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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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26
第十一章 關禁閉的科員立了大功

鮑威爾手上拿著一張紙,一言不發遞給了旁邊的持槍小土匪,小土匪呈給孫美瑤,大寨主拿在手上煞有介事地看了一遍,頷首道:“不錯。”又傳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搭眼一看,紙上寫著簡短的幾句英文,大意是山上有西方人質,請政府軍不要逼迫太緊,否則可能導致人質死亡,后面是所有洋人的簽名。

看來這一夜土匪們做了不少工作,各種手段都用上了,還是那句話,山寨里不乏精英人才啊,陳子錕道:“既如此,我便下山去稟告政府,只是不知道這肉票何時釋放?”

孫美瑤道:“現在就放,來人啊,把人帶過來。”

幾個土匪押著三十來個人質走過來,其中就有那個死了老婆的男人春生和他的孩子,一堆人都是面帶驚恐之色,陳子錕仔細看了看,其中并無洋人,于是便問道:“大當家,你說的四種人包不包括洋人在內?”

孫美瑤有些茫然,回頭看孫桂枝,老軍師笑瞇瞇的說道:“洋人和咱們不是同文同種,這些規矩不適用他們。”

陳子錕暗罵一聲老狐貍,不過能解救一批華票也是大功一件,事不宜遲,他提出即刻下山,孫美瑤表示同意,派了一隊精干土匪護送他們下山,又給每人發了一張保險票,只要在魯南境內遇到其他土匪,只要亮出這張保險票即可保證安全。

帶著人質下山的時候,土匪們夾道歡送,一直跟在陳子錕身后的清風忽然咳嗽了一聲,陳子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道觀土墻上蹲著四個獐頭鼠目的家伙,抄著手,戴著瓜皮帽,土氣的掉渣,正似笑非笑的看著這邊,其中一個正是山寨的翻譯二寶,似乎是察覺到陳子錕凌厲的目光,二寶將頭扭到了一邊。

君山到臨城都是崎嶇山路,三十多個飽受摧殘的人質走到傍晚時分才接近官軍控制的區域,終于逃出生天,眾人抱頭痛哭,中華紅十字總會的義工們將他們送到當地醫院檢查身體,而陳子錕則被接進了中興煤礦公司的大會議室,這里已經成為解決劫案問題的總部。

看了陳子錕呈上的信件之后,田督軍、熊省長都是大喜過望,只要土匪愿意和談,區區一個旅的編制又算什么,根本不用申報北京政府,田中玉本人就能拍板了,攪得世界大亂,北洋政府焦頭爛額的人質事件,竟然如此輕而易舉的就能解決,倒是讓人有一種有力氣沒用上的感覺。

大局已定,后續事宜交給軍政大員們去做就行了,陳子錕回到旅社,少不得又被鑒冰暴打一頓,等太太的氣順了,他才從懷里掏出二十四跟金條,二十根推給李耀廷,四根放到鑒冰面前。

“哪來那么多金子?”鑒冰目瞪口呆,本來以為陳子錕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哪知道卻是跑了一次單幫,賺的還不少。

李耀廷也傻眼了,那二十根大條子是他從上海帶來,準備支付鑒冰的贖金的,后來因為鑒冰已經獲救,便在陳子錕的指點下借花獻佛借給了吳總長,那可是白紙黑字有正規借據的,而且利息肯定相當豐厚,可怎么繞了一圈,這些金條又回來了。

“大哥,這錢我不能收,是你拿命換來的。”李耀廷把金條往回推。

“什么話,這種小場面哥哥我見的多了,拿著,權當鑒冰在你那兒的花銷開支。”陳子錕依然堅持。

“大哥,你這么一說我就更不敢拿了,嫂子花我的錢,那是我的榮幸,再說了,我的錢是借給交通部的,又不是借給你的,憑什么你給我啊。”

陳子錕道:“一碼歸一碼,總之這些大條子你必須拿著,我身上帶這么多金子,讓人看見咋整?”

李耀廷道:“那我就拿著了,回頭交通部那邊的好處,全歸你。”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忽然有人敲門,鑒冰過去開門一看,是北京來的記者阮銘川,手里捧著一個大相機道:“陳英雄,下去合個影吧。”

陳子錕欣然答應,下樓來到旅社院子里,獲救的人質們在官兵的指揮下排成三列,最前面擺著幾張太師椅,田中玉、熊炳琦、吳毓麟,何峰鈺等人按座次排開,中間空了一張椅子,是給孤單豪杰陳子錕預備的。

“陳某何德何能,怎能和長官們坐在一起。”陳子錕假惺惺的推辭了一陣,終于還是捱不住大家的盛情邀請,上前落座。

此時臨城已經聚集了幾十名記者,來自北京上海天津漢口各大報紙、電臺的記者,還有相當數量的外國記者,無冕之王們簇擁在一起,舉著相機一陣猛拍,鎂光燈亂閃,照的人睜不開眼睛,鏡頭中喜氣洋洋志得意滿的軍政大員們和后面麻木無奈的人質們的表情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合影之后,負責救援大計的田中玉督軍發表了講話,宣布人質事件即將和平解決,全部人質將在短期內獲釋,然后是洋洋灑灑一大篇廢話,記者們心不在焉的捧著小本子胡亂記錄著,他們真正想采訪的,其實是那位深入匪穴的孤膽中尉陳子錕。

可陳子錕卻躲了起來,按照約定,他只接受京報的獨家專訪,阮銘川可幸福死了,當初借給陳子錕那件花呢西裝獲得了最大的收益,京報的銷量直線上升,儼然已經是北京報界的領軍人物了。

當然陳子錕也少不了好處,凡是他口述的連載,一個字一塊大洋,半個月的連載下來,賺頭也不在少數。

記者們采訪完畢,紛紛到中興公司的電報房去給報社發電報,如今最忙的就是電報房的員工了,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閑著,不但要接受發送政府電文,還要替記者們發稿件,電報的價格可不便宜,一個字六角小洋,尋常人家都電報都是盡力縮短篇幅,可記者們為了追求文字效果,往往一篇電訊上百字,電報房這回可是賺了個滿盆滿缽。

北京政府接到田中玉的急電后,立刻批復:準!

為表和平解決的善意,田中玉令包圍抱犢崮的官軍后撤十里,派人上山接洽,商討具體釋放人質、收編土匪武裝事宜。

山上很快傳來消息,要求滕縣、嶧縣、鄒縣當地士紳簽字擔保政府履行條件,田中玉當即允諾,如此一來,便是塵埃落定,只等人質下山了。

一直躲在臨城火車站的交通總長吳毓麟聽到消息后,即刻向北京發電報,要求親自上山換取人質釋放,電報用詞遣句慷慨激昂,次日便登在北京各大報紙之上,大總統黎元洪更是發來電報嘉獎吳總長的忠勇,并且勸他不要投井救人,吳總長出盡風頭,志得意滿的回京去也。

北京,陸軍部,金次長坐在寫字臺前,心情很是不悅,遠在千里之外的臨城火車大劫案和他沒什么關系,那是山東當局個交通部的事情,讓他煩惱的是,不久前出了一樁車禍,竟然撞到的是梁啟超的兩個兒子。

若是尋常百姓,只消一個電話,警察廳就能幫自己處理好善后事宜,可是撞傷的梁公子,這事兒就有點復雜了,而且據說傷情比較嚴重,要開刀截骨,梁家人更是不依不饒,把官司都打到了黎元洪大總統那里。

金永炎曾經是黎元洪的幕僚,大總統自然是向著他的,可是不給梁家一個交代也說不過去,無奈之下,金次長只要丟卒保帥,揮淚斬馬謖,把自己的汽車夫送交警察廳,辦了一個交通肇事的罪名,又賠了千把塊錢,這才暫時把事情壓住,不過金次長的名頭可算完了,梁啟超是什么人,那是國學大師,文壇領袖,得罪了他雖然不會死,但名聲基本上是敗壞完了。

金永炎越想越窩火,這事兒要不是陳子錕那小子從中啜叨,也不至于鬧到這步田地,信手拿起今天的報紙一看,頭版上刊登著臨城事件的最近進展,一張模模糊糊的照片上,前排個人影似乎有些面熟,再看旁邊的說明文字,金次長勃然大怒。

關在陸軍部禁閉室里的陳子錕,怎么跑到臨城去了,還撈了個孤膽英雄的美譽,他一拍桌子:“來人!”

副官進來道:“次長,何事召喚?”

“你去查一下,這是怎么回事。”金次長用手指關節敲打著報紙上陳子錕的頭像說道。

副官急忙去鍋爐房查看,“禁閉室”的門虛掩著,哪還有陳子錕的人影,再問鍋爐工老馬,人家一縮脖道:“關禁閉是憲兵的事兒,我一燒爐子的,管你那破事。”

這也怪不得別人,陳子錕被關了禁閉之后,陸軍部連著開了幾天的緊急會議,金次長又被車禍一事攪得心神不寧,哪還顧得上陳子錕,他都不管,下面人更沒那個閑心,以至于陳子錕越獄好幾天,居然沒人知道。

副官回報金次長,金永炎再發雷霆大怒,這事兒實在太操蛋了,堂堂陸軍次長,連個中尉都治不了,這事兒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次長,要不要派人把他提來嚴辦?”副官問道。

“務必嚴辦,否則陸軍部的體統就不復存在了。”金次長嚴肅的說道。

忽然外面有人敲門,原來是總統府的侍從官來送公函,函稱大總統要親自給陸軍部的陳子錕頒發三等文虎勛章,請陸軍部配合云云。

金永炎鐵青著臉收了公函,把侍從官送走后,副官小心翼翼的問道:“次長,您看……嚴辦的事兒?”

金次長一言不發,副官自討沒趣,悄悄出去把門帶上了。

剛關上門,就聽見茶杯摔碎的聲音。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26
第十二章 獅子大開口

金次長大生悶氣的時候,陳子錕還在棗莊中興煤礦公司的旅社里逍遙快活,如今大勢已定,只等人質釋放,就地召開慶功大會,然后便可回京論功行賞。
和土匪接洽的事情已經不需要他再出馬,當地人和土匪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能說上話的人物自然不少,再說了,如今大勢已定,也該給別人留點立功的機會了。

如今臨城一帶冠蓋云集,北京、濟南來的軍政大員和外交人員,上海的商會代表,全國的記者,還有滕縣鄒縣有頭有臉的紳士們,全都齊聚這座小城,旅館房間早就住滿了,已經開始征用臨城本地居民的房子,各類副食品更是短缺,臨城屁大點地方,根本無法提供牛奶咖啡面包黃油等物,最多就是當地的土雞蛋,微山湖的淡水魚和農家飼養的土雞、綿羊等,不過好在臨城有火車站,濟南府的好東西幾個小時就能運到,所以洋大人們和大員們的生活水準一點也沒下降。

比電報房還忙的是當地郵局,電報不是每個人都能發得起的,而寄信的成本就低多了,郵局每天收發無數信件包裹,業務量比以往增加了十倍有余,其中大部分是各地郵來的報紙雜志,有外交官們訂閱的,也有當地官員郵購來了解外界局勢的。

陳子錕閑來無事,翻閱了不少報刊,無意間發現一件讓他很是震驚的事情。

在一些北京上海左翼文人的筆下,山東建國自治軍已經成為革命的代名詞,孫美瑤則是對抗列強和帝國主義的英雄,文人們對他極力吹捧,由于對他義釋華票的事情大加贊譽,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還有一些報刊對劫案一事冷嘲熱諷,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架勢評判說倘若山東依然置于日本方面的管制下,絕對不會出現這樣惡性的事件,中國政府缺乏管理能力,西方逼迫日本退出山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當然,大多數報刊還是以中立的立場如實報道了臨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對人質的安全表示極大的關心,對和平解決此事大力支持。

關于上山后的細節,陳子錕又找史迪威單獨詳談了一番,史迪威告訴他,美國情報機關正在追查此案,人質中以美國人最多,英法意等國次之,經常來往于津浦之間的日本人卻并未出現在人質名單中,不得不讓人生疑,因為美國是力主日本退出青島的國家,此舉是報復美國也未可知。

