牙的漢陽造,就憑這家伙能打死四個身手一流的漢子,打死夏大龍也不信。

他已經認出那四個死人是自己的部下,可憐半小時前還是生龍活虎的漢子,現在已經變成冰冷的尸體,夏大龍心中翻江倒海,刀絞一般難受。

縣長和護軍使大人也趕到了現場,柳縣長長袍馬褂,陳子錕一身戎裝,兩人都裝作剛聽說此事的樣子,煞有介事的檢查了尸體,宣布這四個人正是上回放火燒了夏家大宅的土匪。

百姓們恍然大悟,紛紛拍手稱快。

陳子錕發現人群中的夏大龍,立刻走了過去慰問:“夏老爺,家里還好吧,缺什么東西招呼一聲就行,我讓小的們送過去,您老千萬別和我客氣,見外。”

夏大龍一言不發,拂袖而去,陳子錕還在后面說道:“夏老爺走夜路當心點,城里不太平,不定有多少土匪的探子藏在旮旯里等著打你的黑槍呢。”

一口黑血涌到嘴里,夏大龍硬生生又給咽了回去,拿手帕擦干凈嘴角,繼續沒事人一樣前行,滿懷悲憤的回到家里,只見幾房子妻妾都出來了,擔憂的看著自己。

“我沒事,都回去歇著吧。”夏大龍擺擺手,倦怠至極。

妻妾們不敢多說,各自回房,夏大龍忽然道:“小姐呢?”

“景夕在屋里呢。”三姨太說,神色有些慌亂,不敢直視老爺的眼睛。

夏大龍冷哼一聲,徑直去了女兒的房間,闖進去一看,床上的杯子整整齊齊,人根本沒在家里。

“說,人呢?”夏老爺雷霆大怒。

幾個丫環婆子當場就跪下了:“老爺息怒,小姐不讓說,她上城樓幫忙去了。”

“噗”的一聲,夏大龍口吐黑血,當地不起,活生生氣暈了。

經過這么一鬧,老百姓又開始害怕了,土匪神出鬼沒,萬一爬進城里殺人放火可怎么辦,在縣長的號召下,一些青壯再次站了出來,組成民防隊上街巡邏,弄了幾百支松油火把插在城墻上照明,防止土匪半夜爬城。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一個民軍士兵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冰涼的城墻上爬起來,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哈欠沒打完,張大的嘴巴卻合不攏了,遠處樹林子邊緣,黑壓壓的一片好像有不少人。

是土匪,大隊的土匪!

懸在敵樓上的銅鐘被敲響,凄厲的聲音傳遍全城:“土匪又來了”

等陳子錕趕到南門的時候,也被土匪的陣勢嚇了一大跳,這可不是昨天那種百十個人的規模了,而是整整上千人!

上千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啊,就連陳子錕頭皮都有些發麻,誰能想到昨天一炮竟然戳了馬蜂窩,惹出多如牛毛的土匪來,估摸著南泰縣一半的土匪都到場了吧。

土匪們吸取了教訓,在射程以外集結,陳子錕有一個德國進口蔡司牌雙筒望遠鏡,端起來一看,眉頭緊皺。

土匪正在扎制云梯!

城外有樹林,有竹林,造云梯的材料遍地都是,隨隨便便就能造出百十個來,土匪有一千人以上,而且都有打仗經驗,遠勝自己這幫沒見過血的民軍,真打起來,南泰城怕是撐不了半天。

陳子錕迅速下城,正要回公署,只見鑒冰和姚依蕾兩位夫人腳蹬馬靴,腰插手槍,攜手而來。

“你倆來添什么亂?”

“我們來幫你打仗。”

“胡鬧,快回去,準備細軟,趕緊跑路!”

兩位夫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話是從陳子錕嘴里說出來的。

陳子錕一跺腳:“麻溜的,來了一千多土匪,咱們根本打不過,現在跑還來得及,再不跑就玉石俱焚了。”

姚依蕾道:“你這話說錯了,就算我們能出了城,又能往哪里跑,漫山遍野都是土匪,出城只有死路一條,堅守待援才是正道。”

鑒冰附和道:“對,我是不敢出城的,還是城里安全,就算土匪打進來,大不了一起死。”

陳子錕道:“哪有什么援軍啊,那是我忽悠他們的,方圓百里,一個官兵都沒有,最近的援兵在徐州,你們覺得等陳調元派兵過來,還能來得及?”

姚依蕾道:“江南不就有兵么?”

陳子錕道:“那是孫督軍的兵,趁火打劫還來不及呢,還能幫咱們”

姚依蕾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說罷蹬蹬蹬上了城墻。

鑒冰嘆口氣,也跟著上了城墻。

陳子錕自言自語:“我哪里說錯了?”猛然他意識到,自己營造出來的光輝形象太偉大了,兩位夫人都深深入戲,覺得自家老爺真的是個頂天立地的偉丈夫,愿意和南泰百姓同生共死的真英雄。

“罷了!就和他們拼了!”陳子錕一咬牙,也上了城墻。

城頭上,一片寂靜,靜的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土匪還在繼續增加,怕是不止一千人,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喊馬嘶的,肆無忌憚的狂笑聲被風吹過來,每個人聽見都泛起深深恐懼。

原來昨天出動的只是土匪的先頭部隊,今天人家的大隊才到啊。

“柳縣長,你怎么看?”陳子錕將望遠鏡遞給柳優晉道。

柳縣長神色凝重:“跑是來不及了,北門外也發現了土匪馬隊的蹤跡,這回真的來者不善,我建議,派人渡江求援。”

“閻參謀長,你怎么看?”陳子錕又問道。

閻肅表情肅穆,道:“柳縣長說的有道理,必須請求支援了,事關全縣上萬人的生死,不可大意,在援軍到來之前,我們要拼死守城,縣城的地形對我們有利,北門外有山,東門外有大河,西門外有沼澤,都不適于兵力展開,我們的壓力就在南門,守住南門,南泰可保。”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那就行動起來吧,保衛縣城!”

