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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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6
第二十一章 亂

金次長當場就懵了,陸軍部是什么地方,擱古代就是兵部衙門,白虎節堂,水滸傳里林沖帶刀擅闖白虎堂,那可是大罪,被高太尉判了個刺配滄州,北洋政府的陸軍部雖然權力沒那么大,自己的官威也比不上高俅,但也不至于在辦公室里挨嘴巴子啊。
四個大耳帖子,左右開弓,實實在在抽在金永炎面頰上,腮幫子都給抽腫了,嘴里涌出一股血沫,里面還帶了一顆牙齒,金次長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無數小星星在圍著自己轉圈。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傳來遙遠的呼喚:“次長,次長”

金永炎悠悠醒轉,眼前一片恍惚,周圍有很多人焦急的望著自己,還有人掐自己的人中。

“這是在哪兒?”金次長虛弱的問道。

“次長,這是您的辦公室啊,您這是怎么了?誰把您打成這樣的?”副官扶著他,義憤填膺。

屋里來的都是金次長的親信,幾個馬弁按著槍套,殺氣騰騰,只等次長大人一聲令下了。

可金次長實在不清楚誰打了自己,那一陣耳光打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至今耳朵里還嗡嗡的,腦子也亂成一鍋粥,好不容易在副官的攙扶下爬起來,坐在椅子上,解開軍裝的扣子喘了幾口粗氣,喝了口茶壓了壓,這才清醒一點。

“陳子錕抓來沒有?”金次長問道,他很是懷疑陳子錕是毆打自己的兇手。

“不知道,卑職這就去問。”副官顛顛的跑去了,金次長打開抽屜拿了一面小鏡子出來,看著自己臉上清晰的指痕,恨得咬牙切齒,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今兒個堂堂陸軍次長在自己辦公室里被人打了,這個仇要是不能報,以后也別在鐵獅子胡同混了。

不大工夫,副官前來報告:“陳子錕已經到了,正在軍法科辦公室里喝茶。”

金永炎拍案而起:“就是他,給我押上來!”

副官帶了兩個馬弁去了,五分鐘后,陳子錕被帶來,閻中校帶著四個憲兵跟在后面,一群人在金次長的辦公室門前敬禮喊報告。

“進來!”金次長努力想擺出官威,可掉了一顆牙齒,說話略微漏風,總顯得不太嚴肅。

陳子錕昂然進來,一點犯人的覺悟都沒有,更可氣的是他居然望著金次長臉上的指痕竊笑不已。

金次長惱羞成怒,再看陳子錕的馬褲和馬靴,和毆打自己那人如出一轍,確認無誤,大喝一聲:“拿了!”

左右猛撲上去,抓住陳子錕的胳膊往后扭,卻被陳子錕稍一用力就甩了個仰八叉,副官當即要掏槍,他這邊槍套扣子還沒打開呢,那邊陳子錕M1911A1已經拿在手里了,擊錘大張著,殺氣騰騰的。

陳子錕的威名大家都是知道的,那可是吳佩孚手下第一戰將,論槍法拳腳,軍中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和他面對面玩槍,金次長手下這幫人還不夠膽。

“反了反了!你要造反么!”金次長聲嘶力竭,大呼小叫:“憲兵,還不把綁了!”

四個憲兵剛要動手,卻被閻中校制止,腳跟一并道:“金次長,這是為何?”

金次長指著自己的臉道:“毆打上司,罪責難逃,這回就算吳佩孚親自求情,也絕饒不了他,送軍法處,嚴辦,槍斃!”

閻肅驚訝道:“金次長,想必其中有誤會,陳子錕是卑職從山東提來的,一直押在身邊,看您的傷勢,分明是剛剛打得,不可能是他動的手啊。”

金次長火冒三丈:“分明就是他!”

陳子錕冷笑道:“你有何證據?”

金次長張口結舌,忽然大怒道:“我堂堂陸軍次長難道會栽贓你不成?”

陳子錕繼續冷笑,指著桌上的報紙道:“難道不會么?”

閻肅也道:“金次長,陳子錕即便有罪,也要交付有司論處,您是陸軍次長,又不是軍法官,請恕卑職難以從命。”

“好啊,你也反了,來人啊,警衛營!快來人把他們抓起來!”金次長情緒失控了,他實在難以想象,這天還沒塌呢,下面的人就不服自己管了。

今天的陸軍部和往日大有不同,偌大的院子里,一多半的辦公室都是空的,只有寥寥十幾個人聽到金次長的嘶吼,湊過來看熱鬧,一個個的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看到人多了,金次長的膽子壯了起來,喝令道:“來人吶,給我把陳子錕,還有閻肅,統統拿下。”

沒人動手,一個上校軍官說道:“金次長,我們的工資什么時候發,都欠倆月了。”

金次長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直系政府嚴重缺錢,公職人員的薪水拖欠嚴重,這幾日北京警察廳和京畿司令部已經罷工了。

正要安撫一下大家,忽然桌上的直線電話響了,金永炎桌上有兩部電話,一部是普通電話,還有一部是大總統專線,現在響的就是大總統打來的。

顧不得這些軍官,金永炎先接了電話,果然是東廠胡同黎大總統公館打來的,黎元洪一口湖北話說道:“老金,你怎么管的部下,總統府的衛戍部隊撤了,我家里的衛隊也跑了,幾百個軍官到我府門口鬧餉來了。”

金永炎是黎元洪的同鄉,也是湖北人,金曾是黎的幕僚,所以才當上陸軍次長,此時老上級召喚,他焉能不管,管不了也得硬著頭皮上。

“大總統,卑職無能,我這就去處置。”金永炎放下電話,表情黯然,此刻他已經明白,大勢已去,張紹曾既倒,大總統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自己的總長夢白做了。

“金次長,還拿我么?”陳子錕揶揄的問道。

金永炎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抓起帽子,拿起軍刀走到門口,堵在外面的軍官們遲疑了片刻,還是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金永炎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閻肅長吁了一口氣,拍著陳子錕的肩膀道:“我讓你打他的臉,沒讓你真打他的臉啊。”

陳子錕裝糊涂:“打臉還不就是真打么。”

閻肅道:“算了,打了也就打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干不了幾天了,北京城,全亂了。”

陳子錕道:“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閻肅侃侃而談,原來軍警鬧餉已經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了,早幾天北京的警察就集體罷工了,教育部的職員們也上街游行,國會連連發表內內閣的不信任案,張紹曾被迫辭職,遠走天津,現在的北京城,沒有政府,沒有警察,沒有軍人,完全處于無政府狀態了。

“本來陸軍檢閱使馮玉祥和京畿衛戍司令王懷慶還能維持一下,可是聽說他倆人也向大總統遞交了辭呈,這是還嫌不夠亂啊。”閻肅嘆口氣,摘下軍帽看著帽墻上的五色星徽,“這帽子,怕是戴不了幾天嘍。”

金次長走了,沒人治陳子錕的罪了,他反倒有些淡淡的失落,出了陸軍部的大門,才發覺今天的鐵獅子胡同門庭冷落車馬稀,很多衙門口連站崗的警察都沒了蹤影。

走在大街上,依舊車水馬龍,只是沒有了執勤的巡警,道路有些擁堵,許多汽車在不停的鳴笛,洋車更是堵成了長龍,乘客們扛著大包袱小行李,像是出遠門的樣子,不對,似乎更像是逃難。

陳子錕隨便找了個人問道:“先生,您這是上哪兒去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道:“天津啊,北京這么亂,不得躲躲。”

不好,陳子錕趕緊往家里趕,先去了東文昌胡同自己的新宅子,敲了半天門傭人才過來,先從門縫里瞄了一陣才放心開門,咋咋呼呼道:“老爺您可回來了,這兩天城里亂得很,可嚇死我們了。”

陳子錕胡亂安撫了兩句,直接進了后堂,只見姚依蕾穿著背帶褲,提著一把溫徹斯特的雙筒獵槍,正指揮著傭人往墻頭上插玻璃碴子呢。

“你回來了!”姚依蕾眼睛一亮,撲過來抱住陳子錕的脖子,慌得陳子錕忙道:“小心槍走火。”

姚依蕾嘿嘿笑道:“我這把槍沒事,上著保險呢,倒是你這把槍搞不好要走火呢。”

陳子錕干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你忙啥呢?”

“這不是亂套了么,張內閣總辭職,軍警罷工,街上滿是請愿的公民團,北京有錢人全跑天津去了,火車票難買的很。”姚依蕾道。

“那你怎么不走?”陳子錕忽然想到姚啟楨和姚太太,這二位肯定已經逃到天津避禍去了。

“還不是因為你,上次就因為去了天津,結果一別就是三年半,他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我是不去,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姚依蕾眼圈有些泛紅,顯然是憶起了當年。

陳子錕暗暗嘆氣,姚依蕾一片癡心,怎能辜負,不過這會兒鑒冰怕是已經在來京的火車上了,這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怕是要夾在中間受氣了。

車道山前必有路,想那些煩心事一點益處都沒有,陳子錕忽然拉起姚依蕾的手道:“走,去車廠看看去。”

姚依蕾道:“對,那可是咱家的產業。”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6
第二十二章 二女爭鋒

事不宜遲,陳子錕正要讓傭人出門叫洋車,姚依蕾卻直接招呼道:“阿福,取車。”然后就看見姚公館的老汽車夫阿福從南屋里顛顛的出來,摘了帽子恭恭敬敬道:“姑爺好。”
陳子錕奇道:“怎么是你?”

姚依蕾接口道:“怎么不能是他,爸媽去天津了,反正車也閑著,阿福以前就是跟我的,正好給咱們開車,你不高興?”

“哪兒的話,好。”陳子錕忙不迭道。

說起來阿福可是他和姚依蕾愛情的見證者,而且在自己流落外地期間,寄給姚依蕾的信件都被被阿福保管起來的,所以陳子錕還是挺感謝他的。

姚啟楨新買的英國羅孚轎車被女兒訛了來,成了陳公館的私家車,兩人上了車,直奔頭發胡同而去,不大工夫來到車廠門口,就見院子里空蕩蕩的,一個車夫都沒有,就連往常總守在門口的寶慶也不見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進去喊了兩聲,杏兒從倒座房里出來道:“喲,大錕子出差回來了,你找寶慶啊,他跑車去了。”

“掌柜的還親自跑車啊?”陳子錕有些納悶。

杏兒道:“外面世道亂,洋車生意甭提多好了,一天能趕以往三天的,原本一個大子兒的買賣,人家五毛錢都愿意出,寶慶憋不住,親自出馬了,這兵荒馬亂的,萬一出點事可咋辦,大錕子,你要是見著他,可幫我勸兩句。”

陳子錕哭笑不得,秩序大亂,人們忙著跑路,拉洋車倒成了香餑餑,不過車廠沒出事他也就放心了,囑咐了杏兒幾句就要出門,忽見果兒從后院出來,一身學生裝整整齊齊的,杏兒急忙攔住他:“干啥去?不好好在家看書。”

果兒說:“我看熱鬧去,聽說鬧餉的都鬧到大總統家里去了,東廠胡同口還有搭臺唱戲的。”

杏兒氣的拎起笤帚就打:“外頭兵荒馬亂的,你就少給我添點亂吧,快回去。”

果兒悻悻的回去了,杏兒丟了笤帚苦笑道:“我這個弟弟,從小就不省心。”

陳子錕道:“你也別往心里去,喜歡湊熱鬧不是壞事,那啥,我們先走了,等寶慶回來讓他給我來個電話。”

“成。”杏兒送他倆出門大門,開出十幾米遠,只見果兒從墻頭上跳了下來,動作敏捷的像只猴子。

“停車”陳子錕道,阿福一腳剎車,按了按喇叭,果兒回頭一看,咧嘴笑了,陳子錕探頭問道:“去哪兒?”

