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484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2

第三十一章偷官兒的事情曝光了


聽到陳子錕的招呼,胡半仙停下腳步,摘下墨鏡,指著天白花花的日頭道:“黑眼鏡,擋光的。{}”又舉了舉手中的小竹竿,“拿著這個,狗不敢咬。”

陳子錕看到胡半仙的長衫有不少補丁,知道他日子過得不好,便道:“好久不見了,今天能在家門口遇到您,也算是緣分,要不您給我算一卦,我給雙份卦金。”

胡半仙道:“那確實,這就是緣分,陳先生,您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啊,嘖嘖,想當初拉洋車,現如今都住大宅門了,那啥,我就給你看個相,不準不要錢。”

“那行,您看。”

胡半仙搭眼一看:“你最近命犯桃花。”

“佩服!”陳子錕一拱手,胡半仙名不虛傳,這雙眼睛果然雪亮。

“請問有何解決之道?”

胡半仙道:“紅顏禍水,解決不易啊,嗯……以毒攻毒,得有更大的水才能抵消家宅不寧的煩惱,你不能住在這兒了,得搬家才行。”

陳子錕奇道:“往哪兒搬?”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往水多的地方搬,東南方,臨江河湖海之處,不但可以破解紅顏困擾,還能飛黃騰達,起碼有六年的運勢。”

陳子錕心中一動:“先生說的地方,可是江東省西北部?”

“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胡半仙接了陳子錕遞過來的兩塊大洋,戴墨鏡拎起竹竿,揚長而去。

陳子錕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胡半仙的話,毅然轉身回家,進了后宅,兩個女人還在喋喋不休的斗著嘴。

“別吵了,我意已決,下周就去江北!”陳子錕斬釘截鐵的話語讓姚依蕾和鑒冰立刻安靜下來。

“那好,我也去!”姚依蕾毅然道。

當天晚,鑒冰就住在了東文昌胡同,但陳子錕可沒有左擁右抱的福分,兩位嬌妻美眷他碰都碰不著,只能一個人輾轉反側去了。

次日,陳宅接到美國公使舒爾曼的邀請函,邀請他到東交民巷接受勛章,陳子錕攜姚依蕾和鑒冰前往,在公共場合,兩個女人又恢復成如膠似漆好姐妹的狀態,別人看了還以為陳子錕盡享齊人之福,簡直是羨煞死了。{}

鑒于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的優異表現,美國政府決定授予他嘉獎星勛章,這是一種設立于191年的勛章,通常授予在軍事行動中有英勇表現的軍人,但用來授予非美國軍人還是首次。

美國公使館內賓客云集,除了日本之外,英法意比西墨等國的外交官以及仍然在華的人質都來觀禮,中外記者更是云集,當舒爾曼將勛章別在陳子錕軍裝胸前的時候,鎂光燈閃成一片,明天的報紙頭版,肯定全是陳子錕的英姿。

授勛結束后,陳子錕再次接受各家報刊的訪問,但是記者太多,陳子錕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于是他帶來的這兩位女眷也成了參訪對象。

應付這種場面,姚依蕾的水平就比鑒冰略高一籌了,面對記者發問,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盡顯大家閨秀風范。

當有記者問到陳子錕是否接受交通部護路軍司令官一職時,姚依蕾道:“他不會接受這一任命的,因為陸軍部是不會把自己最優秀的青年軍官拱手讓給交通部的,在吳總長正式提出邀請前,陳子錕已經接受了陸軍部授予的少將軍銜和江北護軍使的委任狀。”

一片驚呼,這可是驚天大爆料,記者們筆走龍蛇,將這個重要消息記了下來,紛紛舉手提出新的問題。

姚依蕾得意洋洋,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陳子錕。

陳子錕想死的心都有了,見不得光的事情就被大小姐您一句話泄了底,我還混個屁啊。

事已至此,再否認也晚了,只能由他去。

洛陽,直魯豫巡閱副使公署,曾國藩畫像下,一身戎裝的吳佩孚正在低頭吹拂著茶杯蒸騰的熱氣,一派怡然自得的風度。{}

北京政壇風云迭起,內閣總辭職,大總統下野,現在是內務總長高凌蔚代行大總統職權,一切風向都對直系有利,等曹錕做了總統的位子,自己做事也就能放的開手腳了,到時候是先解決西南,還是先討平東北,都是一句話的事情。

前段時間,吳佩孚從報紙看到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嶄露頭角的新聞,還欣喜不已,頗為自傲,覺得這小子真給自己爭氣,等過了這段時間,把金永炎搞下去,就給他重新銓敘軍銜,恢復成校,再委以重任。

可是一封信打消了吳佩孚的這個念頭,并且讓他極為震怒,陸軍部庶務科的白科長是自己首席幕僚白堅武的親戚,他寫信來說,陳子錕在陸軍部公然打了金永炎的耳光。

吳佩孚是個極傳統的老派將領,對倫理尊卑看的很重,雖然他極看不起金永炎,但更無法容忍這種目無尊長的囂張做法,因為這絕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作風,金永炎雖然小題大做,多次給陳子錕小鞋穿,但也僅限于穿小鞋而已,陳子錕以如此激烈的手段對抗,說明這小子心性極野,根本就沒磨練出來。

經此一事,吳佩孚對陳子錕極其失望,原先訂好的培養計劃也就中止了。

忽然白堅武拿著幾張報紙匆匆進來,吳佩孚放下茶碗道:“惺遠,北京方面有什么新消息?”

白堅武道:“有一條新聞,玉帥肯定感興趣。”說著將手中的報紙遞來。

吳佩孚心不在焉的接過來一看,原本瞇縫著的眼睛竟然瞪大了。

報紙頭條刊登著這么一句話:“孤膽英雄晉少將,江北父老迎新使。”下面小字詳細介紹說,曾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立下功勞的陸軍部中尉陳子錕,近日已經被破格晉升為陸軍少將,授江北護軍使官職,不日即將前往江東省赴任。

吳佩孚冷笑一聲,將報紙放下,硬梆梆丟下兩個字:“荒唐”

白堅武道:“確實荒唐,如今陸軍總長是金永炎,而金卻隨黎元洪去了天津,陸軍部根本沒有當家人,是誰給這小子授的少將軍銜,又是誰想出這么一個鬼主意,把他派到江東省去做護軍使,這些事情,令人生疑啊。”

吳佩孚道:“惺遠,依你之見,這是為何?”

白堅武道:“我以為,這是金永炎臨走前布下的一步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吳佩孚哼了一聲:“難道他是奔著我吳佩孚來的?”

白堅武道:“不錯,金永炎乃一幕僚出身,真材實料是沒有的,但陰人的本事卻不少,陳子錕當眾打了他的耳光,他豈能善罷甘休,可小陳是玉帥的人,他就只能來個借刀殺人了,既害了陳子錕,又斬了玉帥一條臂膀。”

吳佩孚若有所思:“此話怎講?”

白堅武指著地圖道:“江東省乃是皖系軍閥孫開勤的地盤,孫乃盧永祥舊部,皖系雖然大勢已去,但仍掌握著東南富庶省份,與玉帥遲早會有一戰,而陳子錕這個江北護軍使的管區,正是江東西北,淮江以北的范圍,此地雖然煤鐵之利,但匪患嚴重,孫部無力管理,只能據江而守,我軍亦鞭長莫及,兩邊隔著這么一塊緩沖地帶,自然相安無事,可是……”

吳佩孚眼中精光一閃:“可是陳子錕這個黑魚精一去,這潭水就不太平了,金永炎果然陰險,這是想挑起直皖第二次戰爭啊!”

白堅武伸出大拇指贊道:“玉帥高見!”

吳佩孚重重哼了一聲,起身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子,馬靴發出吱吱的聲音,佩刀敲打著馬褲的邊緣,鏗鏘之聲不絕于耳,白堅武肅立一旁,他知道,玉帥正在考慮軍國大事。

突然,吳佩孚停下腳步,一雙眼睛中盡是凌厲的光芒:“我吳佩孚向來不怕陰謀詭計,他們既然打得一手如意算盤,那我就幫他們了這個心愿,反正要打孫開勤,就讓陳子錕這個愣頭青打頭陣好了。”

白堅武點頭道:“高,實在是高,玉帥,是否派一個旅的精兵供陳子錕調遣?”

吳佩孚擺擺手道:“我麾下的兵都不夠用,哪有多余的人馬給他,再說了,殺雞焉用宰牛刀,對付江東陸軍,一個陳子錕足矣。”

想了想又道:“這樣,把他的幾個老相識調過去,再讓陸軍部撥些軍械糧餉,剩下的……這小子不是很厲害么,連陸軍次長的耳光都敢打,就讓他自己想辦法。”

北京,陸軍部,最近發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交通總長發函來調人,要借陳子錕去組建新成立的交通部警務處,這個機構是應外交使團的強烈要求而成立的,功能是將原本散歸各鐵路局管轄的護路隊,站警全部劃歸交通部統一管理,成立真正意義的護路軍,聽說處長由交通次長孫多玨兼任,副處長的位子留給陳子錕了。

交通部和財政部是政府機關里比較有油水的部門,陸軍部警察廳都發不起薪水了,他們還照樣出入小轎車,夜夜笙歌不斷,能調去交通部護路軍當差,那是大大的肥差啊,陸軍部里人人羨慕不已,還有一些人不止是羨慕,簡直就是嫉恨了。

陳子錕是個什么玩意,庶務科的三等科員而已,論資歷,論軍銜、論學識,怎么也輪不到他啊,陸軍部里人才濟濟,從保定講武堂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材生一大堆,打過仗見過血的也不少,哪個拿出來不比這小子強。

于是乎,大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托門路想拿下這個位置,可是人家吳總長一句話就把所有的企圖都給堵回去了,這是洋人的建議,外交使團的正式照會,你們要是真有能耐,找洋人說情去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報紙刊登出陳子錕晉升陸軍少將,調任江北護軍使的消息,陸軍部里再次炸了窩,大家義憤填膺的很,這個姓陳的小子實在太不識抬舉,好端端的交通部警務處副處長不當,當什么江北護軍使啊。

憤怒過后,大家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又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問題,陸軍部啥時候給這小子晉升少將軍銜了,又是啥時候委任這小子當江北護軍使了?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3
第三十二章 峰回路轉

北京,東文昌胡同陳公館,姚依蕾正籌劃著將哪些家當搬到江北去,在她心目中,護軍使公署應該是一座很大很氣派的房子,有很多傭人和衛兵,沒有像樣的家具、窗簾什么的,那可不成體統。
忽然傭人來報,有客到,陳子錕便到前廳去會客,只見來的正是閻肅,他一身便裝打扮,神色略顯焦急,陳子錕打發了傭人,問道:“閻兄,如此驚慌,所為何事?”

