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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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8
第四十一章 放人立威

說到嫡系人馬,陳子錕不由的想到關在縣衙監獄里那十二個土匪來,他本人就是馬賊出身,對土匪的感覺并不像普通百姓那樣深惡痛絕,反而有種莫名其妙的同情,若是能收服一兩股土匪武裝為我所用,豈不是又能解決匪患又能擴充部隊,兩全其美。
“來人!”陳子錕一拍桌子。

“有!”趙副官蹦了進來。

“升堂,本使要提審土匪。”

“是!”

不大工夫,南泰縣衙正堂就收拾停當,四十個大頭兵從堂上排到堂下,挺著胸叉著腰,一手扶著大槍,八面威風氣勢凜然,十二個灰頭土臉的土匪雙手被縛,像一串拴在繩子上的螞蚱一般被簽到了堂上,勒令跪下,誰也不敢抬頭。

“威武”大兵們有節奏的用槍托敲擊著地面,嘴里還念著詞兒,王德貴和李長勝兩人抬著一口鍘刀從后堂上來,往地上一擺,叉腰站在左右,頗有王朝馬漢的意思。

這口鍘刀是鄉下農民切豬草用的,刀刃極寬,寒光閃閃,如果拿來切人的話,絕對一刀兩段,比什么鬼頭刀好使多了,土匪們大多是莊戶人出身,知道鍘刀的厲害,頓時嚇得瑟瑟發抖,有幾個膽小的當場就尿了,公堂上水跡斑斑,彌漫著尿臊味,但沒有笑話他們,誰都知道,今天公堂上要見血了。

“升堂!”王德貴李長勝扯著嗓子嚎了一聲,陳子錕披著黑斗篷帶著參謀長,從二堂大搖大擺的過來了,赤日炎炎的夏天,外面大樹上蟬鳴不斷,這個節氣穿呢子斗篷,是有點裝,不過為了護軍使頭次升堂的氣勢,陳子錕豁出去了。

縣令的公座上鋪了一塊嶄新的黃布,上面擺著筆架、簽筒、驚堂木,還有朱砂筆等專業性很強的物件,陳子錕來到公座旁,一抖肩膀,斗篷落下,趙副官收了起來,他這才走山去,端坐在椅子上,卻又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頭頂上。

頭上正是“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多年沒有打掃,積了一層灰塵,角落里還有蜘蛛網,略微有些煞風景。

“啪”陳子錕一拍驚堂木,下面當場就有一個土匪背過氣去,口吐白沫躺在地上直抽搐,趙玉峰趕緊讓人把他拖了下去。

陳子錕暗暗搖頭,這可不是自己想招安的那種土匪,自己想要的是桀驁不馴,戰斗力強的悍匪,這種一拍驚堂木都能昏厥過去的人,即便拿了槍也是送死的料。

還沒審問,興致就敗了一半,陳子錕沒興趣端著架子了,懶洋洋問道:“你們都是哪里人士啊?”

沒人敢搭話,今天公堂上的殺氣太強了,把他們都嚇壞了。

“媽了個巴子的,都給老子把頭抬起來。”陳子錕又一拍驚堂木,下面頓時仰起一排面孔,麻木彷徨,恐懼無助,看面相就知道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

“你來回話。”陳子錕點了一個年齡最大,臉上皺紋最深的老土匪。

“是,回大人的話,俺們都是南泰縣下馬坡的鄉民。”

“胡說,你們是土匪!”

“是是是,俺們是土匪……大人,小民冤枉啊!”老土匪開始還唯唯諾諾,看到雪亮的鍘刀,突然又喊起冤來。

“冤從何來?”陳子錕把語氣放的緩和了一些。

老土匪娓娓道來,原來都是這幫人都是下馬坡一帶的鄉民,本來生活還算過得去,可是自從民國七年開始,連續干旱了三年,去年淮江又發了洪水,莊稼顆粒無收,老百姓還要交兩份租,土匪的一份,官府的一份,交不出就要關大牢,戴枷游街,鄉民們連來年的種子糧都被搶了去,實在活不下去才當了土匪。

一番話講完,公堂上沉寂了,連站堂的大頭兵都低下了頭,陳子錕黯然道:“你今年多大歲數了,家里還有什么人?”

“回大人,我今年四十五,本來有三個兒子,老大交不出租子,讓保安團抓去活活打死了,老二當兵,死在外省,老三得了暴病,沒錢請郎中,也沒了。”

陳子錕擺擺手:“你先一邊歇著去吧,下一個。”

接著提審的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他的遭遇和前者有所不同,只因家里婆娘略有姿色,被土匪搶去,待他湊夠了錢把人贖來,人已經精神恍惚了,沒兩天就上吊自殺了,人財兩空,還拉了一屁股債,無奈之下只好也當了土匪。

又審了幾個,陳子錕的心情越來越壞,已經沒心思問他們當土匪的初衷了,這些所謂的土匪和關東馬賊有本質上的不同,那就是他們都是實在活不下去才走上這條道路。

“你們大當家是誰?”陳子錕提出另一個問題。

“俺們領頭的是陳家店的陳壽。”一個土匪答道。

陳壽,這個名字很熟,昨天前來攻打縣城,被保安團用炮轟走的不就是他么。

“這個陳壽,什么來頭?”

老土匪答道:“回大人,陳壽排行老三,自幼勇武,十六歲上打死了地主家的牛,跑到少林寺學拳,一年前回鄉,為父母報仇雪恨,拉起了桿子劫富濟貧,方圓幾十里的窮苦人,只要活不下去了,都投陳壽。”

陳子錕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這么說,這個陳壽還是個義匪。”

他想了想,下定了決心,道:“來人,把這些土匪全都拉出去!”

頓時一陣哭號,按照通常的理解,拉出去的意思通常就是“拉出去斃了”。

陳子錕又補充了一句:“拉到城外去。”

土匪們更確定死期臨近了,這位護軍使大人剛上任,定然要殺他們來發一發利市。

大隊人馬押著土匪們出了城,那個傷勢還未痊愈的小土匪雙喜也用門板抬了過去,另外兩個受傷的土匪也跟著一并抬了出來,不過已經變成尸體了。

縣城東,夏家大宅,丘富兆顛顛的進來,還沒進客廳,夏老爺炸雷一般的嗓子就響了起來:“慌里慌張的干什么?”

“老爺,護軍使今天升堂問案,剛才把俘虜的土匪都押出南門,怕是要槍斃哩。”丘團長擦了把汗水道,他也是剛在城頭上看見的,就趕緊來報告東家。

夏老爺不慌不忙轉著兩枚鐵膽,道:“你咋知道是要槍斃?”

丘富兆眨眨眼道:“殺人立威啊,誰都知道。”

夏老爺哼了一聲:“我看這位陳大人,可沒那么簡單,你趕緊去,看看他到底唱的什么戲,有事情派人來稟報就行了,不要親自跑來,好歹也是個團長了,也得有點體統。”

“是是是,老爺見教的是,小的這就去看。”丘富兆轉身出去,迎面看到一個白衣黑裙的女學生進來,頓時站在一旁,點頭哈腰:“大小姐好。”

女學生根本沒拿正眼看他,快樂的飛進了院子:“爹,聽說縣里來了兩個漂亮太太,我想去看。”

夏大龍慈祥的笑道:“乖女兒,那是陳護軍使的兩位夫人,改天爹在府里擺宴請他們,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女學生很高興:“爹,哪天啊?”

夏大龍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乖,你說哪天就哪天。”

“好啊好啊,就今天吧。”

“今天不行,太急了點,爹要請客,排場可大,沒有三五天的準備可來不及。”

女學生撅起了嘴,撒嬌道:“爹爹就會騙人,過幾天也行,我要請同學來赴宴。”

“好!隨便你請多少人都行,除了那個姓龔的小子。”

女學生頓時變了臉色:“爹,他是我的同學,怎么就不能來做客呢?”

夏大龍道:“姓龔的這家人不地道,一直和爹爹做對,我瞅見他們就反胃。”

女學生道:“人家看見你還惡心呢,土豪劣紳!”

夏大龍臉上依然掛著笑:“乖女兒,你剛才說爹是什么?”

“土豪劣紳,難道不是么?”女學生一梗脖子,斜著眼看她爹爹,空氣變得緊張起來。

夏大龍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乖女兒,你膽子真大,好!隨我,要是旁人說這話,我一準把他裝麻袋里丟進淮江喂王八,也就是你敢這么放肆。”

女學生哼了一聲,一擰身子撒腿跑了,夏大龍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不禁想起死去多年的五姨太來,那是他最喜歡的女人,也是唯一給他生了女兒的女人,他曾經有過好幾個孩子,但只有這個女兒活了下來,其他的不是夭折就是暴死,算命黃瞎子說,這是報應。

是夏大龍辛亥年間逼死縣令滿門的報應。

縣城南門外,土匪們在一個土坡前停下,陳子錕騎在馬上,四下看了看,道:“就在這兒吧。”

士兵解開了土匪身上的綁繩,讓他們站成一排,土匪們知道死期到了,但是卻沒人哭泣,沒人求饒,就這樣麻木的站著。

趙玉峰走過來,從兜里摸出一把銀洋來,在他們每人手里塞了一塊,躺在門板上的雙喜也不例外,發完錢道:“護軍使大人說了,念你們走投無路才當的土匪,就既往不咎了,都回家去吧。”

土匪們面面相覷,拿著沉甸甸的銀洋不知所措,不是說要槍斃么,怎么忽然釋放了,落差太大,反而讓他們不敢相信。

“不走,還打算讓我留你們吃飯么?”陳子錕道。

土匪們一哄而散,幾個心腸好的,把雙喜也給抬走了。

城頭上的丘富兆看見這一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是唱的哪一出,快快快,報告夏老爺去,等等,還是我親自去。”

再次顛顛跑到夏家大宅,夏大龍正在院子里練武,夏家世代當兵,他爺爺和他爹都是綠營的正兵,只有夏大龍有出息,考中光緒年的武舉,混上了巡防營的管帶,時至今日,已然是南泰縣最有權勢的男人,但他一身武藝可沒撂下,兩只鐵膽指哪兒打哪兒。

見丘富兆進來,夏大龍看也不看,沖樹梢一只麻雀一招手:“著!”鐵膽飛出,麻雀應聲落地。

“老爺好功夫!”丘富兆把大檐帽夾在腋下,拍著巴掌贊道。

夏大龍掃了他一眼,回到擺在廊下的太師椅上坐下,端起小茶壺滋溜喝了一口,小丫鬟很有眼色的上前捶起了背。

“啥事,說。”

“回老爺,護軍使把土匪都放了。”

“什么?再說一遍。”

“他他他,他把土匪全放了。”

“哼哼,這個姓陳的,這是給我立威呢。”夏大龍冷笑道。

丘富兆撓著腦袋,麻皮臉上盡是不解:“老爺,殺人才是立威,放人怎么立威?”

夏大龍道:“殺人,那是殺給陳壽看的,放人,是放給我夏某人看的。”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9
第四十二章 惡靈上身

丘富兆傻乎乎道:“小的還是不明白。”
夏大龍壓住怒火,耐心解釋道:“陳壽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知道,是老爺的仇家,苦水井的大桿子。”

“咱們以往抓到桿子都是怎么辦的?”

“砍頭,把腦殼掛在城門樓子上示眾。”說到這個,丘富兆興奮起來。

“誰要是敢私自放走土匪,老爺我會怎么辦?”

“誰他媽吃了雄心豹子膽……老爺,我懂了,姓陳的敢放人,是和老爺您叫板呢。”丘富兆終于繞過這個彎來,隨即一臉的義憤填膺,“姓陳的欺人太甚,敢和老爺過不去,老爺,您一句話,我我我……”

我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了,夏大龍道:“不用急,他畢竟是北京派來的護軍使,就算是孫督軍來了,也得給他幾分面子,何況他手底下有兵有槍,咱們暫時還奈何不得。”

丘富兆道:“老爺,那咋辦?”