“東廠胡同。”

“上車。”

“好嘞!”果兒拉開車門跳上來,姚依蕾奇道:“不是吧,真要去東廠胡同?你也跟著湊熱鬧啊。”

陳子錕眼睛瞇縫起來:“蕾蕾,你還記得四年前么,咱們在長安街上看熱鬧,后來跟著游行的學生到了趙家樓,親眼目睹了那場大火。”

姚依蕾道:“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那場大火,咱們才失散的,要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陳子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那場大火加速了段祺瑞政府的滅亡,今天這場動亂,或許會導致黎元洪下臺,這可是政治大戲啊,咱們不能錯過。”

果兒插嘴道:“那可不一樣,五四運動是愛國學生發起的,東廠胡同外游行示威的卻是鬧餉的軍官警佐,還有所謂的公民團,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

陳子錕嚴肅道:“但效果卻是一樣的,政府已經病入膏肓,每折騰一次,都是把這個國家往懸崖的邊緣多推半步,我們能做的,唯有見證歷史。”

果兒只是國中生,平日在家里大人們總當他是小孩子,不和他討論政治,如今陳子錕和他平起平坐的談起政治話題來,讓他頗為興奮,又有一種驕傲感。

姚依蕾卻聽不下去了:“不就是想看熱鬧么,扯那么多不相干的。”

陳子錕道:“對了,說白了,我就是愛看游行,咋滴?”

姚依蕾白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東廠胡同在紫禁城東邊,胡同東口路北有個大宅子,早年是滿清權臣榮祿的府邸,民國以后,袁大總統花了十萬大洋把宅子買了送給黎元洪,從此這兒就成為黎元洪的府邸。

今天的東廠胡同格外熱鬧,圍的是里三層外三層,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不過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沒有學生,果兒說的一點沒錯,這次運動的主角和大學生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遠處還搭著戲臺,一個操天津口音的人在上面演講,每講一句下面都有人叫好,叫的最響亮的是幾個膀大腰圓敞著懷,露著一巴掌寬護心毛的好漢爺,一臉的江湖氣。

陳子錕冷笑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北京的混混們都開始關心政治了。”

“吾人為救國計,不得不請黎氏速行覺悟,即日退位,以讓賢路。”那人講完最后一句,下面振臂高呼:“黎元洪下臺!”聲浪一陣高過一陣,還有人吹口哨,大聲叫罵,黎府大門緊閉,毫無反應。

有人抬來一筐臭雞蛋,大家一通猛砸,黎府門前一片狼藉,地痞流氓們轟然叫好,起哄聲響成一片,姚依蕾不禁怒道:“再怎么說大總統也是國家元首,怎么能容這幫人如此欺凌,京師警察廳的人都哪里去了?”

陳子錕道:“開不出餉錢,警察早罷工了。”

姚依蕾道:“那就沒人管管這幫家伙么?”

陳子錕道:“他們都是曹錕曹老帥花錢請來演戲的,誰敢管,誰能管。”

姚依蕾不說話了,果兒望著車窗外亂哄哄的局面也不說話。

遠處,幾個人爬上電線桿,將黎府和外界聯系的電話線剪斷了,下面爆發出一陣叫好聲來,陳子錕再也看不下去了,讓阿福開車離開,一路上再沒有說話,果兒側著頭望著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

回到陳公館,一進大門陳子錕就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傭人上前道:“老爺,太太,家里來客人了。”

“哦,誰來了?”姚依蕾隨口問道,她在北京社交圈子認識的人不少,雖然比不上陸小曼、林徽因的風頭,也是上流社會數的著的名媛之一,家里經常有人拜會是常事。

傭人看看陳子錕,欲言又止。

陳子錕頓時明白過來,沒轍,硬著頭皮上吧,來到倒座房客廳前,果然見屋里坐著倆人,鑒冰和李耀廷,地上放著幾口大皮箱,顯然是剛下火車。

“北京真落后,連自來水都沒有。”鑒冰手捧著蓋碗,正在和李耀廷嘀咕著呢,忽然發覺陳子錕進來了,便盈盈起身道:“你回來了。”

姚依蕾立刻變了臉色,冷聲道:“她是誰?”

陳子錕道:“她姓沈,名鑒冰,是我在上海認識的……”

“紅顏知己是吧,我不是說了么,讓你抓緊時間把那些鶯鶯燕燕都給遣散了,怎么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姚依蕾到底是大家閨秀,沒有當眾發飆,兩只眼睛上下打量著鑒冰,先看肚子,沒有明顯的隆起跡象,這才松了一口氣,再看相貌身材氣質打扮,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鑒冰是上海灘名妓出身,上海乃是遠東第一國際大都市,遠非北京天津漢口這些城市可以比擬,上海時髦人士的裝扮一向是緊跟歐美,引領東亞風潮,上海流行的服裝款式,北京要落后三個月才能跟上潮流,鑒冰又是個花錢如流水的角色,向來在行頭上不遺余力,再加上天生麗質,后天培養,那氣質,那容貌,說句不謙虛的話,冠絕京華也不為過。

姚依蕾童年時期曾在上海住過一段時間,但少女階段是在北京長大的,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北京姑娘的作派,憨直大氣,敢愛敢恨,再加上是官宦人家出身,從小被父母慣著長大的,自以為是天之驕女,忽然見到一個樣樣壓過自己的女人,就夠不高興的了,況且這人還是自己的情敵,那就更加不能容忍了。

“讓她走。”姚小姐虎著臉道。

“別鬧了,都是一家人。”陳子錕這話說的一點底氣都沒有,畢竟鑒冰來的太過突然,但是讓他把鑒冰趕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不走是吧,我走。”姚依蕾嘴里這么多,腳下也不動,她就是想擠兌一下這個漂亮妞兒,讓她識趣點自己滾蛋。

“姚小姐,你聽我說。”李耀廷腆著臉上前插話,姚小姐正在火頭上,一點臉面也沒給他留:“小順子對吧,現在也穿上西裝了,上臺面了是吧。”姚依蕾譏諷道,“當年你在六國飯店當聽差的時候,可沒少拿我的賞錢吧,怎么現在幫著外人說話了。”

李耀廷陪著笑道:“那是,得虧姚小姐還記得我,這不是剛……”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么?”姚依蕾冷冰冰的搶白道。

陳子錕忍不住了,怒道:“這是我兄弟,怎么就不能說話了,這兒可是我的家。”

姚依蕾點點頭:“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陳子錕你行,我走。”

說罷轉身便走,也難怪她發這么大火,眼瞅著就要結婚了,突然丈夫以前的姘頭找上門來,這種事情擱在哪個女人身上也無法容忍。

陳子錕后悔莫及,可又礙著面子不好服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姚育蕾往外走。

“姐姐留步。”鑒冰說道。

姚依蕾停下了腳步,卻并不轉身,這兒是她的主場,她才不會輕易言敗。

“該走的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什么時候,鑒冰已經提了行李,說完這句話,看也不看陳子錕,拖著沉重的皮箱黯然離去。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7
第二十三章 偷一個護軍使當當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鑒冰忽然回頭道:“桌上是給姐姐帶的禮物,還請笑納。”說完才出了門。
陳子錕急壞了,人家千里迢迢的從上海跑來,中間又被土匪劫了去,可謂九死一生才到了北京,剛進門就被擠兌出去,這像什么話,他剛要去追,李耀廷提著倆皮箱過來了,低聲道:“別擔心,我跟著嫂子呢,你把家里這位嫂子勸好了就成。”

兩人就這樣提著行李匆匆而去,初戰告捷的姚依蕾卻沒有勝利的感覺,反而有種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錯覺,這個來自上海的女人太妖嬈了,絕對是強敵,怎么可能就此落敗,不對,肯定是在使苦肉計。

姚依蕾蹬蹬蹬進了客廳,氣鼓鼓往太師椅上一坐,道:“張媽,把外人留下的東西丟出去。”

傭人遲疑著看了看陳子錕,沒敢挪窩。

姚依蕾大怒,親自抓起桌上的木匣子準備往外扔,可拿在手上就停住了,她是大戶人家出身,好東西見的多了,這個沉香木的小匣子拿在手里很踏實,顏色漆黑如釉,一股似有似無悠遠的香氣蕩漾在面前,端的是件好東西!

光這個小匣子就價值連城,那里面的寶貝豈不是更值錢,一時間姚依蕾忘了發飆,好奇心占了上風,輕輕將沉香木匣子放在桌上,慢慢打開,櫻桃小口不禁張成一個O型。

匣子里放著一串鉆石項鏈,白金質地,由無數碎鉆鑲成,末端一顆淡粉色的大鉆石,足有鴿子蛋那么大!

天吶,這么貴重的禮物,姚依蕾哪里還舍得扔,喜滋滋的拿起來比頸子上比劃著,只恨客廳里沒有鏡子。

忽然看到站在廳前的陳子錕,姚依蕾這才想起自己的氣還沒生完,將鉆石項鏈往盒子里一丟,冷哼一聲道:“誰稀罕。”

陳子錕剛要說話,姚依蕾起身道:“你什么也別說,我不聽,我給你們騰地方還不行么,張媽,阿福,咱們走,去天津。”

姚依蕾連換洗衣服都沒拿,直接讓阿福開汽車去天津,陳子錕沒有留她,女人賭氣的時候不能慣著,反正這個死局自己是解不開了,讓倆人女人斗法去吧。

一分鐘后,忽然有人敲門,陳子錕還以為是姚依蕾回來了,開門一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陸軍部的同事閻肅,一襲陰丹士林藍布長袍,戴著眼鏡,不像軍法官,倒像是大學教授。

“閻中校,您可是稀客啊。”陳子錕趕緊把他請進客廳,親自沏茶遞水,閻肅打量一下四周,不禁笑道:“您這宅子真不錯,可惜缺幾個下人。”

陳子錕道:“讓您見笑了,這宅子是我東拼西湊借錢買的,這不,還借了王庚幾千塊錢沒還呢。”

閻肅道:“不是吧,坊間傳聞,您的老泰山可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姚啟楨,那可是大財主啊。”

陳子錕苦笑道:“別提了,姚家根本不同意這門親事,不怕您見笑,家里剛鬧完一場。”

閻肅笑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和棗莊醫院里那位女士有關系吧”

陳子錕道:“閻兄是明白人,啥也不說了。”

閻肅笑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昆吾兄不必掛慮,家里既然沒有下人伺候,不如你我二人出去小酌兩杯。”

陳子錕有些納悶,閻肅和自己剛認識沒兩天,交情不算很深,怎么突然尋到家里拜訪,還邀請自己去喝杯小酒,看這樣子怕是有話要說吧。

當下欣然答應,二人出門走了幾步,閻肅指著胡同口的二葷鋪道:“這兒就行。”

“那怎么能成,太怠慢了,咱們上東來順吧。”陳子錕客氣道。

“不用,這兒僻靜,方便說話。”閻肅進了二葷鋪,點了四個炒菜,一壺二鍋頭,在角落里油膩膩的桌子邊坐下,掏出香煙來請陳子錕抽。

掌勺的在門口炒菜,二葷鋪里沒別人,閻肅開門見山道:“昆吾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陳子錕道:“打了金永炎,陸軍部是呆不下去了,我準備回洛陽第三師去。”

閻肅道:“我問句不該問的,昆吾兄以為自己在吳大帥的麾下,能排到什么位置?”

陳子錕不禁沉思起來,半晌才答道:“關張排不上,起碼是趙馬之列。”

閻肅淡淡的笑了:“照我說,就算是做關張也沒啥意思,還不如做司馬懿。”

這話說的霸氣,陳子錕不禁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這個閻嘯安來,此時他更加確定,對方這個節骨眼來找自己,絕不是為了喝酒嘮嗑這么簡單。

小伙計顛顛上來,擺上四個碟子,爆肚、溜肝尖、溜肥腸、油炸花生米,又放上一壺酒,招呼道:“客官您慢用。”

閻肅拿起酒壺來給陳子錕倒了杯酒,道:“如今的局勢,想必你也清楚,張總理被津派、保派的議員逼下了臺,大總統孤家寡人一個,被困在東廠胡同的私宅里寸步難行,連電話線都被掐了,這就是咱們的政府,咱們的國家啊。”

陳子錕嘆了口氣,國家遭此亂局,實非百姓之福啊。

閻肅又道:“軍閥掌控政府,國會形同虛設,國家南北分裂,諸侯割據,試問有誰能救中國?”