不過這一場風波總算是風平浪靜了,再稍等數日,人質全部下山之時,就是慶功之日,到時候陳子錕少不得又要出上一回風頭。

誰也沒有料到,平靜的背后又在醞釀一場驚天變故。

君山山麓,巢云觀三清殿,山東建國自治軍的頭領們正在議事,招安協議已經達成,一紙由當地士紳簽字作保的協議書拿在大當家孫美瑤手里,而且包圍君山的兩萬官軍已經后撤了十里,這事兒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外面小嘍啰們忙著殺豬宰羊,慶賀勝利,孫美瑤也是喜氣洋洋,春風滿面,今年他才二十五歲,就完成了華麗轉身,從一個土匪頭子搖身一變成為官軍少將旅長,如何不讓他得意。

部下們也很興奮,在君山落草的豪杰們不外乎被遣散的官兵、無地的饑民,抱負志向都不大,能當個營長連長的,已經很讓他們滿足了,這次議事討論的不外乎怎么犒賞兄弟。

一個旅的編制是固定的,孫美瑤擔任少將旅長,下面設三個團,團下面設營,營下面設連,旅團營連排,等級分明,當上軍官就能穿料子軍裝和馬靴,騎洋馬挎洋刀,帶著護兵耀武揚威,衣錦還鄉,可是團長營長的位置就那么幾個,君山上大大小小幾十個頭領,誰也不服誰,說著說著不免就爭論起來,而且越吵越兇,看的孫桂枝不停搖頭嘆氣。

孫美瑤雖然是大當家,但也是大伙兒捧起來的,論起威信,比他哥哥孫美珠差了不少,頭腦更是欠缺,遇上這種事情也彈壓不住,眼瞅著下面人就要動家伙,他實在怒了,一拍桌子罵道:“吵!再吵老子不招安了。”

下面頓時靜了下來,一個矮個子土匪站了出來道:“大當家,其實這也怨不得各位當家,咱們山寨豪杰輩出,只給一個旅的編制,那是官府故寒磣咱們呢。”

“對,喬二哥說的在理!”鉆山豹第一個站出來響應,剛才他為了爭奪一個營長的位置,和另一位當家吵得面紅耳赤,連盒子槍都拽出來了。

被稱作喬二哥的正是山寨的英語翻譯喬二寶,此時他完全沒有在陳子錕面前那種謙恭樸實的表情了,而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睿智的神情,先對鉆山豹抱了抱拳道:“豹爺英明,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叫做二桃殺三士。”

頭領們都是文盲,哪里知道二桃殺三士的典故,一個個等著懵懂的眼睛看著喬二哥,只有老當家孫桂枝捋著山羊胡子暗暗點了點頭。

喬二哥清清嗓子講了起來:“古時候齊國有三個勇士,都是萬夫不當之勇,卻不小心得罪了一個大臣,于是大臣請國王設計殺掉他們,用什么呢,用的就是兩個桃子而已。”

土匪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都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鉆山豹更是配合的問道:“二哥,倆水蜜桃怎么就能殺人呢?”

喬二哥不慌不忙道:“你想啊,桃子只有兩個,人卻有三個,這可怎么分,那歹毒的大臣就說了,你們三個比一比誰的功勞大,誰就能吃桃子,三個勇士互不服氣,爭搶起來就動了兵器,結果三個人都死了。”

聽了這個簡單的故事,眾位頭領們不禁低頭沉思起來,鉆山豹做恍然大悟狀,道:“如今官府招安咱們,就是給了倆桃,弟兄們,咱們上當了!”

“上當了!狗日的官府,太陰險了!”頭領們義憤填膺,紛紛破口大罵官府的險惡用心。

孫美瑤也怒了,忽地站起來道:“他娘的,不招安了,和他們拼到底!”

喬二寶道:“此言差矣,大當家,咱們有一手好牌還怕打不出去么,要我說,不怪官府陰險,怨只怨咱們胃口太小。”

孫美瑤道:“你是說,應該要一個師的編制?”

喬二寶微笑著搖搖頭:“大當家,難道咱們君山上萬弟兄,區區一個師的編制就能打發?再說了,就算官府答應,那田中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等洋人釋放,他不得發兵來剿咱們,到時候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依著你的意思呢?”孫美瑤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我說……”喬二寶冷笑了一聲,忽然上前走到孫美瑤案子前,面向大殿中眾頭領道:“老話說的好,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事情都做下來,有什么放不開的,大伙兒說對不對!”

此言一出,下面響應成一片,山東人性子豪爽,造起反來也豪氣萬丈,要劫劫皇杠,要日日娘娘這話太對大家的胃口了。

喬二寶接著說:“要我說咱們就硬到底,割據魯南,也不要什么狗日的官兵編制了,咱們以前不是叫山東建國自治軍么,再加上一個聯字,叫山東建國自治聯軍,大當家的任總司令,下面各位頭領都當司令,再往下才是師長旅長的,弟兄們最起碼也能混個團長干干,豈不美哉。”

“對,二哥說的太在理了,反正咱手里捏著幾十條洋人的性命,不怕官府不答應!”

“干他娘的,死活就是這一回了!”

頭領們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喬二寶成功的挑起了他們的野心和欲望,甚至連孫美瑤也大為所動,深感上回提出的招安條件太低了。

喬二寶威望大增,笑容也有些飄飄然了,伸出手來四下壓了壓,聒噪稍停,他接著說道:“有人可能要說了,事情鬧大了,把田中玉這個狗日的逼急了,他狗急跳墻怎么辦,我早有對策,那就是,把姓田的拉下馬!”

下面人都瞪著眼睛聽他往下說,喬二寶微微一笑:“我的計劃是,拿洋人的性命逼迫政府將田中玉撤職查辦,換一個咱們信得過的人當這個山東督軍,再把滕縣、鄒縣、嶧縣、兗州、濟寧、徐州、微山湖,這些地方都劃歸咱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管轄,把棗莊的煤礦、徐州的鐵路樞紐拿在手里,光這兩樣,每年的收入就數百萬大洋,比綁票什么的來錢快多了。”

眾頭領們眼睛都直了,喬二寶給他們規劃了一幅美好之極的藍圖,如果真能成的話,抱犢崮的土匪們就會成為雄踞一方的軍閥,本來上山落草是為了安身立命,現在要考慮的則是娶幾個姨太太,買多少頃田地,蓋多大房子的問題了。

“咳咳,那么誰來出任山東督軍呢?”一直沒說話的老當家孫桂枝終于開言了。

喬二寶道:“我已經想好了,張敬堯最合適,諸位有不少是張大帥招安的老部下了,彼此都信得過,再說了,這只是第一步棋,還有第二步。”

“哪第二步?”孫桂枝依然風輕云淡。

“找靠山,更大的靠山,這次咱們劫車把官府得罪狠了,把英美列強也得罪慘了,唯有一個國家沒得罪過,那就是日本,咱們可以找日本人當靠山,別說是田中玉了,就是大總統,也不敢不把日本人放在眼里啊。”喬二寶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

孫桂枝瞳孔收縮了一下,沒說話。

孫美瑤眼睛都直了,一拍桌子道:“喬二哥,就照你說的辦!”

眾位頭領也都吵嚷著贊同,會議總算是達成一致,圓滿結束。

會后,孫美瑤找到孫桂枝,虛心問道:“叔,你看事兒這么辦能成不?”

孫桂枝嘆口氣道:“獅子大開口,成是成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然小嘍啰來報:“大寨主,喬二爺來了。”

“快請。”孫美瑤正襟危坐,孫桂枝則坐到了他身后一張虎皮椅上。

喬二寶進來后也不客套,拉了一張凳子坐下,開門見山道:“我來是給大當家,老當家交個底,其實我是個日本人。”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27
第十三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聽聞此言,孫美瑤噌的一下就蹦起來了,老寨主孫桂枝倒是風輕云淡,巋然不動,心平靜氣道:“大當家,坐下說話。”

孫美瑤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坐下,其實能掌管幾千人的匪首也算見多識廣了,可是這事兒實在太離奇,喬二寶比中國人還中國人,怎么突然就變成日本人了呢。

說起這位喬二寶,還是鉆山豹帶進山寨來的,老實巴交一個人,要不是綁了許多西票,需要會說洋話的弟兄,孫美瑤還注意不到他呢,沒想到今天突然大放異彩,說出一番很有道理的話來,本來孫大當家還有些納悶,聽說他居然是日本人,頓時警惕起來。

東洋人可不是什么好鳥,雖說和咱泱泱中華同文同種,可干的都是畜生一般的事情,孫美瑤雖然讀書不多,但他大哥,前任寨主孫美珠可是秀才出身,知道知道小鬼子強占臺灣澎湖,屠旅順,戰朝鮮的事情,孫美瑤跟著大哥耳濡目染,對日本人可沒啥好印象。

喬二寶淡淡笑了一下,道:“我的真名叫橋本讓二,是張敬堯閣下派我來的。”

“什么,是張督軍派你來的?”孫美瑤眼睛瞪得銅鈴大,又是一個驚天內幕啊,張敬堯曾經當過蘇魯豫皖剿匪督辦,收編過大批土匪,抱犢崮不少人就是他的老部下,張督軍后來被段祺瑞派到湖南去當督軍,山東這邊的事情就不大過問了,再后來張敬堯打了敗仗,逃到天津租界去當寓公,他收編的這些部隊又重新干起了老本行。

“不錯,我是張督軍的私人代表,見面禮嘛,已經給過了,大當家的不會忘了那二百條快槍吧。”橋本讓二慢悠悠的說道。

“什么,那二百條日本造快槍原來是你送的啊。”孫美瑤撓著后腦勺,恍然大悟,那二百條槍是不久前弟兄們在山里撿到的,嶄新的快槍裝在木箱子里,潤滑油都沒擦掉,為這事兒孫美瑤蹊蹺了好一段時間,沒想到居然是張敬堯送的,總算解了他一個謎團。

“無功不受祿,張大帥送我快槍,我無以為報啊。”孫美瑤道,炯炯目光盯著橋本讓二。

橋本輕飄哦的道:“你不是已經報答了么。”

孫美瑤眼珠一轉:“你是說,這事兒張大帥早就知道?”

橋本君低頭喝茶不語,就算是默認了。

劫藍鋼特快這票大買賣,是鉆山豹一伙人提出的,有好些兄弟反對,因為山寨缺糧少彈,不足以支撐這么大動靜的行動,若不是憑空得了二百條快槍,孫美瑤也下不了這個決心,現在看來,一切都在張大帥的掌控之中。

“那么,張大帥的意思是?”孫美瑤粗中有細,已經意識到被人當了槍使,不過根據老寨主的指示,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橋本讓二道:“我在聚義堂上已經說過,張大帥需要復出,他老人家當山東督軍,大當家的起碼弄個鎮守使當當,有張大帥當你的后盾,你還擔心個啥,再說了,張大帥和日本領事館已經談妥了,到時候再支援你一千條三八式快槍,五十挺水機槍,一百萬大洋,管保大當家的兵強馬壯,威震中原。”

孫美瑤心動了,不過想到背后有日本人摻乎,心里還是不大舒坦。

“二寶,哦不,橋本先生,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們日本人夾在中間,又是出人又是出槍的,到底圖個啥?”

橋本讓二微微一笑:“大當家,那是政治家們考慮的事情,我們跑腿的只管傳話,話我已經帶到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給大當家提個醒,您背后的靠山,硬的很。”

孫美瑤反而不敢拿主意了,回頭看了看孫桂枝。

孫桂枝干咳一聲道:“橋本先生,你說你是張大帥的私人代表,可有何憑據?”

橋本讓二道:“沒有任何憑據,此事機密,稍有走漏,前功盡棄,還望老當家體諒。”

孫桂枝點點頭道:“行,你先下去吧,容我們想想。”

橋本讓二起身鞠了一個躬出去了,這個鞠躬的動作才顯示出他的日本味來。

房間里又剩下叔侄倆了,孫美瑤搓著手道:“叔,既然有張大帥在后面撐著,天塌下來有他頂著,咱們就干吧。”

孫桂枝道:“天要真塌下來,還是得自己頂,我這右眼皮老跳,恐怕不是好兆頭。”

孫美瑤道:“當初落草為寇,就把這顆腦袋系在褲腰帶上,說死不知道哪一會兒的事,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瞻前顧后有什么意思,如今能有一個封侯拜將的機會,就算是風光半年也值了,叔,我覺得這事兒能行!”