“等,等省城的信兒,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孫督軍絕對不會容許直系把手伸到江北來的,在此之前,不要輕舉妄動,你沒事的時候多找姓陳的手下那些軍官喝喝酒,套點消息出來,明白么,回頭去柜上支十塊錢當經費。”

“明白!”丘富兆啪的一個立正,能花公款喝酒,他再高興不過了。

縣城的護城河引的是大王河的水,大王河源自大青山上的泉水,若干條山間小溪匯成一條河流,自西向東流入浩浩蕩蕩的淮江,南泰縣最好的田地都在大王河沿岸,一畝水澆地的收成,趕得上五畝旱地,十畝山坡地。

莊戶人家辛辛苦苦一輩子,才積攢下幾分水澆地,那是打死都不能賣的財產,即便是家里窮的吃不上,一家人出去要飯,也不會把水澆地賣給別家,陳家店是個大王河邊的一個村子,有個叫陳老實的莊稼漢就住在這里,他生了四個兒子,老大叫陳福,老二叫陳祿,老三叫陳壽,老四比三個哥哥都小,叫雙喜。

陳家有一畝三分水澆地,陳老實就靠這個養活四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本分的莊稼人,老三陳壽自幼調皮,脾氣暴躁,又有兩膀力氣,是遠近聞名的頑劣少年,十六那年,因為田壟糾紛,陳壽一氣之下殺了人家的牛,還把人打成癱子,對方是夏家洼的大戶,還有本家兄弟夏大龍在縣城當官,陳家輸了官司,一畝三分水澆地賠完了不說,老大老二也被抓去坐牢,倆兄弟都死在牢里,只剩下最小的弟弟雙喜和老兩口相依為命。

惹下禍事的陳壽一走了之,直到去年才回到家鄉,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著十幾個兄弟,七八條快槍,回來第一件事就把夏家滅了門,縣保安團聞訊出動,被他打了伏擊,損失了不少弟兄。

此時陳老實夫婦已經亡故,家里只剩下十五歲的弟弟雙喜,便跟著三哥當了桿子,陳壽的隊伍經常出沒于大王河兩岸以及苦水井一帶,打家劫舍,來無影去無蹤,好多沒飯吃的鄉民也投了他,麾下也有二三百號弟兄,不過武器裝備較差,主要以土槍、梭標、農具為主。

前日從北邊過來一隊人馬,一百多號人,好馬快槍,陳壽早就收到風,打算在苦水井青紗帳埋伏他們,給弟兄們換換家伙,可是對方竟然早有察覺,不進青紗帳,在空地上安營扎寨。

若是換了別的桿子,興許就知難而退了,畢竟對方是正規軍,可陳壽實在眼紅那一百多條快槍有了這些槍械,他就能打進縣城,殺了夏大龍為兩個哥哥報仇了,于是乎,他計劃發動夜襲,貼身肉搏消耗對方,如果對方是硬茬子,損失一些兄弟也無所謂,反正他們都是新來投靠的,如果對方招架不住,那就精銳盡出,一舉拿下。

計劃的挺周密,可還是出了岔子,那就是,唯一的弟弟雙喜被官軍俘虜了,這小子竟然不聽話,悄悄跟著敢死隊摸過去了。

陳壽很疼四弟,他已經對不起兩個哥哥了,不能再害了最小的弟弟,他強壓著怒火,繼續在青紗帳里設伏,要去南泰縣,這里是必經之路,但關鍵時刻,縣里保安團居然前來增援,對方兵力大增,陳壽只得撤退。

當晚,陳壽在南泰城墻下襲擾,放了幾十槍示威,保安團不甘示弱,用火炮回擊,陳壽只得鎩羽而歸。

他知道,雙喜落到夏大龍手里,肯定得死。

一塊木刻的牌位放在臺子上,陳壽點了三炷香,道:“雙喜,哥會為你報仇的,早晚抓著夏大龍,活刮了他!”

正在發狠,手下來報:“當家的,雙喜他們回來了!”

陳壽疾步出來一看,雙喜果然被抬來了,身上纏著紗布,分明是中了子彈。

“雙喜!”陳壽大喊一聲,上前抓住了弟弟的手。

“哥”親人再度相見,雙喜流下了眼淚。

一同回來的還有十二個弟兄,這讓陳壽極為吃驚,官府抓到土匪,向來是要斬首示眾的,這回怎么轉了性,不但放人,還他媽發大洋!

那個老土匪告訴陳壽,抓他們放他們的都不是夏大龍的人,而是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大人。

陳壽以前在張勛麾下當過辮子兵,對天下大勢略懂一二,明白江東省的形勢,新來一個護軍使,江北這潭死水,怕是要沸騰了。

他檢查了雙喜的傷口,上了白藥包了紗布,處理的很好,雙喜還說,護軍使不但給自己療傷,還給白米飯吃呢。

“我陳壽向來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過兩天有機會,我倒要會會這個護軍使。”陳壽說。

放走那些土匪之后,陳子錕回到了縣衙后宅,閻肅一臉神秘的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子里是深色的顆粒。

“這是什么?”陳子錕問道。

閻肅不說話,卻端出一盆水,撒了極小一點顆粒進去,頓時水變成紫紅色。

“血腳印就是這么來的,茅房門口撒著灰錳氧顆粒,和爐渣混在一起很難察覺,鞋底沾了灰錳氧,再到廚房、水池邊這些地方一走,遇到水就變紅了。”

陳子錕嘿嘿笑了:“有意思,你說這灰錳氧是誰放的?”

閻肅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不想讓我們住在后宅的人。”

正說著,勤務兵進來報告:“柳縣長來了。”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快請。”

柳優晉帶了一個道士來的,這位道士看起來很像那么回事,三綹胡須,仙風道骨,青布道袍,手拿拂塵,身背桃木劍,進來之后也不說話,先到處溜達一圈,極其嚴肅的說道:“這里有五條冤魂,貧道下山以來,尚未見過如此伶俐的冤鬼,不過施主請放寬心,她們逃不出我的掌心。”

這就開壇做法,在縣衙后宅的空地上擺起一張香案,香燭黃紙凈水樣樣俱全,道士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幫人站在旁邊看熱鬧,姚依蕾和鑒冰已經知道灰錳氧的事情了,但兩人依然裝出很惶恐的樣子,陳子錕看了不禁暗暗搖頭,女人啊,真是天生的演員。

陳清鋒聚精會神的看著道士做法,雖然程序都是對的,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頭。

道士依然在賣力的表演著,用朱砂在黃紙上畫了很多符,到處亂貼,而后用桃木劍穿了幾張符咒在空中揮舞著,黃紙點燃了,好大一團火焰,看起來甚是壯觀,忽然道士立足不穩,一下栽倒,直接昏厥過去了。

柳縣長趕緊上前救護,哪知道道士一骨碌爬了起來,兩眼直勾勾的,聲音也變了:“我死的冤啊”是個女人的聲音,顯然是惡靈上身了。

眾人頓覺毛骨悚然。

突然聲音又變成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的還是蘇州話:“你個死道士,敢來招惹我!”緊接著道士就開始抽自己的嘴巴,一下下的打得極狠。

柳縣長嚇傻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陳子錕忍住笑,上前問道:“女鬼,你是怎么死的?”

道士低垂著頭,那個女聲依然在說話,像是從他腹腔里發出的聲音,“我是投井死的,我死的慘啊,這么多年都沒人來看我,你們來了就不要走了”

姚依蕾正在吃零食的嘴巴停止了咀嚼,嘴角抽搐了一下,這道士裝的太像了,營造的氣氛真叫恐怖,讓她有點害怕。

鑒冰也嚇壞了,扭頭不敢再看。

“媽了個巴子的,敢嚇唬我們。”陳子錕才不管那個,拔出美造M1911A1手槍朝天轟了三槍,砰砰砰三聲巨響之后,道士一陣抽搐,恢復了正常,看看四周,似乎明白了什么,撿起桃木劍,羞愧難當道:“貧道法力不濟,這就回龍虎山請師父去,再會。”

說罷轉身就走,連東西都不要了。

“道長慢走。”柳縣長追了出去,片刻之后垂頭喪氣的回來道:“道士嚇破了膽,說這幾個鬼太兇了,護軍使,我看你們還是別住在這兒了。”

陳子錕毫不在意地晃晃手中大眼擼子道:“再兇的鬼,也怕這個。”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0
第四十三章 巧使離間計

見陳子錕如此固執,柳優晉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嘆氣離去,等他一走,院子里笑成一團,姚依蕾道:“剛才那個道士真好玩,演的好逼真。”
鑒冰道:“這種道士招搖撞騙裝神弄鬼慣了的,演什么像什么,不稀奇。”

閻肅道:“這出戲怕是柳縣長安排的,我就是搞不明白,他為什么千方百計不讓我們住在后宅,到處我都查看過了,并沒有密道機關隱藏的財寶秘籍什么的,就算有,柳縣長在南泰已經呆了這么久,難道還沒尋到。”

陳子錕道:“不管怎么著,老子就住這兒不走了,回頭我調一個班進來夜里站崗,再有怪聲音直接開槍。”

閻肅發愁道:“要是把柳縣長打死了咋辦?”

眾人哈哈大笑,陳子錕道:“打死算我的。”

又笑了一陣,大家各自回房,陳子錕和閻肅回到二堂商議事情,閻肅道:“縣衙六房的檔案保存的很完整,從順治年到現在的田畝地契存檔都有,工房里還有明朝萬歷年間的檔案,南泰曾設過礦監,監督生產煤炭和鐵礦石,一直到光緒年間,煤礦還在出產白煤,一度淮江上的機器船都以用南泰白煤為榮。”

“后來呢,怎么沒人用了?”

閻肅嘆氣道:“江北匪患嚴重,挖出來的煤運不出去,就算能運出去,淮江上還有水匪呢,再者說,就算運出去也賣不上價,洋人的機器船只用自己的煤,這樣算下來,煤礦不但不賺錢,還賠錢,誰愿意干。”

陳子錕來回跺了幾步,道:“煤礦在誰手里?”

“那塊地皮在民國三年被夏大龍強取豪奪了去,不過在他手里沒派上用場,至今荒廢。”

“鐵礦呢?”

“南泰的鐵礦石資源亦很豐富,而且是品位較高的富鐵礦,據說張之洞當初曾經想在這里設立鐵廠,不過最終還是選擇了湖北的漢陽。”

“鐵礦現在是什么狀態?”

“小規模開采和冶煉,打一打農具什么的,屬于原始的家庭作坊式生產,縣里幾個較大的鐵廠,都是夏大龍把持的。”

“又是夏大龍,這老小子簡直就是個土皇帝啊。”陳子錕特意加重了那個“土”字,捧著豐富的煤鐵資源卻毫無作為,不是土條又是什么。

閻肅笑道:“鄉下人眼界不開闊,有點錢就置地,南泰縣的水澆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為了霸占人家的良田,夏大龍可沒少造孽,光是這兩年被他弄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就有五十多家,縣衙的地契轉讓檔案上都記著呢。”

陳子錕一拍桌子:“夏大龍這個土豪!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南泰這么多土匪,就是他鬧出來的。”

閻肅道:“殺是肯定要殺的,但不可操之過急,夏大龍雖然乃一土豪,但在縣里盤根錯節,勢力龐大,在省城亦有強援,我這幾天做了一些調查,得知他有個堂弟在孫開勤手下當團長,還有個養子是孫開勤的副官。”

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孫開勤一直不派兵北進呢,原來南泰縣已經在他實際掌控中。”

閻肅道:“正是,孫開勤很精明,表面上他與直系保留著緩沖地帶,實際上卻用夏大龍來控制江北,這邊稍有風吹草動,他立刻就能知道,恐怕咱們帶了多少兵馬多少條槍,孫督軍案頭已經一清二楚了。”

陳子錕道:“那就更要殺他了,不過光靠殺不能解決問題,咱們畢竟是外來戶,我讓你找的人找到沒有?”