陳子錕試探著問道:“吳大帥?”

“切”閻肅呲之以鼻,搖搖頭道:“起初我也以為吳大帥能救中國,他在衡陽止步不前,通電全國反對武力統一,如今卻又在洛陽練兵,雖未明說,但天下皆知,打得還是武力統一的算盤,打來打去,中國還不是一盤散沙,說到底,指望軍閥救中國是沒有希望的。”

陳子錕警惕起來,這位閻中校,莫非是共產黨?

“來來來,喝酒。”閻肅自己端起杯子先干了,咂咂嘴道:“扯遠了,昆吾兄莫要見怪,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送一個前程給你。”

“前程?”陳子錕更加狐疑了,心說我跟著吳大帥還不夠前程無量么。

閻肅笑笑:“你肯定在想,前程已經規劃好了,跟著吳大帥走,絕對是錦繡前程,如果你真這么想,那你就錯了。”

“閻兄,請指教。”陳子錕陪著喝了一杯,虛心求教道。

“我給你分析一下當今局勢。”閻肅道,“大總統下野在即,曹老帥肯定要圓自己的總統夢,可這個總統位子別人做的,他曹錕卻坐不得。”

“這是為何?”陳子錕對政治的研究并不深,可他知道,如今直系的勢力如日中天,曹錕作為直系首腦,他不做總統,別人更沒這個資格。

“且聽我慢慢道來。”閻肅一邊喝酒一邊吃著花生米,侃侃而談起來,“不管是徐世昌也好、黎元洪也罷、他們都是和袁世凱一個級別的老人,論起資歷來也能壓得住場面,但曹錕就不行,老前輩們都在呢,哪里輪得到他坐這個位置,屆時國會肯定要亂,你肯定要說了,曹老帥手底下有兵啊,那就更坐不得了,如今中國的局勢是三足鼎立,東三省張作霖、直系曹吳,西南的孫文,無論哪一方獨大,另外兩方都要聯起手來對抗,所以,就算找個讀書人來做這個總統,比如梁啟超,都比曹錕親自出馬要好。”

陳子錕道:“有些道理,但是曹老帥這個總統是非做不可的。”

“對,曹錕一定要做這個總統,勢必惹得天怒人怨,張作霖自從去年戰敗之后,一直秣馬厲兵,屆時肯定要大舉入關,廣州孫文也不會坐視不管,你等著看好了,明年此時,中國必定大亂!”

“那么,這和我的前程有什么關系呢?”陳子錕不解道。

“當然有關,你是吳佩孚的愛將,必然跟著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直奉再次大戰,鹿死誰手可不一定呢,倘若吳大帥敗北,那你的前程也就到頭了,還不如趁現在的時機,弄一塊自己的地盤,寧當雞頭,不為鳳尾,古人誠不我欺啊。”

“自己的地盤?”陳子錕大驚,這個閻肅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當今中國,軍閥割據,大的軍閥掌控一個省乃至幾個省的地域,小軍閥也管著幾個縣的地盤,狼多肉少,紛爭不已,每個月都有舊的軍閥下野,新的軍閥粉墨登場,自己不過是陸軍部一個小小的三等中尉科員,怎么可能弄到屬于自己的地盤呢。

閻肅微微一笑:“你不要吃驚,我已經籌劃好幾年了,今天終于等來了合適的機會和合適的人選,我決定送一個前程給你,一個大大的前程,江北護軍使,少將軍銜,這個職務還滿意么?”

陳子錕搖搖頭:“閻兄,恕小弟愚鈍,護軍使的職位,豈是您一個軍法科中校能隨便封的?”

閻肅狡黠的笑道:“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政府崩塌,無人管理,偷一個護軍使當當,輕而易舉。”

陳子錕奇道:“偷?”

閻肅道:“對,這個護軍使是偷來的,不過和真的沒什么區別,所有的文件和程序都是真的,連委任狀上面總統的大印都是如假包換的。”

陳子錕明白了,如今是無政府狀態,陸軍部更是沒了當家人,想要偽造公文簡直是太簡單了,不過委任狀畢竟只是一張紙,沒有地盤的護軍使,還不如北京城一個警察署長的權力大呢。

仿佛猜到他內心所想,閻肅用手指蘸著酒在桌上畫著地圖:“地盤我也幫你規劃好了,江東省的西北部,淮江北岸方圓百里的地帶,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正是我等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8
第二十四章 自己寫的委任狀

陳子錕心中一動,江東省地處中原,乃魚米之鄉,如果能占據一塊地盤,可比在第三師當個團長旅長的要爽的多,不過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無主之地。
“那么,這里歸誰管轄。”陳子錕問道。

閻肅道:“江東省是皖系地盤,江東督軍孫開勤是段祺瑞的門生,盧永祥的老部下,但淮江以北卻不是他管轄的范圍,我說的這塊地方正是江北的南泰縣,此地原來是辮帥張勛的地盤,張勛下野之后,這里就成了無主之地。”

陳子錕道:“所以你想讓我當這個江北護軍使。”

閻肅點點頭道:“正是,此事陸軍部早在籌劃之中,只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而一再推遲,現在這個合適的護軍使人選終于找到了,就是你。”

陳子錕道:“打住,你剛才說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那不是明擺著一塊風水寶地么,怎么沒人愿意上任?這可不對頭啊。”

閻肅道:“張勛復辟失敗之后,他麾下的武衛前軍嘩變,江北匪患嚴重,孫開勤曾經派兵圍剿數次都無功而返,反而損兵折將,名義上來說,江北依然是江東省的轄地,可是實際上孫開勤已經失去了對此地的有效控制,所以陸軍部一直有這個打算,想在淮江以北設置一個護軍使署,以便和孫督軍分庭抗禮,可惜陸軍部無兵可派,曹錕又一直忙于政治斗爭,一來二去便耽擱了。”

陳子錕總算是明白了,這個江北護軍使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啊,不過越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對他來說吸引力就越大。

“這么好的事情,為何閻兄不親自出馬?”陳子錕狐疑道,他可不想被人當槍使。

閻肅笑笑:“我倒是想,可是沒這個實力,若不是遇上你,興許這件事我就忘了。”

陳子錕道:“難道我就這么適合當這個護軍使?”

閻肅正色道:“何止是適合,簡直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差使,你是吳大帥的嫡系,背景夠深,不怕有人搗鬼;你是交通銀行副總裁的女婿,籌措資金不成問題;你是留美出身,和洋人關系匪淺,這年頭,洋人才是最硬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你膽子夠大,連陸軍次長的耳光都敢打,還有什么能難倒你。”

陳子錕道:“可是我沒有兵啊。”

閻肅哈哈大笑道:“這一條最簡單,南泰遍地都是兵,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招募他們了。”

陳子錕也嘿嘿笑了起來,閻肅這話說的不假,自己本身就是馬賊出身,屬于業內資深人士,無論是剿是撫,都不在話下。

“怎么樣,愿意干么?”閻肅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只是大帥那邊不好交代。”陳子錕嘴里還在猶豫,心里其實已經答應了。

閻肅道:“你不是屈居人下之輩,與其在第三師做吳佩孚的內戰馬前卒,不如到廣闊天地中一刀一槍殺出個錦繡前程來,再說了,江北乃是直皖對峙前沿,你經營好了,對于直系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陳子錕笑笑,端起了酒盅:“行,就這么說定了,走一個。”

閻肅大喜:“走一個!”

兩只酒盅在空中相碰,酒香四溢。

“老板,再炒一個腰花!”閻肅高聲叫道。

和閻肅商定了行動計劃之后,陳子錕便到六國飯店找鑒冰去了,雖然李耀廷并沒有告訴他要在六國飯店下榻,但是既然來北京了,哪有錦衣夜行的道理,當年的西崽,今天的上海大亨,肯定要住在六國飯店的。

果不其然,鑒冰確實下榻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見陳子錕來尋自己,鑒冰神態自如,完全沒有剛鬧過脾氣的樣子,反而問姚小姐哄好了沒有。

陳子錕不由感慨萬千,鑒冰自幼就被老鴇買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對于男人的心理更是把握的極其精準,倒不是說她刻意為之,而是從骨子里就有這個覺悟,將來進了一家門,姚依蕾可萬萬斗不過她。

再問李耀廷在哪里,卻被告知回老家去了,于是陳子錕便帶著鑒冰一起回到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李耀廷西裝革履的坐在院子里正和大伙聊天呢,整條胡同的閑漢們都聚攏了來,女人們也抱著孩子圍在旁邊,野狗更是在腳下鉆來拱去,激動的不得了。

時隔四年,當初前門火車站外撿煙頭為生的小順子,現在已經成為腰纏萬貫的富豪,可李耀廷在父老們面前一點架子也不擺,客客氣氣的依然還是當年的小順子,拿出整條的三炮臺香煙拆開來,一盒盒的丟給大伙兒,出手那叫一個闊綽。

見陳子錕帶著鑒冰來了,李耀廷四下拱手:“老少爺們,明兒東來順,我請!今兒都到這里吧。”

大伙兒就都散了,大雜院里恢復了安靜,李耀廷望著滿地的煙蒂自嘲地笑道:“要擱以往,這么多的煙頭,還不把我高興壞了。”

陳子錕道:“啥時候去你媽墳上拜祭?”

李耀廷道:“和寶慶說好了,趕明兒一起去掃墓,我今兒先到大雜院來一趟,就是給我娘把面子掙回來,當年鄰居們都看不起她,沒個給她好臉色的,你猜剛才他們怎么說,都說我娘是好人,這么多年么和鄰居紅過臉,唉,娘活著該多好啊,看看她兒子多有出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刻,李耀廷哽咽了,鑒冰眼中也含了淚水,她聽陳子錕講過李耀廷的故事,知道他娘是半掩門的暗娼,聯想到自己也不過是女校書出身,不過是個高級娼妓而已,到了北京還要受姚小姐的欺負,這眼淚,一半倒是為自己流的。

各自傷懷了一陣,三人同回了紫光車廠,寶慶杏兒兩口子見陳子錕又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媳婦回來,眼睛都瞪圓了,心說大錕子真是艷福不淺,姚小姐還沒過門,妾室就預備好了。

這幾天北京城里世道亂,車廠可賺了不少,寶慶臉上笑紋都綻開了,忙不迭的安排飯菜,私底下對杏兒說:“大錕子的媳婦,一個賽一個的俊啊。”

杏兒伸手猛掐他:“是不是眼饞了,也想納妾來著?”

寶慶夸張的咝咝吸著涼氣:“我連正房媳婦都沒娶著呢,哪能想納妾的事兒。”說著就伸手就摸杏兒的小手,他倆雖然早就訂了婚,但是因為薛巡長過世之后有個三年的服喪期,一直沒有正式完婚,杏兒又是恪守婦道的本分人,至今寶慶還沒嘗到滋味呢。

在車廠用罷了晚飯,李耀廷就住在這兒,陳子錕攜鑒冰回六國飯店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陳子錕先把鑒冰送到車廠,讓李耀廷帶著她在北京各處名勝游逛一番,自己依著約定來到了鐵獅子胡同陸軍部。

自從昨日金次長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陸軍部人心惶惶,很多人根本就沒來上班,就連門口的哨兵都撤了崗。

陳子錕一身筆挺的軍裝,馬靴锃亮,旁若無人的進了陸軍部,院子里空蕩蕩的,很多辦公室的門都緊緊鎖著,來到軍法科門口,輕輕叩門,閻肅開了門,也不搭話,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奔著總務廳就去了。

總務廳沒人,屋門緊鎖,閻肅拿出一把鑰匙來直接開門,登堂入室,陳子錕在后面虛掩上門,小聲問道:“你哪來的鑰匙?”