“能行?”孫桂枝雖然老謀深算,但畢竟見識有限,膽略也不如這個侄子,此時已經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了。

“能行!”孫美瑤斬釘截鐵的答道。

“那就這么辦吧。”孫桂枝堅定地點點頭,他忽然明白為什么孫美珠會讓這位看起來莽撞無比的五弟當接班人了,關鍵時刻,孫美瑤還是很有決斷的。

次日,山東軍政當局的代表拿著田中玉簽發的委任狀上了君山,孫美瑤在巢云觀內擺開陣勢,數百精壯土匪一直排到山下,雄赳赳的氣勢讓人膽戰心驚。

代表進了三清殿,就覺得氣氛不對勁,抱犢崮的大當家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在虎皮交椅上,一股殺氣隱隱傳來,兩邊各位當家也是殺氣騰騰,面色不善。

“孫寨主,這是田中玉的委任狀,委任您為山東陸軍新編旅的少將旅長……”代表從皮包里拿出一張蓋了大印的紙,戰戰兢兢的念道。

“拿過來!”孫美瑤一聲令下,早有一個小嘍啰上前搶過委任狀交到大當家的手里。

孫美瑤看也不看,隨手就把委任狀撕成了碎片,劈面丟了過去,嚇得那代表肝都顫了,心道莫非土匪要殺人?

“你回去告訴田中玉,區區一個旅長就想打發我孫美瑤,當老子是要飯的啊。”孫美瑤罵道。

代表低聲下氣道:“孫寨主不要動怒,一切都好商量。”

“住嘴,你喊我什么?寨主?你他娘的睜眼看看,老子的字號!”孫美瑤一指外面的旗桿,代表回頭望去,殿前豎了一根三丈高的旗桿,上面掛著一面旗幟,上面四個大字:“替天行道”,旗褲上一溜小字:“山東建國自治聯軍”。

“大當家是我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的總司令,你個狗日的聽清楚了沒有,快喊總司令!”鉆山豹不適時宜的跳了出來,卷著袖子呵斥道。

“是是是,總司令大人。”代表嚇得屁滾尿流,趕緊改口。

孫美瑤惡狠狠道:“你回去告訴田中玉,想要肉票活命,就得答應老子的條件,哪怕有一件做不到,我都得撕票,到時候讓你們哭都來不及!”

代表拿出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水:“總司令大人,您的條件是什么?”

孫美瑤早已背熟了臺詞,坐在虎皮交椅上中氣之足的背誦道:“第一,請孫文先生北上,主持大局。”

代表差點哭了,這位孫總司令當真不是凡人,這他媽哪是土匪啊,分明是農民起義軍,還帶政治綱領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年頭出來混的大帥督軍們,總喜歡拿孫文說事兒,仿佛不提到孫文,就顯得自己不夠水平一樣。

“咳咳,這個恕難從命啊。”代表哭喪著臉道。

“什么!”孫美瑤眉毛豎了起來。

“總司令明鑒,孫文先生在廣州,不歸我們田督軍管啊,就是黎元洪大總統,也沒法向他下令,所以……”代表笑的比哭還那看。

孫美瑤沉思了一會,擺手道:“這一條作廢。下一條,田中玉撤職查辦,讓張敬堯張大帥來當山東督軍,這個總能辦到吧。”

“我記下了。”代表從兜里掏出小本子,認真的記錄著。

“第二條,把兗州、滕縣鄒縣嶧縣、徐州這一塊地方劃歸我們山東建國自治聯軍管轄,礦產鐵路都歸我們,再給我們兩個師的編制,武器裝備都要按照第三師的規格走,軍餉提前支付一年的。”

孫美瑤侃侃而談,第二條里其實包含了好幾個條件,不過他也并不在意,繼續道:“第三條,協議必須北京公使團聯名簽字作保。”

代表乖乖記下,道:“總司令,還有么?”

孫美瑤大手一揮:“想起來再說,你先下山去吧。”

土匪窩里傳來的最新消息讓所有人又憤怒又沮喪,土匪居然如此狂妄,將政府玩弄于股掌之上,已經簽訂的協議都能撕毀,而且提出的新條件令人完全無法接受。

土匪的條件被迅速披露,出現在各大報紙之上,一時間再次引發軒然大波,政府憂心忡忡,開始探討武力解決之可能性,民間輿論則是眾說紛紜,有斥責土匪不講信義、草菅人命的,有幸災樂禍,贊揚土匪是站在反帝前線的勇士的,最開心的莫過于寓居在天津日租界的張敬堯,每天門庭若市,大有出山之意。

棗莊,中興煤礦公司旅社,美國駐華武官助理史迪威少校找到了陳子錕,和他單獨進行了交談。

“中尉,我需要你的幫助。”史迪威說。

“你是想發動一場襲擊么?”陳子錕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來意。

史迪威道:“實際上,美國政府已經在著手此事,駐天津的陸軍第十五團秘密派遣了一個精銳的步兵分隊來到了臨城,我們需要一個去過土匪窩,又精通英語的中國軍人做向導。”

陳子錕道:“我勸你想都不要想這事兒。”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0

第十四章 借槍

史迪威完全沒料到陳子錕會這樣回答,頓感失望道:“陳,我很遺憾你會這樣說,我原本以為你和那些中國軍人不一樣……”
陳子錕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一個分隊的精銳步兵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深入不熟悉的山林地帶,而且對方是盤踞多年的土匪,這種行為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而且你大概不知道抱犢崮是怎樣的一種地形。”

說著陳子錕拿了一疊報紙放在桌上,“這是君山。”又拿了一個茶杯放在報紙上,“這是抱犢崮,四面都是峭壁,土匪真正的大本營設在這里,相信他們現在已經把人質轉移到山上了,突擊隊想解救人質,首先要面對外圍的五千土匪,相信以十五團的素質和火力,壓制他們不成問題,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那么,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史迪威疑惑道。

“真正的敵人是大自然,抱犢崮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山峰,他比科羅拉多的大峽谷還要陡峭,就像這個茶杯一樣,全部是九十度的陡峭山壁,攀爬極為困難,武力攻占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山上有蓄水池,有田地,有牲畜,有房屋,巖洞里有礦鹽,住上幾年不成問題,所以像中世紀那樣想靠圍困來解決問題,也是不可能的。”

史迪威沉默了,陳子錕說的是實情,第十五團只是保衛鐵路的步兵,而非山地兵,遇到這種地形只能抓瞎,而且部隊一直在天津、唐山、秦皇島一帶駐訓,對魯南的地形地貌并不熟悉,貿然投入一支部隊,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全軍覆滅。

可美利堅的公民被綁架,身為美國軍人無法袖手旁觀,他固執的堅持道:“我們美國軍人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同胞失去自由的,即便是全軍覆滅,也要付諸行動。”

陳子錕道:“我們中國同胞一點不比你們美國人少,幾萬官兵圍著山,你當他們不想打啊,投鼠忌器啊。”

史迪威很郁悶,但確實無計可施,陳子錕嘆口氣,給他支了個招:“我建議貴國和日本方面交涉,或者請張敬堯出面,或許會有轉機。”

送走了史迪威,天色已晚,陳子錕吃了晚飯,躺在旅社的床上睡不著覺,腦海中總是閃現出巢云觀偏殿里的那一張張麻木的面孔,還有橫在道觀院子里的尸體。

“想什么呢?”鑒冰問他。

“沒想什么。”陳子錕披衣起來,在窗口點燃一支煙,就這樣靜靜的站著,望著遠處闌珊的燈火。

早年在關東當土匪的時候,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的案子沒少做,老實說,這種事兒觸動不了陳子錕的神經,讓他睡不著的是公使團和史迪威的態度。

不過區區幾個西方人,公使團就大動干戈,在天津外海武力示威,數次向大總統施加壓力,甚至不惜以出兵中國相威脅,或許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覺得洋人就這德性,但是往深里想,憑什么人家的國民就這么金貴,中國的國民就這么不值錢的呢。

事發到現在,沒人在乎華票的生死,甚至連個具體的統計數字都沒有,報刊雜志連篇累牘的都在討論西方人質的安全,田督軍召開的會議上,也都在討論如何營救西方人,棗莊的旅館里,住滿了外交官和記者,以及被綁架西方人質的親屬,至于那些華票的家眷,根本就沒人接待,沒人搭理。

想到這里,陳子錕就覺得一股氣從丹田升起,捏碎了煙卷,坐在床邊開始穿馬靴。

“親愛的,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鑒冰揉著惺忪的睡眼道,真絲吊帶睡裙下,雪白一片。

“我問你,一個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哪個金貴?”陳子錕問道。

鑒冰有些茫然,想了一會才道:“當然是一群人的命金貴了。”

陳子錕沒有再說話,穿上馬靴和軍裝,戴上帽子,準備出門,鑒冰這才醒悟過來,喊道:“回來,你別犯傻,你的命最金貴,”

“我又不是上山,你緊張什么,我找史迪威去。”陳子錕說罷,出門去了,鑒冰再也睡不著了,抱著枕頭開始擔心,想了想還是披衣起來,去敲隔壁李耀廷的房門。

陳子錕來到美國使團的駐地,這里依然燈火通明,一間套房內,幾個穿軍裝的人正在開會,看服色有負責使館警衛的海軍陸戰隊軍官和陸軍第十五團的軍官,而史迪威正是他們的頭兒。

室內煙霧繚繞,案子上攤著魯南一帶的軍事地圖,天知道這幫美國人怎么搞到這么精確的軍事地圖的,史迪威向眾人介紹陳子錕,軍官們得知他是西點出身,距離感迅速拉近,不過還是迅速將攤在桌上的地圖和飛機模型收了起來。

史迪威幫他倒了一杯咖啡,陳子錕淺酌一口道:“我仿佛嘗到了紐約的味道。”

“陳,十二點鐘來拜訪,我想你不會是為了品嘗紐約的咖啡吧。”史迪威道。

“當然不是,我來是告訴你們,我已經想到解決方案了。”陳子錕怡然自得的把玩著咖啡杯。

史迪威眼睛一亮:“說說看。”

“這件案子看起來錯綜復雜,其實只是一樁最常見的綁票案,只不過綁的是西方人,你們公使團又不遺余力的向政府施壓,等于變相鼓勵了劫匪,所以他們才撕毀協議,重新提出讓政府無法接受的條件,換句話說,是你們害了這些人。”

陳子錕的一番訓斥讓幾位美國軍官勃然大怒,正要指責陳子錕,卻被史迪威攔住:“陳,我需要聽你的計劃。”

“很簡單,我帶一把槍上山去,把孫美瑤打死,山上群龍無首,人心就亂了,就會接受政府的條件,人質也就安全了,就這樣。”

說完,陳子錕聳聳肩,一攤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可史迪威卻愣住了,陳子錕說的輕描淡寫,但誰都知道,或許他可以把孫美瑤打死,但絕對無法全身而退,很有可能會被氣急敗壞的土匪們以最殘酷的手段處死。

換句話說,陳子錕是下了必死的決心。

房間里一片沉默,軍官們抽著香煙不說話。

史迪威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搖搖頭道:“陳,你的轉變讓我很驚訝,我承認誤會了你,既然這樣,我們也不需要向你隱瞞什么,其實你不需要這樣冒險,我們已經在制定一個用飛機進行突襲的方案,航空署的雙翼機一次可以運送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低速飛抵抱犢崮,降落在山頂,然后……”

陳子錕從未聽過這樣匪夷所思的作戰計劃,不禁多看了這幫人一眼,不出所料,每個人胸前都是空蕩蕩的,除了最初級的技能資格證章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掛勛章的,說明這幾位軍官沒有一個是經過實戰考驗的,怪不得能想出這么離譜的計劃來。

不過這是美國人的家務事,陳子錕也不好多嘴,但是史迪威卻從他嘴角嘲諷的笑容看出他對這個計劃的態度來,又說道:“據可靠情報稱,山里確實有一個日本間諜組織,他們的番號是橋本特設隊,由日本關東軍和滿鐵株式會社以及黑龍會聯合組成,背景非常復雜,陳,你的判斷是對的。這一切都是日本人搞出來的,他們在向美國政府示威,表達失去山東的憤怒,還有,張敬堯的府邸里,最近也經常有日本人出沒!”