閻肅道:“找到了,縣城有名的大善人龔稼軒,中過舉人,家里開錢莊,每年冬天都開粥棚施舍窮人,在民間頗有美譽,他還有個兒子叫龔梓君,在省城念大學,屬于比較開明的人士,如果咱們和龔家聯手,定然事半功倍。”

陳子錕道:“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去拜會龔大善人。”

閻肅道:“恐怕不太好吧,現在還沒撕破臉皮,怎么著也該先去拜會夏大龍才對,倘若走漏消息,引起夏大龍猜忌就不妙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道:“我的參謀長,你想的太多了,夏大龍是個什么玩意,稱他是土豪,那是抬舉他,不過鄉下一個地痞罷了,用的著和他費心思,再說了,我就是要故意先拜訪龔家,讓夏大龍吃味,從而把龔家逼到咱們這一邊來。”

閻肅贊道:“高,實在是高。”

陳子錕道:“參謀長,咱們這就去縣城走走,順道去龔家拜訪,來了好幾天,我還好好逛逛縣城呢。”

當下帶了副官馬弁,又點了一個班十二個大頭兵,背著步槍浩浩蕩蕩就出去了。

南泰縣城四四方方,縣衙大院居中,東面一條街,西面一條街,都用青石板鋪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酒樓、當鋪、錢莊、絲綢莊、棺材鋪樣樣俱全,本來住在縣城里的都是大戶人家,后來因為鬧土匪,住在城外的人也都搬了進來,狹小的街道因為人多,倒顯得有些繁華。

陳子錕先去視察了城防公事,他是護軍使,江北的兵都歸他管,保安團也不例外,南泰縣保安團有一百多號人,六十條漢陽造快槍,剩下的都是火銃和土炮,擺在城頭上有三尊銅制的前膛炮,是夏老爺當初置辦的,至今還在發揮余熱。

保安團的底子還是當年的巡防營,如今人換了好幾茬,但依舊是夏大龍的私兵,團長丘富兆,是夏老爺的外甥,忠心耿耿的很,見到陳子錕來視察,一邊派人飛報夏老爺,一邊親自陪同,登上城墻眺望遠方。

陳子錕溜達了一圈,保安團是個什么成色,心里已經有了數,這幫烏合之眾,嚇唬土匪還行,遇到精兵就只有繳槍的份兒。

他隨便拿過一個團丁的老套筒步槍,嘩啦一下拉開槍機,看看里面,鐵銹斑斑,顯然很久沒擦拭過了,團丁身上斜挎著的子彈帶里,也只有兩三顆用來裝樣子的子彈。

“好好干!”陳子錕把槍遞回去,勉勵的拍拍團丁的肩膀,把那小子激動了老半天。

下了城樓,繼續往東走,前面就是夏大龍的宅子,陳子錕在北京東文昌胡同的宅子是以前貝勒爺的府邸,和夏大龍的宅子相比,竟然都沒有必勝的優勢。

這大宅子,實在太氣派了,簡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啊,圍墻老高,下半截用條石,上半截用青磚砌成,極其堅固,四個角上建著角樓,里面有團丁持槍站崗,大門口蹲著兩個面目猙獰的石獅子,大門涂著黑油漆極其厚重,門口更是站了四個團丁。

令人稱奇的是,在夏家站崗的團丁,從精神面貌到武器裝備都和城墻上那幫老弱病殘截然不同,他們普遍裝備一長一短兩把槍,不用拿過來看,光瞅那閃閃發光的槍栓就知道,保養一定不差,再看子彈帶,實實在在沉甸甸的,裝的都是子彈。

合著保安團的精銳都在這兒趴著呢,看來想弄死夏大龍還當真不大易。

陳子錕和閻肅相視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城高墻厚,夏老爺很下本錢吶。”閻肅道。

陳子錕鄙夷的一笑:“夏老爺太落伍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玩意叫迫擊炮。”

閻肅道:“要不要進去看看地形。”

陳子錕一擺手:“不去。”

一行人在夏家門口大搖大擺的就這樣過去了。

團丁飛報夏大龍,夏老爺當即奇道:“到我家門口居然不進來,這唱的是哪一出,來人啊,去看看他們去哪兒了?”

陳子錕等人繞了一圈,來到城西龔家,這座大宅院也不小,白墻黑瓦,雕梁畫棟,和夏家大宅比,少了一份猙獰,多了一份儒雅,趙玉峰直接上前敲門,一位面目和善的管家出來一看,頓時嚇壞了,小心翼翼問道:“您這是?”

“我們護軍使來拜會龔老爺,煩請通報一聲。”趙玉峰說話很客氣,他也是見人下菜碟,陳子錕第一個拜訪的鄉紳,肯定是有借助人家的地方。

管家慌忙開了門,一邊派傭人飛報,一邊躬著身子將貴客迎進來,直接請到客廳看茶,陳子錕端坐堂上,趙玉峰和閻肅分立兩旁,十二個大頭兵在門口戳了兩個,院子里又戳了幾個,客廳門口站了四個,威風凜凜的,嚇得聞訊趕來的龔老爺差點不敢進去。

“護軍使光臨寒舍,有失遠迎,死罪,死罪啊。”龔稼軒忙不迭的拱手賠罪,他穿了一套魚肚白的拷綢衫褲,顯然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跑來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小伙子,襯衫西褲打扮,陳子錕記得,進城的時候,就是他在人群中叫好的。

陳子錕笑道:“龔大善人你太客氣了,本使隨便走走,想體察一下民情,不知不覺就進來了,看來咱們有緣啊。”

龔稼軒道:“陳大人賞光,寒舍蓬蓽生輝,這是犬子梓君,還不快來見禮。”

小伙子上前兩步,居然向陳子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江東大學的學生,我認識您。”

龔稼軒嚇得肝兒都顫了,兒子怎么一點規矩都不懂,好端端的和人家護軍使套什么近乎,這年頭帶兵的人都不好惹啊,萬一翻臉了,龔家就完了。

陳子錕卻沒發飆,反而站起來和龔梓君握了握手,奇道:“我是第一次到江北來,你怎么會認識我呢?”

龔梓君道:“民國八年的時候,我在省城讀中學,那時候就在報紙上見過您的名字,如果不是重名的話,您是當初火燒趙家樓的一分子”

陳子錕含笑道:“那都是陳年舊事了,不提也罷。”

龔梓君眼中閃爍著激動的火花:“啊,真的是您,想不到在這兒五四運動的革命前輩。”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0
第四十四章 革命前輩

龔老爺見兒子如此激動,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五四,什么前輩?”
龔梓君道:“爹,你還記得當年我上國中的時候,有一次把家里的日本貨都給燒了的事情么?”

“記得,怎么不記得,你這個敗家子。”龔老爺道。

“那就是五四運動,誓死力爭,還我青島!已經過去四年了,我耳畔似乎還回蕩著那些振聾發聵的口號聲,五四青年,喚醒了這個沉睡的國家,喚醒了這個麻木的民族!”龔梓君兩手握拳,眼中含淚,已然是動了感情。

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書生意氣,終究救不了國家,但是沒有書生意氣,這個國家是無可救藥了。”

龔梓君用力的點點頭:“前輩所言極是,我聽說您以前是北大的學生,怎么當了護軍使了?”

陳子錕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道大學生就不可以從軍么?”

龔梓君道:“太對了,我也要效仿班超,不,效仿前輩您,投筆從戎,為國效力。”

龔老爺雖然不知道兒子和陳大人說的什么,但是看他們談的熱乎,懸著的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里,招呼道:“奉茶,都愣著干什么,梓君,你好好招呼陳大人。”

龔梓君坐在陳子錕旁邊,很熱切的和他探討起從軍的問題來:“護軍使,我想參軍,您能指點一二么?”

陳子錕道:“參軍很簡單,如今天下動蕩,到處都是招兵的旗幟,但我認為,你首先要搞清楚,自己參軍的目的,是升官發財,還是混一碗飽飯,亦或是為民族,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

龔梓君道:“當然是后者,為國盡忠是我的理想。”

“很好,那么,你面前有幾條路,一是直接入伍當兵,憑你的學歷,當個少校參謀不成問題,還有一條路是報考軍校,保定陸軍講武堂之類的學習一段時間,出來就是軍事主官了。”

“我等不急了,我想直接入伍,陳大人您認識吳大帥么,我想到第三師當參謀。”

陳子錕哈哈大笑:“怎么不認識,我就是第三師出來的,吳大帥對我恩同再造,我的副官馬弁,都是第三師的老人,不信你問問他們。”

龔梓君驚訝了:“陳大人原來是第三師出來的,您在吳大帥麾下起碼是個旅長吧?”

陳子錕哈哈大笑,回身道:“趙副官,告訴他,我在第三師是個什么角色?”

龔家父子暗暗驚訝,難道陳子錕的官兒比旅長還大?

趙副官得意洋洋道:“俺們護軍使當初是第三師師部伙房的伙夫,專門劈柴打水蒸饃饃的。”

龔家父子大跌眼鏡,陳大人好歹也是北大的學生,革命的先驅,怎么屈尊做了伙夫呢,不過他們很快就理解了,這就是層次啊,陳大人心懷高遠,甘愿從最低級的小兵做起,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陳大人,高人啊。

龔梓君羞愧難當道:“陳大人這樣的豪杰都從伙夫當起,我居然還想當參謀,真是慚愧啊慚愧,我也要從伙夫做起。”

陳子錕道:“不可一概而論,龔少爺在大學主修什么?”

龔梓君道:“我在江東大學經濟系讀書,學的都是如何賺錢那一套東西,如今國家危難,經濟命脈皆被外國人掌握,這些知識一點用處都沒有,”

陳子錕道:“此言差矣,沒有強大的經濟實力,如何養兵,如何采購軍械,經濟和軍事,是國家的兩條腿,缺一不可。”

龔梓君眼中掩飾不住的興奮:“陳大人,您說的太對了!”

龔老爺捻著胡子笑了,他這個兒子,自從十五歲送到省城去念書,就成了野馬,沒人管得住他,平時更是眼高于頂,全縣城就沒有他瞧得起的人,如今終于有他佩服的人了。

“陳大人,犬子不懂事,胡言亂語讓您見笑了。”龔稼軒適時插言,談起了時政,雖然他身居偏僻縣城,沒有報紙雜志可看,但出于一個鄉紳的本能,對國家形勢還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大總統已經退位,現在國家沒有元首,而國家最有權勢的人是吳佩孚。

這種話題,陳子錕自然是游刃有余,很隨意的侃了一番,讓龔家父子漸漸明白,這位護軍使的來頭不是一般的大,熊希齡是他的忘年交,吳佩孚是他恩師,北京大學的教授是他朋友,政府總長次長是他哥們,奉軍少帥張學良是他拜把子兄弟,這位爺,手眼通著天呢!

忽然,龔梓君干咳一聲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既然犬子想從軍,何必舍近求遠,不如就在護軍使公署當個勤務兵吧。”

龔梓君很驚訝,爹爹今天怎么這么開明,居然主動提出讓自己從軍,而且還是跟著這位傳奇人物陳大帥從軍。

陳子錕哈哈一笑:“龔老爺開了金口,自然沒問題,不過勤務兵就免了,當個高參吧,我正缺管經濟的人才。”

“如此甚好,還不謝謝陳大人。”龔稼軒一邊說著,一邊向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會意,悄悄去了。

“多謝陳大人成全。”龔梓君喜不自禁,能在五四前輩手下當差,他很滿意。

又聊了一會,管家帶著兩個傭人過來了,捧著托盤,里面放著成匹的綢緞。

“龔老爺,這是何意?”陳子錕故作驚訝。

“一點小意思,鄉下地方,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還請陳大人笑納。”龔稼軒道。

陳子錕假意推辭了一陣還是讓護兵接了過來,道:“其實還有件事想麻煩龔老爺。”

“請講,只要我龔某人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呵呵,我想請龔老爺幫忙尋幾個手腳麻利,忠厚可靠的丫鬟老媽子,后宅沒人伺候到底不行啊。”

龔稼軒笑了:“我當什么事呢,南泰縣別的不多,就是勤快老媽子多,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

“那就多謝龔老爺了,時候不早,我們該告辭了。”陳子錕起身欲走。

“這怎么能行,留下來用飯,都安排好了。”龔老爺一使眼色,龔梓君上前拉著陳子錕說啥不讓走,陳子錕順水推舟也就留下了。

龔家確實已經安排好了酒席,雞鴨魚肉琳瑯滿目,連帶著十二個護兵也跟著沾光,有酒有肉一頓大吃。

一小時前,團丁飛報夏大龍,護軍使一行人進了城西龔老爺的家,夏大龍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從我門口招搖過市,卻不進來打個招呼,這也就罷了,轉臉進了姓龔的家,這不是誠心給我難看么,南泰縣誰不知道我姓夏的才是老大,我就不信你陳子錕不清楚。

過了一小時,在龔家附近蹲守的團丁又來報告,龔家從醉仙居定了兩桌上好的席面送來過來,想必是留客人吃飯了。

夏大龍更加惱怒,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兩枚鐵膽轉的飛快。

丘富兆顛顛的又來了,點頭哈腰:“老爺,有大事稟告。”

“說!”夏大龍明顯心情欠佳。

“老爺,我剛才請護軍使公署的李排長吃飯,得到一個驚天內幕,說出來嚇死人……”丘團長得意洋洋,神神秘秘。

“快說,少他媽賣關子!”夏大龍一聲怒吼。

“是!護軍使公署根本沒有兵,那一連人是徐海鎮守使借給他的,陳大帥手底下總共有三個兵一個副官,一個參謀長。”

“當真!”