“我在總務廳工作過一段時間,鑰匙是自己配的。”閻肅也不瞞他,徑直坐到廳長辦公桌后面,掏出一根鋼絲來,輕而易舉的將抽屜上的掛鎖投開,從里面端出一個錦盒來。

“這是陸軍總長的官印,張紹曾兼任陸軍總長,大印都是交給總務廳保管的。”閻肅介紹道,用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硯臺、墨塊、兩支毛筆,還有三張空白的委任狀,道:“磨墨。”

陳子錕不敢怠慢,親自兼任了書童的角色,在硯臺里加了水,仔細研磨著半塊曹素功,不大工夫,墨化開了,閻肅拿狼毫蘸了墨汁,略略思忖一番,下筆在委任狀上寫了起來,他書法功底極好,一手工工整整的隸書,正是陸軍部行文的標準字體。

寫完三張委任狀,閻肅又拿了另一支毛筆,深吸一口氣,在委任狀下方空白處寫下龍飛鳳舞三個字:張紹曾。

這三個字寫的和前面的文字截然不同,倒是和陳子錕在公文上見到過的張紹曾簽字如出一轍。

“我擅長模仿別人的字跡,不過這挺花時間的。”閻肅淡淡笑笑,收了毛筆,打開錦盒,小心翼翼捧出大印來,陳子錕趕忙打開印泥盒子伺候著,閻肅將大印蘸足了印泥,先在一張宣紙上擦掉多余的紅油,然后才仔仔細細蓋在委任狀下方。

一邊蓋印一邊解釋,“委任狀一式三份,一份你自己拿著去上任,一份陸軍部檔案科留存,一份呈交總統府,反正陸軍部沒人,咱們就自個兒把這些程序走了。”

蓋完了大印,在上面吹了幾下,又從抽屜里翻出一個長條小印來,加蓋在大印后面,“這是監印官的私章,沒有這個,委任狀就不完美。”

終于大功告成,閻肅將委任狀遞過來,陳子錕接了仔細欣賞,這張委任狀并非用普通紙張印刷,而是采用和鈔票一樣厚實挺括的紙張,四邊還印有花紋,正上方是嘉禾包圍的五色星徽,右側下方有委字第XXX號的檔案編碼。

正文是這樣寫的:陸軍部委任狀,委任陳子錕為江東省江北護軍使,此狀,陸軍總長張紹曾。后面是碩大的總長大印和監印官的長條名章,然后是中華民國十二年六月十三日。

“這就成了?”陳子錕問道。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8
第二十五章 自封陸軍少將

閻肅道:“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步驟。”說罷收了筆墨硯臺,依然將大印放回抽屜,照原樣鎖了,將第二張委任狀沿虛線撕成兩份,較小的一張藏在身上,另外的放回公事包,出了辦公室,關門落鎖,直奔檔案室而去。
不巧的是,檔案室有人值班,一個老眼昏花的管理員坐在桌子后面打瞌睡,閻肅似乎和他很熟,將公事包放下,隨便打了聲招呼就帶著陳子錕進去了。

檔案室內各種資料浩如煙海,一排排柜子上遍布小抽屜,如同進了中藥鋪,不過燈光陰暗,角落里甚至還有蜘蛛網,陳子錕不禁為之側目:“乖乖,這么多啊。”

“這還不算多,前清兵部、練兵處、太仆寺歷朝歷代的檔案都壓在陸軍部里,前段時間清理出好幾個房間的檔案來,都打包賣了廢紙,要不然更多。”閻肅熟門熟路,直接來到一排檔案架邊,依然用鐵絲投開小鎖,打開抽屜,從口袋里拿出委任狀的存根來,夾在一疊同樣的存根之中。

“好了,又完成一步。”閻肅拍拍手,如釋重負。

“這么簡單?”陳子錕奇道。

閻肅道:“看起來簡單,其實一點也不容易,檔案室是陸軍部的機要部門,尋常人等進來查找資料,不但不能帶包,還要登記姓名,我花了數年之久,用一部宋版古籍,一箱清代文史典籍才收買了管檔案的老李,別人想進檔案室都得照規矩辦,我打聲招呼就行,還有這存放人事檔案的架子,普通人進來,根本找不到。”

陳子錕為之咋舌,這個閻肅,早幾年前就開始籌劃此事,心思果然縝密。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晉升你的軍銜,你現在只是中尉,不可能擔任護軍使的職務,起碼要是少將才行,走,咱們去銓敘科。”

陳子錕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閻兄,你一條龍全活兒啊?”

閻肅自嘲的笑笑:“實不相瞞,我在銓敘科也干過一段時間,都是為了今天啊。”

出了檔案室,和老李打聲招呼,提了公事包離開,直奔銓敘科而去,

銓敘科內依然沒人,北京軍警都發不出工資,陸軍部也不能幸免,閻肅說的一點沒錯,這幾天絕對是千載難逢的好日子,總統、總理、總長、次長、甚至具體辦事的人都歇著了,已經不能用渾水摸魚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大模大樣的撈魚。

閻肅依然用鋼絲開了門鎖,堂而皇之的進去,從柜子里拿出空白的公文用紙來,筆走龍蛇,刷刷寫了幾行字,陳子錕湊過來一看,不禁驚訝道:“我什么時候得過三等文虎勛章?”

“前段時間總統府提出要授予你三等文虎勛章,被金次長壓下來了,但這事兒陸軍部人盡皆知,可不算作假,按照陸軍部的章程,大學畢業生的基準軍銜是少校,你是圣約翰畢業的,最低應銓敘為陸軍少校,留學生可以再加一等,就是中校,再加上你有戰功在身,得過白鷹勛章、文虎勛章,晉個上校是綽綽有余的,既然當護軍使,那還是少將比較合適。”

閻肅寫完,再次撬開抽屜,取出銓敘科專用印章來蓋了,吹了吹道:“現在你就躋身將軍之列了。”

陳子錕道:“這么簡單?”

閻肅嘆道:“看似簡單,但很多軍人一輩子都邁不過這個門檻。”

陳子錕道:“有這么難?孫美瑤招安之后,不就是個新鮮出爐的少將旅長?”

閻肅鄙夷道:“這種沒有經過陸軍部正式銓敘的少將根本不值錢。”

陳子錕擦了擦冷汗道:“那我這個自封的少將就值錢了?萬一東窗事發,豈不貽笑大方。”

閻肅道:“你的軍銜本來就明顯偏低,照著王庚的例子,也應當是個上校,如今又立了大功,晉升為少將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了,如今局勢大亂,陸軍總長和次長都下臺了,將來曹錕當了總統,勢必要委任新的陸軍總長,一朝天子一朝臣,陸軍部這些舊人肯定要更換一遍,到時候檔案一移交,誰知道你的真假,反正檔案底子都在的,私鹽也變成官鹽了。”

見他說的自信滿滿,陳子錕也不再多言,兩人出了陸軍部,直奔東廠胡同大總統的私宅而去。

此時陳子錕才發現,嚴肅的膽子比自己還大,拿著偽造的將軍晉升文件去找大總統蓋章,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對此閻肅是這樣解釋的:“大總統內外交困,哪還有心思辨認真假,文件是真的,流程也是對的,我也確實是陸軍部的人,你的名字,大總統更是如雷貫耳,焉有不用印的道理。”

陳子錕道:“如果金永炎在場的話,豈不前功盡棄。”

閻肅笑道:“我有個同鄉在總統身邊做事,如果金永炎在的話,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

到了東廠胡同一看,那些地痞流氓依然圍在胡同口聒噪不已,有人還揮舞著寫著黎元洪下臺的小旗幟到處亂竄,場面非常混亂,忽然黎府大門敞開,四十余名持槍衛隊跑步出來,明晃晃的刺刀嚇得流氓們往后退了幾步。

然后就看到幾輛汽車從大門里出來,在衛隊的保護下浩浩蕩蕩奔著火車站方向去了,閻肅見狀,若有所思道:“興許咱們來晚了一步,不過還有救。”

上前敲門,和守門人交涉了幾句后,兩人進了黎宅,在門廳里稍候,不大工夫,一個中年人匆匆而至,閻肅上前和他低語了好一陣,回來道:“大總統帶著金永炎去天津了。”

陳子錕道:“那可如何是好?”

閻肅道:“大總統雖然走了,但印璽卻是留在北京的,走吧。”

出了黎宅,閻肅這才向陳子錕詳細介紹了情況,他的同鄉在總統侍從室供職,多所少少知道一些機密,剛才出府的車隊里,就藏著黎元洪,還有頂替張紹曾接任陸軍總長的金永炎,以及侍從武官、機要秘書等人,大總統在北京呆不下去了,到天津去避風頭,不過為了安全起見,總統的十五顆印信并未隨身攜帶。

“你有沒有金條,或者什么值錢的東西?”閻肅突然問道。

“有,要多少金條?”陳子錕立刻想到了李耀廷帶的那些金子。

“越多越好,而且一定要快,趕在曹錕拿到這些印信之前把印蓋了。”閻肅心急火燎道。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前往紫光車廠找李耀廷,不巧的是,李耀廷帶鑒冰到頤和園玩去了,見陳子錕這么著急上火的找小順子,寶慶當即安排了倆腿腳最利索的車夫拉著倆人直奔頤和園去了。

好在這趟路沒白跑,順利找到了李耀廷,聽說大錕子要用錢,李耀廷二話不說,立刻回去,取了二十四根金條交給陳子錕。

拿了金條,陳子錕和閻肅再去東廠胡同黎宅,找了他那位同鄉,當著陳子錕的面給了他十根金條,然后三人同去了東交民巷一處法國醫院,在門口停下,那老鄉從閻肅手里拿了文件,道:“你們在這兒稍候即可。”說罷自己一個人進去了。

十分鐘后,同鄉出來了,將用了總統印璽的文件遞還閻肅,閻肅拿在手上端詳一番,欣喜萬分道:“多謝老兄相助。”

“客氣了。”那人一拱手,飄然而去。

陳子錕問道:“怎么樣,大印是真的么?”

閻肅激動道:“如假包換,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印信!有了這個,你就是貨真價實的陸軍少將,一點不摻假。”

陳子錕道:“十根金條換這么一個章子,未免太貴了些。”

閻肅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直接找黎大總統用印,怕是一毛錢也不用花,可是這些印信保管在如夫人手里,想要用一下不出點血怎么能行,再說了,我這位同鄉,還有如夫人身邊的人不都得打點打點,十根金條換個少將軍銜,這買賣,值!”

大印蓋好了,再度折返陸軍部,把用了總統印璽的軍銜銓敘文件塞到陳子錕的檔案里,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全部處理完之后,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一整天兩人都沒歇著,現在終于如釋重負,長長出了一口氣。

“閻兄,喝一杯去吧。”陳子錕道。

“不了,折騰了一天,累了,早點回去歇著吧。”閻肅一拱手,徑自去了。

陳子錕望著他的背影頗為感慨,看著斯斯文文一個人,竟然有如此膽略和魄力,陸軍部真是藏龍臥虎啊。

姚依蕾不在,陳子錕也不想回東文昌胡同的宅子,便去了紫光車廠,正巧李耀廷鑒冰都在,見他回來,李耀廷問道:“哥們,這么著急用錢,到底啥事啊?”