上萬土匪圍城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全城,所有人都驚恐萬分,有人想逃出城去,可到了門口又被嚇了回來,四面全是土匪的游騎,真要出去就是送死。

柳縣長組織了上千名壯丁,以保甲為單位,分派任務,各司其職,有人負責用磚石將城門堵死,有人組織鐵匠打造刀矛,有人烙餅燒湯保障供應,全縣百姓都動員起來。

土匪第一波進攻開始了,一群騎著馬的土匪怪叫著沖過來,絲毫無懼城墻上的火力阻截,事實上就憑那些民軍的槍法,也打不中高速奔馳的目標。

馬匪們奔到城下,砰砰亂放槍,鐵砂子和子彈打在城墻上,磚石碎屑橫飛,扎傷了幾個民軍,當即被抬下去醫治。

放完一排槍,馬匪們竟然翻身下馬,以騾馬為掩護,朝城墻上不斷的開槍壓制,后面,一群抬著云梯的土匪沖了上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6
第五十七章 夏老爺中風了

土匪扎制的云梯很結實,很長,渡河爬城都很適用,陳子錕深知自己手下這幫民軍的素質,既沒有忠厚農民的質樸頑強,也沒有土匪的兇悍殘忍,有的只是小市民的狡黠和精明,讓他們以多欺少還行,碰上硬茬絕對泄氣。
所以絕對不能讓土匪攻過護城河,只要第一個土匪爬上城頭,南泰縣就保不住了。

扛云梯的土匪還離得老遠,陳子錕就下令開炮了,三門銅炮再次怒吼,這次裝的不是實心鑄鐵球,而是一大團鐵砂子,打出去就是一大片鐵雨,城下的土匪被炸翻了一片,受傷的騾子躺在地上嘶鳴著,血流滿地。

土匪也傷了好幾個,這一伙人和昨天的不是同一幫人,沒料到城上的火力這么強大,頓時有些慌亂,且戰且退,從容退走,他們的槍法很準,城頭上的人不敢冒頭開槍,只是胡亂朝天打了幾十槍以壯聲威。

第一波進攻被止住了,柳縣長不失時機的造氣勢來:“我們打贏了!”

民軍都跟著咋呼:“打贏了!打贏了!”有幾個人還揮舞起紅旗來,李舉人拿回家的綢緞旗子已經又還回來了。

城外樹林旁,幾個騎馬的匪首遙望著遠處的南泰縣城和退下來的兄弟,神色頗有不屑。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道:“老八,你的弟兄真松,拉泡稀屎的空兒就讓人攆回來了。”

“大瓢把子,弟兄們冤枉啊,誰知道城墻上有炮啊,老十,你個狗日的咋不說清楚。”老八臉上有道很長的刀疤,倒也恰如其名。

老十就是梁茂才,他暴跳如雷道:“我咋沒說清楚,城頭上有炮,還他娘的不止一門。”

老八道:“放屁,你盡說你趴一臉稀糊馬糞的事兒了。”

“八哥,我日你祖宗!”梁茂才大怒,伸手要拽盒子炮。

老八不甘示弱,刷的一聲,兩把盒子炮掣在手里,大小機頭張開,斜著眼看著梁茂才。

大瓢把子看也不看他們,冷哼道:“打吧,打死算逑,打死你倆個狗日的,省我不知道多少雞蛋烙饃。”

一個眉目清秀戴眼鏡的三十來歲漢子勸道:“大敵當前,咱們就別內訌了,麻溜的把縣城打下來,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多好。”他不是南泰口音,而是一嘴地道的京城官話。

老八道:“我給軍師面子,不和你一般計較。”說罷收了槍。

梁茂才也悻悻收了槍。

土匪們撤了回來,個個氣喘吁吁,罵罵咧咧,老八覺得手下給自己丟了面子,拔出盒子炮作勢要槍斃人,卻被軍師勸下。

“八爺不必動怒,弟兄們也是沒攻打縣城的經驗,其實城頭上的火炮不必多慮,這種前膛炮打完一發,要冷卻一段時間,還要重新裝藥,裝彈,發射一輪起碼五分鐘,趁這個空當就能沖上去。”

老八就坡下驢,把槍收了道:“大哥,讓我的人再沖一次吧。”

大瓢把子道:“中,上!”

這回老八親自帶著隊伍上,幾百個土匪蜂擁而出,嗷嗷叫著往前沖,城墻上砰砰的往下開槍,一大半都沒打著人,民軍的槍法實在是太臭了,眼瞅著就讓土匪們沖到了護城河邊,將十八架云梯架在了河上。

陳子錕知道危急時刻到了,一把從王德貴手里抓過毛瑟步槍,啪的一槍,一個土匪掉進了河里,再一槍,又一個土匪栽倒了。

土匪們哇哇怪叫,舉槍朝城頭亂射,不過戰果很低,民軍們都趴在垛口下面,根本打不著。

陳子錕槍法實在了得,這么近的距離,簡直是彈無虛發,閻肅見狀忙道:“來一個班,幫護軍使壓子彈。”

立刻上來十個人,不干別的,就往槍膛里壓子彈,壓好五發子彈就遞過來,陳子錕從垛口的孔洞中向外射擊,每一聲槍響就有一個土匪倒地,一顆子彈都沒浪費。

老八急眼了,大叫道:“沖過去,爬城!”