閻肅道:“東窗事發!”

陳子錕早有預料,眉毛一挑道:“那又如何?”

閻肅頓足道:“私造公文,那是大罪,報紙上登出你就任江北護軍使的消息,整個陸軍部全知道了,他們正在徹查此事,你我都逃不了。”

陳子錕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我一力承擔,和閻兄無關。”

閻肅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誰也跑不掉,趁他們還沒把事情鬧大,還是趕緊走吧。”

陳子錕犯愁了,今時不同往日,家大業大的怎么跑,再說后院還有倆姑奶奶呢,怎么和她們說?說自己偽造公文要被拿問治罪?沒法開口啊。

閻肅見他猶豫,捶胸頓足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個罪名太大了,就連吳大帥出面也救不了你,此時不走,等抓你的人來了,北京城是出不去了。”

陳子錕一跺腳,回身進來內宅,姚依蕾和鑒冰正拌嘴呢,一個說要從北京運送家具過去,一個說在當地找木材打造,兩人互不相讓,喋喋不休,陳子錕大喝一聲:“別吵了,收拾細軟快走。”

姚依蕾一愣:“怎么了?”

“說來話長,路上再解釋吧,給你五分鐘時間,快收拾東西。”陳子錕摸出了懷表開始掐表。

姚依蕾見狀不敢多嘴,迅速回到臥室,從床底下拖出皮箱,開始收拾細軟,得虧他們是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置辦各種古玩、字畫之類的,要不然收拾起來可就麻煩了。

把首飾盒和家里的現鈔放進皮箱,姚依蕾還想再拿幾件衣服鞋子,可是拿起這件又想起那件,一時間難以取舍,這功夫就耽誤大了,陳子錕等的心焦,進來呵斥道:“衣服統統不帶,趕緊的,再不走就晚了!”

見他說的駭人,姚依蕾慌忙合上皮箱,提著出來,和陳子錕鑒冰一起往大門口走,門外的汽車已經發動起來了,閻肅站在車旁不時的看著懷表,心急如焚。

沒法不著急,這事兒確實鬧大了,按照他的計劃,等新任總長來了之后,陸軍部各司主官肯定要換一遍,到時候自己偽造的檔案就沒人查證了,假的也變成真的了,可是事情居然壞在陳子錕的女人身上,把如此機密的事情宣揚的滿城風雨,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陸軍部這幫貨色眼里可不揉沙子,他們已經開始調查這件事了,事情敗露就在今天!

陳子錕等人慌里慌張出來,正往車上搬著行李,忽然一輛汽車直奔陳宅而來,轉瞬就開到跟前,車上跳下來一個戎裝上校,傲慢的看看他們,道:“陳子錕是哪位?”

陳子錕站出來道:“我就是。”

上校道:“我是總理府的侍從官,高代總理有請,跟我走一趟吧。”

砰的一聲,姚依蕾手里的皮箱落了地。

陸軍部的大爺們雖然平時干點正事慢吞吞的,但事情關系到自己,那效率絕對崗崗的,總務廳的科員們檢查了存檔文件,一個個都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姓陳的還真晉升成了少將,大總統都用了印的,江北護軍使的委任狀存根也在檔案室里放著,上面赫然是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張紹曾的簽名和關防大印。

出了奇了,晉升將軍可是大事,怎么陸軍部里沒人知道,經辦人都不清楚,這檔案是怎么來的?莫非是神仙下凡?大伙兒仔細查驗了印鑒,陸軍總長的關防和大總統的印璽那可不是說偽造就能偽造的,就算是讓刻印師傅本人來重新刻一枚,也絕對做不到完全一致,可委任狀上的大印卻是如假包換的。

大爺們百思不得其解,冥思苦想后終于得出一個結論,委任狀是陳子錕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趁政府癱瘓,陸軍部沒人上班的時候自己偽造的。

如今陸軍部沒有當家人,想處置陳子錕也沒人拍板,于是一幫人氣勢洶洶的準備去找暫代總理職務的內務總長高陵蔚,想請他給個說法,對于這種私造文件之輩,務必嚴懲才是。

軍官們推舉總務廳宋廳長為首腦,一群人罵罵咧咧直奔總理府而去,總理府就在鐵獅子胡同,距離陸軍部不遠,走兩步就到了地方,卻被總理府侍從室的人攔下了,被告知代總理正在進行授勛儀式,不能接見諸位。

眾人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看看熱鬧,一幫人浩浩蕩蕩簇擁到總理府小禮堂外圍觀,這一看不要緊,全傻眼了。

小禮堂內,高陵蔚正在給陳子錕頒發三等文虎勛章。

這枚文虎勛章是早就確定要頒給陳子錕的,只因政壇變故而拖延,美國公使向陳子錕授了嘉獎星之后,高陵蔚立刻決定頒發這枚勛章,于是便有了剛才陳宅門口那一幕。

軍樂聲中,高代總理親自將一枚三等文虎勛章掛在陳子錕的脖子上,拍著他的肩膀大加勉勵了一番,中外記者紛紛拍照,高代總理即興發表了演說,更是博得滿場喝彩。

他高度贊揚了陳子錕在臨城火車大劫案中的英勇表現,稱他為中華民國軍人的典范,然后話鋒一轉,道:“今天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公布,陸軍部已經任命陳子錕為江北護軍使,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祝賀他步步高升。”

掌聲響起,陳子錕微露錯愕之色,看看人群中的閻肅,他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再看看圍在小禮堂門口的眾位陸軍部同仁們,陳子錕更糊涂了。

“子錕,恭喜了。”高陵蔚笑瞇瞇的向陳子錕伸出了右手,陳子錕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隨即才和代總理握手,微微欠身道:“多謝總理。”抬起頭來,不經意的看了看門外。

小禮堂門口,陸軍部一幫人全傻眼了,這個節骨眼上告狀,那不是當眾打高代總理的臉么,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非常。

頒獎儀式結束后,侍從官上前密報:“總長,陸軍部總務廳宋廳長帶著一幫人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高陵蔚一皺眉,道:“我正想找他呢,讓他們在辦公室等我。”

半小時后,高陵蔚回答辦公室,一幫軍官立刻起身敬禮,高總長隨意的揮揮手,坐在辦公桌后面,隨手拿起一張電報道:“老宋,你來的正好,吳子玉打來電報,要求你們陸軍部為新任江北護軍使陳子錕調撥軍餉糧草器械,既然金總長不在部里,你就斟酌著辦吧。”

一時間,原本群情洶涌的眾軍官們集體失聲,啥也不說了。

原來人家是奉旨行事啊,晉升少將,出任護軍使,背后都是吳佩孚這個老小子在操作。

如今金永炎已經倒臺,北洋政府完全是直系的天下,曹老帥眼瞅著就要當總統,吳大帥更是如日中天,洛陽打個噴嚏,京津都要地震,陳子錕本來就是吳大帥的嫡系,留洋出身,屢建奇功,就是晉升個少將又如何?于情于理都說得通。

沒人會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如今吳大帥就是最硬的石頭,反正陳子錕去當江北護軍使也沒礙著誰的事,反而還騰出一個交通部的肥差來,何樂不為,于是,大家很有默契的再也不去提那莫名其妙的任命和晉升了。

“是,卑職遵命。”宋廳長啪的一個立正。

“哦,你們找我什么事?”高陵蔚這才問道。

宋廳長靈機一動,道:“是這樣,既然陳子錕出任江北護軍使,交通部那邊豈不是空出一個位子來?卑職想……”

高陵蔚擺擺手道:“不用說了,你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我早就考慮過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交通部鐵路警備處副處長的職位,肯定由你們陸軍部的人充任。”

眾軍官互相看了一眼,臉上盡是喜色,一顆心也開始怦怦亂跳起來,期待著這個特大餡餅砸在自己頭上。

“人選已經定下來了,由……留美出身的王庚出任。”

高陵蔚一句話,澆滅了所有人的希望之火,

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和閻肅并肩而行,兩人時不時對望一眼,哈哈大笑,事情的進展太過戲劇化,一封洛陽來的電報,讓陳子錕這個偷來的護軍使變成了真正的護軍使,私鹽也成了官鹽了,眼下已經不需要考慮逃亡的問題了,而是如何搞到糧餉器械。

“陸軍部連薪水都發不出來,更別說預支軍餉了,槍械彈藥更是想都別想,就連去年直奉大戰繳獲奉軍那些破槍都被人搜刮走了,簡而言之一句話,陸軍部就是個清水衙門,什么都沒有。”閻肅這樣說。

“那怎么辦?”陳子錕問道。

閻肅停下腳步,看看身后的姚小姐,低聲道:“您身邊不就有位銀行總裁的千金么?”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4
第三十三章 走馬上任

“一分錢也沒有!”姚公館的二樓上,姚啟楨扶著欄桿沖客廳里的女兒怒吼道,姚依蕾臉色一變,扔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拿起小包摔門而去,姚太太急忙追了出去,三分鐘后愁容滿面的回來,顯然是沒追上。
太太埋怨道:“你不會好好說話么,女婿做了護軍使,做丈人的不該支持么,你倒好,反而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姚啟楨苦笑道:“我何嘗不想幫他們,可誰又來幫我,現在又不是我當次長的時候了,一個有職無權的交通銀行副總裁,哪有這個本事劃出幾十萬大洋來,我坐上這個位子還不是靠日本人的面子,如果陳子錕去交通部供職,我們翁婿之間還能互為犄角,再說這事兒我都宣傳遍了,可他偏偏去當什么護軍使,這不是塌我的臺么?”