說到這里,史迪威夸張的揮舞著胳膊,顯然恨極了日本人。

陳子錕心里一動,一個想法浮上心頭,不過他還是淡淡的說:“你們的計劃我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借把槍。”

史迪威停下來注視著陳子錕的眼睛,看了好久才點點頭,將腰間的武裝帶連同上面的皮質手槍套和子彈匣遞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接過來,當眾抽出手槍檢查一番,連續拉動套筒感受著彈簧的力度,還問道:“怎么和我用過的M1911有些不一樣。”

“這是最新定型的M1911A1,比原型有了很多改進。”史迪威解釋道,這把手槍是最基本的軍用型,成色嶄新,拿在手里晃動一下,零件嚙合精密,絲毫沒有響動。

“我善使雙槍,要是再來一把就好了。”陳子錕嘀咕道。

史迪威轉身說了一句,一個海軍陸戰隊軍官走過來將自己的配槍遞上。

“謝了,用完了還你。”陳子錕和那海軍陸戰隊軍官握握手,拎著兩把槍徑直出去了。

等他走遠,一個年輕的陸軍中尉問史迪威:“少校,為什么你這么相信他?”

史迪威道:“因為他吳佩孚將軍麾下最英勇的軍官,曾經一個人俘虜了敵軍整個司令部的人員,而且他受過美國教育,和那些粗鄙不堪的軍閥截然不同,如果我不能相信他,那整個中國都沒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中尉道:“那我們的計劃還進行么?”

“當然要繼續,陳只是備用方案,關鍵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小伙子們,我們再來研究一下地圖……”史迪威又將地圖鋪到了桌子上。

陳子錕來到旅社走廊里,遠遠看見一個人趴在欄桿上抽煙,便走過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那人遞過來一支煙,又幫他點燃,兩人默默地對著夜空發呆。

“怎么,睡不著?”陳子錕深深抽了一口煙道。

“嫂子說你半夜出去了,你干啥去了?”李耀廷反問道。

“我去借了兩把槍。”陳子錕提了提手里的家伙。

“你打算單刀赴會?”李耀廷道。

陳子錕點點頭。

“為什么!你究竟圖的什么?嫂子不是救回來了么,你現在是陸軍部的官兒,不愁吃不愁喝,還拼個什么命!這山里的土匪可不比北京的地痞流氓,你兩把槍一亮人家就尿褲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起誰!”李耀廷忽然激動起來,在走廊里走來走去,聲音也越來越高。

陳子錕依舊趴在欄桿上抽著煙,抽到煙屁股才手指一彈,一枚流星的弧線消失在遠方。

“不圖什么,我就是想讓洋人瞧瞧,中國還是有幾個爺們的。”他對著漫天繁星這樣答道。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2
第十五章 抱犢崮
自打孫美瑤提出那幾個新條件之后,天下又不太平了,山東督軍田中玉更是勃然大怒,你漫天要價也就罷了,可把主意打到老子頭上,讓把我攆下臺,讓張敬堯來當這個山東督軍,這不是與虎謀皮么,干脆也別談了,就一個字,剿!
本來已經后撤十里的官兵呼啦一下又圍上了,田中玉還嫌不夠,從濟南府把自己的衛隊旅也給調來了,把君山圍了個水泄不通,不許一粒糧食、一顆子彈流進匪區。

這回第六混成旅也急眼了,嶧縣是他們的地盤,按照孫美瑤的條件,這塊地方要是劃給土匪,他們就得喝西北風去,從何峰鈺以降,全都憋足了勁想把土匪一網打盡,包圍圈在慢慢縮小,第六旅和土匪的前鋒進行了數次交火,互有傷亡。

這下公使團慌了,官兵進剿,土匪一怒之下,玉石俱焚,西方人質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國內民怨沸騰,內閣就得下臺,總統就不能連任,牽扯到的方方面面實在太多,誰也擔不起責任,就只能狠狠的向北洋政府施加壓力。

這回公使團提出了極為嚴苛的要求,如果北洋政府不能保證西方人的在華人身財產安全,國際方面就會采取一系列強制措施,包括:停止華盛頓會議給予中國的利益;暫停退還庚子賠款;增加駐華軍隊數量,接管中國水陸交通機關,解散中國軍隊,規定中國改革的辦法。

無論哪一條單列出來,北洋政府都接不住招,更何況這么多大招一起放,黎元洪大總統和張紹曾總理忙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邊客客氣氣給洋大人陪著小話,一邊電召田中玉回京述職,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準備強硬手段。

政府里還是有明白人的,從張敬堯近期的表現,以及土匪的出爾反爾上來看,此次事件幕后一定有日本人的指使,不過這種事情肯定抓不到確鑿的證據,退一萬步說,即便抓到證據,日本人也會百般抵賴。

退讓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土匪要的價碼太高,已經超出政府可以接受的范圍,這次讓土匪得逞了不要緊,下回全國各地的土匪都有樣學樣,綁架幾個洋人要挾政府,那還得了。

所以,直魯豫巡閱使曹錕曹老帥開始暗地預備武力解決方案,備選將領是直系最能打的馮玉祥,馮部已經開始緊急訓練,預備進山圍剿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孫美瑤可沒有諸葛亮穩坐中軍帳的本事,用當地俗語來說,他是典型的光腚惹馬蜂,能惹不能撐,條件提出來了,官府不但沒答應,還大兵進逼,封鎖比以前更嚴密了,從外面傳來的消息稱,這回政府是鐵了心要圍剿了。

山寨之中人心惶惶,孫美瑤不得不將西票轉移到抱犢崮上,并且親率精銳上山,巢云觀的防務交與別的兄弟負責。

抱犢崮是君山上一座平頂山峰,四面陡峭,無路可上,早年間有百姓為避戰亂,鑿石為路,攀上山頂,開荒種地,蓄水飲用,與世無爭,倒也稱得上世外桃源,只因上山之路太過艱難,成年牲畜無法自行爬上,只有將牛犢扛上山來使用,抱犢崮由此得名。

鮑威爾、凱瑟琳等一干西票被土匪們押送到抱犢崮下,抬頭仰望九十度的峭壁,眾人頭暈眼花,幾個年齡大的洋人當即就暈了過去,這樣的山,怕是登山運動員都發怵啊,讓這些錦衣玉食的紳士夫人們攀登絕壁,還不如來個干脆的,直接斃了呢。

不過土匪們早有預備,他們搞了幾個大筐,讓人坐在里面,崮頂有滑輪繩索,將筐拉上去,如果不是身為人質,這也不失為一種獨特的旅游方式。

時代周刊的女記者凱瑟琳.斯坦利坐在筐里,望著外面壯美的景色,春天的魯南山區,郁郁蔥蔥,群山環抱實在美麗,可惜山下一幫持槍土匪,大煞風景。

被拉到山頂之后,人質們看到是一派無與倫比的景象,整個崮頂是一片平地,田地翠綠,池塘清澈,茅草屋上炊煙裊裊,牛兒在田埂邊悠閑地吃草,而遠處則是美不勝收的千里美景,田園、城鎮、鐵路、湖泊,一覽無遺,這里就像是天界,可以俯視整個人間一般。

“簡直就像童話世界。”凱瑟琳由衷的贊嘆道,這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被綁架的事實。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她明白過來,這里不是仙境,也不是童話世界,而是地獄。

人質們被帶到崮頂一個天然巖洞里,洞里臭氣熏天,令人作嘔,光線極差,當他們適應這種黑暗之后,驚訝的發現這里居然是一個牢房。

巖洞的地上鋪著一些干草,但是洞里潮濕,干草已經腐敗濕透,角落里坐著一些形容枯槁的人,大腦袋,細胳膊,如老僧入定一般呆呆坐著不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道是什么人。

“哦,上帝,他們是什么人。”凱瑟琳捂住嘴驚呼道,其實她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答案,這些可憐的人應該是土匪抓來的肉票,因為沒有得到贖金而被關押至今。

一個西方人質忽然低頭嘔吐起來,巢云觀的環境已經夠惡劣了,這里的環境比巢云觀還要差上十倍,如果必須選擇的話,她寧愿去死。

土匪們將那些瘦的象骷髏的人從爛草上拉起來,提起來走到懸崖邊,西方人質們頓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只見土匪毫不猶豫的一腳將人踹下了崮頂,拍拍巴掌,繼續踹下一個,而那些并排站在懸崖邊的人竟然沒有絲毫求饒的意思,更別說反抗了,就這樣一言不發的被踹下山去摔死,仿佛那就是他們的宿命。

“上帝啊,讓這一切快結束吧。”凱瑟琳痛苦的扭轉了臉,她曾經為自己的職業自豪,以為身為記者,可以承受任何殘酷現實,可是抱犢崮頂這慘絕人寰的一幕,還是讓她顫栗了,恐懼了。

這都是一幫什么樣的人啊,他們心里沒有任何的良知和憐憫,他們簡直就是撒旦的化身。

鮑威爾輕輕拍著年輕后輩的肩膀,安慰她道:“這一切就快結束了,相信我。”

負責清理巖洞牢房的是鉆山豹和他的弟兄們,那些骷髏一樣的人是山寨歷年來綁架的廢票,也就是無法獲取贖金的人質,有些人已經關了好幾年了,其實關也就關了,山寨并不在乎這一口飯,可是現在面臨官兵封鎖,崮頂人員暴增,飲食又要受到限制,再留著這些廢票浪費糧食就沒意思了。

看到這些洋票一個個厭惡恐懼的樣子,鉆山豹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老子還不是為了給你們騰地方,真他媽不識抬舉。”

人質們紛紛驚懼的低下頭,他們知道鉆山豹是最兇殘的土匪之一,得罪不起。

暗夜,陳子錕穿越了官兵的封鎖線,借助黑夜的掩護潛入土匪的控制區域,雖然土匪在外圍布置了大量的暗哨,但是由于營養不足,十個土匪里有九個是夜盲眼,再加上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暗哨都成了擺設,陳子錕順利的滲透到了巢云觀的后墻。

巢云觀年久失修,土墻早已破爛不堪,到處都是缺口,陳子錕很輕易的就跳了進去,觀內靜悄悄的,連個放哨的人都沒有。

陳子錕躡手躡腳在道觀內搜索一番,發覺此地已經人去樓空,土匪們很聰明,放棄了這個目標顯著的據點,站在空蕩蕩的大殿邊想了一會兒,他徑直進了后院,用刺刀撥開了清風的房門,小男孩倒是警醒的很,一骨碌爬起來,眼睛亮閃閃的:“就知道你會來。”

“哦,你怎么猜到的?”陳子錕收了刺刀。

“我會算卦。”清風得意道,“你是來救人的吧,來晚了,那些洋人都被送到崮頂去了。”

陳子錕轉身便走,清風在后面說道:“你不上去的,抱犢崮只有一條路,遍布機關陷阱,大寨主早就防備著這一手了。”

“聽你的口氣,似乎有辦法上山?”陳子錕一直有種感覺,這個小道童在土匪窩里混了這么久,肯定不簡單。

果然,清風嘻嘻笑道:“我知道一條密道,或許可以上到崮頂。”

“能上就是能上,哪來的或許之說?”陳子錕道。

“道觀后面有一個秘洞,在洞里燒火,崮頂會冒出煙來,這是師父在的時候發現的事情,我還進去過呢。”

“你知道這個洞在什么位置?”

“知道,可我不能白告訴你。”

“說,你要什么?”