陳子錕認出他是領頭的,一槍打過去,老八正好一偏頭,子彈擦著耳畔嗖的一聲飛過去,一摸,滿手血。

“扯呼!”老八怕了,城墻上有個神槍手,弟兄們在下面就跟活靶子似的,這仗可沒法打。

土匪們蜂擁退走,民軍們這才冒頭,朝著土匪們的背影猛開槍,當然只是又浪費了幾十發子彈而已。

第二波進攻又被打退了,柳縣長再喊口號,這回只有十幾個人有氣無力的響應,人們都明白過來,這只是開始而已。

一上午炮聲隆隆,槍聲密集,全縣城的人力物力都被動員起來,男的幫著守城,女的照顧傷員,做飯往城墻上送,吃的全是雞蛋蔥花烙饃和麥仁稀飯,男人們吃飽喝足了,橫七豎八的在城墻上躺了一地,累得跟狗似的。

夏家大宅,夏大龍嘴歪眼斜,坐在太師椅上,他中風了,被活活氣的中風了,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最心愛的兩枚鐵膽也玩不轉了。

老爺一病,家里頂梁柱倒了,平日恭順的妻妾們都撕開了臉皮,誰也不管老爺子,在堂上大吵大鬧要分家產,昔日忠心耿耿的管家帶著一個丫鬟跑了,還帶走了柜上僅存的一千多現大洋。

這個家塌了,東家開不出薪水,高薪聘來的護院們也都散了,整個夏家大宅,變得冷清無比。

丘富兆來了,一身黑制服,腰掛盒子炮,進門看到夏大龍這副樣子,當即就流淚了:“舅舅,富兆來晚了!”

夏大龍嘴里流著涎水,喉嚨里咕噥咕噥著說不出話來,眼中流出渾濁的淚水,疾風知勁草,國難思忠臣,沒想到山窮水盡之際,還是這個表外甥最忠心啊。

姨太太們還吵個不停,丘富兆大怒,拔出盒子炮紅著眼睛罵道:“舅舅還沒死,你們吵什么,分什么家產!”

這一嚷嚷還真管用,如今縣城大亂,槍炮聲不絕于耳,有槍就是大爺,姨太太們不敢說話,心里卻在罵,夏家還有兒子有女兒,哪里輪得到你這個外姓人說話。

丘富兆往日在夏家地位很低,見到這些姨太太都要低聲下氣,今天終于揚眉吐氣,感覺極其的爽,再看看夏大龍,眼中竟有贊許的神色,他更開心了,沉聲道:“舅舅莫慌,有我在,我這就幫你找郎中去。”

夏大龍咕噥了幾聲,丘富兆不解道:“舅舅,你啥意思?”

夏大龍眼中流出淚來,指著后宅方向。

丘富兆恍然大悟:“你是擔心表妹的安全吧,放心!景夕就托付給我吧!”

夏大龍拼命搖頭。

“舅舅,我就當你答應了。”丘富兆拔腿便走。

來到外面,二十多個保安團的兄弟早已聚集在這里,見丘富兆來了,七嘴八舌的問他:“團長,咋整?”

丘富兆狠狠的說:“天下大亂,還能怎么著,趁土匪沒進城,先撈上一筆再說。”

大家就都摩拳擦掌,這些混保安團的,本來就是城里的二流子,欺男霸女踹寡婦門,絕對行家里手,本來還礙著保安團的身份不能明搶,現在徹底撕下面具,正中他們下懷。

有人問:“搶完了咋辦?”

丘富兆說:“搶完了咱們也出去當土匪。”

這下沒人響應了,當土匪是舒坦,可是比起當保安團來,似乎還差點成色。

“團長,俺們家小都還在城里呢,咋當土匪啊?”有人提出疑問。

落草為寇本來也是丘富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現在遇到反對意見,他也卡殼了,想了一會兒道:“那啥,先看看再說,相機行事。”

還算丘富兆有良心,他先去縣城一個有名的中醫家里,把老郎中硬拉到夏家給夏大龍診病,這才帶了一隊兄弟奔著南門去了。

為啥要去南門,丘富兆自己也說不清楚,找陳子錕報仇?肯定不是,自己沒那個膽子,打土匪,也不是,自己閑的蛋疼了也不會干那事,直到來到城下,他才猛然想到,自己是來找夏景夕的。

夏景夕一直在南門幫忙,她是省城女子師范的學生,受過紅十字會急救的訓練,沒想到卻在1923年這個暑假派上了用場。

夏大小姐圍了一條白色洋布圍裙,上面沾滿了血跡,那是傷員的血,攻城戰很激烈,不少人掛了彩,夏景夕在鑒冰的帶領下,肩負起救死扶傷的責任來。

誰都不敢相信,這么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女生竟然不暈血,而且包扎起傷口來那叫一個麻利,不過想到夏景夕是夏大龍的親生女兒,大家又都釋然了。

虎父無犬女啊。

其實他們理解錯了,夏景夕在家是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別說救護傷員了,就是油瓶倒了都不扶,唯一繼承父親的優良基因是爭強好勝的心。

最讓她敬佩的是護軍使的兩位夫人,在鑒冰和姚依蕾來南泰之前,夏景夕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小姐,人知書達理又生得俊,還是省城的洋學生,但現在只能排到第三了。

她由衷的喜歡和仰慕兩位姐姐,當然還有一點小小的妒忌,鑒冰來自上海,姚依蕾來自北京,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濃濃的大城市范兒,遇到這種土匪圍城的大事,更是表現出莫大的氣度和勇敢。

姚依蕾身為護軍使夫人,竟然親自扛著槍上了城墻,而鑒冰則拿著手術器械,親自幫傷員取彈片,包扎傷口,讓夏景夕感動的流淚。

夏景夕在城下忙忙碌碌,領著一幫婦女清洗繃帶,忽然丘富兆領著一伙人到了,一把抓住夏景夕的胳膊,粗暴無比的說道:“表妹,舅舅中風了,你快跟我回家。”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7
第五十八章 九爺的土坦克

丘富兆的突然出現嚇了夏景夕一跳,對于這位當保安團長的表哥,她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沒想到平日里總是奴顏婢膝的表哥今天竟然如此膽大。
“放手!”夏景夕用力一甩,沒甩開。

丘富兆道:“表妹,今天由不得你了,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說罷就要攔腰來抱。

夏景夕往后跳了一步,手中鋒利的剪刀對著丘富兆:“別過來!”