今非昔比,姚家畢竟不如當年了,姚太太深深嘆了口氣,撫摸著懷中阿扁的腦袋,忍著抽泣道:“那怎么辦,你就眼睜睜看著女兒跟著小陳去江北吃苦受罪?”

姚啟楨焦躁的來回踱著步子,道:“總會有辦法的。”

姚依蕾去娘家跑了一圈,一分錢沒拿到,反而惹了一肚子氣,陳子錕在陸軍部走了一趟,同樣是無功而返,別說糧餉槍械了,就是子彈也沒有一粒,唯一的收獲是一個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的空架子編制。

閻肅辭去了陸軍部軍法科的職務,一心一意給陳子錕當參謀長,北洋軍隊的參謀長并非上級任命,而是主官自己掏錢雇用的幕僚頭,所以也無需報備陸軍部。

兩人回到陳宅,發現門口站著倆大兵,一左一右宛若門神,背上毛瑟馬槍,腰間盒子炮,綁腿扎的極其利落,一看就是百戰精兵的架勢。

閻肅眼睛一亮,剛想問這是誰的馬弁,陳子錕已經大步流星上前了,爽朗笑道:“老王老李,你倆咋來了?”

來的正是第三師的兩個老兵油子,當年和陳子錕一起大破松林店的王德貴、李長勝,兩人啪的一個立正,敬禮道:“我們奉吳大帥之命,前來給陳大帥當護兵。”

緊接著又一個白凈面孔的中尉從大門里出來,軍裝干干凈凈,皮鞋锃亮,臉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狡黠笑容,他也敬禮道:“副官趙玉峰,給大帥見禮了。”

陳子錕哈哈大笑:“你也來了,你剛才叫我什么,大帥?”

“可不就是大帥么,護軍使那就有資格稱大帥。”趙玉峰嘻嘻笑道。

陳子錕進了門,兩只眼睛四處看,瞅了半天沒發現其他人,狐疑道:“就你們三個?”

“回大帥,就我們三個。”趙玉峰道。

“那,吳大帥有沒有調撥軍餉槍械什么的?”陳子錕還有些不甘心。

“沒有。”三人一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一個副官,兩個護兵,吳大帥真夠吝嗇的,不過再加上一個參謀長,這個護軍使署的架子算是搭起來的,陳子錕也有點做大帥的感覺了。

進了后宅,鑒冰拿來一套藍灰色的薄毛料軍裝來請陳子錕試穿,這套軍裝一上身就感覺不一樣,絕對是上好裁縫的手藝,針腳嚴絲合縫,尺寸大小正合適,挺括熨貼,立領上綴著兩枚金絲銹成的將軍領章,肩膀上是法國式的豎條肩章,一枚將星閃爍著金光。

“這兩顆星星,是我在首飾店里找匠人打造的金星,18K的。”鑒冰一邊幫陳子錕扣著扣子一邊說道。

“還有這靴子,德國小牛皮的,春夏秋冬都能穿,你試試,合不合腳。”鑒冰又拿來一雙靴子。

“還有這斗篷,這禮服,都試試。”

陳子錕一看,床上擺著一大堆衣服,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得多少錢,咱家底子可不厚啊。”

忽然李耀廷笑吟吟從外面進來,道:“大哥,人靠衣裝馬靠鞍,你都當了大帥了,這點錢能省么,別說這幾套衣服鞋帽了,我還給您預備了這個呢。”說著拿出一柄西洋指揮刀來。

陳子錕接刀在手,翻來覆去看了一番,鯊魚皮鞘,吞口鍍金,刀柄纏著銀線,拿出來一截,寒光閃閃,吹毛可斷,端的是一把好刀。

“這刀什么來頭?”

“這刀的來歷可有講究了,據說是咸豐年間,英法聯軍和僧格林沁的蒙古騎兵在八里橋大戰,一位蒙古巴圖魯力斬英軍數人,繳獲這柄軍刀,傳于后人至今,因家貧而典當,被我撿了個便宜弄來,怎么樣,還滿意嗎?”

陳子錕感慨道:“這把刀,見過血啊。”

鑒冰擔憂道:“此乃兇物,怕不吉利啊。”

李耀廷道:“不然,寶劍配英雄,若是一般人肯定壓不住這把刀,但大哥何等英雄,一身煞氣還怕壓不住這把刀么。”

陳子錕哈哈大笑:“然也。”

姚依蕾氣鼓鼓的進來,看到他們歡聲笑語的,又看到床上攤著那么多衣服鞋帽,不禁臉色黯然,轉身便走。

鑒冰拉住她道:“姐姐,這是給你做的新衣服。”

看著鑒冰拿在手上的新旗袍,姚依蕾臉上更掛不住了,本來還想和人家一較長短的,現在看來,自己明顯處于下風啊。

東西置備的差不多了,陳子錕又挨個登門向自己北京那些老朋友們道別,熊希齡,梁啟超父子、林長民,王庚,當然也少不了新月社的文藝青年們。

這回沒人給他送儀程了,在別人眼里,響當當的江北護軍使,難道還能沒錢,在王庚家里作別的時候,陳子錕很抱歉的告訴老友:“王兄,欠你的錢,怕是要再過一段才能還上了。”

王庚大笑道:“那就等你什么時候趁手什么時候還,陸軍部的財政狀況我又不是不知道,再說我還要謝你才是,沒有你,我可當不上這個交通部護路軍的副司令,軍銜也不會升的這么快,再過幾日,咱倆就一樣了。”

陸小曼走過來笑瞇瞇道:“王庚也要晉升少將了,還不多虧你的照應,有什么要求盡管和他提,他現在可是財大氣粗的很。”

陳子錕當然不會傻到真亂提要求的地步,應酬了幾句便告辭了。

拜訪完了這些上流社會的朋友,下九流的朋友們也要一一拜訪,梨園行的大腕兒梅蘭芳,那是第一個要去辭行的,然后是京師警察廳的許國棟、京城糞王于德順,從糞王那里出來后,經過龍須溝,陳子錕不禁想起了夏小青,不知道她還好么。

最后回了一趟紫光車廠,陳子錕有心招募幾個知根知底的車夫跟自己當馬弁,王棟梁就是首選,可是寶慶卻告訴他,王棟梁不干了,把車都賣了。

陳子錕大為納悶:“他干什么去了?”

寶慶撓著腦袋道:“上回的事兒過去之后,王棟梁就魔怔了,整天窩在廠里不出門,忽然有一天對我說,不想拉車了,要去投軍。”

“投軍?去哪兒投軍。”

“好像是南苑是十一師,就是馮玉祥的部隊。”

“哦,這樣啊。”陳子錕悵然若失,又問寶慶:“問問兄弟們,有愿意跟我當兵的么?”

寶慶問了一圈,搓著手很不好意思的回復陳子錕:“誰都不愿離開北京城。”

忽然果兒從里面跑了出來:“我愿意!”年輕的臉上充滿壯志雄心。

“你給我回來!”杏兒拿著雞毛撣子從后面追出來,柳眉倒豎大喝道:“敢當兵,我打不死你!”

果兒一擰脖子:“我不,我要跟錕哥走。”

杏兒氣的發抖:“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好端端的大學不去上,當哪門子的兵啊。”

陳子錕頓覺尷尬,他知道杏兒不是沖著自己來的,當軍官和當兵是兩個概念,只有混的最潦倒的人才會去吃糧當兵,而老北京人還特有一種天子腳下的驕傲,哪怕是賣力氣拉洋車呢,也不愿意披上那身狗皮。

杏兒也發覺自己出言不妥,趕緊給陳子錕賠不是:“大錕子,我可不是對你來的,好不容易家里寬裕點,能供應他上學了,當兵不就糟蹋了么。”

陳子錕道:“果兒,你為什么想當兵?”