“小的拿命擔保,絕對假不了。”

“哈哈哈哈,原來是個光桿司令啊。”夏大龍仰天長笑,笑的淚花都出來了,“人老了就是不行啊,居然被這樣一個毛頭小子唬住,什么護軍使,狗屁!”

“對,他就是個狗屁,今天還上城墻溜達呢,啥都不懂,到處亂看。”丘富兆道。

“就那幾個人,讓他看就是了,咱的底子,他摸不透。”夏大龍冷笑道。

護軍使一行人酒足飯飽,從龔家出來,打著飽嗝走了,龔氏父子送到大門口,望著隊伍遠去才喜滋滋的回去。

龔梓君見父親神采飛揚,一改往日頹唐之色,便道:“爹,您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豈止是喜事,簡直是大喜事,原以為龔家要敗在我手上,哪知道時來運轉,遇到貴人了,梓君,南泰局勢要變,夏家要倒霉了!”龔稼軒捋著胡子呵呵笑道,剛才老頭喝了一點酒,面色紅潤,精神頭十足。

“是么。”龔梓君也笑了,他是大學生,見識自然比爹爹強,家鄉匪患嚴重,民不聊生,自家原本是開錢莊的,前清時候生意興隆,自打民國后反而走了下坡路,生意一落千丈,本來遍布全省的錢莊只剩下省城一家,由叔叔在勉強維持,龔家的沒落,和大環境有關系,和夏家也有關系,夏大龍仗著手里有槍,一直壓著龔家,生生把他們家動一流家族壓到二流家族。

“護軍使主動示好,這是要向夏家開刀的前兆。”龔稼軒看看四周沒有傭人,壓低聲音道。

龔梓君眉毛一揚:“夏大龍魚肉百姓,罪該萬死,早該辦他了,爹,護軍使要懲辦夏大龍,咱們龔家是不是得傾力協助。”

龔稼軒擺擺手:“不然,雖然護軍使來勢洶洶,但夏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咱們還是暫且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的好,萬一有個閃失,也好進退自如。”

龔梓君一撇嘴:“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的意義大有不同,等夏家敗了,咱們再上去踩一腳,有意思么?我看陳大帥實力很強,又有吳大帥撐腰,對付夏大龍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咱們得趁早貼上去。”

龔稼軒呵呵一笑:“孩子,你還太嫩啊,護軍使若是真有吳大帥撐腰,就不會只帶一連兵來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0
第四十五章 雨夜怪影

龔老爺老成持重,做事滴水不漏,他告訴兒子,不管護軍使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是能做到的,統統答應,唯獨一條例外,那就是龔家不能直接和夏家發生沖突,畢竟護軍使是外鄉人,就算失敗了,拍拍屁股走人即可,龔家可是本鄉本土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龔梓君不禁苦笑,出錢幫陳子錕買軍火打夏大龍,和直接操刀上陣打夏大龍,有什么區別,爹爹上了年紀,能下定決心對付夏家已經不容易了,所以他也沒說什么,諾諾稱是。

首先要辦的事情是幫護軍使找幾個傭人,這事兒很好辦,南泰縣這兩年鬧饑荒,遍地都是吃不上飯的人,很容易就找到兩戶清白人家愿意賣身投靠,都是夫妻兩個外帶個孩子,只要十塊錢就能買下,這四個人算是粗使傭人,又給兩位夫人買了四個丫鬟,都是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模樣清秀,人也不笨,總共才花了五十塊錢。

人物色好了,直接帶到縣衙后宅讓兩位夫人相看,自然是滿意的,于是后宅總算是有干活的人了,加上護兵,也有將近三十口人,陽氣旺盛,這兩天連鬼都沒出現。

這天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雨水傾盆而下,屋檐下的滴水跟瀑布似的,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口看雨,兩人身后各站了倆丫鬟,拿著扇子,捧著銀耳蓮子羹和酸梅湯,姚依蕾腳底下是從北京帶來的癩皮狗阿扁,鑒冰懷里躺的是本地搞來的花貍貓。

雨還在下,潮濕難當,感覺整個人都要發霉了一樣,但最難受的不是潮濕,而是無聊,深深的無聊,從北京帶來的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早就翻得起了毛,無聊的連拌嘴都沒了興趣。

一人撐著油布傘進了院子,鑒冰和姚依蕾同時問道:“什么事?”

來的是趙副官,他嘻嘻笑道:“夏老爺請客,明天晚宴。”

兩人頓時都沒了興趣,南泰縣的飯菜實在難吃,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呆在家里看雨呢。

趙玉峰進了書房,把請柬呈上,陳子錕看了笑道:“夏大龍耐不住了。”

“咱們去不去?”趙玉峰問道。

“去,怎么不去,就算是鴻門宴也要去。”

轉眼就到了晚上,雨繼續下,據說山洪暴發,大王河漲水,有洪災泛濫的危險,柳縣長已經帶著民夫上城墻值班去了,陳子錕知道也讓部下嚴陣以待,準備了擋水的東西。

萬幸的是,午夜時分雨勢漸小,但電閃雷鳴依舊,每個人睡的都不踏實,姚依蕾在床上輾轉反側,總是睡不著,忽然窗外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哭聲,讓她毛骨悚然。

披衣起床,拿著手電塔拉著拖鞋出來,正好在走廊里遇到鑒冰,對方也是一臉的驚恐,手里提著燈籠,一陣陰風吹過,燈籠一明一暗,分外詭異。

丫鬟和傭人們都是勞動人民,睡的死沉死沉的,負責警衛的大兵也坐在走廊里抱著大槍打呼嚕,嘴角掛著一絲晶亮的涎水。

兩位夫人膽戰心驚,慢慢向前走著,忽然一個黑影出現在面前,嚇得她倆差點尖叫。

“別叫,是我。”那人低聲道,原來是陳子錕,他拿著手槍,一臉嚴肅,“別說話,看我抓鬼。”

兩位夫人點點頭,站在了原地。

陳子錕閉上眼睛,屏息凝神聽了一會,鎖定怪聲是在水井附近,接過鑒冰水里的燈籠,慢騰騰走過去,站在水井旁邊,雨水打在他身上,瞬間就濕透了綢衫,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慢慢扳開了手槍保險。

姚依蕾和鑒冰目不轉睛的盯著水井,若是沒有陳子錕在,她們早就撒丫子跑了,可男人在這兒鎮著,她們就無所畏懼。

陳子錕分明聽到井底傳來微弱的喘息聲,井繩也在顫微微的動著,他肯定井里有人在搗鬼,而且就是一直以來裝神弄鬼的那個人。

慢慢地,一雙手從井里伸了出來,抓住了井沿,這是一只慘白無比的人手,手指纖細,像是女人的手,陳子錕紋絲不動。

姚依蕾差點叫起來,卻被鑒冰掩住了嘴,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姚依蕾慌張的點點頭,繼續看鬼影出井。

接著是另一只手,然后是黑色的頭發,披散開來蓋住了頭臉,若是一般人早就嚇瘋了,可陳子錕卻笑了,反而將手槍插到腰帶上,一手托著腮幫,饒有興致的看鬼繼續往上爬。

“鬼”穿了一身白衣服,身形瘦削,看不清臉,不過當它發現面前站著的是陳子錕的身后,分明顫抖了一下,然后迅速跳了出來,扭頭就跑。

那還來得及,白衣女鬼被陳子錕一把拽住了頭發,披散的濕漉漉的長發竟然被扯了下來,那鬼猛回頭,鮮紅的舌頭吐得老長,夜色中白衣飄飄,說不出的詭異。

突然一道閃電凌空劈下,夜空變得一片慘白,陳子錕揪住鬼的脖子,大笑道:“還不現行!”一把將面具扯下。

原來是柳縣長。

“哈哈哈哈,早就猜到是你小子作怪。”陳子錕仰天大笑,笑聲被轟隆隆的雷聲淹沒,又是一道更亮的閃電劃過夜空,然后,令在場的人永世難忘的一幕詭異場景出現了。

水井后面的墻壁上,出現一幅景象,就像是電影院的投影一般清晰,畫面上顯示的正是縣衙后院,只不過和今天的后院截然不同,一個穿清朝官服的男子站在畫面里,眼神憂郁,面目栩栩如生,似乎就要從墻里走出來一般。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陳子錕也覺得頭皮發炸,甚至忘了掏槍。

“啊!”這回鑒冰和姚依蕾一同叫了起來,不過聲音也被沉悶的滾雷所淹沒。

墻上的畫面很快消失了,柳優晉趁機逃竄,動作靈敏的如同猿猴,卻被陳子錕一把拽住拖了回來。

沒有驚動任何人,柳優晉被帶進了陳子錕的書房,兩人都濕透了,相對而坐,柳縣長尷尬的笑笑,問道:“吃了沒?”

“鑒冰,給縣長弄一份夜宵,等等,給我也弄一份。”陳子錕道。

鑒冰趕緊去了,姚依蕾依然傻乎乎的站在門口。

“你也去。”陳子錕道。

“不是有人去了么。”姚依蕾道。

“說你去就去。”陳子錕沖她眨眨眼,姚依蕾這才明白過來,喔了一聲回避了。

陳子錕拿了條毛巾丟給柳優晉,自己點了一支煙,悠悠吐出煙圈來,外面的雨聲又密集起來,這場雨注定不小。

“我不姓柳。”柳優晉拿毛巾擦著頭發,很隨意的說道。

陳子錕沒插嘴,沒提問,現在是講故事時間。

“清朝最后一任南泰縣令,叫曾則如,他在南泰當了十年縣令,娶了四房小妾,但只生了一個兒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時候南泰不像現在這么窮,縣令也是肥差,曾縣令的家財何止十萬,引起不少奸佞小人的覬覦,幸虧縣令手下有一員虎將,叫夏天龍,是巡防營的管帶,有他鎮著,南泰縣一直沒怎么亂。”

說到這兒,柳縣長嘆了口氣,“成也蕭何敗蕭何,最后害了曾縣令的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夏天龍,辛亥革命,天下大亂,各省紛紛獨立,南泰難以獨善其身,夏天龍這個奸賊,帶領巡防營叛變,殺害了對自己有恩的曾則如,縱容亂兵侮辱了他的妻小,霸占了縣令的家產,并把縣令給自己起的名字改了一個字,從此后叫夏大龍。”

“我本名曾蛟,字浮白,是曾縣令的兒子。”

柳優晉說完這句話,靜靜看著陳子錕,等待他的反應。

“那我現在應該叫你柳縣長,還是曾公子?”陳子錕似乎并不吃驚。

“呵呵,你這個人挺有意思,隨便,叫我什么都行,柳優晉是我的化名,自從家里遭了大難我就改了名字,就是怕有人趕盡殺絕,我買了縣長的位子回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尋找父親留下的財寶,第二,報仇。”

聽到財寶二字,陳子錕的瞳孔才微微收縮了一下,他從北京沒帶多少錢來,孫美瑤贊助的大洋雖然多,但架不住一個連的兵馬連吃帶喝,若是再沒有進項,就撐不住了。

柳優晉道:“夏大龍雖然霸占了我家的田產房屋,但父親留下的金銀卻始終沒有找到,我回南泰也有一段時間了,里里外外都翻過了,依然沒有下落,找不到這些錢,報仇就無從談起,你也知道,夏大龍勢力很大,本身又有功夫,七八個漢子也近不得他身。”

陳子錕道:“打住,就為了尋寶,你才裝神弄鬼嚇唬我們,想把我們趕走?”

柳優晉自嘲的笑笑:“這一招以往挺好使的,碰到你就歇菜了,看來鬼也怕惡人啊。”

陳子錕道:“灰錳氧是你放的,鬼叫是你裝的,道士也是你買通的,那么,今晚墻上那一幕是怎么回事?”