丘富兆獰笑道:“表妹,哥不怕剪子,你要是真舍得扎,就往這兒扎。”

說著一把扯開黑制服的前襟,露出強壯的胸膛。

夏景夕猶豫了。

丘富兆趁機道:“表妹,哥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清楚么,土匪人多勢眾,縣城保不住了,快跟哥走吧,哥保證一輩子真心待你,把你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望著這張真情流露的麻皮臉,夏景夕都快吐了。

丘團長在城下表白的時候,城頭上已經打退了土匪五次進攻了,城外空地上躺著不少尸體,還有幾十個受傷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他們大多數是被銅炮發射的霰彈打傷的,王德貴舉起毛瑟槍要給他們來一個痛快的,卻被陳子錕阻止了。

“不要殺他們,我留著有用。”

“殺千刀的土匪,留著有嘛用?”王德貴不解道。

“有大用場,你們誰去把匪首叫過來?”

沒人響應,這場仗打到現在,已經出現不少傷亡,城上的人死了十幾個,傷了三十多個,對承平已久的縣城居民來說,夠慘重的了,大家對土匪是又恨又怕,誰也不敢出城。

柳縣長道:“我有辦法,舉起白旗,土匪頭兒自己就來了。”

陳子錕就說好,可是哪里來的白旗呢。

柳縣長從懷里掏出一個疊成四四方方的白綢子。

陳子錕盯著他:“你早就準備好白旗了?”

柳縣長略有尷尬:“未雨綢繆嘛。”

閑話少說,陳子錕命人打起白旗,在城頭上招展。

遠處小樹林旁,土匪頭子們聚在一處正在商量對策,忽然梁茂才大喊道:“他們投降了!”

大瓢把子壓低斗笠,正午的陽光很射眼,看了看縣城南門,一面大旗在城頭招展。

“這才打了一上午就撐不住了?不像啊。”大瓢把子道,“老十,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得令!”梁茂才跳上戰馬,絕塵而去,片刻來到城下,大喊道:“還打不?”

姚依蕾也在城上參戰,看見綁架自己的人來到城下,端起獵槍就要摟火,被陳子錕一把按住槍管:“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姚小姐悻悻的放低了槍口。

陳子錕回答道:“溜溜的打了一上午,你們也累了吧,歇歇再打怎么樣。”

梁茂才狂笑起來:“你們累了,俺們可不累,你小子昨天敢哄我,等我進了城,看我怎么收拾你。”

陳子錕道:“笑話,我們打得順風順水,你們萬輩子也進不了城,我看你們可憐,容許你們把傷員抬走,絕不開槍。”

梁茂才想了一下道:“行,那就依你,歇半個時辰再打,俺們把傷員抬走。”

陳子錕道:“且慢,我還有禮物給你。”

梁茂才警覺起來,手按著槍柄:“什么?”

陳子錕一擺手,城門開了,吊橋放下,幾個人從里面趕著一頭豬、兩只羊出來,還有一筐噴香的雞蛋蔥花烙饃。

“弟兄們挺辛苦的,吃飽了再來攻城也不遲。”陳子錕極其大度的說道。

梁茂才搞不懂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讓人收下了豬羊和烙饃,又讓人赤手來抬傷員。

護軍使不但讓對方抬走傷員,還送豬羊和烙饃,這個古怪的行為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礙著身份,有些百姓恐怕就要破口大罵了。

唯有柳縣長和閻參謀長懂得陳子錕的用意。

“護軍使這是在用計呢。”柳縣長說。

閻參謀長補充道:“對,這是打擊敵人的士氣,傷兵不但增加敵人的負擔,還能降低敵人的士氣,送豬羊烙饃更是彰顯我軍的風范和成竹在胸的勝算,護軍使這個計謀可是殺人不見血啊。”

大家就都肅然起敬。

陳子錕苦笑著擺擺手,坐到了太師椅中,打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時間,他慢慢往彈匣里壓著子彈,問道:“信使這會兒應該渡江了吧?”

柳縣長道:“差不多了,江南就有省軍一個團駐守,只要他們一出動,土匪絕對倉皇退走。”

閻肅道:“趙玉峰這會兒也到殺虎口了,不過就算他快馬加鞭,趕到徐州也得一天一夜。”

陳子錕點點頭,這兩處的援兵其實都指望不上,只是給大家一個心理安慰罷了,他唯一能指望的,其實是另外一股援兵。

陳清鋒化裝成小道童早已混出城去……

城外小樹林,大瓢把子等人看著一頭豬兩只羊,還有滿滿一筐雞蛋蔥花烙饃都傻了眼,實心眼的老八喜滋滋的伸手去拿烙饃,卻被大哥喝住:“你不怕有毒啊!”

老八急忙縮回手。

軍師展開折扇搖了幾下,道:“對方行事光明磊落,斷不會使用這種下三濫的伎倆,我敢保證,絕對沒毒,”

老八一聽,立刻拿了一塊大吃起來,土匪們都是走到哪吃到哪里,沒有攜帶輜重干糧的習慣,原以為一上午就能攻進城去大吃大喝,沒想到打到現在損兵折將,連護城河的邊都沒偎上。

“就知道吃!”大瓢把子一甩手,馬鞭如同長了眼一樣,卷住了老八手里的烙饃,再一抖,烙饃變成了碎片。

“這個人,不簡單啊,想壞我士氣。”大瓢把子陰沉著臉,斗笠下一雙環眼緊緊盯著遠處的南泰城墻。

午后的艷陽下,南泰城墻顯得如此雄渾,如此堅不可摧。

這座城,是明朝崇禎年間所筑,清軍南下的時候曾經發生過激烈的戰斗,再后來,咸豐年間鬧長毛,縣令將城墻加固,抵御捻子進攻三個月之久,南泰城下,冤魂無數啊。

抬回來的傷員們哀號遍野,土匪們垂頭喪氣,士氣大減,土匪本來就適合游擊戰,不擅長攻堅戰,經歷挫折之后,很容易喪氣。

大瓢把子很憤怒,他動員了幾乎全縣的同道中人來攻城,若是無功而返,這張臉往哪里擱。

軍師獻策道:“大瓢把子,不如讓九爺帶人試試?”