果兒道:“我不是想當兵,我要當軍官,帶兵打仗,掃平那些軍閥,統一中國。”

“呵!口氣不小。”陳子錕拍拍果兒的肩膀,少年的個頭已經竄的很高了,雖然趕不上陳子錕,卻比寶慶高了半個頭,不過身子骨還顯單薄。

“聽你姐姐的話,先上學,再從軍,這樣才能當將軍,懂不?”陳子錕道。

果兒似懂非懂,不過有件事他是明白的,那就是錕哥絕不會帶自己走。

終于到了離開北京的日子,正陽門火車站貴賓候車室內,人頭攢動,都是來給江北護軍使陳子錕送行的人,大到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小到紫光車廠的掌柜薛寶慶,認識的人全來了,陳子錕一襲嶄新的將軍服,和大伙握手話別,鑒冰和姚依蕾也跟女眷們依依惜別著。

忽然一口癩皮狗汪汪叫著跑過來,姚依蕾眼睛一亮,蹲下抱起這只狗道:“阿扁,你怎么來了。”

抬頭一看,姚啟楨兩口子都到了,姚太太眼中含著淚,姚先生也是不舍的表情,雖然和家里剛鬧過別扭,但姚依蕾還是頃刻間淚流滿面。

“蕾蕾不哭,看你爸爸給你預備了什么。”姚太太指著窗外的鐵路道。

姚依蕾轉臉一看,一節火車頭拉著三節車廂緩緩開過來,一節票車,一節平板車上載著羅孚轎車,還有一節貨車,滿滿當當裝著不知道什么貨物。

“你爸爸怕你到那邊窮鄉僻壤的餓著,把你愛吃的東西都多買了一些,。”姚太太道。

姚依蕾目瞪口呆,合著整整一車皮都是零食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4
第三十四章 軍閥朋友們

交通總長吳毓麟特批了一列專車送陳子錕赴任,新任交通部鐵路警務處副處長王庚又特地調撥了一個連的路警隨行護送,載著江北護軍使一行的火車緩緩開出北京正陽門東車站,開始了南下的旅程。
火車在初夏的季節離開北京,疾馳在生機無限的綠野上,每個人都充滿對未來的希望,淮江北岸,廣闊的天地在等著英雄們大展拳腳。

專列在天津暫停片刻,加煤加水繼續沿津浦線南下,由于是交通總長特批的專列,一路綠燈暢行無阻,半夜時分,抵達魯南臨城火車站,再次停車加煤,火車站的站長帶著一票人上車問候,說啥都要留陳護軍使多住兩天。

陳子錕自然婉言推辭,站長說了實話,其實是山東新編旅的孫美瑤旅長明兒一早要來拜會陳長官,孫旅長放話說,要是放走了護軍使,就宰了站長。

無奈,只好在車上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臨城火車站前敲鑼打鼓,數百名大兵列隊前來,原來是孫美瑤到了。

昔日的抱犢崮匪首,今天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少將旅長,軍裝筆挺,馬靴锃亮,氣色那叫一個好,身后跟著的孫桂枝依然是老軍打扮,戴的居然是二等兵的領章,可見老奸巨猾之極。

遠遠看見陳子錕,孫美瑤張開雙臂大笑著走過來:“陳老大,別來無恙啊。”兩人握手言歡,彼此看看對方的少將肩章,再次默契的哈哈大笑起來。

“陳老大,我一直等著你呢,給你看一出好戲,來人呀。”孫美瑤一擺手,幾個大兵牽著五頭黃牛過來,在月臺上擺起了陣勢。

陳子錕不明所以:“孫旅長,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孫美瑤得意的一笑:“等會你就知道了,那啥,嫂子們就回避吧,看了要做噩夢的。”

他這樣一說,鑒冰和姚依蕾反而來了興趣,躲在專列窗戶后面悄悄看著熱鬧。

兩個大兵押著一個蓬頭后面的家伙上來,陳子錕一看,這不是抱犢崮上的日本翻譯么,原來他終究還是沒能跑出去啊。

孫美瑤大喝一聲:“你個狗日的,死到臨頭還有啥好說的。”

橋本讓二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黯淡無神,早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士兵們用麻繩將橋本讓二的四肢和腦袋捆上,系在牛身上,揮起了皮鞭,五頭牛慢吞吞的向前走去,橋本被拉了起來,四肢繃得緊緊,臉上表情痛苦不堪,鑒冰和姚依蕾不約而同的放下了窗簾,一顆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看了。

火車站上人山人海,閑人們饒有興趣的看孫旅長五牛分尸,先是一條胳膊被生生扯了下來,然后是腦袋和另一條胳膊,鮮血染紅了月臺,叫好聲雷鳴般響著,孫美瑤更加得意,四處拱手,那勁頭簡直像是演完了謝幕的京戲名角。

一幕五牛分尸,看的陳子錕直犯惡心,皺眉道:“孫旅長好雅興。”

孫美瑤嘿嘿笑道:“這不是上回沒來得及讓你看么,別見怪,還有兩樣禮物給陳老大。”

說完一擺手,兩個護兵將一筐銀洋抬上了火車,往車廂里一放,咣當一聲,沉甸甸的很有感覺。

“我們抱犢崮的兄弟能有今天,多虧了陳老大幫助,我孫美瑤知恩圖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陳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翻臉。”孫美瑤一本正經的說道。

“收,怎么不收,再多我也不嫌棄。”陳子錕也很嚴肅的答道,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還有一樣禮物,是什么稀罕物?”陳子錕頗有興趣的問道。

孫美瑤一拍巴掌,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深深一鞠躬:“大帥好。”

陳子錕大喜過望,原來小男孩正是在抱犢崮山洞里走丟的小道童清風,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孫美瑤道:“這孩子命大,在山洞里好幾天都沒餓死,好好待他吧,跟在身邊當個勤務兵啥的。”

陳子錕道:“多謝孫旅長成全。”

孫美瑤道:“好了,本來他們說留你喝上三天三夜的,我尋思你急等著上任,就不留你了,啥時候咱兄弟再聚首的時候,定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陳子錕和孫美瑤擊掌為盟,隨即上了火車,汽笛長鳴,專列啟動,孫美瑤一直站在原地揮手致意,直到火車看不見蹤影,此時他倆都不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面。

清風怯生生的坐在列車上,不敢東張西望,他是被老道撿來的孤兒,從小沒出過大山,就在巢云觀里陪著三清塑像渡過童年時光,哪見過火車這種先進玩意了。

鑒冰和姚依蕾百無聊賴,對這個中途加入的旅伴頗感興趣,問長問短,還拿出糕點和汽水給他吃。

“你叫什么名字?”姚依蕾問道。

“道號清風。”

“姓什么?”

“沒有姓。”

“不如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姚依蕾撫摸著懷里的癩皮狗阿扁,想了想道:“你就叫阿圓吧。”

“不好不好,還不如他原來的名字好。”鑒冰當即表示反對。

清風低頭不語,顯然也是不喜歡這個不倫不類的名字。

陳子錕放下報紙道:“什么扁的圓的,不像個名字,讓參謀長給他起了名字。”

閻肅笑道:“其實姚小姐起的名字不錯,不過只適合做小名用,依我之見,既然沒有姓氏,不如跟護軍使姓陳,名字依然按照原來的讀法,不過把字改一下,改成三尺青鋒之青鋒。”

“陳清鋒,這名字好,就用這個了。”陳子錕當即拍板。

“參謀長果然高才。”鑒冰也是眉開眼笑。

唯有姚依蕾悶悶不樂,將臉別到了一邊。

從臨城火車站向北行駛八十里后,抵達徐州站,這里是專列的終點站,從這里到淮江北岸,就要換乘其他交通工具了。

到達徐州的時間是正午十二點,外面敲鑼打鼓,熱鬧非常,趙玉峰出去打探了一下,回報陳子錕:“大帥,徐海鎮守使陳調元來接站。”

閻肅介紹道:“這位陳鎮守使可是托了你的福,最近風頭勁的很。”

陳子錕道:“此話怎講?”

閻肅道:“還不是拜孫美瑤所賜,你被我帶回北京之后,陳調元負責代表政府繼續與土匪談判,其實哪還有什么談頭,事情都被你擺平了,于是乎,陳調元不費吹灰之力,落了一個大功。”

陳子錕恍然大悟:“還有這段來歷,那我得見見他。”

穿上全套軍裝,蹬上馬靴,帶著副官和馬弁出了車站,只見兩邊站滿軍樂隊,敲敲打打非常熱鬧,一大群灰色軍裝的軍人簇擁著一位扛著金肩章的胖子站在不遠處,看到陳子錕出來,那胖子笑呵呵的上前敬禮,然后握手道:“護軍使,我等候您多時了。”

陳子錕道:“鎮守使客氣了。”

陳調元道:“略備薄酒為護軍使接風,請。”

“鎮守使,請。”

兩人攜手而行,后面一大堆馬弁護兵跟著,好不威風。

隨著一聲拉長聲調的吶喊:“敬禮!”數百名灰衣士兵齊刷刷舉起手中步槍敬持槍禮,這是陳調元特地安排的儀仗隊,雖然軍容氣勢遠不如吳佩孚的第三師,但是看起來也像那么回事。

宴會設在徐州城內最高檔的花園飯店,城里大小官員士紳都來作陪,氣氛融洽熱鬧,席間陳調元更是提出和陳子錕結為兄弟,一幫士紳官員當即起哄叫好,兩人遂義結金蘭,從此以兄弟相稱。

花園飯店的廚子是外聘的上海大廚,中餐西餐樣樣俱全,菜肴非常可口,鑒冰和姚依蕾吃的非常滿意,飯后來到房間一看,更是喜出望外,居然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抽水馬桶。

“徐州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落后么。”鑒冰興沖沖的說道。

姚依蕾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道:“徐州乃是津浦線和隴海線兩大鐵路命脈交匯之處,號稱五省通衢,怎么會落后呢。”

這個問題上,姚小姐的優勢就顯示出來了,她是前交通次長的女兒,又是北京圣心堂女子學校畢業,吟詩作對風華月月或許比不上鑒冰,文史地理科學方面的知識絕對比她強得多。

花園飯店客廳里,徐海鎮守使和江北護軍使正在進行友好親切的會談,陳調元道:“護軍使,江北匪患嚴重,不知道陸軍部撥給您多少兵力?”