“我想下山。”清風眼中充滿了希冀,“我不想當道童了。”

“好,事成之后,我帶你下山,跟我當個勤務兵。”陳子錕伸出了手。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清風伸手和他相擊。

兩人來到道觀后面的密林之中,果然尋到一個巖洞,舉起馬燈一照,洞內深不見底,幽暗無邊,四通八達。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這洞太深了些,如果沒有向導貿然爬進去的話,只怕要活活困死在里面。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2
第十六章 黑暗侵襲

沒有任何猶豫,陳子錕立刻展開了他的探險之旅,此刻他還不知道,這趟巖洞之行會給他的后半生帶來嚴重的后遺癥
這個洞很深,很黑,又有著無數的岔路,一大一小兩個人僅憑著馬燈、蠟燭和繩索就闖了進去,若干年后陳子錕回想起來還后怕不已。

起初階段有清風引路,少走了許多的冤枉路,雖然走的上崮頂的路,但道路并非直上直下,而是曲里拐彎,寬敞的地方可以弓著身子通過,狹窄的地方只能爬過去,每走過一個岔路口,陳子錕都會用匕首在顯著的位置刻個記號。

清風說的沒錯,巢云觀后面的秘洞確實和崮頂相連,因為洞里的空氣是流通的,陳子錕把馬燈的火苗調到最小,慢慢向前爬行,山洞里極其靜謐,就連懷表的滴答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爬了兩個鐘頭以后,已經深入山腹,馬燈的火光越來越微弱,煤油快燒完了,可是還看不到前方的光亮,陳子錕有些后悔了,沒有周密的安排就貿然進洞,就算死在里面都沒人知道。

可清風依然興奮不已,仿佛對于他來說這只是一場游戲,前面有個狹長的洞穴,他點燃蠟燭頭前探路,陳子錕隨后跟進,兩人在洞里爬著爬著,忽然一聲慘叫,清風連同燭光一起消失了。

洞穴內太過狹窄,陳子錕無法迅速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清風消失在無盡的深淵中。

這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很窄,陳子錕的體格太大,鉆不進去,他對著洞口喊了幾聲,回答他的只有回聲。

完了,清風沒救了。

此路不通,陳子錕沿原路往回退,洞穴狹窄到轉身都不行,只能慢慢倒退,終于后退到寬敞的地方,抬眼一看,卻和剛才經過的地方大相徑庭,迷路了!

陳子錕瘋了一樣尋找自己的留下的標記,卻根本找不到,忽然馬燈熄滅了,頓時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了,身處錯綜復雜的山洞腹心,沒有食物、沒有照明,沒有向導,甚至根本沒有知道自己在這里,或許幾百年后才能有人發現自己的白骨吧。

抱犢崮頂,下雨了,這是初夏的第一場雨,來勢洶洶,劈頭蓋臉的雨點砸的人生疼,土匪們都躲進了茅草屋避雨,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上,聽孫桂枝念著報紙,臉色越來越難看。

外面的局勢非常緊張,據說政府已經不信任山東的軍隊了,準備調馮玉祥的部隊來魯南剿匪,這條消息讓孫大當家很頭疼,雖說他和第六旅有殺兄之仇,但雙方畢竟相處多年,別管上面壓得多重,下面自有對策,這些日子以來,糧食鹽巴藥品都能穿越封鎖線,土匪甚至可以花錢從第六旅的大兵們手里買到子彈。

而這一切,隨著馮玉祥部隊的到來,將會全部終結,馮玉祥這個人他還是聽說過的,治軍極嚴,戰斗力頗強,最關鍵的是人家和自己沒交情,打起來不會留情,山東建國自治軍的名頭雖然響亮,部下也有上萬人馬,但真正有槍的不過千余人而已,其中能打的更少,不過五六百人罷了。

還有一個很不妙的消息,政府絲毫沒有讓張敬堯出山的意思,反而涌現出不少痛斥張敬堯在湖南當政時期魚肉百姓的舊聞來,張氏名聲大壞,這個山東督軍眼見是做不成了。

孫美瑤濃眉緊縮,心中煩躁不安,但他是響當當的漢子,吐口唾沫砸個坑,說出去的話怎么能改。

雨越下越大,雨點在池塘水面上濺起一片片水花,水平面越來越高,眼瞅著就要溢出來了。

“讓兄弟們拿陶盆來舀水,下這一場雨不容易,是老天爺照顧咱們呢。”孫美瑤呵呵笑道,山上沒有泉眼,飲水全靠這幾個蓄水池,在官兵重重圍困的情況下,水資源是最重要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子錕從迷夢中醒來,感覺有水滴在臉上,舔一下,很強烈的土腥味,但是很解渴,他的嘴唇已經干涸的象沙漠,馬燈里的煤油也耗盡了,山洞里沒有一絲光亮,連往哪里爬都不知道。

陳子錕不清楚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今生今生是爬不出去了,突然有水滴在臉上,說明上方有玄機,他試著爬起來摸索一番,跳了幾下,可是摸不到上面的石壁。

有門!陳子錕想往上爬,可是四壁濕滑,根本找不到落腳點,而且漆黑一片,根本無從爬起。

罷了!死就死,索性豁出去了,陳子錕一咬牙,拔出一枚手榴彈來,在黑暗中擰開了蓋子,戳破油紙封,將保險環拉下,卻并不投出,嘴里念念有詞道:“佛祖上帝觀世音玉皇大帝閻羅王,保佑我陳子錕不死!”

導火索咝咝的響著,陳子錕不為所動,念完了才猛力將手榴彈向上一拋,然后靠著石壁站著,等候上天的裁決。

孫美瑤坐在虎皮椅上發呆,看著弟兄們用陶盆從池塘里往外舀水,忽然一陣莫名其妙的震感,晃得椅子都不穩,與此同時是一聲悶響,仿佛地底傳來,緊接著就看到池塘中心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水在迅速減少。

孫大當家跳了起來,眼睛瞪得銅鈴般大,目不轉睛的看著池塘,滿滿一池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露出池底的淤泥,還有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小土匪們全都嚇呆了,捧著陶盆不知所措,不知道誰先起的頭,土匪們一個個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孫美瑤回望孫桂枝:“叔,這是咋回事?”

孫桂枝身為山寨軍師,那是見多識廣,博覽群書,可是面對這種奇怪的自然現象也無從解釋,他愣了半天才捋著山羊胡子道:“天譴啊。”

“啥是天譴?”孫美瑤撓著頭皮不明所以。

“就是老天爺生咱的氣了。”孫桂枝解釋道。

“娘的,老天爺也和俺過不去!”孫美瑤到底年輕氣盛,拔出腰間駁殼槍,朝天連放三槍,梗著脖子大罵道:“老天爺,我日你親娘!”

孫桂枝深深嘆氣,搖搖頭走了。

巖洞牢房里,西方人質們先是被巨響和震動嚇壞,然后聽到外面的槍聲,一個個嚇得不停地發抖,男人們念著上帝保佑,女人們干脆就哭了起來,他們被綁架已經半個月了,在此期間他們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沒喝過干凈的水,沒吃過飽飯,倒是親眼目睹了不少殘忍的殺戮和血腥的景象,心理早就崩潰了。

“約翰,那是什么聲音?”凱瑟琳問道,此刻的她也是蓬頭垢面,早已沒有明艷之色。

鮑威爾是理智僅存的幾個人之一,他想了一會說:“好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如果是地震的話,不會有如此強烈的聲音,或許是某種地質變化,你知道,山東的地質形態我們都不清楚,發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可是他們似乎也很驚訝。”凱瑟琳狐疑的看著洞口的看守,那幾個家伙居然趴在雨地里不停地磕頭,能讓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如此忌憚的,大概只有大自然的力量了。

“當然,他們又不是地質學家,不會對此現象做出合理的解釋。”鮑威爾的話打消了凱瑟琳的疑惑。

丟出那顆德國造長柄手榴彈之后,陳子錕就屏息站在石壁邊,他只是豁出去拼了,并沒指望能有什么收獲,他在這漆黑的地穴中已經過了不曉得是兩天還是三天,早已絕望。

可是,奇跡真的發生了,隨著一聲巨響,湍急的水流洶涌而下,陳子錕下意識的抓住了身邊的石洞,牢牢貼在石壁上,雖然他看不見那些水,但從聲音上就可以明白什么叫做飛流直下三千尺。

幸運的是,他身處的位置正好是個過道,那些水并沒有停留,而是直接流走,一滴不剩,而且陳子錕身上連濕都沒濕。

水泄完之后,一縷光亮從遙遠的上方照射進來,陳子錕頓時激動萬分,有門!

雖然這縷光線很微弱,仿佛天際的寒星,但足以給一個絕境中人帶來希望和動力。

夜色再次降臨,雨已經停了,崮頂的三個水塘有一個漏了底,所有的水泄了個干干凈凈,有人說是龍王爺在吸水,有人說是老天爺生氣,眾說紛紜,人心惶惶。

一個土匪從茅草屋里出來,站在沒水的池塘撒尿,一邊尿一邊長長地打了個呵欠,打呵欠的時候瞇縫了眼睛,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整個人完全傻掉了。

他看到池塘底那個黑洞里,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在慢慢往上爬。

按理說,土匪的膽子都是很大的,可那是在面對自己熟悉的事物時,如今看到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的膽都嚇破了,尿了一褲子不說,想喊也喊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妖怪從洞里爬出來,在遍布淤泥的池塘底直立起來,又慢慢的走到自己跟前。

土匪眼皮一翻,口吐綠色膽汁暈死過去。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3
第十七章 火并

從地穴里爬出來的那一霎那,陳子錕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鉆什么山洞了,重新看到星星和月亮的感覺真好,重新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甚至連看到那個嚇成木雞狀的土匪時,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
可惜那土匪對他沒有親切感,還把他當成地府里爬出來的妖怪,直接嚇破了膽暈死過去。

月朗星稀,夜色中的抱犢崮頂景色不錯,山風一吹,別有韻味,可惜陳子錕滿臉滿身的淤泥,真的像地獄里的生物,和這美麗的景色極不搭調。

很幸運,他爬上來的時候正是夜晚,在黑暗環境下呆了很長時間的眼睛不會受到陽光的刺激,也不會被土匪們發現,他站了一會兒,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趁自己還有力氣,趕緊干點正事。

崮頂面積不小,放眼望處,豁然開朗,足有上百畝地,草屋綠樹,宛若世外桃源,誰又能想到這么恬淡雅致的所在,竟然是一處匪穴。

遠處有一間草屋亮著燈,陳子錕奔著那地方就去了,這么晚還沒睡覺的人,肯定是運籌帷幄的匪首,擒賊先擒王,錯不了,可是一抬腿才發覺不妙,感覺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樣,腿都軟了。

好不容易來到草屋旁隱身樹后往里一看,不禁暗叫老天開眼,想找的人就在里面,他慢慢抽出腋下的兩把M1911A1,擦拭著上面的泥水,打開保險,扳開擊錘。

陳子錕有兩個方案,一條是殺掉孫美瑤,造成土匪群龍無首的境況,另一個是他后來想出來的,那就是殺掉山寨里隱藏的日本人,讓孫美瑤沒的選擇,而這間茅草屋里坐著的正是“喬二寶”和他的幾個同伙。

橋本讓二并不是張敬堯的私人代表,那只是一個蒙蔽孫美瑤的幌子而已,實際上他是日本諜報機關橋本特設隊的隊長,橋本特設隊并不屬于陸海軍,而是在外務省指導下工作,人員由熟悉漢語和中國人生活習慣的關東軍以及滿鐵特務人員組成,橋本君就是滿鐵株式會社警務課的職員,不過他還有一個身份是黑龍會成員。

橋本特設隊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擾亂山東,最好能給西方國家尤其美國帶來麻煩,讓他們明白,山東只有置于日本的管制下才是安定和繁榮的,而把巴黎和會上日本已經取得的利益還給中國則是最愚蠢的行為。

橋本喬裝改扮成從歐洲戰場歸來的中國工人,在魯南一帶已經活動了兩年,期間他對盤踞魯南地帶的土匪團伙做了精確的統計和分析,最后選中孫美瑤的山東建國自治軍來執行自己的計劃,打劫國際列車才是第一步行動。

事到如今,他們干的還算不賴,中國的外交環境極度惡化,已經達到庚子事變以來最嚴峻的局面,橋本特設隊受到了上面的嘉獎,不過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沒有繼續前行的余地了,橋本接到了讓他撤離的密令。

此刻,橋本特設隊的四名成員在草屋里齊聚,橋本讓二環顧眾人,壓低聲音道:“諸君,公使館方面命令我們離開,可是我覺得現在走未免太早了,我們還可以再為帝國盡一份力。”

油燈的火苗在閃爍,照耀著年輕的面龐,三名隊員異口同聲的說:“橋本君,該怎么辦,你說吧。”

“真拿你們沒辦法。”橋本搖搖頭說,“原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諸君早就有了為國捐軀的覺悟。”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雖然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組織,但都是抱著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崛起而努力。

“根據最近的表現,孫美瑤很可能要屈服,為了阻止他,我計劃殺掉孫美瑤,取而代之。”橋本讓二壓低聲音說道。

三名部下沒有任何驚訝,均是嚴肅的一點頭。

“荒木,你去把鉆山豹叫來,我們需要他的協助。”橋本道。

荒木起身出去了,根本沒有注意到藏在樹后的黑影。

不大工夫,鉆山豹和他的兩個部下來到了橋本的草屋,打著哈欠往條凳上一坐,一條腿踩在凳子上,順手把盒子槍放在桌上,睡眼惺忪道:“二哥,啥事?”