大瓢把子有些猶豫,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中,就讓老九帶人沖一回。”

九爺的資歷比較淺,僅比老十梁茂才略高一個座次,手下的弟兄也最少,只有七八十號,武器也最差勁,是老式的鳥槍火銃,不過弟兄們的精神面貌一點也不差,一水的青布小褂,抓地虎靴子,牛皮腰帶,兩旁各系一個葫蘆,葫蘆用桐油刷了五六遍,油光锃亮,一個裝火藥,一個裝鐵砂子,從來不愁沒彈藥。

老九生的高大威猛,皮膚黝黑,兩眼炯炯有神,一身黑衣服,腳下黑馬靴,腰間雙駁殼,虎虎生風上來拱手:“大瓢把子!”口音和軍師類似,帶點燕趙味道。

大瓢把子道:“老九,一上午你干啥去了,沒見你人影。”

老九道:“我上附近村子里拿東西去了。”

“拿得啥?不會是搶娘們去了吧?”老八在旁邊嘿嘿笑起來。

老九道:“拿了些大車、門板,桌子,棉被褥子、鐵鍋啥的。”

大瓢把子眼睛一亮:“你小子行啊,這回看你的了,打下南泰城,讓你先搶一天!”

“謝大瓢把子!”老九一拱手,帶著本部兄弟上陣了。

他們先棉被褥子浸透了水,然后鋪在門板和桌子上,再在上面堆了一層土,用大車推著往前走,走的很慢,但很穩當,人都藏在車里或者車后,連頭都不露。

城墻上,陳子錕舉起望遠鏡,端詳著遠處奇怪的隊伍,不禁大驚:“不好,土匪出土坦克了!”

王德貴問道:“什么是坦克?”

陳子錕道:“這是洋話,你不懂的,就是鐵甲戰車的意思。”

老九的土坦克給民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這玩意似乎打不透啊,不但火銃鉛子兒鉆不透,大炮也奈它不得,城頭上一陣彈雨傾瀉過去,人家屁事兒沒有,繼續慢騰騰的往前挪。

陳子錕慌了,拿過一支步槍瞄準打過去,他確定自己打中了,大車也停頓了下來。

“別用火銃,用快槍打!”陳子錕下令道。

可是,城墻上已經沒多少快槍打得響了,本來槍械就雜,各種口徑的都有,有的子彈不過十來發存量,早就打光了,現在只剩下七九口徑的漢陽造能發射,可是一陣排槍打過去,土匪依然往前走,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大伙兒也越來越害怕了。

其實,陳子錕那一槍確實把藏在車里的土匪打死了,但是九爺嚴令,誰敢后退半步,就先崩了他的腦袋,誰先爬上城墻,賞大洋五百,所以土匪們硬著頭皮往前走。

“大瓢把子說了,咱們要是拿下城頭,讓咱們先搶一天,城里有的是金銀財寶、雞蛋烙饃,還有水嫩嫩的小媳婦,摸起來滑不溜手啊。”

九爺極富煽動性的語言說的土匪們涎水橫流,干勁十足,竟然真被他們推進到了護城河邊,子彈揪揪的打在沙包和棉被上,土匪們傷亡慘重,但士氣依然高漲。

“弟兄們,打!”九爺一聲令下,率先跳出來用兩把盒子槍朝城上猛打,土匪們也紛紛探頭出來,用火銃猛轟,一時間硝煙彌漫,城墻上哀號連連。

“走!”老九一馬當先,蹭蹭蹭就踩著云梯過了護城河,小土匪們見當家的如此彪悍,也發一聲喊,丟下打空了的火銃,拔出明晃晃的大刀,踩著云梯過了河,順勢將云梯抽過來往城墻上一搭。

土匪終于攻上了南泰縣的城墻。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7
第五十九章 英雄狗雄

第一個爬上城頭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黑綢衫褲的九爺,他是有功夫的人,沒用云梯,直接踩著城磚凸出的邊緣就飛身上來了,與此同時,十幾架云梯搭在城墻上,土匪們嗷嗷叫著往上爬。
陳子錕拔槍就射,大眼擼子的威力顯現無疑,一槍就能撂倒一個人,而且確保不再爬起來,當他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九爺時,迅速調轉槍口扣動了扳機。

就在同一剎那,九爺也將盒子炮對準了他,兩人同時扣動扳機,同時發出啪嗒一聲,都沒子彈了。

陳子錕沒有絲毫遲疑,丟下空倉掛機的M1911A1,滄郎一聲抽出腰間西洋佩刀就砍了過去,九爺也拔出一把系著黑綢子的腰刀,架住了陳子錕的刀。

四目相對,咬牙切齒,兩人卻同時愣了。

“是你?”

“是你!”

原來九爺正是四年前在北京郊外永定河上和陳子錕交過手,后來又被他放走的河北大盜,黑風!

黑風也認出了陳子錕,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大喝一聲,后撤半步,再次揮刀砍來,和陳子錕戰到了一處。

土匪們終于上來了,空間狹窄,步槍沒了用場,城墻上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土匪和民軍打成一團,刀槍切開皮肉的悶響此起彼伏,慘叫更是不絕于耳,關鍵時刻,原本稀松膽怯的老百姓們卻沒有像陳子錕預想的那樣潰敗,而是迸發出無盡的勇氣,毅然決然的和土匪們廝殺到了一處。

城下,丘富兆還在糾纏著夏景夕。

“表妹,我哪點不如姓龔的小子,我也讀過幾年私塾,要不是家里沒錢,我也能上省城的大學堂!”丘富兆嚷嚷道。

夏景夕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土匪圍城,龔少爺一介書生都能上陣殺敵,護軍使夫人也親臨一線,你一個保安團長,竟然躲在城下糾纏弱女子,我是想看得上你,可你配么?”