陳子錕道:“只給了我一個混成旅的編制,不怕大哥笑話,我身邊就一個參謀長、一個副官,一個勤務兵兩個馬弁。”

陳調元驚呼道:“這怎么能行,江北乃龍潭虎穴,商旅通行,尚且要數十人組成一隊才敢上路,護軍使勇武過人,自然絲毫無懼,可是您也要為兩位夫人著想啊,這樣吧,我這個當哥哥的派一個連的兵送你過去。”

經過一番接觸,陳子錕知道陳調元是個八面玲瓏之輩,如今直系勢力如日中天,他肯定不會和自己為難,相反要百般示好才對,這一連兵應該就是他拋來的橄欖枝。

“那就多謝大哥了。”陳子錕笑道。

“這還不夠,我再送一百條快搶,五千發子彈給你,幫老弟盡快打開局面。”陳調元拍著胸脯道。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5
第三十五章 殺虎口

在徐州耽擱一晚之后,第二天清晨,新任江北護軍使一行再度上路,姚小姐的汽車和零食都從火車上卸了下來,那一連護路軍打道回府,警衛任務由徐海鎮守使的部隊接替。
陳調元也是真夠哥們,派出麾下最精銳的手槍連護送陳子錕赴任,這是一個加連,足有一百五十號人,一半裝備馬槍,一半裝備駁殼槍,前頭三名騎兵打著一面三角牙旗,旗幟是紅色絲綢質地,上面綴了個大大的白色圓圈,里面是一個黑色的“陳”字,這架勢,分明就是前清時候提督的排場。

行李很多,光是姚小姐的零食就裝了三大車,另外還有衣服細軟,陳調元贈送的槍械子彈,整個車隊有十輛大車組成,羅孚汽車排在中間,女眷們坐在里面,男爺們都騎馬隨行。

馬匹是陳調元提供的,中原地區不產馬,養一匹戰馬的價錢能養活五個步兵,所以這些馬都是些個頭矮小的劣馬,僅能騎行代步而已,遠遠稱不上戰馬。

陳調元親自送他們到城外十里的茶棚,和陳子錕握手而別,車隊一路向西南而去,曉行夜宿數百里,沿途縣城鄉鎮看到浩浩蕩蕩的軍隊過境,無不雞飛狗跳,下榻在哪兒,哪兒的鄉紳就得顛顛的跑來曲意逢迎,雖然旅途艱苦,但初夏景色宜人,倒也逍遙自在。

出了安徽境,前面一座大山,領隊的手槍連長吆喝道:“要過殺虎口了,大家都精神點。”

大兵們紛紛子彈上膛,嚴陣以待,陳子錕狐疑道:“這殺虎口有什么講究?”

連長道:“過了這座山,前面就是江東省的地界了,這個山口是唯一的通路,向來由土匪把持,所以標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陳子錕道:“這就奇了,難道土匪連軍隊都敢打劫?”

連長道:“標下也只是聽說而已,安徽督軍的老泰山從此路過不愿意繳買路錢,被土匪綁了去,花了八千塊錢才贖回來,所以……”

陳子錕點點頭:“趙玉峰,老王老李,都小心點。”

王德貴拍拍駁殼槍:“早聞著味兒了。”

李長勝負責趕馬車,從座位底下懶洋洋拽出一支毛瑟馬槍,往膝蓋上一擱,繼續打瞌睡。

趙玉峰忙不迭的解開槍套,抽出勃朗寧手槍頂上火,仰頭瞅瞅險峻的大山,一滴汗從鼻尖流下:“媽的,這路夠險的。”

其實這兩天他們一直在走上坡路,只是殺虎口的地形格外險要罷了,一條小道兩邊都是峭壁,絕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令人驚訝的是,如此險要的小徑,又是土匪橫行的地帶,沿途竟然有不少商旅。

車隊進入了殺虎口,慢慢前行,兩旁峭壁如同刀削一般,如果前后封死,上面再埋伏一隊人馬的話,車隊肯定要全軍覆滅。

山谷里很涼爽,鳥鳴聲無比悅耳,只是一股徹骨的寒意漸漸襲來,連馬匹都感受到危險的降臨,變得煩躁不安起來。

前面路上出現一個人影。

只有一個人,穿了件白色夏布單褂,黑布緬襠褲子,頭上戴了頂斗笠,如果不是腰間那支德國造駁殼槍的話,就是一個標準的農民。

毫無疑問,他是土匪,可是土匪怎么只有一個人,而且面對官兵大隊人馬毫無懼色,不對勁啊。

車隊停了下來。

姚小姐正在汽車后座上打瞌睡,忽然發覺停車了,便降下車窗剛想喝問,忽然看到遠處的土匪,頓時把話咽了回去,她是被土匪劫過一次的人,知道怕。

鑒冰也有些慌神,雖然陳子錕勇武過人,又有一百多官兵護衛,可這大山里的陣勢還是有些嚇人,她可是讀過三國演義水滸傳的,又親身體驗過抱犢崮匪幫的厲害,知道這一百多官兵根本不夠人家大匪幫塞牙縫的。

那土匪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年輕的面龐,囂張的氣焰肆無忌憚的散發著,他一腳踩在山石上,一手用斗笠扇著風,操著一口中原口音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陳子錕沒說話,抬頭看看頂上,據他估計,起碼有五十條槍瞄準著自己這隊人,真要打起來,贏不了。

護送連長翻身下馬,上前客客氣氣說道:“這是江北護軍使的隊伍,我們是徐海鎮守使派來護送的,還沒請教老大尊姓大名?”

土匪一瞪眼:“什么護軍使,什么徐海鎮守使,到了白狼的地界,是龍得給老子盤著,是虎得給老子臥著,老子管你是哪路的,從這兒過就得拿錢!”

連長很尷尬,動武也沒膽量,交錢又不甘心,只得回來請示陳子錕。

“白朗不是民國三年就死了么,怎么又出來一個?”陳子錕低聲問道。

“標下也不清楚,興許是冒名頂替吧。”連長擦了一把汗道,山谷里很涼快,他竟然汗流浹背,看來不光陳子錕一個人知道山上埋伏著人馬。

陳子錕點點頭,催馬上前,居高臨下看了那土匪一會,道:“當真要收買路錢?”

那土匪看也不看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交也行,你們往前再走半步試試。”

陳子錕笑了:“夠膽,我喜歡,說吧,保險費怎么個算法?”

土匪這才抬起頭來:“你行啊,知道的名堂不少,對,其實這不叫買路錢,叫保險費,一個客是一塊錢,一挑貨物五毛錢,一輛大車就貴了,起碼二十塊,想便宜也行,買我們的路票,一個月十塊錢,隨便來回多少趟都行。”

陳子錕道:“你是白朗?”

土匪道:“白朗是我們大當家,我是他手下大金剛,我叫梁茂才。”

陳子錕道:“那你知道我是誰么?”

梁茂才眼珠翻一翻,看著他的金肩章道:“你就是那個什么護軍使吧。”

陳子錕笑吟吟道:“對,我就是新任江北護軍使,你們在我的地頭上收保險費,不怕我發兵剿你們么?”

梁茂才哼了一聲,舉起右手。

山上原本靜止的茅草山石忽然動了起來,幾十個黑洞洞的槍口瞄向他們,大兵們紛紛舉槍朝天,兩下對峙起來。

“你想剿也成,先把這趟的保險費交了。”梁茂才大大咧咧的說道,根本沒把陳子錕放在眼里。

“行,小子挺有種。”陳子錕一擺手,“交錢!”

四個大兵抬著一筐銀洋過來,往梁茂才跟前一放,梁茂才拈起一枚吹了一下,放在耳畔聽了聽,呲牙咧嘴的一笑,大手一揮:“過路!”

大兵們終于松了一口氣,車隊慢慢動了起來,梁茂才蹲在地上清點著人數和車輛的數目,還拿著小樹枝畫著一個個的“正”字。

羅孚汽車開了過來,梁茂才看見,跳起來道:“停下!”

汽車停了下來,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梁茂才圍著汽車左右轉著圈,拍拍車廂,百思不得其解:“沒有牲口,怎么走的?”

姚依蕾忍不住說道:“這是汽車,燒汽油的,懂不?”

看到車里居然坐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梁茂才的眼睛都直了,姚依蕾被他的眼神嚇壞了,趕緊扭過臉去。

旁邊護送的王德貴,右手慢慢伸向槍柄。

陳子錕也扶住了腰間的槍套,緊緊盯著梁茂才的一舉一動。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梁茂才竟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而且一張臉變成了大紅布,逃也似的回到他做算術題的地方,擺手道:“走,快走”那副神態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倒像是羞澀的鄉村小伙。

車隊終于有驚無險穿過了殺虎口,梁茂才也清點好了數量,一共是十輛大車外加一輛汽車,人口是一百六十,總共是三百八十塊的保險費。

陳子錕讓人點了四百塊錢給他,梁茂才卻拿出二十塊丟回來道:“盜亦有道,多一個子兒也不收。”

“有點意思,小子,后會有期。”陳子錕一拱手,縱馬飛馳而去。

梁茂才瞇起眼睛看著他們遠去的影子,忽然打了聲呼哨,山上的土匪一陣風似的撤走了,殺虎口瞬間恢復了寧靜。

過了殺虎口,雖然還在大青山中,但地勢遠沒有那么險惡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這兒已經是江東省的地界了,屬于江北護軍使的管轄范圍,也就是說,這里看到的一草一木,都和陳子錕息息相關。

又走了十里的下坡路,前面豁然開朗,一片沃野千里,郁郁蔥蔥好不壯觀,可是走近了才發現,這綠油油的并不是莊稼,而是野草。

六月的時節,是該夏收麥子的時候,可這片肥沃的土地,竟然不長莊稼,更離奇的是走了一路,居然看不到田地里有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村莊,上前一看,殘垣斷壁,荒廢已久。