陳子錕將自己的委任狀和晉升軍銜令遞了過去,李耀廷拿在手里,眼珠子瞪得溜圓,鑒冰湊過來一看,也夸張的捂住了櫻桃小口。

“大錕子,你當將軍了!還是江北護軍使,嘖嘖,有了自己的地盤了!”李耀廷嘖嘖連聲,興奮的無以言表。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9
第二十六章 有人要害你

寶慶兩口子聽見李耀廷的大呼小叫,急忙跑來,聽說大錕子又升官之后,杏兒瞪大了眼睛,欣喜道:“少將護軍使,那得是多大的官兒啊?有九門提督大么?”
“娘們家懂什么,九門提督是前清的官兒,大錕子是民國的官兒,這護軍使,和督軍是平起平坐的,對吧,小順子?”寶慶也搞不清楚這護軍使到底多大,只能向李耀廷求助。

李耀廷倒是個明白人,嘿嘿笑道:“其實杏兒姐說的也不錯,上海這么大的地方,設的就是淞滬護軍使,論起來比鎮守使略高,比督軍略低,和九門提督也差不多。”

大家都歡騰起來,陳子錕也笑而不語,只是笑的不那么踏實,偷來的少將護軍使,能踏實才怪。

不大工夫,外面進來倆人,是李俊卿和趙家勇到了,如今李俊卿可是京津一帶炙手可熱的人物,白西裝,白皮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趙家勇一身筆挺的軍裝,腰佩手槍,摘了大蓋帽,油光光的頭發向后梳著,手上帶著好幾個大金戒指,看起來自有一番風范。

老朋友匯聚一堂,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杏兒慌著要安排酒飯,李俊卿道:“嫂子,別忙,這頓我請,咱們先吃飯,再去看梅老板的貴妃醉酒,完了再打通宵的麻將,哥幾個有日子沒見,可得好好嘮嘮。”

杏兒臉上依然掛著笑,但笑的卻不太自然了,若不是李耀廷來京,寶慶和李俊卿趙家勇他們基本上不大來往的,倒不是兄弟感情出了什么岔子,而是根本不是一路人,壓根玩不到一塊兒去。

寶慶老實本份,除了在家喝點小酒之外,連飯店都很少去,更別說逛戲園子打通宵麻將了,不過今天這個場合,若說不去未免敗了大家的興致,寶慶看看杏兒,一咬牙道:“好,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李俊卿哈哈大笑:“有你這句話就成,小順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說吧,想吃點什么,西餐還是中餐?”

李耀廷道:“西餐在上海吃膩了,我就想吃口咱北京的涮羊肉。”

趙家勇靠著李俊卿的提攜,現在是正陽門火車站護路隊的頭頭,在北京城也算一號人物,當即道:“好辦,正陽門大酒樓,我安排。”

李俊卿啐了一口道:“怎么叫你安排,大伙兒安排才是,不過正陽門大酒樓現在不行了,要論吃涮羊肉,還得是東來順,他們家那個大師傅切的羊肉片,薄的都能看見盤子上的花紋,進鍋就熟,蘸上料往嘴里一放,那叫一個嫩。”說著做陶醉狀。

趙家勇忙道:“對對對,東來順好,咱們就東來順。”

一行人當即出門,上了李俊卿的汽車,直奔東來順羊肉館而去,李俊卿說的一點沒錯,現在東來順的生意比正陽門大酒樓要火的多,又正攤上吃晚飯的點兒,樓上樓下人聲鼎沸,跑堂的來回穿梭,那叫一個熱鬧。

“得,沒位子,咱們還是換別家吧。”寶慶道。

“不用,就這家。”李俊卿嘩啦一聲展開折扇。

跑堂的見他們一行人氣派非凡,趕緊過來招呼,陪著笑臉道:“幾位爺,實在對不住,這會兒生意太好了,您得大等會兒。”

李俊卿淡淡一笑:“不礙事,我們能等,這是我的片子,拿給掌柜的。”說著掏出自己的名片,兩只手指夾著遞到跑堂的面前。

跑堂的客客氣氣接了,報告掌柜的去了,不到半分鐘,就見一中年人誠惶誠恐的奔過來,離得老遠就打千道:“李爺,您老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俊卿一拱手:“客氣。”

掌柜的問跑堂的:“給李爺安排位子了么?”

跑堂的道:“掌柜的,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樓上樓下的,連一張條凳的空兒都沒剩下。”

掌柜的大怒:“什么話,別人來了沒位子,李爺來了能沒位子么,還不趕緊把咱們天字號的上房雅間開開。”

跑堂的一躬身:“嗻!”屁顛屁顛去了。

掌柜的滿臉諂笑:“李爺,各位爺,這邊請。”

李俊卿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側身道:“耀庭,子錕,請。”

東來順的天字號雅間果然不一般,遠離外面的塵世喧囂,房間古色古香,墻上掛著名人字畫,地方也敞亮,大圓桌上擺著紫銅的火鍋,倆小二伺候著大爺們用膳,這感覺和皇上也差不離了。

很快菜就上來了,酒是上好的玉泉酒,大伙都斟上,李俊卿端著杯子站起來道:“今兒小順子回家,哥幾個好好喝兩杯,來,走著。”

大伙兒共同舉杯,一連飲了三個,火鍋里的水開了,李俊卿招呼道:“先吃著,別客氣,嫂子,你也吃,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

“謝謝,我不忌口。”鑒冰微笑著說,又小聲對陳子錕說:“你這個朋友好俊哦,簡直漂亮的像個女孩子。”

陳子錕笑道:“藍顏禍水,有時候比紅顏禍水還掃把星一些呢。”

鑒冰不解,眨眨眼看著對面的李俊卿,恰巧李俊卿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鑒冰忽然感覺對方的眼神里有些許淡淡的敵意。

通常這種敵意只產生在兩個漂亮女人之間,比如姚依蕾就曾經以這種眼神盯著自己。

忽然寶慶站起來道:“諸位,其實今兒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咱們可得慶祝一下。”

李俊卿放下筷子,拿起潔白的手帕擦擦嘴:“哦?說說看。”

寶慶道:“我說不合適,讓大錕子自個兒說。”

無奈,陳子錕只好道:“兄弟新晉升了少將銜,授了江北護軍使的差使。”

“我靠!大喜事啊,錕哥,你干脆把我調到你那兒當個團長得了,我在火車站才是個中尉。”趙家勇眉飛色舞,在座的只有他是軍職,對少將軍銜的理解比大伙兒都要深刻的多。

“嗯,是該喝一杯。”李俊卿的表現卻沒有那么激動,和大家飲了一杯后,起身離席,招呼陳子錕:“大錕子,陪我上個茅房。”

陳子錕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跟了過去,兩人來到僻靜的走廊里,李俊卿眉頭緊皺道:“錕子,你這個護軍使,最好推掉。”

“此話怎講?”

“當今的局勢你又不是不知道,黎元洪下臺,曹三爺馬上就當總統,吳大帥更進一步,你的前程,何止一個護軍使,這個節骨眼上,一動不如一靜啊。”

陳子錕知道李俊卿和上層人物走的很近,對局勢的判斷也有獨到的一面,他也不加隱瞞,把閻肅幫自己偷官兒的事情和盤托出。

李俊卿大為震驚:“大錕子,我原以為是金永炎想給你小鞋穿,沒想到另有隱情,你被人當槍使了!”

陳子錕道:“沒這么糟糕吧。”

李俊卿道:“你想想,臨城火車大劫案和平解決,你功不可沒,金永炎隨著黎元洪下臺之后,新來的陸軍總長還能虧待你不成?我已經聽到小道消息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對你極為欣賞,想調你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呢,再說了,吳大帥栽培你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等三爺當了總統,就是你升遷之時,少不得要做一個實編滿員的旅長,路,已經給你鋪好了,好端端的你又生什么幺蛾子,當什么江北護軍使,萬一這事兒被吳大帥知道,他老人家可最討厭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那時候你可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了。”

李俊卿說的懇切,陳子錕也糊涂了,難道說自己這步棋真的走錯了?

“大錕子,咱們是知交兄弟,過命的交情,我能害你?那閻肅是什么人,皖系余孽,徐樹錚的黨羽,他能和你說掏心窩子的話?能真心對你好?醒醒吧,這家伙不知道憋著什么壞主意呢。”

“事已至此,想回頭也不是沒有余地,再看看吧。”陳子錕含糊其辭,腦子里一團亂麻,但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閻肅不是那種陰險小人,這事兒雖然聽起來離譜,但真也壞不到哪里去。

李俊卿搖搖頭:“話已經說到這兒了,聽不聽是你的事。”

回到房間,繼續喝酒談天不提,吃喝完畢,一行人去戲園子看梅蘭芳的貴妃醉酒,自然又是上好的包廂招呼著,茶水香煙伺候著,臺上梅老板咿咿呀呀唱的精彩至極,陳子錕卻一點也聽不進去,翻來覆去都是李俊卿危言聳聽的勸誡。

沒錯,直系勢力如日中天,曹錕肯定出任下一屆大總統,吳大帥便是軍界第一強人,自己作為吳系嫡系,根本無需搞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自然就會有一個錦繡前程,但是為何當閻肅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計劃時,自己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反倒異常興奮,覺得大有可為呢。

難道在自己心目中,根本沒把直系,沒把吳大帥當成可以追隨的對象,換句話說,自己根本沒把所謂的前程放在眼里,根本沒覺得曹老帥,吳大帥他們能挽救這個深淵中的國家!

東廠胡同外喧鬧嘈雜的一幕浮現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的國家,總統只是軍閥操縱的玩偶,國會尸位素餐,政府形同虛設……

救中國!對,救中國才是我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陳子錕豁然開朗起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9
第二十七章 梅老板

想通這個問題之后,陳子錕的遲疑一掃而空,頓時神清氣爽,此時鑒冰悄悄戳戳他,指著下面舞臺上的角兒道:“這位梅老板,比女人還女人,瞧那小蠻腰,柳枝一般柔軟。”
這半天陳子錕根本沒看戲,茫然道:“什么,那不就是個女人么。”

一旁的李俊卿笑道:“我的錕哥兒,你在國外讀了兩年書,都讀糊涂了吧,這是梅蘭芳梅老板,正兒八經的男人,不信,回頭我帶你們到后臺瞧瞧去。”

鑒冰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俊卿卻把頭別了過去,不搭理她。

一出貴妃醉酒演完之后,李俊卿安排人給梅老板送了兩個花籃,按照戲園子的規矩,一個花籃就是一百大洋的花費,這年頭能花二百塊錢捧角兒的主兒,那可不是一般人,梅老板的經紀人派人一打聽,原來是天津的李俊卿到了,趕緊往后臺請,于是李俊卿就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進了后臺。

梅蘭芳是當今京戲界的名角,社會各界人士都以結識梅老板為榮,所以他也沒把這幫人太當回事,本想隨便應酬幾句就算了,哪知道定睛一看,可不得了,這幾位都是人中龍鳳啊。

唱戲的雖然風光,還是屬于下九流,察言觀色見人下菜碟是生就的本事,梅老板見多識廣,哪能看不出這幾位的來頭。

打頭的這位李俊卿李爺,生的那叫一個妖嬈,要不是看他身上帶著一股官場的氣派,梅蘭芳簡直要認為他是一位極具競爭力的同行了。

后面緊跟著的這位兩位軍官,一個是交通部的兵,看面相不甚出奇,沒啥可說的,可后面這位來頭就大發了,個頭足有八尺開外,細腰乍背,面若敷粉,好一個大武生的胚子,若是扮上行頭,活脫脫就是一個趙云啊,相貌不凡也就罷了,關鍵是這份氣派,可不是尋常軍官能有的,此人不簡單啊。

跟在他身旁這位小鳥依人般的女士,一看就是江南女子,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風塵氣,論容貌、論氣質,擱在八大胡同,那絕對就是頭牌。

再往后這位爺,一身海派打扮,身上的西裝和腳下的皮鞋,式樣比梅老板還新潮,一看就知道是上海來的大亨。

最后面那位面帶憨厚笑容,身穿中式長袍的哥們,沒啥好說的,肯定是北京城做小買賣的主兒。

最令梅蘭芳驚訝的是,這老幾位的年齡都不大,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年紀,看眉宇間的氣度,卻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分明是自己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

“梅老板,我給你介紹,這位是天津曹公館的李爺。”戲園子經理點頭哈腰介紹道。

“承蒙李爺抬愛,不勝榮幸。”梅蘭芳伸手和他握了握。

李俊卿笑道:“今兒帶幾個朋友來給梅老板捧場,我給您引見一下,這位是陸軍部的陳子錕,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立了大功的。”