柳優晉搖搖頭:“不全是,我只是請道士來抓鬼,沒讓他裝那么像,墻上的怪影我就更不明白了,聽人家說,前些年下雷雨的時候也出現過。”

陳子錕沉默了,墻上的怪影無法用科學來解釋,難道說真的有鬼魂現身。

雨沙沙的下,兩人都不說話,窗外一道閃電劈過,天地間慘白一片。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1
第四十六章 各懷鬼胎

半晌,柳優晉終于開口:“陳大帥,不如你我二人聯手,挖到財寶我們二八開,然后一起對付夏大龍,如何?”
陳子錕不說話,只是意味深長的笑笑。

“好吧,三七開,你三我七,這總行了吧。”柳優晉一拍大腿道。

依然是沉默。

“四六開,不能再多了,這畢竟是我們曾家的錢。”柳優晉似乎有些著急了。

陳子錕哼了一聲:“你裝鬼嚇唬女眷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若是傳出去,這縣衙后宅的鬼是你柳縣長扮的,我看你怎么好意思再當這個縣長。”

柳優晉一咬牙,一跺腳,道:“好!二一添作五,對半分,這總行了吧。”

“成交!”陳子錕伸出手來,和柳縣長在空中相擊,兩人各懷鬼胎的笑了。

轟隆一聲,又是一個炸雷。

鑒冰和姚依蕾端著夜宵進來了,兩碗小混沌,一碟干切白肉,一碟花生米,一碟涼拌黃瓜,還有一壺小酒,往桌上一擺,柳縣長拱手道:“多謝嫂夫人。”

兩位夫人都沒理他,姚依蕾還白了他一眼,本來對這個知書達理的縣長很有好感,沒想到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柳縣長苦心經營的形象全塌了。

柳縣長訕訕的笑笑,用毛巾擦拭著金絲眼鏡,重新戴上,斟了兩杯酒,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道:“裝鬼的事兒,我給大伙兒賠個不是,自罰三杯。”

他滋滋連聲的喝了三杯酒,陳子錕也陪了一杯,打發鑒冰和姚依蕾回房安歇,開門見山道:“財寶的事情不急,反正你挖與不挖,它都在那里,不會長腿跑了,長翅膀飛了,解決夏大龍才是當務之急,據我所知,他和孫督軍過從甚密,恐怕對我不利啊。”

柳優晉道:“不錯,夏大龍有個過繼的兒子,在省城給孫開勤當副官,他還有個弟弟叫夏大虎的,是孫開勤手下重將,聽說不久前還晉升了少將旅長呢,夏家在南泰經營多年,根基甚穩,若是能扳倒他,我早下手了,嘿嘿,說句不好聽的,護軍使您真要和他撕開臉干,未必能贏。”

“此話怎講?”

柳優晉道:“夏大龍掌握著縣里的保安團,家里又重金聘請了二三十個保鏢,一水的快槍,夏家院墻又高又厚,據說是用糯米汁砌的磚,院子里有兩口井,常年儲存著糧食和臘肉,把門一關,就是一千個人攻上一年,也攻不下來。”

陳子錕鄙夷的笑笑,軍事方面的問題,沒必要和柳縣長這樣的文人探討,對付這種圍墻,一小塊TNT就解決問題了,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解決夏大龍,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那么依你的意思呢?”

“依我之見,先斬他的臂膀,再砍他的腦袋,掌握大局,無非是一個財權,一個兵權,南泰縣的兵就是保安團,財有兩個進項,第一是城門稅,但凡貨物進城,必須交稅,第二是人頭稅,縣城居民每月都要繳納一定數目的錢來供保安團剿匪用,其實這些錢一多半都進了夏大龍的口袋。”

“您是江北護軍使,有權把保安團的管轄權收過來,收編了保安團,城門稅和人頭稅自然歸了您了,夏大龍的倚仗就少了一半,然后再找幾個苦主到縣衙來告狀,反正夏大龍欠下的血債不少,這個很容易,到時候我來出面,讓夏老爺當庭對峙,屆時您在公堂上安排下刀斧手,一聲令下把他拿下,明正典刑,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說完,柳優晉陰惻惻地笑了,還做了一個切瓜的手勢,他的手指很纖細,像是女人手,扮演女鬼比較合適,做這種充滿陽剛之氣的手勢未免有些氣勢不足。

陳子錕也笑了:“柳縣長,你好陰險。”

“承蒙夸獎,我也是被逼無奈,家父死的慘啊,唉……護軍使,您覺得我的計策怎么樣。”

“妙計,就照你說的辦,來,走一個。”陳子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第二天,雨終于停了,縣城一片平靜,誰也不知道縣衙后宅曾經發生的故事,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召見了縣保安團團長丘富兆,和他進行了一番坦誠的交談。

“丘團長,你在保安團干了多久了?”

“報告,干了兩年。”

“兩年就當了團長,年輕有為啊。”

丘富兆很興奮,麻子臉上每個坑都綻放開來,他努力學著軍人的派頭挺直腰桿道:“護軍使過獎了。”

陳子錕道:“江北護軍使所屬有一個旅的編制,下面三個團,我看丘團長挺合適的,干脆到我混成旅當個團長吧。”

丘富兆一愣,省軍的團長,和縣保安團的團長可不是一碼事,那是正兒八經的上校團長,手底下起碼一千條槍,夏老爺的堂弟就是江東省陸軍的團長,回鄉探親都坐八抬大轎,那叫一個氣派,自己做夢都想當那樣的官兒,穿呢子軍裝,挎洋刀,腳蹬馬靴,走到哪兒,大姑娘小媳婦不得圍著自己轉。

“丘團長,丘團長。”陳子錕很納悶,丘富兆怎么傻笑著流起了口水。

“有!”丘富兆從白日夢中醒來,趕緊立正,擦了擦口水道:“可是夏老爺那邊”

陳子錕道:“夏老爺那邊我自然會去和他說,我今天只是問你的態度。”

“我……”丘富兆一陣遲疑,他是夏大龍的表外甥,長久以來夏大龍對他也算不錯,不錯歸不錯,待遇可不咋地,夏大龍是個守財奴,把錢看的死死的,保安團的團丁們全靠在外坑蒙拐騙混個肚子圓,就連自己這個團長也不例外,每月只有十五塊錢的餉。

“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大老爺們痛快點!”陳子錕喝道。

“小的愿意!”丘富兆一挺腰板。

“好!今天中午醉仙居,我請,讓兄弟們都去,不醉不歸。”陳子錕笑的陽光燦爛。

丘富兆也嘿嘿的笑了。

中午,保安團的幾個小頭目全都到了醉仙居,陳子錕讓趙玉峰陪他們喝酒,南泰縣的酒菜相當便宜,一塊大洋就能吃整桌的菜,白酒更是管夠。

“弟兄們,可勁的造,別給咱大帥省錢。”趙玉峰一腳踩在板凳上,端著酒碗,臉紅脖子粗的嚷嚷著。

保安團的弟兄們也喝的醉醺醺的,七嘴八舌道:“趙副官,講究!以后有用的著兄弟的地方,水里火里一句話。”

趙玉峰道:“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都是第七混成旅的正規軍,誰也別跟誰客氣。”

“對,都是一家人!”

“草他娘的!敢收編老子的隊伍!”夏大龍將一只白瓷碗狠狠摔在地上,滿地碎片,仆人們噤若寒蟬。

“老爺,我沒上他的當,什么團長不團長的,我才不稀罕。”丘富兆正氣凜然道。

“好,不枉舅舅沒白疼你一場,下回我幫你說說,調到省城先當個營長,慢慢往上升,要不了幾年就能當上團長。”夏大龍是行伍出身,自然懂得籠絡人心。

丘富兆啪的一個立正:“多謝老爺,哦不,多謝舅舅。”

“行了,你下去吧。”夏大龍擺擺手。

“舅舅,明天還請他的客么?”丘富兆問了一句。

“請,請帖都發出去了,還能收回不成。”夏大龍道。

“知道了,我下去了。”丘富兆剛出門,又迎面碰見夏小姐,頓時訕笑道:“表妹。”

夏小姐略一點頭,進屋去了。

丘富兆心里狂喜,她和我點頭了,她和我點頭了,喜滋滋的去了,差點撞上院子里的桂樹。

第二天傍晚,陳子錕帶著兩位夫人到夏家大宅赴宴,十二個衛兵緊隨其后,夏家張燈結彩,歡迎貴客駕臨,夏大龍特地穿了一身拷綢的長袍,親自到門口迎接,將貴賓請到客廳,分賓主落座。

一個明眉皓齒、陰丹士林裙裝的女學生走了進來,夏大龍笑道:“女兒,還不快來見過護軍使和兩位夫人。”

夏小姐落落大方,走過來自我介紹道:“護軍使好,夫人好,我叫夏景夕,在省城女子師范上學。”說著話,一雙鳳眼掃過陳子錕,今天陳大帥沒穿軍裝,而是一件白色西裝,風流倜儻溢于言表,兩位夫人更是如花似玉,珠聯璧合。

鑒冰和姚依蕾分別和夏景夕握了手,還贈送她一瓶法國香水,她倆都感覺能在這窮鄉僻壤見到如此美麗大方的女孩子,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不過這么可愛溫柔的女孩竟然是夏大龍的女兒,真是讓人又有點嘆息。

“以后夏小姐可以經常來找我們玩。”姚依蕾道。

“一定去,我正愁沒人玩呢。”夏景夕很開心,笑的很甜,一旁的丘富兆看的都迷醉了。

夏大龍干咳一聲:“小夕,大人談正事,你回去溫習功課吧。”

夏景夕有些不高興,但發覺今天爹爹的臉色有些嚴肅,便乖乖下去了。

夏大龍道:“今天陳大帥和兩位夫人賞臉,我夏某人很高興,我給你們預備了北京上海都吃不到的好玩意,來人啊,上菜!”

傭人們先抬上了四個小圓桌,每人面前擺了一個,圓桌很古怪,中間有個窟窿,不知道派什么用場。

“這是做什么?吃火鍋么?”姚依蕾納悶道。

“夫人稍等,馬上揭曉。”夏大龍豪爽的笑道,拍拍巴掌,傭人抬進來四個藤條編的籠子,里面各裝著一只猴子,猴子驚恐萬分,在籠子里上竄下跳,吱吱怪叫。

“這道菜,叫活吃猴腦。”夏大龍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無比。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1
第四十七章 馬上封侯

活吃猴腦,光聽這名字就夠滲人的了,再加上夏大龍陰森的口氣,更讓人渾身不舒坦。
一片烏云遮住了太陽,夏家客廳里光線黯淡,兩個仆人泥塑般站著,氣氛無比怪異,夏大龍端起茶碗,悠然吹拂著熱氣,介紹道:“這道菜可不簡單,別說最先局的廚子做不來,就是省城的廚子也沒這個能耐,我給你講講怎么個吃法,護軍使,有沒有興趣聽啊?”

陳子錕冷笑道:“說說看。”

夏大龍道:“把活猴子的腦袋嵌在桌子上,讓它動彈不得,然后把頭上的毛發剃掉,用鑿子撬開頭蓋骨,拿一壺滾水澆下去,腦花登時就燙熟了,這時候客人就可以用勺子舀著趁熱吃,不需用醬油香醋芝麻油等佐料,這道菜講究的就是一個鮮字,一邊聽著猴子的吱哇亂叫,一邊享用著美味佳肴,豈不快哉。”

鑒冰差點嘔吐出來,急忙用手帕掩住嘴巴,姚依蕾快人快語,道:“太殘忍了,太不人道了。”

夏大龍哈哈大笑:“夫人此言差矣,猴子又不是人,談何人道不人道。”又指著籠子里體型最大,張牙舞爪的一只猴子道:“護軍使,你看這個猴子有何特別之處?”

陳子錕笑道:“這是一只公猴子。”

夏大龍道:“護軍使好眼力,不過這廝不但是只公猴子,還是只猴王呢。”

“猴王?”

“對,猴王,大青山上有不少猴群,猴群里只有一個猴王,獨享猴群里的母猴,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年輕的公猴挑戰猴王的地位。”

陳子錕道:“那么說,這就是一只被趕下王位的老猴王了?”

“哈哈,錯,這是挑戰成功,又被老猴王設計趕下來的新猴王,這只猴子雖然年輕力壯,氣勢正旺,但姜還是老的辣,老猴王利用獵人的陷阱,把新猴王給坑了,這新猴王,還沒威風幾天呢,卻成了宴席上的一道菜,護軍使,你說有趣不有趣?”