丘富兆暴跳如雷:“胡扯,陳子錕是老爺的死敵,我怎么能幫他,老爺哦不,舅舅就是被他氣的中風的。”

夏景夕道:“丘富兆,我真替你悲哀,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糾纏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個英雄,但我覺得,你起碼還能稱得上狗雄,但是現在看來,你連狗雄都不配當,你就是一條狗!我爹養的一條癩皮麻子狗!”

丘富兆太陽穴突突的跳,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夏景夕冷冷的看著他:“我是夏大龍的女兒,我只愛英雄,請你別擋著我的路。”

丘富兆竟然真退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夏景夕昂然從面前走過,他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一口憋在那里,想噴又噴不出來。

此時城頭上傳來一陣慘呼和兵器交接的聲音,丘富兆心中一驚,知道土匪上了城,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豪氣,他沖蹲在遠處的保安團兄弟們一擺手,嘶啞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

“弟兄們,打土匪去!”說罷拽出盒子炮,一馬當先從馬道沖上了城墻,保安團的一幫人遲疑了一秒鐘,繼而跟著他沖了上去。

這幫保安團用的都是短槍,近戰再合適不過了,城墻上的殊死搏斗已經進入白熱化的狀態,總體來說是土匪占了上風,他們用的兵器趁手,人又兇悍,壓著民軍猛打,不過丘富兆等人的到來瞬間扭轉了局勢,一陣槍響,土匪們紛紛倒地。

黑風和陳子錕刀來劍往,打的熱鬧,四年不見,他的武功又精深了不少,在冷兵器對決上不亞于陳子錕,不過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他對陳子錕有著深深的恐懼,所以占不到上風。

丘富兆的到來打破了平衡,黑風一個不留神,被陳子錕一刀刺中了胳膊,鮮血長流,腰刀落地,一旁丘富兆舉槍打來,黑風就地一滾,翻到垛口旁,一縱身上去,徑直跳入了護城河,撲通一聲,再也沒了蹤影。

團丁們乘勝追擊,將所有的土匪都打死在城頭,或者逼下了護城河,他們朝水里猛開槍,打得高高的水花四濺。

云梯被提了上來,黑風的土坦克被淋上火油燒了,死在里面的土匪也一并燒焦,一股人肉味道飄出去老遠。

“操!老九也失手了。”大瓢把子啐了一口,滿臉不快。

梁茂才道:“大哥,還攻么?”

“讓弟兄們歇歇,夜里再攻,我就不信了,兩千多弟兄還攻不下一個縣城。”大瓢把子撥馬走了。

軍師嘆了口氣,臉色有些凄然。

一直到天黑,渾身水淋淋的老九才從護城河里爬出來,悄悄溜回了本陣,他沒有去找大瓢把子,而是先找到了軍師。

軍師見到黑風回來,驚喜道:“你沒死?”

黑風胳膊上掛彩,血已經止住了,但臉色很差,他說:“兄弟,這回不妙,碰上老對手了。”

軍師蘇青彥是黑風的老伙計了,當初在京師一帶混綠林的時候他倆就是搭檔,來到南泰還是一塊兒混,不過蘇青彥因為識文斷字,足智多謀,被瓢把子任命為軍師,地位比黑風略高一點。

蘇青彥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是說,護軍使陳子錕,和當年的陳子錕是一個人?”

“沒錯,他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一個人!”黑風道。

蘇青彥沉默了一會,道:“他也認出你來了?”

“對,他也記起我來了,還和我過了幾招,我胳膊上的傷,就是他砍的。”

蘇青彥道:“沒想到啊沒想到,真是冤家路窄,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此人驍勇彪悍,絕非等閑之輩,為了弟兄們著想,也為了報他放咱們一馬的恩,咱們得勸大瓢把子收兵啊。”

黑風想了一會道:“是這個理兒,雖然他殺了我不少弟兄,但我欠他一條命,這筆帳,賴不掉。”

于是兩人就去找大瓢把子進言,大瓢把子正和一群兄弟坐在河邊烤羊肉,城里送來的一頭豬兩只羊都宰了,串在鐵釬子上燒烤,香味飄得老遠,幾位當家拿小刀削肉吃,一邊吃一邊喝酒,傷兵們在遠處哀號,空氣中彌漫著不安和沮喪的氣氛。

聽黑風介紹了攻城受挫的情況以及陳子錕昔日的威名,大瓢把子當即就惱了:“老九,你怎么能說這樣的喪氣話,咱們損兵折將,一天就傷了百十個弟兄,這個場子不找回來,我蓋龍泉的名號就栽了!你再亂我軍心,別怪我不顧兄弟情誼。”

黑風跪下道:“大哥,我說的句句是實,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城里有吃有喝,兵精糧足,弟兄們再熬下去,只能死傷更多。”

“住口!”大瓢把子震怒了。

“大哥,你要繼續打也行,我不干了。”黑風平靜的說道。

大瓢把子蓋龍泉冷笑道:“桿子豈是你說干就干,說不干就不干的?”

老八也跟著道:“就是,你當是縣城街上的茅房啊,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黑風站了起來,脫掉上衣,露出堅實的胸肌和臂膀,上面紋了一條面目猙獰的蒼龍。

“大哥,我薛斌感謝你的收留之恩,這條胳膊,就當我還你的吧。”黑風說完,拔刀就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梁茂才猛撲上來,將黑風掀翻在地:“九哥,你鬧啥呢,有什么說不開的,還不快給大哥賠禮。”

黑風不說話,胸膛劇烈起伏著。

蘇青彥勸道:“大哥不要動怒,九爺也是為了桿子好,這個姓陳的確實不簡單,用兵如神啊。”

老八呸了一口道:“狗屁,當我聽不出來啊,城墻上的火力弱了不少,他們的子彈就快打光了,再加一把勁,興許就攻進去了。”

蘇青彥道:“這就是他用兵的高明之處,故意示弱一直引著咱們打,等援兵一到,里應外合,到時候……”

蓋龍泉陰沉著臉,來回跺了幾步,道:“陳壽那邊有什么動靜?”