“哎呀呀,原來是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梅蘭芳眼睛一亮,抓著陳子錕的手就不松開了,“京報的連載,我是天天追著看,緊張的令人窒息啊,聽說您受傷了,哦,真的呢,這手指甲都磨禿了。”

此時陳子錕手上的紗布已經解開,但指甲尚未痊愈,指頭還是肉紅色的,梅老板的熱情讓陳子錕有些意料不到,微笑道:“軍人盡職而已,梅老板抬舉我了。”

梅蘭芳道:“您是我們中國軍人的英雄,他們都是我的戲迷,我是您的戲迷,經理,外頭有記者么,叫一個進來,幫我們拍張照。”

“好嘞,我這就去。”經理顛顛的去了。

李俊卿見梅蘭芳如此熱情,自覺面子上也有光彩,繼續介紹道:“這位是陳太太,上海來的,這位是趙家勇,交通部護路軍的,駐扎正陽門火車站,這兩位是我的發小,李耀廷、薛寶慶。”

梅蘭芳一一和他們握手,鑒冰打趣道:“梅老板您的扮相真是太嫵媚了,我都不敢和您站在一起。”

“陳太太說笑了。”梅蘭芳謙虛道。

正說著,記者找來了,正是老相識京報記者阮銘川。

阮銘川匆忙和梅老板打了個招呼,直奔陳子錕而去:“哎呀呀,我到處找你都找不著,抱犢崮上的肉票已經都獲釋了,孫美瑤所部也被政府收編為山東新編旅,現在外交使團正要給你頒發勛章呢,卻找不到你的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陳子錕笑道:“今天不談其他,梅老板是主角。”

大家相視會心一笑,先由阮銘川幫陳子錕和梅蘭芳拍一張單獨的合影,然后大家一起合影。

戲園子后臺化妝室內,鎂光閃耀,留下珍貴的合影。

天津日租界,姚依蕾一家都住在姨媽的公館里,姨夫在日本正金銀行做高級經理,家里房子綽綽有余,汽車傭人都是現成的,住著倒也舒坦。

姚依蕾已經在這兒住了一天了,還不見陳子錕來尋,甚至連電話也沒打過一次,可把她氣得夠嗆,可礙著面子,又不好跟家里人講這件事,只能硬憋著。

姚依蕾,姚太太,還有姨媽三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閑扯逗貓,正無聊呢,忽然姨夫拿著報紙匆匆進來,大叫道:“不好了,這世道全亂了。”

姨媽慌忙道:“怎么了,打起來了?”

“王承斌帶了一千多兵,把大總統扣在火車站了,正逼著讓交印呢,唉,曹錕真是逼人太甚啊。”姨夫感慨道。

姨媽白了他一眼道:“我當多大事呢,總統是曹錕捧上去的,現在拉他下來,還不天經地義,亂就亂唄,反正咱們住在租界里,有日本軍隊護著,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

“婦道人家。”姨夫搖著頭,不屑一顧。

姚啟楨叼著煙斗出現在二樓:“怎么回事,有北京最近的消息么?”

“姐夫,北京方面沒什么消息,倒是大總統帶著幕僚班子跑天津來了,正在火車站被王承斌逼宮呢。”姨夫解釋道,姚啟楨不但是他的連襟,還是交通銀行副總裁,兩人都是金融界人士,又都是留日出身,共同語言甚多。

姚啟楨重重的嘆口氣,從樓上下來,六月的季節,天津的天氣已經很熱,他穿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叼著石楠煙斗,往沙發上一坐,道:“去年王承斌在天津請黎元洪復任總統之際,涕淚俱下,感人至深,時隔一年,竟然如此逼迫,簡直就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堂堂民國總統被軍人挾持,這在國際上是要鬧笑話的。”

姨夫道:“這次擁曹派做的是魯莽了一些,吃相有些難看,看來曹錕是迫不急待的要做這個大總統了。”

姚啟楨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曹三傻子可一點也不傻,他不做總統,吳佩孚也不答應啊,眼下就看他能不能擺平那些國會議員了,直系可不比皖系,有大把的日本借款可以糟蹋,就那點可憐巴巴的關余、鹽余,退還的庚子賠款,還不夠政府開銷的呢,怎么收買選票。”

姨夫道:“姐夫,到時候他要是向銀行伸手,你們借不借?”

姚啟楨淡淡一笑:“到時候再說吧,反正出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錢,對了,臨城的事情解決了沒有?”

姨夫將報紙遞過去道:“總算有條好消息,抱犢崮上的西方人質已經全部獲釋,政府收編了土匪,你那位東床快婿可立了大功了,在洋人那里他的名氣已經快趕上吳佩孚。”

姚啟楨卻不接報紙,冷哼一聲道:“這小子就是個愣頭青,拼命三郎。”

姚太太把報紙接了過去,和妹妹一起看了起來,姚依蕾不好意思看,裝作逗貓,支棱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這孩子長的真俊,跟電影明星似的,個頭也高,得有六英尺吧。”姨媽的視角果然非同凡響,看人只看長相。

“不止六英尺呢。”姚太太頗有些得意的說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她對陳子錕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趕緊帶來讓我們看看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姐夫這個老古板,反對自由戀愛,阻撓蕾蕾的幸福。”姨媽自以為聰明的說道。

姨夫干咳一聲道:“姐夫,這回我可得勸你一句了,陳子錕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我聽人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很賞識他,一心想調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那可是正經少將軍銜,二十來歲的小伙子當上將軍,你這個當岳父的還有什么不滿意。”

姚啟楨其實對這樁婚事已經不反對了,端著架子只是要面子而已,聽了連襟的話不免動容,陳子錕若是當上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那確實和自家門當戶對,一點也不委屈了女兒,看樣子自己是要適當的放低一點姿態了。

“蕾蕾,你怎么自己一個人來了,陳子錕呢?”姚太太問道。

一直默不作聲的姚依蕾轉身上了樓,大人們面面相覷,姨媽突然笑道:“小兩口鬧別扭了,一定是蕾蕾埋怨小陳太拼命,和土匪打交道,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姚太太也笑道:“小陳還不是被你姐夫給逼得,不做出點成就來,拿什么娶他女兒啊。”

話雖這樣說,做母親的還是上了樓,去開解女兒。

進了房間,只見姚依蕾背對著自己正抽泣呢,姚太太柔聲道:“蕾蕾,有什么好哭的。”

姚依蕾道:“媽咪,你不知道,陳子錕在外面有女人,還帶到家里來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0
第二十八章 十三幺

一聽這話,姚太太頓時愕然,隨即又笑道:“我當什么事呢,原來如此啊,蕾蕾,你覺得陳子錕有什么優點?”
姚依蕾愣了,不知道母親為什么突然岔開話題,但還是答道:“他啊,個子高,長得帥,身手好,又俠肝義膽,總之優點再多,花心一條缺點就全抵消了。”

姚太太道:“這么優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沒有女人追求,再說了,你倆中間隔了這么久沒見,小陳在外面有些花頭也是正常的,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你以為他真能熬得住?”

姚依蕾卻咬牙切齒道:“那我不管,我的男人就要忠于我一個人,爹地和姨夫能做到的事情,他陳子錕憑什么就做不到。”

姚太太忽然笑了起來:“蕾蕾,你真以為你爹地是三好男人么,還有你姨夫,你覺得他們都是不吃腥的貓?”

姚依蕾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難道說?”

姚太太道:“你爹地在外面養了個小的,還買了個宅子,每月貼補五百塊錢,他當我不知道呢,其實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還有你姨夫,表面上看起來正兒八經的,其實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平日里勾三搭四也就罷了,可他在日本居然還有一個私生子,算起來今年也有十歲了。”

姚依蕾驚呆了,父親和姨夫的好男人形象瞬間倒塌,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

姚太太嘆口氣道:“蕾蕾,本來這些事情媽咪不想告訴你的,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總這么天真下去,這個世界終究是男權社會,何況中國納妾還是合法的,不管怎么說,你這輩子的命運已經和小陳糾葛在一起分不開了,憑什么把他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要是換了我,就要拼和你死我活,把男人的心搶到自己這邊來。”

姚依蕾點點頭道:“媽咪,我懂了。”

姚太太道:“你明白就好,現在說說那個狐貍精什么來頭,媽咪幫你想辦法對付她。”

北京,夜已深,從戲園子出來,李俊卿建議去八大胡同打麻將,趙家勇首先響應,李耀廷也說好,唯有寶慶囁嚅道:“那啥,我家里還有點事。”

“有啥事啊,是不是嫂子不許你在外面玩啊,放心,咱們是去打牌,又不是睡姑娘,輸的算我,贏得算你的,這總行了吧。”李俊卿說完,瞟了一眼鑒冰,又道:“嫂子,那種地方不適合您,要不,您先回去歇著?”

鑒冰微微一笑,攙住陳子錕的胳膊道:“不礙事,夫唱婦隨,再說了,我也想見識一下久負盛名的八大胡同。”

李俊卿哼了一聲不言語了,本來想打發了鑒冰,哥幾個好好樂呵樂呵,沒想到這個女人當真厲害,連妓院都敢去。

李耀廷在一旁暗暗偷笑,心說小李子你是不知道鑒冰的名頭,早兩年在上海灘,那可是紅透半邊天的角色,八大胡同那些大同婆娘,在人家面前根本不算事兒。

一行人浩浩蕩蕩奔著八大胡同去了,找了一家相熟的園子,開一桌麻將,老鴇一見是李爺來了,那是曲意逢迎,安排了四五個姑娘陪著,煙酒茶水果盤伺候著,寶慶沒來過這種地方,拘謹的不得了,其他人倒是駕輕就熟的很,尤其鑒冰,簡直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李俊卿打了個呵欠道:“你們先打著,我香兩筒再來替你們。”說罷上了煙塌,跟班捧上李爺專用的煙槍來,一個姑娘幫他裝上鴉片,在如豆的煙燈上熬了一會遞上來,李俊卿接過來美美的抽了兩口,眼神迷離,像是騰云駕霧一般。

這邊牌桌上酣戰起來,李耀廷和趙家勇都是牌桌上的常客,玩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寶慶很少玩牌,連規矩都不大懂,可是滿手盡是好牌,沒摸幾張就胡了。

四個人玩的正開心,忽聽身后李俊卿大發雷霆:“怎么裝的煙,會不會干活啊,老鴇,老鴇!”