“哈哈哈,果然有意思。”陳子錕仰天大笑,夏大龍這話明擺著是在影射自己,沒想到一個鄉下老軍頭,還會玩這樣的心理戰術。

話語里已經帶了些刀光劍影,鑒冰和姚依蕾都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來,今天這個宴,怕是鴻門宴啊,她倆戰戰兢兢,不時看看夏大龍,又看看陳子錕,后悔來赴這個宴。

“來來來,光顧著說閑話,開席。”夏大龍招呼道,傭人將猴王提了出來,鎖在夏大龍面前的圓桌下面,只露出一顆腦袋來,猴王呲牙咧嘴,好不猙獰,傭人用剃刀慢條斯理的將猴王頭上的毛發剃掉,露出頭皮,又呈上一套銀質的餐具來。

這套餐具是專門打造的,包括鑿子,小錘,小刀、鋸子、勺子等物件,夏大龍道:“我先來,給你們做個樣子,來人吶,上菜。”

一個盛滿沸水的銅水壺被提了來,這是燙腦花的必備之物,傭人拿起鑿子和小錘,瞄準猴王腦袋就要鑿下去,鑒冰和姚依蕾扭頭不忍看,籠子里剩下三只猴子更是上竄下跳,吱吱慘叫。

“啪”就在鑿子落下去的一瞬間,陳子錕出手了,擺在面前的酒杯飛了出去,正中傭人拿著鑿子的手,手腕吃疼,鑿子落地,酒杯也落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四面八方奔來一幫穿黑衣服的人,手里都端著快槍,正在廂房里用飯的大兵們也不含糊,當即就掀了桌子,端起步槍拉了槍栓,和黑衣人對峙起來。

陳子錕不動聲色,悠然端起茶杯吹拂著熱氣:“夏老爺,這是唱的哪一出?”

丘富兆從外面進來,看到這一幕頓時愣了,但還是疾步上前,趴在夏大龍耳畔道:“閻參謀長帶兵把咱們宅子圍了。”

夏大龍略有尷尬,本來是計劃摔杯為號,擇機殺掉陳子錕的,不過看來有些難度,這位護軍使剛才露了一手暗器功夫,此人絕非等閑,再說了,真撕開臉,人家手底下還有一百多號人槍呢,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可不劃算。

“你們干什么,誰叫你們出來的!”夏大龍呵斥道。

黑衣漢子們是夏大龍雇傭的保鏢護院,聽到主人呵斥,他們迅速退了下去,陳子錕也擺擺手:“放下槍,夏老爺請客,動刀動槍的成何體統。”

又對夏大龍道:“公署里還有些事務尚未處理,今天就不叨擾了,這幾只猴子,我看還是放了吧,畜生也是生靈,少造些殺孽,將來少不定能從十八層地獄提到十七層哩。”

這話說的也是夠直白,夠陰損,不過和夏大龍這種人說話,就得這么直接,這樣他才能聽得懂。

“也罷,這幾只猴子就送給護軍使放生去吧。”夏大龍道。

酒宴還沒開始就草草結束,陳子錕起身一拱手:“夏老爺,謝謝你的款待,下回我請。”

拱手的時候,夏大龍分明看到他西裝腋下藏著一把手槍,擊錘大張,處于待機狀態,不禁捏了把汗,人家是有備而來啊,真打起來,恐怕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出了夏家大宅,閻肅帶著一個排的兵正在門口等著,見陳子錕出來,立刻上前問道:“沒事吧?”

“夏大龍想唱一出鴻門宴,沒唱好,演砸了。”陳子錕笑道,將巴拿馬草帽戴在頭上,高天上陽光燦爛無比。

四只猴子被陳子錕帶走了,夏家大宅恢復了平靜,這一局,夏大龍輸了,他枯坐在椅子里,臉上陰霾漸多,忽然夏景夕跑進來:“咦,客人怎么走了,你們這么快就吃完了?”

夏大龍勉強笑道:“是啊,他們有事先走了,乖女兒,你找爹有什么事?”

夏景夕道:“爹,我想明天出去玩,去廟里燒香。”

夏大龍有些不耐煩:“去吧,讓管家給你派四個護院跟著。”

縣衙后宅,四只裝著野猴子的籠子一字排開,鑒冰和姚依蕾拿著零食往里面塞,猴子們狼吞虎咽的吃著,哇哇亂叫,興奮的不得了,那只猴王很通人性,居然會學人作揖拱手,惹來一陣陣笑聲。

“咱們留著養吧。”姚依蕾興高采烈提議道。

鑒冰當即反對:“不行,養貓養狗也就罷了,猴子也萬萬養不得,這種動物太調皮,真要弄四只猴子在家里,這日子就別過了。”

陳子錕贊同鑒冰的說法,這幾只猴子還是放生比較好,事不宜遲,姚依蕾天性喜歡小動物,晚一點放的話怕是就舍不得了,陳子錕當即帶人扛著四只籠子出城放生。

猴子是大青山的猴子,跑到大青山去放生顯然不行,好在出城就是荒郊野外,在這兒放生也未嘗不可,陳子錕拿了一柄斧頭將籠門砍開,三只猴子竄出籠子,頭也不回的跑了,可那只頭毛被剃掉的猴王也不走,吱吱呀呀的叫著,在陳子錕馬前上竄下跳。

“你不愿意走?”陳子錕奇道。

猴子又是一陣亂叫,指指光溜溜的頭皮,滿眼流淚。

王德貴道:“這畜生知恩圖報哩,大帥不如收了它。”

陳子錕哈哈大笑:“好,上馬來。”

猴子喜不自禁,抓耳撓腮,竄上陳子錕的馬背,趴在馬鞍前面,跟著一同回城去了。

進城門的時候,保安團的團丁們和一幫老百姓都圍著看熱鬧,護軍使馬背上竟然有一只活猴子,這可是西洋景,不過很快就有人悟出其中的道理,贊道:“這是馬上封侯哩。”

當晚,陳子錕又讓參謀長在醉仙居擺了一桌,宴請保安團的兄弟們,邀買人心這種事兒,本身沒啥難度,關鍵就看舍不舍得下本錢,投感情。

縣衙后宅從此多了一個新成員,這只猴子被陳子錕命名為小悟空,假山和院子里的兩棵桂樹是它經常活動的場所,小悟空興許是在夏家被嚇破了膽,竟然沒有尋常猴子那樣調皮,反而非常乖巧,還會學人掃地,頭腦更是聰明,有一次姚依蕾踢毽子踢到房頂上,隨手一指,小悟空三下兩下就爬上去拿了下來,獻給夫人邀功請賞。

家里多了這樣一號人物,寂寞無聊的時光總算是好過了一些,兩位夫人閑著沒事,在縣城招搖過市,后面跟著四個小丫鬟,抱著貓和狗,猴子打著陽傘跟著,老百姓們早已見怪不怪,遇到了還客客氣氣打聲招呼。

路邊茶攤棚子下,兩條大漢蹲在椅子上喝茶,頭上頂著大斗笠看不清臉。

“是哪個?”

“穿綠衣服那個。”

“嗯,挺俊的,看走路的架勢,還是個雛兒。”

“別扯犢子了,趕緊的吧。”

兩人在桌上放了幾個銅錢,壓低斗笠尾隨而去,走到近前,其中一人猛撲過去,將姚依蕾抗在肩上就跑,頓時一片尖叫,猴子最先反應過來,猛撲過去撕咬,卻被另一人扯下來甩到一邊。

路邊停著兩匹馬,斗笠客翻身上馬,直奔城門而去,守門的團丁急忙上前阻攔,斗笠客拔出駁殼槍朝天打了三槍,團丁們嚇得縮了回去,眼睜睜看著兩匹馬絕塵而去。

堂堂護軍使的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縣城大街上,居然被土匪劫走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2
第四十八章 一場虛驚

鑒冰也算經過大場面的,這次還是嚇傻了,她本以為南泰縣雖然土匪橫行,但縣城里總歸是安全的,誰能料到光天化日的,兩個土匪竟然沖進城里來搶人,搶得還是護軍使的夫人。
一行人全是女眷,丫鬟老媽子啥的,一點戰斗力也沒有,而且事情太過突然,誰也沒反應過來,最先沖上去的竟然是小悟空,平時姚依蕾對它很好,這畜生護主心切,又抓又撓的,被甩到路邊石頭上昏了過去。

土匪來得快,去的也快,徑直縱馬沖出城門,團丁們忙不迭的從子彈帶里摘子彈往槍膛里填,等槍打響的時候,兩匹馬早不見了蹤跡。

陳子錕得報趕來,來不及責備,匆匆問了土匪的樣貌,當然誰也沒看清楚,只說是戴了斗笠,騎了兩匹棗紅馬。

兩個排的官軍追了出去,土匪留下的馬蹄印很清晰,一直向西北方而去,可是追到大王河卻失去了蹤跡,很明顯,土匪趟水而去,但是到底往哪個方向走,誰也猜不出,無奈只好兵分兩路繼續搜尋。

陳子錕心急火燎,后悔莫及,土匪實在太猖狂了,居然敢進城綁架,自己也是太疏忽,竟然不派兵保護夫人,哪怕王德貴李長勝中的任何一個跟在旁邊,土匪也不會走的這么輕松。

這是姚依蕾第二次被綁架了,上回是在北京香山被河北土匪綁的,這回是被南泰土匪綁的,陳子錕深信,人的好運氣只能用一次,尤其在遇到同樣的劫難時,這回姚依蕾怕是兇多吉少了。

一直搜尋到夜里也不見蹤跡,人困馬乏,大兵們怨聲載道,陳子錕看看懷表,人已經被綁走五六個鐘頭了,恐怕已經回到山寨了,再在外面搜尋也毫無意義,不如回縣城等待消息。

一隊兵馬垂頭喪氣回到縣城,大兵們回營房吃飯睡覺,陳子錕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后宅,鑒冰迎面本來,滿臉都是喜色:“蕾蕾沒事,已經回來了。”

“什么!”陳子錕大吃一驚,沖進房間一看,姚依蕾果然好端端的正坐在床邊查看小悟空的傷勢呢。

看到陳子錕進來,姚依蕾眼眶里立刻含了淚,大叫一聲撲了過去,趴在陳子錕肩頭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陳子錕肩膀都濕了,好不容易勸住了,問她道:“誰把你綁去的,又是怎么回來的?”

姚依蕾道:“有人在半路把我救了,那人沒走,等著你呢。”

陳子錕一凜:“人在哪里?”

“在客廳。”

陳子錕急忙轉往客廳,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正倒背著手,欣賞墻上的字畫。

“這位兄臺怎么稱呼?”陳子錕抱拳道。

那人一轉身,眉宇間英氣勃勃,臉上一道淡淡的傷疤,更顯男兒本色。

“小弟姓陳,名壽,字興武。”

陳子錕知道這個名字,南泰縣著名匪首陳壽,夏大龍的仇家,在青紗帳伏擊自己的就是他。

“哦,原來是陳大當家,我夫人怎么落到你的手里?”陳子錕坐了下來,不咸不淡的問道,姚依蕾這邊被綁,那邊就被送回來,不由得不讓人懷疑這里面有什么貓膩。

陳壽道:•“說來也巧,今天下午我帶著兄弟們出去做買賣,正好遇到倆老伙計從城里做買賣回來,還帶了張花票,哦,就是尊夫人了,本來按道上規矩,我不該這個閑事,可是尊夫人對我陳家有恩,我就勸這倆老伙計把人放了,怕護軍使擔心,麻溜的送過來了,事情就是這么個經過。”

陳子錕道:“原來如此,拙荊對你們陳家有恩,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

陳壽道:“我有個弟弟,叫雙喜,是夫人救了他。”

這下陳子錕明白了,原來那個小土匪是陳壽的弟弟啊,不過救他的人分明是自己,怎么變成姚依蕾了,不過這不是問題所在,總之人安然無恙的回來了,自己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

“陳老兄,吃了么?”陳子錕道。

陳壽一愣,隨即毫不客氣道:“晚飯沒吃。”

“沒吃就一起吃,能喝酒么?”

“能。”

“來人呀,擺宴,拿兩壇好酒來。”

片刻之后,酒菜俱全,時值夏日,不用炒菜燒菜,全都是現成的下酒涼菜,鹵驢肉、醬肘子、炸金蟬,拍黃瓜、涼拌花生米,酒是南泰名酒透瓶香。

陳子錕把姚依蕾也叫了出來陪坐,席間姚依蕾講述了發生的事情。

土匪將她綁架之后,徑直出城向西逃竄,中間有一段是在河里走的,想必是為了掩蓋蹤跡,在經過苦水井的時候,遇到了陳壽的桿子,南泰的土匪們各有勢力范圍,但是縣城的買賣,誰都可以做,陳壽本來打算放他們過去,但恰巧雙喜認出姚依蕾來。

雙喜在縣衙后宅見過姚依蕾,當時是在高燒之中,恍惚間還以為是上了天庭,見到了仙女,現在見到救命恩人被人綁了,哪能袖手旁觀。

陳壽也不含糊,聽弟弟一說,當即把人攔下,都是一條道上混的,他也仗著人多欺負人少,親自上陣和對方比試,比槍法,比拳腳,比臂力,終于險勝,贏下了姚依蕾。

這段故事從姚依蕾口中說出,雖然語言貧乏不夠生動,但陳子錕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場面之激烈。

“敢問陳大當家,劫走我夫人的,是哪路人馬?”陳子錕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陳壽卻道:“我是認識他們,但我不能告訴你,這是江湖道義,請陳大人海涵。”

陳子錕點點頭,并不勉強。

酒足飯飽之后,陳壽起身告辭:“陳大人,咱們之間的賬兩清了,從此誰也不欠誰,告辭。”

陳子錕道:“且慢,賬還沒結清。”

陳壽眉毛擰了起來:“陳大人還想留人?”