越往前走,陳子錕心里越涼,這就是自己的地盤,赤地千里,荒蕪凋敝,怪不得沒人愿意當這個江北護軍使呢。

走著走著,忽見前面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青紗帳,里面似乎有人影晃動。

陳子錕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又遇到土匪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5
第三十六章 拉魂腔

天色已晚,日頭西沉,夕陽斜照在青紗帳上,泛起一片刺眼的光輝,讓人睜不開眼睛,一陣風吹風,高粱葉子瑟瑟作響,遠處傳來老鴰的叫聲,吖!吖!
太靜了,靜的讓人心驚,陳子錕舉起一只手,車隊停止了前進,他摸出漢米爾頓銀殼懷表看看,夏天天黑的遲,現在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

護兵連長縱馬過來,問道:“陳大帥,怎么不走了,過了這片青紗帳,再有二十里就到南泰縣城,緊趕兩步,今晚能在縣城過夜。”

陳子錕搖搖頭:“不能再走了。”舉起馬鞭指了指青紗帳,“這里面有土匪,正等著咱們呢。”

連長納悶的看了看沙沙作響的青紗帳,道:“我怎么沒瞅見。”

陳子錕微微一笑:“我也沒看見,我能聞到土匪的味兒。”

既然長官下了令,大兵們也只得從命,把牲口從車轅上解下來,扎帳篷,埋鍋造飯,準備宿營。

陳子錕親自指揮車夫們把大車圍成環形狀,等天黑之后,又在外圍巡視了一番,這才回到營地,將貼身的花口擼子遞給了鑒冰,又囑咐姚依蕾:“把你的獵槍裝上子彈,待會打起來保護好鑒冰。”

姚依蕾拍拍身邊的溫徹斯特雙管獵槍,驕傲的說:“早預備好了。”隨即瞟了鑒冰一眼,得意洋洋。

鑒冰憂慮道:“土匪真的會來么?”

陳子錕道:“我有感覺,他們一定會來。”

今夜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一絲風都沒有,靜的令人不安,忽然,一聲慘叫傳來,而且近在咫尺。

兩道雪亮的光柱亮起,宿營地前的空地上,一大群衣衫襤褸的土匪無所遁形,他們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門,糞叉子、鐮刀、菜刀、火銃都有,所有人都赤著腳,而營地四面都灑滿了三棱鐵蒺藜。

羅孚汽車的兩盞大燈照的土匪們眼睛全花了,用手擋著面孔,從手指縫里看過去,只見大車上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正瞄著他們,拉槍栓的聲音此起彼伏。

“弟兄們,跑哇!”有人大喊了一聲,土匪們轉身就走,槍聲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膛口焰在夜里中格外醒目,在車燈照耀下的一個個后背成為絕佳的槍靶子,七八個人應聲倒下,但更多的土匪還是逃進了青紗帳,最靠后的十幾個土匪沒能逃脫,被密集的槍聲和同伙的慘狀嚇得趴在地上不敢起來了。

官兵們端著槍沖了出來,沖著青紗帳猛烈開火,打得高粱稈子七零八落,確信土匪大部逃竄之后,打掃戰場,發現當場打死土匪五人,打傷三人,俘虜十二人,繳獲破爛武器一大堆。

這一仗大勝,還摸清楚了土匪的底細,不過是一幫裝備極差的烏合之眾罷了,居然敢打全副武裝的官軍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官兵們過殺虎口時銳氣受損,這場仗把信心又拾了回來,俘虜們被押到陳子錕面前跪下,一個個瑟瑟發抖不敢言語,護兵連長道:“陳大帥,把他們全斃了吧。”

頓時一片求饒之聲,土匪們磕頭如搗蒜般,陳子錕道:“斃了就沒意思了,我要押著俘虜進縣城。”

“那幾個受傷的呢?斃了算了。”連長似乎覺得不槍斃幾個人很不過癮。

陳子錕一句“殺俘不祥”就把他堵了回去。

漫漫長夜,實在難熬,尤其是在經歷了一場短暫戰斗之后,誰都不知道土匪會不會卷土重來,根據剛才的審問得知,這塊地方叫苦水井,這伙土匪大約三百人,匪首叫陳壽,曾經當過張勛的辮子兵,只因鄉里盜賊四起,民不聊生,才糾集一幫人干起剪徑的買賣,據說這種規模的匪幫,附近大約還有四五個之多,若是他們聯合起來,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眾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土匪武器較差,就算人多也抵不過官兵的快槍優勢,總算是安全了。

收拾完畢準備開路,陳子錕忽然看到地上倒臥的五具尸體,眉頭一皺道:“把他們排起來,蓋上臉。”

大兵們就去抬尸體,搬到最后一人的時候,有人大叫:“沒死!還有氣!”說著就摘槍拉大栓想補一槍。

“住手!”陳子錕翻身下馬,上前查看,地上躺著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嘴唇上的一層絨毛讓他想起了果兒,少年后背上中了一槍,看傷口應該是一發手槍子彈,摸摸脈搏,很微弱。

“別慌走,我要做手術。”陳子錕解著軍裝扣子,對鑒冰道:“把我的橡膠圍裙和手術器械拿來。”

官兵們騰出一輛大車來給陳子錕當手術臺,鑒冰拿著從美國帶來的全套手術器械在一旁兼職護士,陳子錕穿著圍裙,手持手術刀,大大咧咧的挖開傷口掏著子彈,血呼呼的往外流著,鑒冰忍不住道:“你不怕他失血過多而死啊。”

陳子錕滿不在乎,他在軍校讀書的時候曾經學過簡單的戰場救護,不過從未實踐過,現在只不過是拿這個重傷的土匪練練手藝而已,就算弄死了也無所謂。

官兵們覺得很稀奇,這年頭啥都值錢,就命不值錢,尤其這種小土匪的命,真跟螻蟻沒啥區別,陳大帥還費心思救他,大人物的心思果然猜不透啊。

遠處青紗帳里,百余名土匪正趴在地上,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車隊,一個土匪問道:“大當家,他們怎么不走?”

“他們不進青紗帳,咱們就不動手。”大當家道,他年紀不大,三十歲上下,手中兩把盒子炮,英氣勃勃的眉宇間一絲淡淡的愁容。

忽然一個土匪匆匆奔來,在大當家耳畔低語了一句,大當家皺皺眉,一揮盒子炮:“扯呼!”

傷口不深,子彈很輕易就被掏了出來,是一枚點四五口徑的手槍彈,用這種子彈的只有陳子錕一個。

胡亂撒上一堆金創藥,在傷口外扎上紗布,手術宣布結束,傷員被擱在大車上,做完手術的陳子錕有一種很暢快的滿足,不得不說,救人比殺人更有成就感。

正要啟程,忽然青紗帳里出來一隊人馬,官兵們紛紛舉槍,當看清楚對方的服飾后卻松了一口氣,來的是一幫穿黑制服的警察。

不過在這種地方還是小心為上,陳子錕讓對方領頭的過來說話,對面果然過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文質彬彬的像個讀書人。

“您就是新到任的江北護軍使吧?”讀書人客客氣氣的問道,說的是一口地道的官話。

“正是,敢問閣下是?”陳子錕抱拳道,這人的氣質讓他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我是南泰縣的縣長,柳優晉,特來迎候護軍使。”讀書人摘了草帽,微微欠身向陳子錕鞠了一躬。

“原來是柳縣長,失敬,失敬。”雖然護軍使和縣長分屬軍政兩條線,互不統屬,但人家大老遠的過來迎自己,起碼的禮數也不能少了。

柳優晉看到地上的四具尸體,故作驚訝道:“這是?”

陳子錕道:“哦,昨夜土匪來襲,被我打退了,這幾具尸體留給他們,俘虜我帶回去發落。”

柳優晉贊道:“護軍使旗開得勝,我南泰百姓終于有救了。”

雙方客套了一會兒,開拔回縣城,柳優晉帶來的人不多,僅是三十來個警察,而且武器裝備也極差,老套筒步槍的槍管都生銹了,不過也算聊勝于無,有了他們的加入,整個車隊達到二百人槍,就是再強悍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了。

即便如此,穿越這片青紗帳的時候,眾人還是如臨大敵,子彈上膛刺刀出鞘,走著走著,遠處傳來粗獷而蒼涼的小調,“薛丁山西涼借來十萬兵……”

大兵們緊張萬分,四下張望,密密麻麻的青紗帳,哪里看得見人,青紗帳里空氣流動不暢,酷熱難當,所有人都捏著一把汗,唯有陳護軍使和柳縣長并轡而行,談笑風生。

“這人唱的什么?”陳子錕問道。

“哦,他唱的是南泰地方戲,民間俗稱拉魂腔,取回味悠長,勾人魂魄之意,不過這只是溢美之詞罷了,實際上唱這個的大都是討飯的,唉,土匪橫行,民不聊生啊。”柳縣長侃侃而談,神色輕松,顯然沒把這莫名其妙的唱戲人當回事。

“唱戲的是土匪吧。”陳子錕悠悠道。

柳縣長似笑非笑:“南泰縣自古民風彪悍,鄉民白天種地,夜晚劫道,亦農亦匪,誰又能分得清楚,其實這個世道何嘗不是如此,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讀書人都看不清將來,分不清黑白,遑論這些鄉野村夫。”

陳子錕點點頭道:“柳縣長涉獵頗廣,出口成章,居然還引用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詩,他可是左翼哦。”