“大事,你想不想當司令?”橋本湊過來耳語了一句。

鉆山豹嚇了一跳,睡意全無,“啥?我當司令,那大當家的咋辦?”

橋本讓二做了個切瓜的手勢,眼神陰狠無比。

鉆山豹有些驚慌:“不好吧,大當家的威信可比我高多了。”

橋本冷笑道:“你有大日本帝國的支持,還怕什么,再說者崮頂上沒幾個人,只要孫美瑤一死,誰還敢不服你,不服也好辦,直接……”

鉆山豹眼珠一轉,覺得靠譜,他這輩子自相殘殺窩里斗的事情也沒少做,殺掉孫美瑤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精神負擔,況且局勢對自己有利,趁著黑夜把孫美瑤弄死,其他的土匪不足為慮。

橋本讓二緊緊盯著他的反應,如果鉆山豹敢出賣自己的話,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槍就會開火,殺掉他滅口。

其余三個日本人也若無其事的占據了屋內的有利位置。

鉆山豹的兩個手下還傻乎乎的站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橋本他們更沒發覺,自己也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

“干了!”鉆山豹一拍桌子,下了決心,“我這就去召集兄弟。”

“且慢,茲事體大,不要驚動更多的人,我們幾個足矣。”橋本讓二生怕有變,阻止了鉆山豹。

“咱們先說好了,干掉姓孫的,我要是當不成司令,咋整?”鉆山豹可不傻,目前的形勢他清楚的很,兵臨城下大勢已去,跟著孫美瑤混只有死路一條,唯有跟著日本人才靠譜。

橋本讓二微微一笑:“豹桑,我們合作有兩年了吧,我可曾虧待過你。”

鉆山豹點點頭:“要錢給錢,要槍給槍,二哥仗義。”

“這就對了,干掉孫美瑤,由你來和官府交涉,你只要把談判的時間拖得久一些就算成功,到時候你當上司令,我再支援你一千條槍,如果你當不成司令那也好辦,我送你一座天津日租界的別墅,外加五十萬大洋。”

“成交!”鉆山豹被巨大的誘惑沖昏了頭腦,抓起駁殼槍扳開了狗頭插在腰間,招呼兩個弟兄:“走,把孫美瑤個狗日的干了。”

這倆兄弟是他的親信,二話不說也抄家伙跟著老大出去了,橋本一使眼色,三個部下也魚貫而出,一群人直奔孫美瑤的住處而去。

抱犢崮地形得天獨厚,外人根本爬不上來,所以只在上山的唯一道路附近設了兩個崗哨,其余人等都放心的睡大覺,孫美瑤獨自一人睡在一間瓦屋里,時值六月初,天氣適宜,不冷不熱,他躺在床上鼾聲如雷,離得老遠都能聽見。

一輪明月當空照,幾個鬼影悄無聲息的向孫美瑤的住所靠近,走到屋外一字排開,大寨主的威名太盛,據說夜里睡覺都是睜著眼的,誰敢靠近一丈之內,必暴起殺人,這種傳言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連鉆山豹也不敢冒險,反正這種難土墻擋不住子彈,一陣彈雨打進去,神仙也難活命。

正當鉆山豹準備開火之際,忽然身后的樹叢中槍聲暴起,膛口焰閃爍不停,暴風驟雨一般的子彈打得他們如同狂風中的落葉,鉆山豹反應最快,轉身回擊,沒等他扣動扳機,子彈就打中了他的腦門,一顆腦袋變成了爛西瓜,當即就見了閻王。

槍聲驟起,孫美瑤兩眼一瞪,一骨碌就滾到了床底下,駁殼槍掣在手里,看也不看沖外面開了火。

其余土匪聽見槍響也紛紛爬起來抄家伙,有人高喊:“大當家那邊打槍!”一群人風風火火就沖了過來。

孫桂枝老當益壯,赤著精瘦的脊梁,一手持槍,一手舉著燈籠,領著一幫親信來到孫美瑤屋前,看到地上橫著幾具尸體,腦袋都爛了,匆忙之中來不及詳細辨認,沖屋里喊道:“小五!”

“叔,我沒事。”孫美瑤聽到援兵抵達,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拎著槍走出屋,用腳撥弄一下死人,罵道:“這不是鉆山豹個狗日的么,深更半夜想打俺的黑槍。”

不過他也知道,剛才的槍聲亂得很,肯定有人在鉆山豹背后開槍,否則自己九條命都不夠。

孫桂枝看到地上有一具尸體正是橋本讓二的手下,頓時眼珠一轉:“給我搜,肯定還有別的內奸。”

忽然小樹林里傳出一聲喊:“大當家,老當家,我知道內奸在哪?”

然后就看到一個黑漆漆鬼魅一般的人影從樹林出走出來,手里拎著兩把打空的大眼擼子,套筒退到后方,槍口還冒著青煙。

土匪們立刻警惕的舉起槍,孫美瑤瞅了一會,驚呼道:“陳老大,怎么是你!你怎么爬上來的?”

陳子錕丟下手槍,從身上摸出一包壓得癟癟的煙盒,叼上一根想點火,可火柴受潮怎么也擦不著,索性扔了,大大咧咧道:“我是來救你的。”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4
第十八章 風光下山

“救我?”孫美瑤看看陳子錕,再看看腦袋被打成爛西瓜的鉆山豹,似乎明白了什么。
“對,救你這個狗日的,要不是我,你早讓人家崩了,還有幾個小日本溜了,趕緊去抓,否則后患無窮。”陳子錕道,此刻他已經是在硬撐了,剛才一番激烈的槍戰,耗盡了他最后的精力,幸虧大眼擼子威力巨大,挨上一槍立刻失去戰斗力,要是換成兩把盒子槍,恐怕就沒這么利索。

孫美瑤再傻,也能分辨出好歹來,他大手一揮:“去把那幾個狗日的抓來!”

弟兄們應聲四散而去,崮頂就這么大點地方,想藏都沒的藏。

陳子錕這才松了一口氣,剛想說話,眼前一黑,晃了晃栽倒了。

“陳老大!”孫美瑤疾步上前攙住他,大吼道:“請郎中!”

一小時后,陳子錕悠悠醒來,正躺在孫美瑤的床上,一個白胡子老中醫見他醒來,趕忙道:“不要急著起來,你好幾天水米沒沾牙,人都虛了。”

“大夫,今天是幾號?”陳子錕問道。

“今天是四月十七。”老頭道。

陳子錕知道他說的是舊歷,推算成公歷的話,已經是六月初了,自己竟然在洞穴里困了整整兩天兩夜!又冷又餓又絕望,爬上來之后又經歷了一場高強度的槍戰,不倒下才怪。

“后生身子骨不錯,是練家子吧。”老頭幫他把了把脈,微微點頭:“脈象平穩,恢復的不錯,我再給你開兩副藥吃吃,保管龍精虎猛。”說著端出一碗稀飯里,里面還臥著倆雞蛋。

陳子錕苦笑一聲,抱拳道:“謝了。”卻發現自己兩手上纏滿紗布,十指隱隱作疼。

“后生,你十指鮮血淋漓,指甲都磨禿了,你到底干了啥啊?”老頭搖著嘆氣道。

陳子錕卻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從洞里爬出來的,望著纏滿紗布的手,他一陣恍惚,斜眼一看,床邊凳子上擺著自己的皮帶和槍套,兩把M1911A1正靜靜躺在上面,還好,看來孫美瑤沒把自己當成敵人。

忽聽外面一陣大笑,隨著笑聲,孫美瑤走了進來,滿面春風,身后跟著一個小土匪,手里捧著一個大盆,盆里是燒熟的牛頭。

“好漢子哪能喝稀飯,來,啃牛臉,喝酒!”孫美瑤將手里的酒壇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酒水四濺。

老中醫訕笑著起身讓座:“大寨主,老朽有禮了。”

“行了,這兒沒你的事了。”孫美瑤大馬金刀的坐下,拿了兩個碗,幫陳子錕倒了一碗,道:“請!”

陳子錕手上纏著紗布,只能用雙手捧起碗來,一飲而盡,然后抱著牛頭啃起來,狼吞虎咽一點也不見外。

孫美瑤給自己也到了一碗酒,卻并不喝,點了一袋煙吧嗒吧嗒抽著。

陳子錕啃了一會兒,滿嘴都是油,把牛頭一放,道:“日本人逮到沒有?”

“讓狗日的跑了。”孫美瑤恨恨道,“不過我已經傳令下去,跑了也得給我抓回來,他三個手下一個都沒跑掉,一個被你當場打死,還有倆都活捉了,待會我請你看看,啥叫五牛分尸。”

陳子錕哼了一聲,繼續吃肉。

孫美瑤卻放下煙袋,肅然而立,拱手道:“陳老大,我孫美瑤欠你一條命,這個情,我記下了。”

陳子錕繼續吃肉,他可餓慘了,在地穴里面只能舔石壁上滲出的水珠,眼下見了酒肉,啥也顧不上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孫美瑤也不打擾他,在一旁抽煙不語。

過了一會,孫桂枝來了,也不介意陳子錕在場,對孫美瑤道:“問出來了,夜里日本人和鉆山豹勾結,想害死你接管山寨,現在鉆山豹的手下都被繳了家伙,聽候發落。”

孫美瑤道:“統統推到崮下去摔死。”

孫桂枝面露難色,看了看陳子錕。

陳子錕道:“首惡已除,就少造些殺孽吧。”

這回孫美瑤很聽話,當即道:“看在陳老大面子上,就饒了這幫狗日的。”

孫桂枝拱手稱謝,又道:“陳老大,你……到底是咋上來的?”

陳子錕道:“池塘底那個洞記得不,我是從那里爬出來的,三天三夜啊,要不是神仙保佑,我就死在里面了。”

孫美瑤和孫桂枝面面相覷,抱犢崮中有秘洞的事情他們也有所耳聞,也曾派人探過,可是派了幾個人進洞都是有去無回,久而久之,誰也不敢提這岔事了,還有傳言說,山腹里有山鬼,沒想到陳子錕在里面兜了三天三夜竟然還能如此生猛,看來一定有上天庇佑。

半晌孫桂枝才悠悠道:“天意啊。”

“那,陳老大你上來有啥事?”孫美瑤打破砂鍋問到底。

陳子錕也不含糊:“我來殺你的。”

“殺我?”孫美瑤眼睛瞪得溜圓,不過沒有掏槍的意思。

“不錯,殺你。”陳子錕繼續啃牛臉,頭也不抬道:“你做事不地道,出爾反爾,搞得中國大亂,眼瞅著洋人就要借機出兵了,我不得不出手,不過到了山上才得知,原來你是受了小人蠱惑,這才救你一命。”

“大哥,請受小弟一拜!”孫美瑤納頭便拜,“大哥是真英雄,小弟佩服,小弟有個不情之請。”

“說!”