轉身一看,李俊卿手里拎著煙槍正在發脾氣,伺候他吸鴉片的妓女噤若寒蟬,肩膀不停地抖動著,顯然是嚇壞了。

老鴇聞訊趕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怎么這是?我的李爺。”

李俊卿道:“你哪兒買的丫頭,連裝煙都不會,抽了兩口煙泡就掉了。”

老鴇趕緊賠不是,那邊趙家勇站了起來,狐假虎威道:“連李爺都敢怠慢,我看你們這園子是開夠了吧!你知道李爺是什么人,那是六爺跟前的紅人,發句話,警察廳的總監就得顛顛的過來伺候著,你這樣的,一句話就給囚起來。”

老鴇嚇得臉色煞白,猛擰那姑娘的耳朵,大罵道:“平時讓你多學著點,就是不聽,我今天不打死你這個小蹄子……”

正用力撕扯姑娘的耳朵,忽然鑒冰伸手過來,輕輕按住老鴇的胳膊,道:“這位媽媽,且罷了手,不怪這位姑娘的。”

既然客人勸了,老鴇就坡下驢也就住了手,但還是不住嘴的賠禮道歉。

鑒冰道:“這種煙槍是南方常用的,斗口凹陷,俗稱雌斗,配印度馬蹄土是最合適的,你們這兒用的是熱河土,熬起來膏少灰多,自然容易掉。”

煙槍是李俊卿自帶的,姑娘不識貨,燒不好煙膏也情有可原,可是園子里居然不給李爺上最好的馬蹄土,而是拿熱河土來糊弄,實在可氣。

眼見李俊卿又要發火,鑒冰柔聲勸道:“俊卿不要動怒,馬蹄土醇厚,熱河土勁大,各有千秋,我來給你裝一斗,保管抽的舒坦。”

說罷親自動手,幫李俊卿裝了一斗鴉片,在煙燈上烤著,收了一個完美的煙膏遞過去。

李俊卿不由得深深看了鑒冰一眼,這女人,不簡單啊。

既然有人圓場,李爺也不好繼續發作,老鴇又送了一桌夜宵權當賠罪,就此罷了。

鑒冰裝鴉片的本事果然精湛,這一筒抽的李俊卿是飄飄欲仙,精神大振,上桌替換了寶慶,麻將在繼續,別人面前都擺著一堆籌碼,唯獨陳子錕面前空蕩蕩的,就他輸的最多。

“你歇會兒,我來。”鑒冰道。

太太出馬,陳子錕自然樂得讓賢,鑒冰往那兒一坐,桌子上的氣場都發生了變化,她先問清楚了北京麻將的講究,然后開始摸牌,動作那叫一個酣暢,麻將牌拿在手里看都不看,拇指肚一摸就直接打出去。

李俊卿見鑒冰裝鴉片的手法如此眼熟,已經有所忌憚,此時丟了個眼色給趙家勇,兩人都是全神貫注的應對,不過幾局牌打下來,鑒冰竟然都輸了,絲毫也沒有想象中的厲害。

于是兩人放松了警惕,一邊打牌一邊談笑風生,對于最近的政壇變局,李俊卿頗有看法:“這個大總統的位置,本來就該是三爺的,黎元洪占著茅坑不拉屎,早該下臺了,張紹曾身為北洋的總理,卻和南邊眉來眼去,絲毫不把三爺放在眼里,更是早該滾蛋。”

正指點江山呢,對面鑒冰一推面前十三張牌,輕飄飄道:“胡了。”

大家瞪大了眼睛,看到鑒冰面前的麻將牌很是不同,東西南北中發白,幺雞九條,一餅九餅,一萬九萬,邊上還擱著一張剛剛來的一萬。

“十三幺!”李耀廷驚呼道,他對鑒冰的牌技早有了解,就知道她故意不贏牌,是憋著一個大招呢。

“這也叫國士無雙。”鑒冰略微有些得意道。

李俊卿和趙家勇面面相覷,目瞪口呆,這一局牌贏得那叫一個狠,翻了三番,不但把陳子錕先前輸的全贏了回去,還多賺了不少。

棋逢對手將遇良材,李俊卿和趙家勇非但沒有退縮,反而被激起了斗志,決定不打到天亮絕不收兵,園子里的姑娘們從來都是白天睡覺晚上干活,精神頭也足的很,唯有寶慶精神不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嚕。

雄雞一唱天下白,終于天亮了,李俊卿伸了個懶腰,道:“差不多了,收了吧。”

打了一夜麻將,鑒冰贏得最多,李耀廷次之,趙家勇持平,李俊卿輸的最慘,不過人家財大氣粗,不在乎這千兒八百的,老鴇奉上早點,紫米粥、銀耳蓮子粥、小籠包,蟹黃包、幾碟精致的小菜,李俊卿看了皺眉道:“你不知道客人是上海來的?”

老鴇賠笑道:“知道啊,這才預備的江南早點。”

李俊卿道:“人家在上海什么沒吃過,稀罕你這不正宗的玩意,要上就上咱北京的特色早點,您說是不?嫂子。”

鑒冰微笑頷首:“是這個道理。”

老鴇得了旨意,立刻安排了豆汁兒、焦圈、咸菜上來,李俊卿把豆汁兒捧到鑒冰面前,笑瞇瞇道:“這是我們北京城最有名的小吃,嫂子嘗嘗。”

鑒冰看著這碗綠色的泛著酸氣的餿水,差點沒嘔吐,不過看到李俊卿挑釁式的小臉,淡淡一笑,一咬牙,捧起碗來咕咚咚喝了下去,跟梁山好漢喝酒似的,中途都不帶換氣的,這口氣是非憋著不可,萬一餿味竄上來,當眾吐了就難看了。

幸虧碗兒不大,捏著鼻子也就喝下去了,鑒冰拿出手帕矜持的擦拭著嘴角,道:“味兒很地道。”然后不甘示弱的回看了李俊卿一眼。

李俊卿笑了:“喜歡就好,咱們明兒再出來玩。”

用了早點,先送寶慶廠,到了紫光車廠,只見杏兒一臉焦急站在門口,見寶慶回來便道:“不好了,王棟梁一晚上沒回來交車,怕是出什么岔子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1
第二十九章 馮玉祥

車廠有規矩,分白班夜班,也夜班也不過是下傍晚到十二點這段時間,北京又不是上海,夜生活沒那么豐富,三更半夜里洋車根本沒生意。
王棟梁在車廠干了好幾年了,已經買了自己的車,但吃住還是在廠里,本來昨天傍晚六點就該收工回來的,可是到現在也不見人影,再聯想到最近北京城不太平,可把杏兒給急壞了,正攤在節骨眼上,當家的又不在,更是火上澆油。

聽到杏兒這么說,寶慶也急眼了,這兵荒馬亂的,萬一出點事,把車劫了,人殺了,那可就全完了。

幸好兄弟們都在,李俊卿道:“拿我的片子去警察廳,讓他們幫著找人。”

趙家勇道:“我的李爺,您忘了,警察廳這幾天罷工。”

李俊卿一拍腦袋:“忘了這茬,沒轍,咱們分頭去找吧。”

正要出門去找人,忽見王棟梁跑過來了,洋車卻不見蹤影,寶慶如釋重負:“人回來就好。”

陳子錕眼尖,瞅見王棟梁衣服上竟然有斑斑血跡。

王棟梁進了門,一屁股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媽呀,可嚇死我了。”

“咋的了這是?”寶慶問道。

王棟梁看到院子里這么多張生面孔,頓時驚恐起來,一言不發。

陳子錕朝寶慶使了個眼色,兩人把王棟梁屋里關上門,這才問道:“別害怕,給我說,咋回事?”

“我我我……我殺人了。”王棟梁說完這句話,往地上一蹲就開始哭,可見嚇得不輕。

“詳細說說,殺的什么人,在哪兒殺的?”陳子錕知道王棟梁是本份人,別看五大三粗的,連只雞都不敢殺,何況殺人。

于是王棟梁將昨晚的事情娓娓道來,傍晚時分,一個軍官打扮的人雇他的車到南苑去,他嫌太遠不想去,軍官許他一塊錢的車資,于是就做了這趟買賣,那知道到了地方軍官非但不給錢,還要把他的洋車給扣下。

那輛洋車是王棟梁攢了三年的積蓄買的新車,就如同他的性命一般,別看他平時樂呵呵的見誰都客氣,真要毛起來,倆膀子蠻力也不小,和那軍官撕打在一處,鄉下粗漢打架也沒什么章法,不管抓著什么就往對方身上招呼,打著打著就發現對方不動彈了,一看,人已經死了。

王棟梁嚇得三魂出竅,連洋車也忘了拉,趁著黑夜逃走,夜里城門不開,他就在亂墳崗上蹲了一夜,等到天明才匆忙回城。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寶慶汗都下來了,小老百姓最怕吃官司,尤其苦主還是當兵的,這下車廠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老板,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連累你們。”王棟梁這話說的一點也沒有底氣。

寶慶道:“你把車廠拉在人家那里,洋車上面都有號碼的,一找一個準,誰也跑不了。”

陳子錕冷靜無比,道:“都別慌,趁著哥幾個都在,想想辦法。”這就出了門把事情一說,大伙兒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這個招。

“殺人可是大罪,殺的還是個軍官,嘖嘖。”趙家勇連連搖頭。

眾人將目光投向李俊卿,這兒只有他面子最大,最有辦法。

李俊卿來回跺了幾步,扇子在手中掂著,愁眉緊鎖,道:“大錕子,寶慶,不是我不愿意幫忙,這事兒,難辦啊。”

寶慶道:“該怎么整就怎么整,砸鍋賣鐵也得保住棟梁這條命。”

杏兒抹起了眼淚,真是晴天霹靂啊,王棟梁是紫光車廠最勤懇的車夫,在這兒干了三年,大伙兒就如同親人一般,眼見他遭了大難,杏兒哪能不難過。

李俊卿道:“駐扎南苑的,是陸軍第十一師,馮玉祥的兵,此人可是個愣頭青,不好惹,就連六爺的面子都未必有用啊。”

其實話里的意思很明白,這事兒未必不能辦,只不過成本太高,為了一個小小的車夫,驚動那么多大人物,不值當。

李耀廷冷笑一聲道:“要我說,好辦的很,讓王棟梁跟我回上海就是,他馮玉祥再厲害,還能到上海租界里抓人不成?”

趙家勇道:“他一走了之,車廠咋辦,寶慶咋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王棟梁蹲在地上,一言不發,忽然站起來往外走,寶慶一把拉住他:“干啥去!”

“我給他抵命,一命換一命。”王棟梁低聲道,臉色灰白,看來是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寶慶垂頭喪氣,杏兒淚如雨下,趙家勇點起一支煙,左顧右盼,李俊卿拿出手帕擦拭著脖子上的汗水,神色有些焦灼,李耀廷冷冷的旁觀著,一言不發,京派海派的做事方式就是不同,這種事情他在上海處理的可多了去。

鑒冰見狀悄悄拉一下陳子錕的袖管:“想想辦法。”

陳子錕靈機一動道:“誰也不用去死,那軍官搶劫財物,王棟梁自衛反擊,失手殺人,賠他一些錢便是,我在警察廳有熟人,回頭再找法官說說情,不就糊弄過去了。”

他說的輕巧,明事理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但此時也只能紛紛安慰道:“是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只能這樣了。”

正要出門去找許國棟,忽見胡同口沖進來一隊穿灰軍裝的大兵,頓時把寶慶嚇得魂飛魄散:“苦主找來了!”

陳子錕當機立斷:“耀庭,你帶人從后門走,前面我來應付!”

李耀廷拉起王棟梁便走,陳子錕整一整衣冠,出門去迎那些大兵,見事已至此,李俊卿趙家勇也只得硬著頭皮一起上了。

來的果然是陸軍第十一師的兵,雖然馮玉祥官拜陸軍檢閱使,但是他麾下的大兵裝備最寒酸,粗布軍裝配草鞋,連軍官也極少有穿皮鞋的,當先一個大塊頭,個頭比陳子錕還猛點,虎背熊腰八面威風,怒容滿面就過來了。

陳子錕手扶著槍套,好整以暇站在門口,笑吟吟的等著這幫大兵,當那大塊頭走到跟前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被壓榨過一般,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那大塊頭穿一身灰布軍衣,腰間系一條士兵皮帶,剃著禿頭留著胡子,居高臨下看著陳子錕,明明看見他的中尉肩章,卻不敬禮,操著一口河北口音道:“這兒可是紫光車廠?”

陳子錕道:“正是,敢問閣下是?”

“我叫馮玉祥,來找車廠老板有點事。”大塊頭此言一出,大伙全傻眼了,原來他就是陸軍檢閱使馮玉祥啊!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條大漢如此強的氣場,原來是名滿天下的直系驍將馮煥章,此君的名頭僅次于吳佩孚,算得上是直系排名靠前的將領,臨城火車大劫案發生之后,曹錕一度想派他領兵剿匪,可見威名之盛。

馮玉祥親自帶隊來給部下討個說法,這事兒確實有些難辦了,但陳子錕依然不打算退讓,他頗為硬氣的答道:“我就是老板,馮檢閱使想必是昨晚的殺人命案而來吧?”