柳優晉頗感意外的看了看陳子錕,顯然沒料到這位新來的護軍使竟然是個博學之士。

一路有驚無險,終于抵達南泰縣城,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被護城河環繞著,城門樓子上刻著兩個斑駁的大字:“南泰”,上面是箭樓和垛口,青色的墻磚縫里,野草瘋長,見到隊伍來到,一陣響動,吊橋緩緩放了下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6
第三十七章 鬧鬼的縣衙

南泰縣城門大開,鼓樂喧天,一群穿著長袍馬褂的士紳們在吹鼓手的陪伴下走了出來,一個個滿臉堆笑,分列兩旁,恭迎江北護軍使駕臨。
旗手先打著陳字號的牙旗大搖大擺進了城門,陳子錕謙讓道:“柳縣長,請。”

“陳大帥,請。”柳縣長也道,兩人哈哈大笑,并轡而行,但柳優晉卻很識趣的往后退了一個馬頭的距離,讓陳子錕先行一步。

鄉下吹鼓手奏的是拉魂腔大戲《將軍令》的曲子,威武雄壯,倒也應景,縣城的父老們都穿著簇新的馬褂,笑的很拘謹,有幾個白頭發的老頭,瓜皮帽后面還垂著小辮子,陳子錕下馬和他們一一見禮,護軍使的平易近人讓他們僵硬的笑容略微變得自然了一些。

緊接著進城的是鑒冰和姚依蕾乘坐的汽車,顯然南泰縣的父老們從未見過這種不用牲口拉的洋玩意,麻木的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卻又瞬間恢復了鎮定。

“嘻嘻,你看他們,還留著辮子呢。”姚依蕾低聲道,她從窗簾的縫隙中瞅著外面的景象,有了殺虎口的那一出,她再不敢在大庭廣眾下露臉了。

“是啊,都是些老頭子,死氣沉沉的。”鑒冰附和道。

道路是用青石板鋪成,馬蹄鐵在上面敲打著,發出清脆的聲音,路兩旁的房門上插著五色國旗,看起來倒也有些張燈結彩的味道,只是這歡迎儀式參加的人太少,顯得有些冷清。

陳調元派來的這個加強連還真給陳子錕漲了不少面子,士兵精神抖擻,槍械也很精良,相比之下,縣里的武裝就不成體統了實際上這幫穿黑制服的并不是警察,而是縣里的團丁。

被士兵押解著的十二名土匪大大吸引了不少眼球,護軍使旗開得勝,上任伊始就生俘這么多的土匪,歡迎人群中竟然發出些許喝彩的聲音,陳子錕聞聲望過去,是個穿米色西裝的年輕人,梳著分頭,在一幫長袍馬褂中顯得格外突兀。

“那個人是誰?”陳子錕問道。

“哦,他是縣城大戶龔家的少爺,在省城念大學的。”柳縣長介紹道。

陳子錕不動聲色,多看了那個姓龔的年輕人兩眼。

縣城不大,只有兩條街,城中央一個大院落,磚墻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經坍塌了,中間一座氣勢雄偉的三開間大門,正對著大門的是宣化牌坊和照壁,柳縣長說,這就是南泰縣的縣衙,前清乾隆年間所建,距今已經不少年頭了。

縣衙是南泰縣城里規模最大,最像樣的房子,護軍使隨行人馬眾多,唯有住在這里才合適,最外面的大門是縣門,進去之后是石板鋪就,長長的甬道,左邊有一片低矮的房舍,據說是縣監獄的所在,里面還有座小小的獄神廟,護軍使俘虜的土匪就可以關押在里面。

甬道右側是一片白墻灰瓦的房子,看起來比監獄氣派多了,柳縣長說那是縣衙管驛和衙神廟的所在,負責衙門迎來送往的事務,家具擺設都比較新,護軍使可以暫住在那里。

再往前,又是一座氣派非凡的三開間大門,這是縣衙的儀門,嚴格來說,進了這扇門,才是真正的縣衙,外面那些不過是衙門的附屬建筑罷了。

儀門上插著兩面五色國旗,黑制服白綁腿的保安團丁持槍敬禮,陳子錕下了馬,姚依蕾和鑒冰鉆出汽車,在護兵們的簇擁下,走進了儀門,柳縣長依舊在旁介紹,娓娓道來這些建筑的來歷。

“兩邊的房子是衙門六房,兵刑工利戶吏的書吏們就在里面辦公,左邊后面靠墻是馬號和三班衙役歇腳的地方,右邊這四間房是典史衙,再往前就是衙門正堂了。”

眾人一起仰頭看著這座縣衙最高大的建筑,屋頂上青色的瓦片中間雜草叢生,大門兩側是高高的木頭柵欄,顏色早已褪去,正堂之上,兩旁還懸掛著水火棍,公座后面,高懸牌匾,黯淡的四個大字“明鏡高懸”似乎在無言的傾訴著過去的故事。

正堂左右兩側分別是主簿衙和縣丞衙,后面就是宅門,穿過之后是一片空地,中央擺著一口大水缸,想必原先是用來養魚的,如今里面積滿了雨水,上面還生著綠苔。

二堂是知縣回見貴客兼辦公的場所,如今是柳縣長辦公的所在,擺著棕床,寫字臺,臉盆架等家具,都是式樣最簡單的,桌上擺著報紙和文件,墻上掛著一柄寶劍,窗臺上放著幾盆花草,看來這位縣長還是個雅人。

“諸位,縣衙里空房間不少,可以讓兄弟們在此歇息,只是床板和鋪蓋暫時無法解決,縣里實在太窮了。”柳優晉飽含歉意的說道。

“不礙事,夏天怎么都方便。”陳子錕道。

姚依蕾趴在窗臺上說道:“這后面是什么地方。”

原來二堂后面還有一堵圍墻,垂花門上掛著碩大的鐵鎖,鎖上面積滿灰塵,想必很久沒有人進去過了。

“這兒……是縣衙的后宅。”不知為何,柳縣長的語調有些怪異。

“就是說,知縣的家眷就住在里面?我想進去看看。”姚依蕾并沒發現柳縣長的異狀,饒有興趣的說道。

柳優晉遲疑了一下,還是拿出了鑰匙,解釋道:“現在是白天,看看也無妨,晚上最好不要接近這里。”

這下姚依蕾更感興趣了:“為什么?”

柳優晉欲言又止,走過去搗鼓了一番,終于打開了生銹的鐵鎖,用力推門,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來,兩扇門慢慢打開,一股陰風從院子里竄出來,柳縣長不禁打了個寒顫。

姚依蕾興沖沖的跑了進去,陳子錕帶著鑒冰、閻肅、青鋒和副官馬弁等人也跟著進去了,院子很寬敞,白墻灰瓦的房舍婉約典雅,墻壁上排滿藤蔓,一池碧水中,淡粉色的蓮花悄然綻放,兩棵桂樹枝繁葉茂,靠墻是一大片竹林,滿眼的翠綠,無比養眼。

“這兒好,打掃打掃,就住這里吧。”姚依蕾道,她是識貨的人,看得出縣衙后宅的建筑出自名家手筆,布局隱隱有蘇州園林的風格,水池假山亭榭樣樣俱全,放著這么好的地方不住,去住什么管驛,不是腦子進水了么。

可鑒冰卻對柳縣長剛才的話留了心眼,道:“等等,柳縣長你還沒說為什么不能接近這里呢,我看這后宅沒什么特別啊。”

柳縣長很勉強的笑笑:“其實也沒什么,辛亥年間,革命軍起事,當時的知縣帶領親信拼死頑抗,最終彈盡糧絕,最終被人斬殺在這后宅之中,知縣的五房妻妾,被亂兵凌辱后自盡身亡,有拿剪子割了喉嚨的,有懸梁的,有吞金的,有投井的,總之死的都很慘,后來就聽說這后宅不干凈。”

姚依蕾頓時花容失色,不說話了。

鑒冰也深深皺眉,埋怨的看了一眼姚依蕾,道:“縣長,是不是真的有鬼啊?”

柳縣長苦笑道:“有沒有鬼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幾年有個膽大的酒鬼,和人打賭要在衙門后宅里過上一夜,結果……”

“結果怎么了?”姚依蕾怯生生的問道。

“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這人死在后宅大門后面,眼珠子瞪得溜圓,舌頭伸出老長,滿嘴流綠水,門板上挖出一條條的印子,都是指甲挖的啊,后來縣里仵作驗尸,說是膽破了……”柳縣長嘆口氣,似乎不忍回憶那段恐怖的故事。

“從那以后,后宅就再沒人來過。”柳縣長以這句話作為結尾。

姚依蕾嚇壞了,扯著陳子錕的衣角說:“不住這兒了,趕緊走吧。”

陳子錕卻哈哈大笑:“就住這兒了,我倒要看看,鬼長什么樣,老王老李,把咱的行李搬進來,青鋒,找把笤帚好好打掃一下。”

柳縣長急忙勸阻道:“護軍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您還帶著兩位女眷呢,萬一……”

閻肅四下瞧了瞧,不動聲色。

“沒有什么萬一,鬼也怕惡人,老子殺人無數,就是厲鬼來了,也要掂量掂量。”陳子錕態度很堅決。

柳縣長見勸不住他,便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打掃吧,怎么能讓護軍使的人親自動手呢。”

陳子錕點頭道:“也好。”

后宅多年無人居住,打掃需要不少時間,柳縣長請陳子錕先到二堂奉茶,向他匯報南泰縣的基本狀況。

“縣里的戶籍名冊都是清朝時期留下的,現在到底有多少人丁,根本就是個糊涂賬。”柳縣長說道。

“那財政情況呢?”陳子錕對這個最感興趣。

柳縣長一攤手:“想必大帥已經看到了,田地荒蕪,十室九空,土匪橫行,官逼民反,老百姓沒錢交稅,沒糧交租,豪強大戶擁兵自重,也不交稅,我這個縣長其實就是個光桿司令,手下只有兩個雜役,連保安團都調不動。”

陳子錕奇道:“那保安團聽誰的調遣?”