“沒動靜,老四老五盯著他呢。”梁茂才道。

“江南有動靜么?”

“老六老七帶人守著呢,稍有風吹草動就放鴿子過來。”

蓋龍泉點點頭:“行,挑幾個眼好的弟兄,夜里再攻一下,能攻進去最好,攻不進去就騷擾他們,不讓他們睡安生覺。”

話音剛落,槍聲大作,不等土匪前去騷擾,城里的官兵倒先殺出來劫營了。

土匪們本不是正規軍,軍紀散漫的很,晚上宿營更是睡的橫七豎八,毫無章法,大瓢把子倒是在外圍設了明崗暗哨和游動哨,但小土匪們覺得城里人不敢出來,便偷懶睡覺去了,崗哨形同虛設,便給陳子錕留下可乘之機。

陳子錕是什么出身?那可是在關東馬賊窩里混過的主兒,關外苦寒,民風彪悍,遍地都是匪,無論是戰斗烈度還是殘酷性都遠超關內,零下幾十度的雪夜里被官軍追著剿,一夜換四個宿營地的事兒都是稀松平常,在他眼里,南泰這幫同行還遠未夠班,用望遠鏡看一看他們的篝火位置就知道這幫人的素質之差。

發動夜襲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南泰土匪的生活水平較差,營養跟不上就會犯夜盲癥,事實上不光土匪這樣,就是北洋陸軍的士兵也有大量的夜盲癥,所以夜戰能力大大降低,成為另一個可乘之機。

夜襲這種事兒,不在于殺傷多少敵人,而在于給敵人造成巨大的混亂,所以不需要太多人,除了陳子錕之外,還有王德貴和李長勝,他們三個自打民國九年就在一塊兒夜襲過松林店皖軍指揮部,是老搭檔了。

此外,還有一個擔任向導的,正是被夏景夕稱作連狗雄都不如的丘富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8
第六十章 命大的烈士

城頭鏖戰,民軍傷亡慘重,城下擺了十二具尸首,白天還是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到了晚上就陰陽兩隔了,孫家棺材鋪贊助了十二口壽材斂了烈士們,孤兒寡婦在一旁哭的凄慘,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
檢點彈藥,已經所剩無幾,明天土匪再次發動進攻的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傷員也很多,重傷三十多人,輕傷五十多人,好在城里就有郎中和藥鋪,傷員都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陳子錕巡視城墻,心情無比沉重,稍候召開了軍事會議,宣布一項決定。

“我準備親自出城夜襲敵營,需要三名志愿者。”

眾皆嘩然,閻參謀長勸道:“萬萬不可,南泰安危系于將軍一身,萬一有個閃失,縣城不保,我們就都成了千古罪人。”

柳縣長也勸道:“護軍使三思啊,還是堅守待援比較穩妥。”

陳子錕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教授說過一句話,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如果夜襲成功,定能遲滯土匪的進攻,打擊他們的士氣,論作戰經驗,城內大概沒有人能強過我的,所以,我必須去。”

他拿出美國留學的事兒來壓人,別人自然就都沒話可說了,洋人教授說的話,絕對錯不了。

王德貴和李長勝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我們去,當年咱們弟兄一起端了松林店和長辛店,這回照樣端了土匪窩。”

陳子錕贊道:“兩位老哥好膽色!不過還需要一個熟悉當地地形地貌的人。”

柳縣長不動聲色的往后退了半步。

龔梓君站了出來,毅然決然:“我去!”

夏景夕拉住了他的衣襟,眼中盡是不舍與感動。

龔梓君用力的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論打仗,你姓龔的不行,還得我來!”

一張麻子臉走了過來,正是保安團團長丘富兆,今天多虧了他帶領團丁趕上城頭增援,要不然土匪就進城了。

見他過來,夏景夕立刻將臉扭到了一旁。

丘富兆大大咧咧道:“護軍使,論打槍,縣城里就是我們這幫保安團的兄弟了,你要是不嫌棄,出城就帶著我,保管不給你拖后腿。”

又對龔梓君道:“這回出城,我要是死了,表妹就托付給你了,你若是辜負了她,我做鬼也會來找你的。”

龔梓君沒說話,他只覺得今天的丘富兆和往日大相徑庭。

丘富兆戴上了帽子,沖夏景夕笑笑:“表妹,我走了。”隨即出去了。

夏景夕咬著嘴唇,也沒說話。

陳子錕道:“既然人已經齊了,事不宜遲,這就出發。”

四個人,八支槍,趁著夜色從西城門下去,穿過沼澤地迂回到土匪宿營地內大打出手,土匪和正規軍不同,沒有輜重和糧草,時值夏天,也沒有帳篷,就這樣席地而臥,躺的橫七豎八,毫無章法,服色更是雜亂,渾水摸魚再容易不過了。

突然遭到夜襲,土匪們炸了窩,紛紛拔起來亂跑亂開槍,好在大瓢把子蓋龍泉經驗豐富,一聲唿哨,用黑話下令所有人趴下別動,專打跑動的。

不得不說,這一手真高明,土匪們迅速從混亂中清醒過來,紛紛臥倒在地,有些沒聽到號令的卻遭了殃,被四面八方打來的子彈穿成了篩子。

陳子錕見勢不妙,急令撤退,四人在夜色掩護下向城池方向退走,土匪發現蹤跡,急忙追來,丘富兆平端兩支盒子炮左右開弓,打得不亦樂乎,忽然一槍打來,正中他的腦袋,人一聲不吭就栽倒了。

王德貴用花管子朝后面打了一梭子,壓制了敵人的火力,正要走人,陳子錕卻道:“把他抗走,尸體不能留給土匪。”

李長勝扛起丘富兆的尸體便走,王德貴換了彈夾在后面掩護,土匪夜盲癥居多,又不清楚官軍虛實,虛張聲勢一番后也就不追了。

進了城,鑒冰和姚依蕾先撲了上來,她倆事先并不知道陳子錕帶隊出城,后來將閻肅和柳優晉好一頓臭罵。

先上上下下檢查陳子錕身上有沒有傷口,看到毫發無損后才放了心,姚依蕾氣壞了,揪著他的耳朵大罵:“你是主將,怎么能親自沖鋒陷陣,你有個好歹,讓我倆守寡啊!”