“不錯,我部下一個連長讓人殺了,現場遺留洋車一部,車上有貴廠的號碼,所以老馮就親自來了。”

“命案該有警察廳偵辦,怎么檢閱使親自來了?”陳子錕道,此刻他明白這事兒肯定無法善了了,帶兵打仗的都是極為護犢子的,馮玉祥也不會例外。堂堂檢閱使親自帶兵來給部下報仇,哪能給你留活路,不消問,后門肯定有兵,整個車廠已經被人團團圍住了。

“哈哈哈。”馮玉祥忽然爽朗大笑起來,道:“部下干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這個當家長的就得親自來賠禮道歉,事情的原委我已經知道了,我麾下一個連長想霸占人家的洋車,反被車夫打死了,這事兒怨不得車夫,怨我馮玉祥治軍無方。”

陳子錕愕然,萬沒想到馮玉祥竟然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來賠禮道歉的,一時間他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劍拔弩張的形勢急轉直下,馮玉祥一擺手:“來人吶。”

一個大兵將王棟梁丟在南苑的洋車拉了過來。

馮玉祥從兜里掏出兩塊錢道:“這是欠下的車錢,一并還了。”

陳子錕伸手接了銀元,極為觸動:“檢閱使……”

“什么也不用說,當兵的不愛民,死有余辜,我替這個不爭氣的部下向你們賠禮了!”說著馮玉祥啪的一個立正,向大門內的眾人敬禮。

馮部官兵鴉雀無聲,軍容整肅。

馮玉祥沒停留,放下洋車就帶兵回去了,部隊來得快走的也快,如同潮水般退的干干凈凈,胡同里恢復了平靜,空蕩蕩的大門口只留下一輛洋車。

“哎呀媽呀,嚇死我了。”寶慶從大門里出來,拍著陳子錕的肩膀,心有余悸。

“這個馮玉祥,還真有點意思。”李耀廷帶著王棟梁走了出來,如同陳子錕預料的一樣,剛才部隊把車廠團團圍住,他們根本沒跑出去。

“噗通”王棟梁朝著馮玉祥遠去的背影跪下了,淚如雨下:“青天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1
第三十章 時代周刊封面人物

一場虛驚,大家如釋重負,這年頭槍桿子最厲害,在大頭兵面前啥都不好使,得虧馮玉祥是講道理的人,要是換了別人,把人當場崩了不算,指不定還得訛多少錢呢。
既然沒事,眾人也就散了,王棟梁受了驚嚇,今天是沒法出去拉活兒了,一個人躲到屋里窩著去了,李耀廷回屋補覺,陳子錕帶著鑒冰回六國飯店。

回去的路上,鑒冰忽然提起,想到家里去一趟。

“既然姚小姐去了天津,那我就得把這個女主人的責任擔起來。”鑒冰這樣說。

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東文昌胡同的宅子可是姚依蕾花錢買的,雖說自己也出了一部分資金,但大部分辛勞都是人姚小姐的,鑒冰真要來個鳩占鵲巢,姚依蕾還不得發瘋。

手心手背都是肉,沒辦法,只好趁姚依蕾沒回來,帶鑒冰到自己北京宅子逛一圈吧。

哪知道來到東文昌胡同宅子門口,就見門口停著兩輛汽車,里面熱鬧非凡,進去一看,一群記者正眾星捧月一般圍著姚依蕾采訪她呢。

鑒冰挽著陳子錕的胳膊,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含笑看著得意洋洋的姚依蕾,姚小姐修長的頸子上,正掛著自己送的鉆石項鏈。

姚依蕾也看到了鑒冰,登時站了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寒,知道要壞菜。

哪知道姚依蕾輕移蓮步,款款上前,臉上堆滿了和煦的笑容:“哎呀,妹妹來了,可想死我了。”

鑒冰一點也不含糊:“姐姐,您回了,我們正打算去天津接您呢。”

“接什么接,都是自己人。”姚依蕾拉住鑒冰的手,兩個女人笑的如同狐貍一般奸詐,陳子錕頓覺毛骨悚然,看她倆表演,不敢插半句嘴。

今天家里來了不少記者,都是采訪陳子錕的,其中大多數是外國媒體的記者,其中就有陳子錕從抱犢崮救出的凱瑟琳.斯坦利,約翰.本杰明.鮑威爾。

陳子錕大為納悶:“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阮銘川跳出來道:“我帶他們來的。”

都是老朋友,采訪自然順利進行,面對眾記者的提問,陳子錕侃侃而談,聽得大家驚呼連連,臨城火車大劫案的來龍去脈,其實已經多次見諸報端,記者們不過是來采集點花絮而已。

打發了諸多小報記者們,只留下阮銘川和兩位美國記者,時代周刊的名頭,陳子錕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可是久聞大名,所以特地給了凱瑟琳一個專訪自己的機會。

陳子錕英語很棒,不需要翻譯協助,兩人就這樣面對面的交談,鮑威爾在一旁做著筆錄,凱瑟琳問的很細,連陳子錕小時候的經歷也不放過,陳子錕自然也是盡量回答,當然一些不該說的都用春秋一言蔽之,采訪完畢,凱瑟琳要求為陳子錕照一張相片。

“可是,但是我這身衣服實在是難登大雅。”陳子錕指著身上皺巴巴的軍裝道。

姚依蕾笑瞇瞇道:“我給你做了件西裝,正好拍照用,等著啊。”說罷帶著傭人進了后宅,不大工夫捧出一套米色西裝來,連著腰帶和皮鞋一起,都是淺色調的,陳子錕打扮起來,再出來一亮相,果然是玉樹臨風。

“怎么樣,合適吧,你的尺寸我都記著呢。”姚依蕾幫陳子錕系著襯衣上的銀質袖口,眼神不經意的瞟了鑒冰一眼,大有勝了這一回合的驕傲。

鑒冰不動聲色。

“OK,這件衣服很好,就這樣。”凱瑟琳支起了三腳架,調整著焦距。

“這么正規,隨便照一張不就得了。”陳子錕整理著領帶,揮灑自如,談笑風生。

凱瑟琳道:“《時代周刊》的封面人物,馬虎不得,必須要用優質的圖片。”

一聽要上封面,姚依蕾和鑒冰頓時都來了精神,一左一右夾著陳子錕站到了鏡頭前,凱瑟琳無奈,只好先給他們拍了一張合影,再給陳子錕單獨拍了十幾張,說要從其中選一幅最合適的刊登。

拍完了照片,鮑威爾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請允許我提前向你表示祝賀,我的將軍。”

陳子錕嚇一跳,心說這事兒干的如此機密,怎么讓他知道了。

鮑威爾道:“或許您還不知道吧,您就要升任交通部直屬軍隊的司令官。”

陳子錕一顆心放回去,交通總長要調自己去護路軍任職的小道消息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鮑威爾知道也不足為奇,他頓時笑道:“我尚未接到正式通知,興許只是謠傳吧。”

鮑威爾道:“不不不,這可不是謠傳,火車劫案發生后,外交使團聯名向貴國發出照會,要求成立一個統一的,高效的鐵路警衛部隊,并且指定由您來擔任這支部隊的指揮官,交通總長吳毓麟閣下已經同意了,我想等你們的政府恢復正常秩序后,您就要履新了,這難道不值得慶賀么。”

阮銘川湊熱鬧道:“當然值得慶祝,不如陳將軍請我們吃飯吧。”

陳子錕欣然答應,兩位洋記者也不推辭,姚依蕾立刻安排下人預備午膳,可是她剛從天津回來,這幾天陳子錕也沒住家里,府里根本沒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瞅著就中午了,現買菜現做飯是來不及了。

正在尷尬之際,鑒冰道:“姐姐莫慌,我來。”

半小時后,鑒冰變戲法一般弄出一桌子菜來,姚依蕾一看,鼻子差點氣歪,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水果拼盤,北京地方特色的糕點,什么驢打滾、艾窩窩、開口笑,還有幾碟醬牛肉,每一樣就那么可憐巴巴的一點,用碟子盛著琳瑯滿目的,鋪著桌布擺著燭臺,啤酒黃酒洋酒白酒一放,連椅子都不給預備,合著就是一冷餐會啊。

最可氣的是,洋人偏偏就認這個,倆美國記者吃的是津津有味,贊嘆說來北京幾天,終于吃到了地道的特色小吃。

姚依蕾這個氣啊,心說你們外國人就是沒見過世面,改天我請宮里的御廚來弄一桌滿漢全席,吃死你們。

不過這話不能當面說,只能笑語盈盈的應酬著,本來姚依蕾的英語法語都算可以,但是在鑒冰這種在外國待過兩年的人面前,終究還是差點火候,很多對話需要鑒冰來翻譯,把個姚小姐搞得很是窩火。

這一局,姚小姐明顯落了下風。

午餐會后,記者朋友告辭,陳子錕親自送到大門口,目送他們離開,一轉身,就覺得空氣冷颼颼的,姚依蕾和鑒冰一左一右,抱著膀子互不搭理,客人剛走,剛才融洽無比的好姐妹就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家。

日子可不能這么過,陳子錕招呼兩位姑奶奶進了后宅堂屋,陳宅是前清貝勒爺的老宅子,家具擺設都是老款的,中間墻上是中堂,條幾兩邊各擺著一張太師椅,陳子錕坐左邊,姚依蕾坐右邊,儼然是老爺和太太,鑒冰就只能坐旁邊了。

“張媽,沏茶。”姚依蕾招呼道。

傭人端上三杯茶,每人面前放了一杯,鑒冰搭眼一看,自己面前這個杯子上有道裂紋,茶水也是溫的,茶葉飄在上面根本沒泡開,分明是比較低檔的茉莉花茶,不禁暗笑,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奴仆,張媽這是故意給自己上眼藥呢,不過這種招數未免太低級了,和這樣的對手過招,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張媽故意拿溫水給鑒冰泡茶,倒不是姚依蕾指使的,怎么說姚小姐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不會用這么小家子氣的手段。

大家都低頭端著茶碗,輕輕吹拂著熱氣,等待一家之主發話。

陳子錕干咳一聲道:“蕾蕾,有件事還沒告訴你,我剛被陸軍部任命為江北護軍使。”

姚依蕾眼睛睜得老大:“什么,江北護軍使,不對不對,交通部不是要調你去當司令么?”

陳子錕道:“那只是交通部一廂情愿而已,再說陸軍部的任命在前,委任狀已經下了,我不日即前往江北赴任。”

姚依蕾眨眨眼道:“那江北護軍使管著哪塊地方?”

陳子錕道:“江東省西北部的淮江以北范圍。”

姚依蕾道:“那是什么鳥不拉屎的荒涼所在,一點油水都沒有,交通部護路軍司令官多威風、多氣派,就在北京交通部里坐著,每年起碼十萬大洋的進賬,放著這么好的差使不做,去當什么江北護軍使,是不是陸軍部有人給你小鞋穿啊,咱可不能上這個當。”

陳子錕有些尷尬,若是告訴姚依蕾,自己這個護軍使還是偷來的,那她還不更炸窩。

姚依蕾又道:“退一萬步說,就算陸軍部不放人,你也沒必要去當這個護軍使,等曹錕做了總統,吳大帥進了京,大把好差事等著你呢,要兵有兵,要權有權,就算是當護軍使,咱們也得挑上海、漢口這樣的好地方。”

鑒冰端著茶碗,輕飄飄的道:“老爺既然已經決定了,自然有老爺的道理,不管是江北還是漠北,不管是塞外還是江南,只要老爺去,我就陪著去。”

姚依蕾一時語塞,愣了片刻后才道:“賢內助就該幫夫君出謀劃策,分析利弊長短,一味的夫唱婦隨,那是舊式的家庭婦女作派。”

兩人針鋒相對的辯論起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引經據典各顯神通,陳子錕只覺得耳畔有八百只鴨子在聒噪,索性起身走了,兩個女人唇槍舌劍的正在興頭上,居然沒發覺他的離去。

陳子錕走出大門,白花花的太陽當空照,胡同里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仰望天空,忽然一群鴿子飛過,鴿哨回響在湛藍的天際。

“看相,算命,不準不要錢。”隨著一串吆喝聲,一個穿長衫戴墨鏡的算命瞎子由遠及近,拿著小竹竿慢慢走了過來。

“胡半仙,您這眼睛怎么了?”陳子錕驚愕道,幾年沒見,胡半仙居然真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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