陳子錕道:“來人啊,把禮物抬上來。”

一隊大兵抬來十個長條木箱子,陳子錕親自拿撬棍撬開一個,里面填滿刨花,一支漢陽造步槍靜靜的躺在箱子里,槍機上涂滿了黃油,槍筒閃著藍幽幽的光,槍托和護木是棗紅色的,嶄新透亮。

陳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這十桿步槍,是我酬謝陳大當家的,你要是還看的過眼,就請收下。”

陳壽焉能不要,他目前最缺的就是快槍,就算是老掉牙的土炮他都當成稀罕物,何況是這種嶄新的家伙,在南泰,槍比什么都重要,有了槍,就有了一切,糧食、大洋、女人。

“陳大人,謝了!”陳壽一抱拳。

“不客氣。”陳子錕回了一禮。

雖然天色已晚,但是現在守城門的團丁們已經被陳子錕喂熟了,護軍使一聲招呼,還不顛顛的開門,十桿步槍裝在馬車上,連同滿滿一箱子彈被運出城去,陳子錕親自護送著走了二里路,小樹林里鉆出一伙土匪,領頭的正是雙喜,顯然已經等了很久。

“恕不遠送了。”陳子錕拱手道。

“后會有期。”陳壽也一拱手,命人卸了車上的箱子,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縣衙后宅,天又開始落雨,陳子錕猶豫了一番,還是敲響了姚依蕾的房門,小丫鬟來開的們,低眉順眼道:“老爺好。”

“你下去吧。”陳子錕打發了小丫鬟,進了屋,看到姚依蕾和衣半躺在床上,手邊放著一把雙筒獵槍,看來這回她是真留下心理陰影了。

“你怎么來了,大半夜的,也不怕人說閑話。”姚依蕾的臉有些紅,雖然她頂著一個護軍使夫人的頭銜,其實到現在還沒圓房呢,三個人各有臥室,名義上是分開睡的。

陳子錕坐到了床邊,拉著姚依蕾的柔荑道:“我來看看你,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驚了。”

“我沒事,被土匪們綁啊綁的早就習慣了。”姚依蕾故意這樣說,還側過身去,把后背亮給陳子錕。

“我陳子錕對天發誓,絕對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有違誓言,天打雷劈……”話沒說完,姚依蕾急忙轉過身來,掩住陳子錕的嘴:“別說這些不吉利的。”

“那你相信了?”

“嗯,我沒事了,你去陪鑒冰吧。”

“哪有,我這些天都是自己睡的。”陳子錕徒勞的狡辯著。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狐貍精夜里的那么響。”姚依蕾撇嘴道,臉更紅了。

陳子錕驚道:“你還去聽墻根了?”

“哪有,是小翠去聽的,回來告訴我的。”姚依蕾把頭深深低下,很難為情,小翠是她的貼身丫鬟,很聰穎秀氣的一個小女孩。

“小翠才十三四歲,你就讓她干這個?”陳子錕夸張的瞪大了眼睛,一口吹滅了蠟燭,屋里一片漆黑。

“不要過來哦,我有槍。”

“我也有。”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處刪減一千八百二十五字)

第二天,姚依蕾一上午沒起床,午飯都是送到房間里吃的,鑒冰親自前去探視,她是過來人,頓時明白昨夜發生了什么事,雖然知道這是早晚的事情,但心里還是有些不舒坦。

“姐姐,聽說你生病了,妹妹特來探望,給你帶了兩個西瓜,在井里冰鎮過的,吃點解解暑氣。”鑒冰讓丫鬟搬出兩個大西瓜,切開來一看,紅瓤黑子,熟的剛剛好。

“我不愛吃西瓜,讓小悟空吃吧,這小畜生忠心著呢,比人強。”姚依蕾一擺手,猴子竄了過來,抱起一片西瓜跑到墻角大快朵頤起來。

鑒冰知道姚依蕾是在譏諷自己,土匪搶人的時候應對不力,可那種環境下,自己又能做什么。

一陣尷尬,正要起身告辭,忽然陳子錕進來了,道:“都跟我走。”

兩位夫人來到院子里,只見遠處擺著一排小西瓜,桌上放著兩把手槍和一大盒子彈。

“今天不把這盒子彈打光,不許吃飯。”陳子錕道。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2
第四十九章 取消治安捐

兩把手槍都很小巧,一把是張學良送的花口擼子,一把是從閻參謀長那里借來的槍牌擼子,用的子彈相同,口徑都是七六五,民間有云,一槍二馬三花口,主要是為了順嘴,其實這兩把槍的性能威力不相伯仲,做工都是極其精良。
槍擺在桌子上,空彈夾抽出來放在一旁,陳子錕道:“從今天開始,教你們用槍,先從手槍開始練。”

鑒冰道:“我會用,不用學了。”

陳子錕一瞪眼:“是誰幫你裝的子彈,是誰幫你拉的槍栓,五步之外站著的人,你能打中么?”

鑒冰撅著嘴不說話了。

“聽我口令,從裝子彈開始學,每人拿一把槍,把子彈往彈夾里裝。”陳子錕親自手把手的教兩位夫人學用手槍,可女人天性不喜歡武器,隨便玩玩還行,真要刻板的學習起來,未免就煩躁了。

“這槍太重了,沉甸甸的拿不動。”姚依蕾也抱怨道,她挑了那把槍牌擼子,其實比她常玩的雙筒獵槍輕多了。

“嫌重,試試這個?”陳子錕一招手,王德貴把盒子炮掏出來,關上保險丟過來,陳子錕一把抄住,放在姚依蕾手上。

“這個更重,一點不好玩。”姚依蕾道,還是勉強拿起了那把槍牌擼子。

兩位夫人在陳子錕的教導下,裝填子彈,拉槍栓,開關保險,先熟悉了幾遍,然后開始射擊,目標是五米外的大西瓜,可以預料到的是,打空了一匣子彈,無一命中。

“再來!”陳子錕道。

兩女愁眉苦臉,繼續裝填著子彈,小勤務兵陳清鋒在一旁看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陳子錕把駁殼槍遞給他:“你要不要試試?”

陳清鋒接過槍,熟練的打開保險,瞇著眼睛,將槍身放平,瞄準遠處的西瓜勾動扳機,西瓜化作一團紅云暴裂開來。

“小子,行啊,跟誰學的?”陳子錕很高興。

“跟老王大叔學的,就是沒真開過槍,今天第一回。”,陳清鋒很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錯,你也跟著一塊兒練得了,不過暫時沒有槍給你。”陳子錕說的是實話,步槍他還剩九十枝,手槍可一把多余的都沒有。

縣衙后宅,槍聲不絕于耳,為了兩位夫人的人身安全,陳子錕傾囊而授,不大工夫,有著獵槍使用經驗的姚依蕾就漸漸入港,瞇著眼睛,三點一線,屏住呼吸,瞄準目標慢慢扣動扳機,壓到二道火,果斷擊發,子彈呼嘯而出,命中大西瓜,又是紅瓤滿地。

“呀!打中了。”姚依蕾興奮的又蹦又跳。

鑒冰也不甘示弱,舉槍發射,院子里彌漫著嗆人硝煙,與此同時,柳縣長帶著四個大兵,正在院子揮汗如雨的挖坑,確切的說,是挖財寶,可是挖了一個又一個的坑,把地皮都翻遍了,還是沒有財寶的蹤跡。

根據柳優晉,也就是曾蛟的說法,他的父親善于斂財,在南泰當了十年知縣,起碼要收入三十萬兩白銀,但有據可查的田產房屋折合銀兩不過二十萬兩,還有十萬兩了無蹤跡。

現如今的有錢人家,有了閑錢總是往天津、上海的外國銀行里存,既安全又能吃利息,當年可沒這么便利,老派人的做法是在家里挖地窖,把金銀窖藏起來,土匪來了找不著,革命軍來了搜不到,就算房屋失火燒成白地也不打緊,只要人在就能東山再起。

可是就連每間屋子的地磚都翻開來看了,還是毫無財寶的蹤跡,練完槍法,陳子錕和柳優晉坐到了一起,探討財寶的去向。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根本沒這么多財寶?”陳子錕問。

柳優晉堅決的搖頭:“不會,我查閱了很多卷宗,南泰縣以前可是個富縣,我父親留下的財產絕對不止這么一點。”

“那會不會是夏大龍拿了?”

“不可能,這么多金銀出土,消息肯定要走漏,再說了,我調查過夏大龍這十幾年來的開銷,不像是得了一筆橫財的樣子。”

陳子錕犯了愁,他現在手上一百五十號借來的大兵,還有丫鬟傭人七八口子,每月光吃飯就是一大筆開銷,眼看坐吃山空,等錢花完,不用夏大龍出手,自己就先完蛋了。

“沒有錢,咱們就斗不過夏大龍啊。”他嘆口氣,忽而又道:“我最近在城外巡視,發現有不少整齊的麥地,怎么沒人征收田賦么?”

柳優晉道:“那是夏大龍的地,南泰縣一半的水澆地都是他家的,誰敢收他的田賦?其實縣里撂荒的大都是山坡地和鹽堿地,真正的好地誰舍得撂,現在的局勢是窮人沒地種,大戶不納糧,所以我才說縣里的稅只剩下城門稅和人頭稅這兩塊了。”

陳子錕奇道:“城門稅就是厘稅,進門的貨物都要征稅,這個我知道,可是這人頭稅,北京上海好像都沒有啊。”

柳優晉道:“沒有就對了,中華民國壓根就沒有人頭稅,這是上上屆縣長定的治安捐,全縣人口,無論男女老幼,按照人頭每人一份,所以被稱作人頭稅,這筆錢是用來剿匪的,可剿了這么多年,土匪卻越來越多。”

陳子錕若有所思:“田賦形同虛設,厘稅橫征暴斂,人頭稅刮地三尺,還有別的稅目么?”

“有,怎么沒有,還有印花、爐冶、牙行、當鋪、契紙、酒稅、牛稅、商捐、紙捐、膏牌捐、酒牌捐、煙牌捐、煙酒公賣捐、屠宰稅、菜牛捐之類名目,不過南泰太窮,這些稅目設與不設區別不大,最大頭那一塊,還是人頭稅。”

陳子錕道:“鄉民流離失所,保安團能控制的不過是縣城而已,就算如數征收,又能有多少錢。”

柳優晉苦笑道:“話是這么說,架不住人家有法子啊,這治安捐都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了,你說這筆錢能少么。”

“南泰縣的有錢人,到底多不多?”陳子錕忽然提出一個新問題。

“雖然這幾年土匪肆虐,很多田地撂了荒,但架不住底子厚,南泰縣的有錢人都集中在縣城,不過從數量上來說,還是窮人多,怎么,您準備從他們身上下手?”柳優晉有些吃驚。

陳子錕點點頭。

“慎重啊,得罪了本地士紳比得罪夏大龍還要命,你寸步難行。”柳優晉急忙勸阻。

陳子錕笑道:“誰說我要吃大戶了,我要免稅,這治安捐荼毒百姓最厲,就拿它開刀。”

“你說什么?”柳優晉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說,我要取消治安捐。”陳子錕很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當天中午,南泰四座城門和縣衙大門口都貼了告示,以護軍使的名義宣布撤銷治安捐,頓時縣城就沸騰了,新來的陳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南泰城內對護軍使的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青天大老爺啊。”一些縣民當時就在布告前跪下涕淚橫流,治安捐對富戶來說不算什么事,但對這些升斗小民來說,就是沉重無比的枷鎖,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忽然聽聞取消治安捐,簡直就像是陰雨連綿數月,突然放晴的感覺。

“陳大帥是做大事的人!”鄉紳們都這樣說,他們才不在乎這點小錢,他們在意的是,護軍使陳大人終于要和夏大龍開戰了。

治安捐是夏大龍拿來養保安團的錢,切斷了這個來源,保安團就維持不下去,夏大龍在南泰縣都當了十幾年的太上皇了,他能忍得下這口氣?