鑒冰也埋怨道:“千萬別再干這種事了,打仗讓部下去就行了。”

陳子錕苦笑道:“九死一生的事兒,怎么好讓別人去冒險,好歹我也是萬馬軍中拼殺過的,干這個順手,讓老百姓去,那就是送死。”

說著看看身后,丘富兆的尸體就停在地上,臉上一個血洞,是被子彈打的。

一群人圍著丘團長的尸體,默默摘下了帽子,夏景夕趴在龔梓君懷里抽泣著,雖然她很討厭這個表哥,還當面罵他是癩皮麻子狗,但至少他在死前這一段時間,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柳縣長悲壯的說:“丘團長為保護縣民而壯烈犧牲,他的名字,是要記載在縣志上的。”

鑒冰卻忽然蹲下身子,用手指在丘富兆頸部大動脈上試了試,沉聲道:“還有救。”

陳子錕上前一試,果然還有微弱的脈搏,可稀奇了,被打中腦袋還不死,這個丘富兆真夠命大的。

“趕快送醫!”他當機立斷道。

丘富兆被送到了城門內的臨時戰地醫院,縣城沒有西醫,只有一位擅長望聞問切的老中醫,根本不會治療外傷,此時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擦干凈傷口才知道,一顆流彈從丘富兆的臉上穿過,腦后穿出,帶出來一些腦漿子,但是流血不多,人暫時還沒死,不過能不能活過今晚也是兩說。

一場夜襲,攪得土匪們沒睡好覺,檢點傷亡,居然死了二十多個,一半倒是被自己人打死的,官軍的尸體一具沒有,蓋龍泉氣的夠嗆,發誓要踏平南泰縣,為弟兄們報仇,為自己雪恥。

“老九呢?軍師呢?”蓋龍泉道。

薛斌和蘇青彥走了過來,“大瓢把子,您找我們?”

蓋龍泉道:“你們說的對,是我小瞧了這廝,適才我脾氣大了點,給你們賠不是了。”說著就是一躬。

兩人趕忙還禮,大瓢把子虛懷若谷,不由得人不服氣。

蓋龍泉道:“官軍中敢出城夜襲的人可不多,我估摸著,就是這個姓陳的帶隊。”

薛斌道:“大瓢把子有所不知,這個人在北京武林頗有名氣,打遍京師無敵手的于占魁就是他手下敗將,當初我也差點死在他手里。”隨即便將當初自己如何落敗逃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到來,絲毫不加隱瞞。

蓋龍泉唏噓道:“原來還是個豪杰。”

蘇青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大瓢把子,不如下回再來攻城。”

蓋龍泉搖搖頭:“騎虎難下,死了這么多人,一點葷腥沒見著,我怎么交代,說啥都得打下去,明早再攻,這回咱改改策略,不要一波一波的上了,一股腦全殺上去,就不信他們擋得住。”

見他意已決,蘇青彥也不再勸。

凌晨時分,城里收到一條好消息,駐扎在淮江南岸的江東省陸軍第二師派了一個團的兵力渡江前來支援。

城內歡聲雷動,大家的信心又都來了。

蓋龍泉也得到情報,南岸官軍數百人橫渡而來,在江邊扎營,不過并沒有出擊的意思。

“這幫狗日的,是想等著撿便宜呢。”蓋龍泉罵道。

早晨六點半,太陽出來了,土匪們重新列隊,浩浩蕩蕩上千人站在小樹林外,氣勢驚人,城墻上的陳子錕見了不禁大驚:“不好,土匪要孤注一擲了。”

閻肅拿出懷表看了看:“第二師怎么還不過來,按說也該到了。”

陳子錕冷笑道:“等咱們和土匪打得兩敗俱傷他們才會來,指望不上他們的,先打好這一仗吧。”

說罷拿起德國蔡司望遠鏡看著遠方,土匪隊列前有一面杏黃大纛,上書一個“龍”字,大纛下是個威風凜凜的漢子,頭戴斗笠,腰佩雙槍,一把絡腮胡子盡顯陽剛之氣,他手里也拿著一個雙筒望遠鏡,正朝城頭看來。

兩道目光正好對上了。

“好霸氣的漢子!”陳子錕肅然道。

“遇到這樣的對手,不虛此行。”蓋龍泉放下望遠鏡,右手一揮:“弟兄們,踏平南泰,三天不封刀!”

土匪們嗷嗷叫著向前推進了,兩千人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城墻上的民軍們膽戰心驚,面色灰白,都知道縣城這回保不住了。

縣城以東三里,省軍一個團正集結待命,這個團隸屬于江東省陸軍第二師第四旅,番號是第十一團,賬面上應該有一千人槍,可是真實員額卻不足六百,其中能上陣的不過三百。

團長叫聶金庫,得過面癱癥,嘴有些歪,又被稱作聶歪嘴,接到南泰縣的求援信之后,他立刻點起本部人馬渡江作戰,可過了江之后卻止步不前,在江邊扎營。

太陽出來了,大兵們埋鍋造飯,炊煙裊裊,聶歪嘴一身白綢褲褂,躺在帳篷里抽著鴉片煙,氣定神閑。

副官一掀簾子進來:“報告,土匪開始進攻了。”

“行了,知道了。”

“團長,咱們不出手?”副官納悶道,昨天那個南泰來的信使在團長面前磕頭把腦袋都磕出血來了,說什么城里沒有一個兵,上萬黎民的性命都系于聶團長一身,苦苦哀求他出兵,聶團長也不含糊,當即就發了兵,可怎么到了該出手的時候卻沒了下文。

“出你小舅子個手,咱憑什么出手,讓他們先打著,打完了再說。”聶金庫道。

副官明白過來,啪的一個敬禮:“知道了,團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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