“小弟想和大哥拜把子!”孫美瑤是個直腸子,認定陳子錕是好人,那就是好人,哪怕是來殺自己的也不在乎。

“好,看你也是條漢子,我就認了你這個兄弟。”陳子錕放下牛臉,出了房子,此時東方一輪紅日高掛,萬里無云,站在這沂蒙七十二崮之首的峰頂,百里外的景色都一覽無遺,風呼呼的吹,山寨的大旗獵獵飄揚,替天行道四個字在風中飄舞。

大寨主要和陳老大結拜,這可是大事情,土匪們準備了香案、貢品、酒水,還有一只大公雞,孫美瑤親自割破雞冠子,將血滴在酒里,和陳子錕一道對天名誓。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兩人喝了血酒,遂成八拜之交。

土匪們敲鑼打鼓,慶祝大寨主結交了一位好漢。

巖洞牢房里,西方人質們都有些糊涂,昨天夜里一陣槍響,他們還以為是政府軍來救人了,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一大早的土匪又敲鑼打鼓,似乎有什么喜事,到底發生了什么,以他們西方人的思維,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忽然天邊傳來一陣奇怪的轟鳴聲,然后大家就看到一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從陽光里飛出來,沖著抱犢崮就過來了,小土匪們驚慌失措,陳子錕卻知道那是什么,當即道:“不要慌,那是飛機!”

飛機越來越近,近的可以看見機翼上的白星標識,這是一架美國陸軍的寇蒂斯霍克型雙翼機,土匪們紛紛舉起步槍射擊,子彈根本傷不到飛機半根毫毛,它搖搖翅膀就飛走了。

雖然飛機沒有投下炸彈,但卻給土匪們帶來極大的震撼,這抱犢崮的天險也不保險啊。

既然結拜了兄弟,很多話就能放到臺面上說了,陳子錕被請到上座,孫美瑤和孫桂枝叔侄倆左右陪著,向他請教如今該如何收場。

“我是豬油蒙了心,聽了小日本的鬼話,后悔啊。”孫美瑤搖晃著腦袋,做痛心疾首狀,剛才美軍飛機來晃了一圈,也讓他嚇得不輕。

“如今這個形勢,還請陳老大給俺們指條明路。”孫桂枝將自己的煙袋鍋子遞了過去。

陳子錕接過煙袋鍋子抽了兩口,旱煙葉子很沖,很過癮,他大咧咧道:“叔,路我早就給你們指過了,這些洋人不是不值錢,可也值不了那么多錢,你弄個旅長當當,大家面子上都好過,非要兩個師的編制,還要霸占那么一大塊地盤,你當人家都是傻子啊,再說,不就是幾十條人命么,當初鬧義和團的時候,殺的洋人還少?”

孫桂枝道:“有理,那么這樣說,俺們還有機會?”

“對,權當沒那回事,繼續談,要一個旅的編制,別的不提。”陳子錕道。

孫桂枝和孫美瑤交換一下眼色,點點頭道:“中,就照你說的辦。”

陳子錕道:“鬧了這么一出,咱們山寨得再拿點誠意出來。”

“大哥,你咋說我咋辦。”孫美瑤信誓旦旦道。

陳子錕道:“那就再放幾個洋人吧,讓他們跟我下山談判,我看有個叫鮑威爾的小子挺精明的,還有一個女記者,一個大姑娘家的被你們關了這么久,家里也急了,不如放了,也顯得咱們人道。”

“中!”孫美瑤眼皮都不眨就答應了。

鮑威爾和凱瑟琳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突然就被釋放了,當他倆看到陳子錕的時候,似乎明白了一些,土匪依舊用筐子將他們送下抱犢崮,至今陳子錕才有幸見識了抱犢崮的險要,上山的道路被稱為一線天,僅容一人通過,陡峭的石壁上一個個鑿出來的淺坑可供攀爬,稍有不慎就會掉下深淵。

不過險要歸險要,如果可以重來一次的話,陳子錕是寧愿摔死也不愿再鉆地穴了。

土匪們動用了三匹馬送他們下山,坐在顛簸的馬背上,陳子錕昏昏欲睡,鮑威爾看看土匪,悄聲說道:“先生,先生。”

陳子錕醒過來:“什么?”

“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會想知道的。”陳子錕淡淡的答道,他實在沒心情敘述發生的事情,回望山麓的巢云觀,已經再也看不到小道童了。

從陳子錕憂傷的眼神和手上的紗布都能看出,他身上一定藏著無數的故事,凱瑟琳鼓起勇氣問道:“那么,我想知道您的姓名,可以么?”

“當然可以,斯坦利小姐,我叫陳子錕。”

“我知道你,你是西點畢業的!”凱瑟琳忽然尖聲道,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5
第十九章 悲情英雄

陳子錕也有些愕然,自己和這位斯坦利小姐素昧平生,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西點畢業的,難不成自己的名聲這么大?
凱瑟琳接下來的話揭開了他的疑惑,原來凱瑟琳有個伯父叫肖恩斯坦利,是美國陸軍的上校軍醫,曾在中國北京開了一家診所,后來回到美國寫回憶錄的時候,讓侄女幫助整理,由此凱瑟琳才知道陳子錕的存在,而且,陳子錕在西點遇到麻煩的時候,正是凱瑟琳的父親,斯坦利參議員出面解決了難題。

世界就是這么小,有了這層關系,彼此的距離迅速拉近,一路上聊了許多,凱瑟琳還和他約定,等有了空閑時間做個專訪,轉眼就到了政府軍的控制區,土匪和官兵進行了接洽,雙方共同護送人質來到棗莊。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他們操心了,紅十字會的人幫他們檢查身體,官員來了解情況,鮑威爾將土匪的最新條件親自呈給田中玉督軍,田督軍立刻召集相關人員開會研究不提。

陳子錕手上的傷勢很重,住進了臨城醫院,鑒冰聞訊趕來又哭了一場,史迪威少校也趕來探望,陳子錕沖掛在墻上的兩把槍努努嘴:“很抱歉不能親自交給你了。”

史迪威二話沒說,上前擁抱了陳子錕,這才鄭重的說道:“我代表美利堅合眾國,向你表示感謝。”

陳子錕很灑脫的笑笑:“我也沒做什么。”

“不,你做了很多,你瞞不過我的眼睛。”史迪威拿出一張照片來,正是飛機在抱犢崮上拍的,人群中就有陳子錕的身影。

“低調,低調。”陳子錕道。

“我的這把槍,就送給你了,另一把我幫你歸還,另外我會替你申請勛章,你有資格獲得美國政府頒發的勛章。”史迪威頗為激動,因為他已經得知最新的情況,土匪大大降低了要求,人質獲釋指日可待。

鑒冰的英語水平也算不錯,聽到勛章更是眉開眼笑,心道這回可發達了。

忽然外面一陣嘈雜,汽車喇叭響個不停,鑒冰拉開窗簾,初夏的陽光照進病房,一片光明,透過窗子可以看到醫院的院子里來了好多汽車,開關車門的此起彼伏,穿馬靴的副官和護兵們腰桿筆直的站在車門旁敬禮,山東省的兩位封疆大吏到了。

督軍田中玉,省長熊炳琦,兩人為了臨城火車大劫案一事,頭發都白了許多,本以為一場浩劫在所難免,哪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之間土匪就自動降低了要求,又回到原來的條件了,究竟轉機從何而來,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從美國人鮑威爾的口中就能得知一二。

兩位高官一方面是真心感謝陳子錕,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吳大帥面子,竟然親自蒞臨醫院,探視陳子錕,順道還帶來了大批記者,一時間鎂光燈亂閃,鮮花和禮品堆滿了病房。

鮮花是西方人送的,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棗莊附近野花爛漫,洋人們采了許多扎成花籃送給陳子錕,卻被中國人大為詬病:洋人真他媽摳門,就摘些野花糊弄事,哪像俺們,送的都是實打實的禮物,豐糕、紅糖、阿膠、人參、鹿茸啥的,也能拿得出手。

田督軍笑意吟吟,連稱呼都變了:“賢侄,你這膽子也忒大了些,進山也不和我說一聲,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么和子玉兄交代。”

陳子錕道:“讓督軍掛慮了,卑職也是實在不忍同胞受難,才私自上山交涉,所幸匪人識時務,總算是不虛此行。”

熊省長道:“小陳,等事情了結,本省長會向大總統為你請功,此外,我們山東急缺你這樣的人才,如果你愿意,我就和曹老帥打招呼,把你調過來,你放心,絕虧待不了你,起碼是少將銜。對不對,老田。”

田中玉雖然平素和熊炳琦不是很和睦,但此時也極為配合道:“那是,我們山東素來重視人才,賢侄這樣的大才,在陸軍部衙門里公干,未免大材小用了。”

記者們聽他們巴拉巴拉說個沒完,有些急躁了,這些大城市來的記者可不把什么省長督軍放在眼里,一個洋人記者捧著照相機說道:“可以給你們合個影么?”

“噢服靠死。”熊省長欣然同意,還拽了一句洋文,站在了陳子錕左邊,田中玉站到右側,記者們紛紛舉起相機,小小病房里鎂粉燃燒的火光閃成一片。

忽然房門被敲響,聲音不大不小,很有禮貌。

“一定是耀庭來了。”鑒冰興沖沖過去開門,哪知道站在門口的是田中玉的副官,舉手敬禮道:“報告,北京陸軍部來人,要見陳子錕。”

“哦?”田中玉一臉欣喜道,“賢侄,定然是陸軍部給你授勛來了,快請!”

副官轉身出去,不大工夫領來一個中校,身后似乎還跟著四個膀大腰圓的憲兵,那中校沒料到病房里云集了這么多的高官、洋人,還有記者,一時間非常尷尬。

田中玉也有些狐疑,心說授勛也不能派憲兵過來啊,便問道:“閣下是?”

中校啪的一個敬禮:“卑職是陸軍部軍法科的,奉了上峰的命令,前來提陳子錕回去的。”

“提人犯?”田中玉的眉毛豎了起來。

熊炳琦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別管陳子錕是不是在北京犯了事,陸軍部派人到自己地頭上抓人,那就是不給面子。

不過既然陸軍部派了一個中校級別的軍官千里迢迢到山東抓人,自然事情鬧得不小,自己也不便干涉,一時間田中玉和熊炳琦竟然無比默契的保持著沉默。

記者們更是為之嘩然,誰也搞不懂發生了什么事。

氣氛急轉直下,兩位高官不發話,中校也不敢直接抓人,就這樣站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京報記者阮銘川站了出來:“請問,陳子錕犯了什么罪?”

“是這樣的,陳子錕在關禁閉期間,私自逃脫,應該以逃兵論處。”中校拿出手帕擦著汗說,病房里的情形是他始料未及的,本以為臨城劫案陷入僵局,金永炎才派他南下捕人,哪知道出現這種境況,看這架勢,陳子錕分明是又立了大功啊。他心里這個恨啊,恨金永炎給自己派了這么一趟得罪人的差使。

“那么,陳子錕為了被關禁閉?”阮銘川繼續發問,其余記者也紛紛拿出筆記本和鋼筆,刷刷的記錄著。

中校本也不是金永炎的親信,見眾記者在場,索性落井下石道:“陳子錕在軍事會議上目無法紀,當眾頂撞長官,這才被關了禁閉。”

一片嘩然。

阮銘川不依不饒,追根到底:“那么,他到底怎么目無法紀了,又頂撞了誰?”

中校答道:“陳子錕中尉在臨城火車劫案對策會議上擅自發言,藐視權威,言辭粗魯,頂撞了金次長,諸位,你們還有其他問題么?”