一時間,南泰縣街頭巷尾都談論著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減免稅賦這種事情,通常只有改朝換代或者大災年才能遇到,護軍使初來乍到就放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招,著實博得不少民心。

不過士紳們依然持觀望態度,茶館里提籠架鳥的先生們碰到一起都會互相問上一句:“年兄,這事兒你怎么看?”

“依我看,強龍不壓地頭蛇啊。”

“我看也是,姜還是老的辣啊。”

“呵呵,所見略同,略同啊。”

夏家大宅,夏大龍聽到丘團長的報告,不禁冷笑:“免稅,虧他想得出,取消治安捐,保安團誰來養?土匪誰來剿?”

丘富兆道:“老爺,姓陳的說了,取消治安捐,他自有辦法給弟兄們發餉,以后每人每月五塊大洋,逢年過節還有雙餉,我看他是放屁!”

夏老爺冷笑一聲,道:“姓陳的想邀買人心,行,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好好的賣弄一番,來人啊。”

丘富兆湊了上來:“老爺,有何吩咐?”

夏大龍將腰帶上的玉佩解下來道:“拿這個東西,去找一個人……”

出門的時候,丘富兆看到夏景夕在樹蔭下踢毽子,便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夏小姐發覺他在偷看,干脆不踢了。

“妹子,踢得真好。”丘富兆腆著臉道。

“是么?”夏景夕嫣然一笑,丘富兆頓時覺得魂都飛了,渾身骨頭沒二兩重,等他醒過來,人家早走了。

就在陳子錕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卻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澆滅了他所有的熱情。

徐海鎮守使陳調元派人來催促那一連人馬速速回歸建制。

這一百五十號人,可是陳調元的衛隊手槍連,從素質到裝備絕對一流,本來只是負責護送江北護軍使上任,卻被陳子錕留下用了,一等不來,而等不來,徐州那邊可急了,南泰這邊不通電報,也沒有郵局,陳調元干脆派了一個副官帶著自己的親筆信前來詢問原委,順便把兵帶回去。

這下搞得陳子錕很不好意思,人家老陳如此仗義,自己這事兒卻做的有些不地道,這年頭什么最重要,不是金銀鴉片,也不是槍械大炮,而是忠心耿耿訓練有素的弟兄,這一連人馬,就算再需要,也得還了。

陳子錕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情況,又給大兵們發了一個月的軍餉,這才放他們回徐州。

這天黎明時分,一連兵馬開出縣衙大院,靜悄悄的離開了南泰縣城北上而去,整座縣城依然在睡夢之中,除了幾只夜游的野狗,誰也不知道江北護軍使已經成了真正的光桿司令。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53
第五十章 養匪自重

最近一段時間,龔家和陳子錕走的很近,龔家大少爺龔梓君整天在護軍使公署出來進去,還找裁縫做了一套軍裝穿著,正兒八經的真就當起了參謀。
龔稼軒還應陳子錕要求,從老家龔家廟招了十二個忠厚老實的青壯給護軍使公署當差,每人一身灰色粗布軍裝,腰里系條牛皮帶,再背上一枝漢陽造,往大門口一站,倒也像那么回事。

陳子錕還請龔老爺出面,租賃了幾間門面房,恰巧龔家自己就有閑著的房子,便低價租了出去,合同簽了之后,卻遲遲不見開張,不過這事兒誰也沒在意。

丘富兆風塵仆仆的從城外回來,正看到護城河邊的柳樹下坐著倆人,一個是龔家大少爺龔梓君,這小子穿一身藍洋布軍裝,戴了頂大檐帽,人模狗樣的正吹牛呢,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女學生,白衣黑裙秀氣的很,身段有些眼熟。

仔細一看,丘團長的肺管子都要氣炸了,那女學生不是別人,正是夏景夕。

大小姐啥時候和姓龔的小子攪合到一起去,還一起坐在河邊,傷風敗俗啊!丘團長怒不可遏,剛想上去質問,忽然靈機一動,悄悄躲到了樹后,隔著一段距離監視著龔梓君的一舉一動,心中打定主意,只要這小子膽敢動手動腳,就一槍崩了他。

倆人沒有發覺有雙眼睛盯著自己,還在快樂的聊著天,龔少爺還摘了朵藍色的小花,別在了夏景夕的鬢邊。

“好看么?”夏小姐歪著腦袋問道。

“嗯,好看。”龔少爺用力的點點頭。

“討厭……”夏小姐忽然不好意思起來,面頰兩坨紅暈飛起。

龔少爺有些沉醉,不由自主的就把嘴湊了上去。

“我崩了你個狗日的。”丘富兆拔槍就要上去,忽聽身后有人喊道:“丘團長,你干啥呢?”

丘富兆一回頭,只見陳子錕坐在馬上笑吟吟的看著自己,趕忙收起手槍:“沒事,沒事。”

“這兩天沒見著你,上哪兒耍去了?”陳子錕問道。

“哦……老家有點事,現在已經沒事了。”丘富兆含含糊糊的應付著,心里一團亂麻,全是大小姐和姓龔的小子。

“哦,有事你說一聲,先走了。”陳子錕一夾馬腹走了,丘富兆再看河邊,哪還有人影。

悶悶不樂的回到夏家大宅,先去向老爺交差,交辦的事情都完成了,作為信物的玉佩也還給了老爺,夏大龍叮囑道:“富兆,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么?”

丘富兆一陣激動:“我懂,老爺。”

“嗯,你下去吧。”夏大龍坐在躺椅上,水煙袋吸的吐露吐露直響,開始閉目養神,丘富兆心里泛起一股沖動,想把大小姐和龔家少爺來往的事情報告老爺,可是話到嘴邊又猶豫了。

“怎么,還有事?”夏大龍睜開了眼睛。

“老爺……哦,舅舅,我想……我也老大不小了,想成親。”丘富兆吞吞吐吐的說道。

“這事兒啊,哈哈,中,看上誰家的閨女了,舅舅幫你提親。”夏大龍樂了,眉眼瞇成一條縫,很少能見到他如此舒暢。

丘富兆心里如同大鼓一樣,砰砰砰直跳,他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熊心豹子膽,竟然囁嚅著說道:“那啥……其實……哦不,表妹……表妹有婆家了么?”

死一般的寂靜。

夏大龍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丘富兆,嚇得他大氣不敢出,客廳里只聽見水煙袋吐露吐露的聲音,氣氛冷的像冬天。

半晌,夏大龍終于緩緩說道:“你表妹是上洋學堂的,將來起碼要嫁個督軍旅長什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看夏家洼老六家的三女兒不錯,屬相和你也登對,趕明兒我給你做個媒,把她娶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丘富兆還有啥可說的,點頭哈腰道:“謝謝舅舅,我回去了。”

“去吧。”夏大龍擺擺發了這個表外甥,心里卻很不自在,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后代,唯一親生的夏景夕是個閨女,繼承不了家業,雖然從本家兄弟那里過繼了一個兒子,現在跟孫督軍當副官,也算有出息,但畢竟不是自己的骨血。

沒有兒子,夏家本家子侄里面,也沒有出類拔萃的人物,所以才啟用了表外甥丘富兆,這小子不算多機靈,但生的孔武有力,忠心耿耿,再加上丘家是小姓,不易造成尾大不掉之勢,倒也勉強堪用。

丘富兆今年有二十八還是二十九了不甚清楚,因為長了一張麻皮臉,至今沒有娶親,按照憑著這幾年當保安團長的積蓄,也不是娶不著老婆,萬沒想到他居然看中了自己的閨女,而且還狗膽包天的當面提了出來。

“表妹有婆家了么?”丘富兆這句話依然回蕩在夏大龍的耳畔,氣的他眉毛直跳,若是在以前,他早就跳起來揍人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縣城里來了個黑魚精陳子錕,已經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時代了,而丘富兆身為保安團長,好歹還有些作用,萬一把他撕開臉了,逼到陳子錕那邊就不好了。

丘富兆很高興,因為自己終于敢在老爺面前說出心里話了,算得上是揚眉吐氣,雖然老爺沒答應,但也沒暴怒,說明自己在老爺心里的地位還比較高,而且這事情還是有余地的。

他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就往后宅走了,直到走到小姐繡樓旁邊才驚覺,這是外人嚴禁進入的內宅。

不過我也不算外人,我是老爺的表外甥啊,丘富兆很輕松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干咳一聲,拉拉小褂下擺,問路過的丫鬟:“小姐呢?”

“誰找我?”夏景夕從房里出來,看到丘富兆有些驚訝,“你來做什么?”

丘富兆有些尷尬,撓了撓頭,忽然想到一個話題,便神神秘秘道:“表妹,我來勸你一句,千萬別和龔家那小子來往。”

夏景夕忽然柳眉倒豎:“我的事情要你管!”

丘富兆看看周圍,小丫鬟們都用嘲笑的眼光看著自己,便有些羞怒了,道:“小姐,河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夏景夕抱著膀子,鄙夷的看著丘富兆,冷冷道:“看見又怎么了?”

“表妹,你別誤會,我可沒在老爺……舅舅面前提半個字,我就是想給你露個底,姓陳的是兔子尾巴長不了,龔家少爺和他們混在一起,也得跟著遭殃,你和他來往密切,到時候也好不了,等大軍一到,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夏景夕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因為一向被自己視作文盲的丘富兆拽出了一句成語,而是因為前面一句。

“你說什么,什么大軍一到?”夏景夕追問道。

丘富兆發覺說走了嘴,趕緊掩飾:“沒什么,那啥,表妹你小心著點就行,我先走了。”

護軍使公署,龔梓君匆匆而來,他身上的軍裝是縣里裁縫做的,四個口袋的位置和扣子都不甚標準,但在縣民眼里那就是正兒八經的軍官,一點不摻假。

二堂門口戳著倆衛兵,見龔梓君來了趕忙立正敬禮是用左手敬的,這些鄉民愚鈍的很,即便經過半個月的訓練也分不清左右,更別說擺弄步槍了,槍栓保險這些東西實在是太復雜了,在他們手里只能當燒火棍用。

要在平時,龔梓君肯定要糾正一番,可今天他只是匆匆還禮就進了二堂,找到陳子錕道:“護軍使,大事不好了。”

縣衙二堂現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簽押房,陳子錕和閻肅都在這里辦公,聽了龔梓君的話,閻肅趕忙站起:“怎么回事,慢慢說。”

“夏大龍調集人馬要對我們下手了。”龔梓君道。

“什么時候,多少人,哪里收到的消息?”

“夏景夕告訴我的,不清楚多少人,只知道是大軍出動。”龔梓君咽了口唾沫,很緊張,他畢竟只是個大學生,沒經歷過軍機大事。

“夏家大小姐又是從哪里得到的情報?”閻肅皺眉問道。

“是丘富兆告訴她的,剛才她派丫鬟偷偷送口信給我,情報絕對可靠,護軍使,參謀長,快想辦法吧。”龔梓君又擦了把額上的汗,焦急萬分。

閻肅鎮定自若,攤開一張地圖道:“難道是孫開勤要調兵對付我們?不應該啊,如今直系如日中天,舊皖系絕不會趁這個節骨眼挑起矛盾,如果省軍渡江北上吞掉我們,就是給吳大帥興兵南下最好的借口。”

陳子錕道:“未必是省軍,也可能是土匪。”

閻肅倒吸一口涼氣道:“好一招借刀殺人,只是夏大龍乃一鄉紳,何以調動土匪?”

陳子錕道:“南泰縣境內土匪橫行,縣城不過百十個團丁,何以固若金湯?”

閻肅道:“你是說,養匪自重?”

陳子錕點點頭:“不這樣做,怎么榨那些富戶的銀子,怎么把治安捐收到民國三十六年去,南泰縣的土匪,不敢說全部,起碼有幾股大的,是和夏大龍有勾結的。”

閻肅頓足道:“那一連兵走的太不湊巧了,倘若他們在,咱們也能從容應對,現在手底下連個兵都沒有,怎么抵御土匪,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吧。”

陳子錕道:“晚了,今天我在城門口巡視的時候遇見丘富兆,他這兩天都沒在縣城,想必就是聯絡土匪去了,這會兒光景,土匪怕是已經在路上了,走已經來不及了。”

正說著,一個團丁氣喘吁吁前來報告:“大人,城門外發現大股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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