記者們頓時炸了窩,這算什么罪名,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田中玉和熊炳琦心里也有了數,既然不是啥大事,他們就可以出頭了。

“陳子錕為解救人質,身負重傷,我看還是暫時留在山東治療性休假比較好。”田中玉這樣說。

熊炳琦不甘示弱,道:“金永炎那邊,我去和他說。”

一直沒說話的陳子錕干咳一聲,開始發言:“諸位,多謝大家的厚愛,我陳子錕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給你們添麻煩,不錯,我是在軍事會議上擅自發言頂撞上司,我是看不過陸軍部某些尸位素餐之輩的所作所為了。”

說罷,他跳下床來,先給田中玉和熊炳琦施禮:“承蒙二位照顧,子錕在此謝過。”

又向記者朋友們鞠躬:“列位,多謝了,軍法森嚴,我陳子錕甘愿受罰,此事和劫案一碼歸一碼,請列位不要混淆,更不要在報道上有所偏差,我國聲譽已經不堪敗壞了,切切。”

再向鑒冰道:“我走以后,或判五年十年,家里就煩勞你照顧了。”

鑒冰張張嘴,沒說話,她到底和陳子錕生活了兩年,本身有是冰雪聰明的一個人,陳子錕這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她,要是真判五年十年的,他早炸窩了,哪兒還有心思擱這兒演悲情戲呢,這純粹是借著眾記者的光惡心金永炎呢。

要論演戲,鑒冰一點不比陳子錕遜色,她深深懂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道理,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垂淚,我見猶憐的模樣更是惹得眾記者義憤填膺,一顆心都要氣炸了。

“不能抓陳子錕!我們聯名保他!”記者們紛紛挺身而出,護在陳子錕面前,阮銘川更是一馬當先,指著憲兵們的鼻子破口大罵,什么賣國賊、當代秦檜的話都出來了。

陳子錕心中竊喜,臉上卻裝出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表情來,擋在那中校面前道:“大家都不要沖動,軍法如此,子錕不能破例,更不想讓同僚難做,我意已決,大家請回。”

說罷,轉過身來,將兩只纏滿紗布的手伸過來:“上手銬吧。”

中校尷尬的笑笑,他何嘗不明白陳子錕的險惡用心,不過做戲做全套,既然要給金次長添亂,何妨把戲碼演的更刺激更煽情一些。

“來人,把他銬起來!”中校一聲令下,兩個如狼似虎的憲兵上來,將一副黃銅手銬戴在了陳子錕的手腕上。

陳子錕舉起雙手,向記者朋友們炫耀著手銬,鎂光燈再次閃亮起來,閃的憲兵們眼睛都睜不開。

“田督軍,熊省長,抱歉了。”中校一拱手,帶人押著陳子錕走了,出門上車,呼嘯而去。

鑒冰似乎剛反應過來來,撒腿追過去,沒跑幾步就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聲嘶力竭的哭了一嗓子,隨即便翩翩倒地,身段堪比花旦,被醫護人員緊急抬去搶救了,記者們簡直出離憤怒了,紛紛跳著腳發誓,要把這件事捅到天上去。

陳子錕從汽車后窗上看到這一幕,不禁暗贊,鑒冰啊鑒冰,又沒有人頒獎,你演的也太投入了吧。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35
第二十章 打次長的耳光

陳子錕還是被憲兵帶走了,押上了北去的列車,那中校挺客氣,一上車就讓憲兵摘了手銬,打發部下到二等座歇著,自己陪著陳子錕進了餐車。
列車飛馳在曠野上,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綠野,隱約有形似抱犢崮的山峰一閃而過,車廂有節奏的晃動著,餐車內侍者來回走動,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中校點了四個菜,要了一瓶白蘭地,又拿出金制的煙盒來請陳子錕抽。

陳子錕用纏著紗布的手捧著一支煙在鼻子下嗅嗅,問道:“你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

中校道:“是啊,抽慣了日本煙,改不過來了,我從保定講武堂畢業后,留學日本,進的是陸軍士官學校,不過到現在才混了個中校,想想真是可嘆。”

陳子錕笑笑:“還未請教老兄貴姓?”

中校道:“免貴,姓閻名肅,字嘯安,軍法科一級中校科員。”

陳子錕道:“我到陸軍部也有三個月了,怎么從未見過嘯安兄?”

閻肅自嘲的笑笑:“我是軍法科的文案,你自然見不到我。”

“既然是文案,怎么這外勤的差使,又輪到嘯安兄來呢?”陳子錕狐疑道。

“還不是拜你所賜,咱們陸軍部的軍法科可不比京畿司令部的執法隊,哪有什么精兵強將,總不能讓科長帶隊吧,所以就輪到我出這趟苦差了。”閻肅擦著火柴,先幫陳子錕點上煙,自己才點起來。

“那么,嘯安兄不怕我逃脫?”陳子錕又道。

“呵呵,不怕,再說,你怎么可能跑呢。”閻肅意味深長的笑道。

心照不宣,兩人哈哈大笑,侍者送上白蘭地,兩人對飲起來,宛如多年知交。

酒過三巡,閻肅問起臨城大劫案的事情,陳子錕以春秋筆法概略敘述了一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隱瞞,雖然他說的平淡無奇,但在聽者耳中,確是極其震撼,閻肅放下筷子抱拳道:“昆吾兄果然神勇,為吾輩中華軍人揚眉也。”

陳子錕笑道:“那又如何,還不是被嘯安兄帶兵提了去。”

閻嘯安大笑,取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擦拭著,悠悠道:“此番回京,若是要打金次長的耳光的話,不妨抽的狠一些。”

陳子錕搖晃著酒杯笑道:“哦,此話怎講?”

“金次長是大總統的幕僚出身,有黎幕四兇之稱,其實他也就是當個幕僚的水平,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成不了大氣的,況且……”說著,閻肅看看四周,餐車里人很少,只有幾個洋人在遠處喝咖啡。

“況且,大總統就快要下臺了。”閻肅壓低聲音道。

“哦?”陳子錕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事實上他也確實不清楚當今政局。

于是,閻肅給他科普了一下如今的政壇局面,當初直奉兩系聯手倒皖之后,苦于沒有合適的人選出任大總統,才把黎元洪重新推到前臺,現在直奉已經撕開臉皮,黎元洪也就沒必要繼續呆在大總統的位子上了,而直系的老帥曹錕一直都有總統夢,這回借著臨城火車大劫案的由頭,定然要把大總統逼下臺去。

至于內閣總理張紹曾,此君早年做過綏遠將軍,倒也有些政績,資歷也夠,可惜不是直系的人,而且一直和廣州的孫文眉來眼去,曹錕和吳佩孚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二月份的時候因為通過了以金法郎賠付庚子賠款的要求而名聲大降,一度內閣總辭職,五份份的時候內閣已經癱瘓,崩塌只是時間問題。

此次火車劫案更是雪上加霜,內閣處置不力,被人詬病不已,等塵埃落定,肯定是要內閣總辭職的。

而陸軍次長金永炎,就在這個忙得要死的當口上給大總統添亂,先是撞傷了梁啟超的大公子,弄到黎元洪親自出面道歉,然后又小題大做,公報私仇,把個響當當的大英雄陳子錕抓回北京,這不是倒霉催的么。

既然黎元洪和張紹曾都要倒臺,那金永炎的次長位子也坐不了幾天了,所以陳子錕盡可以抽他的臉,一點也不用顧忌什么。

閻肅分析的頭頭是道,陳子錕不禁佩服萬分:“嘯安兄如此高才,又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高材生,為何屈居于陸軍部做個中校科員?”

“唉,你有所不知,我被劃為徐樹錚一黨,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了。”閻肅搖頭嘆道。

陳子錕恍然大悟,直皖大戰后,皖系土崩瓦解,段祺瑞下野到天津去做寓公,徐樹錚至今還在海外游蕩,身為皖系余黨的閻肅想飛黃騰達,無異于癡人說夢。

“嘯安兄有沒有考慮過投身奉系,或者去南方發展?”陳子錕以為,憑著閻肅的資歷,混個參謀長還是不成問題的。

閻肅嘆道:“張作霖胡匪出身,我的這些東西在他那里沒有市場的,至于南方……誰又認識我呢,還不如在陸軍部老老實實吃皇糧呢。”

“可惜啊可惜。”陳子錕也跟著感慨,心里卻在嘀咕,你我素昧平生,怎么一見面就嘮這么多心里話呢,而且你是軍法官我是犯人,怎么想都覺得別扭啊,不過轉念又一想,這閻中校是個聰明人,興許知道自己前途無量,想拉關系呢。

一路說說笑笑,抽煙喝酒,累了還有頭等車廂的臥鋪可以休息,到了北京的時候已經是黎明了,陳子錕說打算去醫院看看梁思成的傷勢,閻肅當即表示同意。

“明天直接到部里來找我就行。”閻中校和他握手而別,帶著憲兵們走了。

陳子錕在火車站門口叫了輛洋車,直接奔醫院去了,東方破曉,大街上清道夫掃著垃圾,鬼市散場的小販們三三倆倆的散去,北京還是那個北京,可在陳子錕眼里卻是別樣的景致,死過一次的人就是不一樣,看什么都覺得親切。

醫院還沒上班,院子里靜悄悄的,陳子錕沿著空蕩蕩的走廊來到病房門口,搭眼一看,床邊背對著自己坐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床上躺著的正是梁思成。

輕輕敲敲門,那苗條身影一扭頭,竟然是林徽因,見是陳子錕風塵仆仆的來訪,林徽因趕忙過來開門,低聲道:“小聲點,思成睡著了。”

陳子錕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在床邊坐下,看著梁思成清瘦蒼白的面龐,嘆道:“思成受苦了。”又看看林徽因,道:“林小姐也辛苦了,這些日子一定沒休息好。”

林徽因笑笑:“應該的。”

忽然陳子錕看到床邊放著一副拐杖,頓時驚訝道:“這是怎么回事?”

林徽因黯然道:“被庸醫耽誤了,本來說不用手術,休息幾日便好,可是左腿骨折,最終還是摘了一節骨頭,現在思成的左腿比右腿要短一些。”

陳子錕長嘆,可憐梁思成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竟然變成了一個跛子,真是造化弄人,不過塞翁失馬,若是因此能和林徽因的感情更進一步,倒也焉知非福。

“肇事者那邊怎么說?”陳子錕又問道。

林徽因秀眉一蹙,道:“金次長仗勢欺人,思成入院以來,連一次都沒來過,若不是梁伯母親自到總統府去找大總統講理,或許他連傷藥費都不會賠付呢。”

陳子錕咬牙切齒,本來對金永炎雖有惡感,但也不到恨的地步,只是想戲弄他一番而已,現在得知他是此等無恥之輩,索性當真打他一回!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既然決定打金永炎,那就得立刻動手,多耽誤一分鐘都心急火燎的,也顧不上等梁思成醒了,辭別林徽因直接奔鐵獅子胡同去了。

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早起的報童在街上飛奔,嘴里大喊道:“號外號外,張內閣總辭職!”

陳子錕急忙掏了一個大子兒買張報紙,頭版上赫然是張紹曾辭職的新聞,臨城劫案的進展只能屈居二版了,不過內容足夠勁爆,撰稿人措辭極其激烈,大罵陸軍次長金永炎嫉賢妒能,公報私仇,建議罷免此人。

到了陸軍部門口,陳子錕拽拽軍服下擺,昂然就進去了,門口哨兵向他行持槍禮,心中卻在狐疑,陳科員不是被憲兵鎖拿回京的么,怎么跟沒事人似的。

陳子錕回禮,大踏步的進了院子,瞅一眼金次長的汽車停在車棚里,心里有了底,也不去軍法科報到了,直接來到金次長所在的跨院。

陸軍部原來是和敬公主府,金永炎雖然身為次長,卻代總長職,一個人占據一個院子,門口有副官和衛兵,警衛森嚴。

陳子錕沒走大門,翻墻進去,來到金次長辦公室門口,也不敲門,直接推門進去,順手將門關上。

金次長正伏案看報,昨日國會壓迫張內閣總辭職,張紹曾已經黯然離京,現在掌權的是由次長們組成的看守內閣,自己并非張系,而是黎元洪大總統的人,雖然曹錕壓力很大,但大總統任期未滿,想必自己這位陸軍總長的位子起碼還能再坐兩年。

雖然本來就是以次長代總長職權,但是和真正當上總長還是有區別的,金永炎心情很不錯,接著看報。

京報刊登了關于臨城火車大劫案最新的進展,土匪突然降低了條件,依然以收編一旅為限,和平解決的曙光已經出現,后面筆鋒一轉,卻轉為大罵陸軍次長,金永炎放下報紙正要痛罵,忽然看到地上有一雙馬靴。

順著馬靴往上看,是馬褲、制服,然后是一張蒙著白布的面孔,只露出一雙炯炯的眼睛。

“你是誰?”金次長勃然大怒。

那人也不答話,上前揪住金次長的衣領,蒲扇大的巴掌劈臉就打了過來。

很脆,很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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