柳縣長道:“本縣豪紳,夏大龍夏老爺,保安團長就是他出錢招募的,團長丘富兆是他的外甥,這次若不是迎接護軍使大人,我連保安團一桿槍都調不動。”

陳子錕眼珠轉了轉:“夏大龍有沒有來歡迎本護軍使?”

柳縣長干咳兩聲,過左右而言他:“護軍使喝茶,喝茶,這是省城托人買來的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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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醉仙居

陳子錕眼里可揉不進沙子,當即慍怒道:“好一個夏大龍,竟然不把本使放在眼里,哼!”
柳縣長嘆氣道:“夏老爺有個堂弟在孫督軍手下當團長,有所依仗,這南泰縣城的產業,一半都是他家的,不把我這個省政府委派的縣長放在眼里也就罷了,沒成想……唉……”他低吹拂著茶杯上的蒸汽,表情黯然。

陳子錕道:“我初到此地,很多情況不甚清楚,還要多多仰仗柳縣長。”

柳縣長道:“那是自然,護軍使有什么吩咐盡管開口。”

陳子錕道:“你就說說縣城里幾家大戶吧,柳縣長上任伊始,就沒人給你張護官符什么的?”

柳優晉笑道:“護軍使說的是《石頭記》里賈雨村那種護官符吧,南泰是偏遠地區,沒有那么多講究,說來縣城有頭有臉的士紳也有那么幾家,但除了夏家之外,其他的都不足為慮。”

陳子錕頗感興趣:“夏大龍到底什么來頭?”

“夏老爺早年中過武舉,當過縣里巡防營的管帶,辛亥革命之后,夏大龍帶領手下官軍起義,攻占縣衙屠戮知縣全家,搖身一變成了革命黨,知縣的萬貫家財被他盡收囊中,從此便發了家,時至今日,南泰縣里的水澆地,有一半都是夏家的,縣城里最豪華的房子是夏家的宅子,保安隊有一半人在夏家站崗,夏大龍,就是南泰縣的土皇帝。”

聽了柳縣長的介紹,陳子錕不言語了,低頭沉思起來,顯然是在掂量對方的份量。

柳優晉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得去準備準備了,晚上為您預備了接風宴,就在縣城醉仙居,還請護軍使屆時駕臨。”

陳子錕起身爽朗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趙副官,送送柳縣長。”

柳優晉抱拳道:“客氣了,請回。”快步出了二堂,忽然醒悟過來,怎么陳子錕反客為主了,這縣衙二堂,分明是自己的辦公場所啊,怎么自己反倒成了客人,他自嘲的笑笑,走遠了。

目送年輕的縣長遠去,陳子錕問閻肅道:“參謀長,你看這位柳縣長如何?”

閻肅道:“這個人不簡單,需小心提防。”

“怎么講?”

“剛才他說了一番夏大龍的壞話,可是仔細分析,沒有一項指控是具體的,換句話說,他有意識的引導你對夏大龍產生惡感,這也無妨,他一個小小縣長,自然想一展抱負,可上面壓著個當地土豪,自己又無能為力,只好借助你了。”

陳子錕笑道:“我可不會上他的當,不過僅僅如此,還談不上提防吧。”

閻肅道:“后宅有鬼,但我說的這個鬼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鬼,而是柳縣長心里的鬼。”

“哦,具體說說。”陳子錕眼中精光一閃,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他說后院已經很久沒人進去了,卻為何一下就拿出開門的鑰匙,而且很輕松的打開了,據我所知,這種鐵鎖如果不經常開的話,早就銹死了,除非砸開,鑰匙根本打不開,還有,后宅地上有腳印,分明是人的腳印,而且是穿膠鞋的男子腳印,所以,這后宅之內,怕是另有玄機啊。”

陳子錕呵呵笑道:“原來你也看到了。”

閻肅道:“南泰縣的情況比預想的要復雜的多,我們要小心應對才是。”

陳子錕道:“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還在乎這小小的南泰。”

閻肅道:“此言差矣,小心駛得萬年船,多少英雄豪杰就是在陰溝里翻了船,咱們若是有一個營的兵力,一切不在話下,可現在只有一個連,還是借來的兵,不得不防啊。”

“參謀長說的對,我會小心的,待會咱們一起去赴這個鴻門宴。”

接風宴設在縣城最大的酒樓醉仙居,名字挺雅道,可是到地方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兩層的小樓,樓下還零賣散酒和陽春面,樓上才是雅座,酒樓位于縣城最繁華的所在,門前是一條馬路,路邊屎尿橫流,路上塵土飛揚,野狗亂竄,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怪味道。

陳子錕等人前去赴宴,來到醉仙居門口,保安團的團丁們早早將閑散客人趕得一干二凈,門口站了一幫長袍馬褂在柳縣長的帶領下恭迎,臉上都堆著笑。

一個小頭目大喊一聲:“敬禮!”團丁們挺直腰桿,敬禮的姿勢千奇百怪,顯然是沒受過正規訓練,陳子錕翻身下馬,戴著白手套的右手伸到帽檐邊,向前揮動一下,回敬了一個瀟灑的美式軍禮。

勤務兵打開了車門,兩位千嬌百媚儀態萬方的夫人下了汽車,頓時讓人感覺眼前一亮,甚至那些老眼昏花戴著瓜皮帽拖著小辮子的遺老們都睜大了眼睛,縣城鄉旮旯哪見過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啊。

鑒冰和姚依蕾都是特地打扮過的,鑒冰是綠色的絲綢旗袍,姚依蕾是西洋式裙裝,中西合璧,相得益彰,為陳子錕掙足了面子。

護軍使大駕光臨,醉仙居二樓點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一炸,紅紙屑遍地飛,陳子錕等人在當地士紳的簇擁下上了二樓,為了招待貴賓,二樓也被清空了,天字號的雅間里擺著一張大圓桌,陳子錕謙讓一番,還是坐到了上首,其余人等分賓主落座,奇怪的是,陳子錕身旁的一個位子卻空著。

桌上擺著瓜子、各色干果和茶水,柳縣長向陳子錕一一介紹了在座的諸位,最先介紹的是一個穿黑制服挎盒子炮的麻子臉,說他是縣保安團的團長丘富兆。

丘團長站起來點頭哈腰:“護軍使您吉祥。”

陳子錕頷首微笑:“丘團長辛苦了。”

接著是縣里的一些頭面人物,前清的舉人老爺,絲綢鋪老板、開藥鋪的、開當鋪的,縣中學的校長,諸如此類的角色,每個被點到名字的都站起來畢恭畢敬向陳子錕行禮,看到他們老態龍鐘的樣子,鑒冰和姚依蕾不禁偷笑。

該介紹的都介紹完了,可是酒席卻遲遲不開始,陳子錕明知道他們在等夏老爺,卻故意說道:“開席吧?”

一幫老頭裝聾作啞,唯唯諾諾。

柳優晉微笑道:“再等等,夏老爺大概是有事耽誤了,要不丘團長派人去叫一下。”

丘富兆起身道:“我親自去看看。”說罷告個罪下樓去了。

剛下去,樓下便傳來洪亮而爽朗的笑聲,緊接著是重重的腳步聲,木頭樓板都在顫抖,然后便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紅臉大漢出現在樓梯口,一身黑色拷綢衫褲,手里把玩著兩枚鐵膽,啪啪作響。

“護軍使大人,夏大龍來晚了,還望海涵。”紅臉大漢一拱手,大大咧咧進了雅間,他一進來,眾人頓時感覺房間變小了許多。

“原來是夏老爺,久仰。”陳子錕很客氣的打了個招呼,夏大龍在陳子錕身旁的空位落了座,忽然拍著桌子叫道:“老林,上一壇子白干!”

老林是醉仙居的老板,聽到夏老爺招呼,不敢怠慢,親自去樓下酒窖提了一壇十斤裝的白酒上來,當眾用菜刀撬開泥封,酒香四溢,連陳子錕都不由自主的嗅了兩下。

“拿酒碗來。”夏老爺聲如洪鐘,將桌上的小酒盅放到了一邊。

“拿酒碗!”林老板高喊一聲,伙計飛速拿來一個大碗,夏老爺瞅了一眼罵道:“這么小的碗,怎么喝酒!”

伙計又顛顛的抱來一個大海碗,這回夏老爺終于滿意,捧起酒壇子咣咣咣倒滿一碗酒,他的動作很粗獷,桌上濺了不少酒液,柳縣長微微皺眉,卻沒說什么。

“護軍使,我來晚了,罰酒三碗,您看我的。”夏大龍端起酒碗,一仰脖連換氣都不用,直接就干了,然后一抹嘴,亮出空蕩蕩的碗底。

“好!”丘富兆率先拍著巴掌叫起好來,在座的士紳們也都擊掌稱贊。

夏大龍面不改色,繼續倒酒:“還有兩碗,爺們看清楚了!”

就這樣連干了三碗酒,起碼一斤半白酒下了肚,夏大龍紅通通的臉膛更紅了,映襯著兩鬢的白發,格外威猛精神。

“夏老爺海量!”

“龍兄威風不減當年啊。”

“夏老爺真是老當益壯啊。”

瓜皮帽們搖頭晃腦的稱贊著,夏大龍得意洋洋,可是聽到老當益壯這四個字的時候,眉梢挑了挑,對一位中年紳士道:“龔善人,我雖然大你幾歲,也談不上老吧。”

姓龔的紳士趕緊賠罪:“是是是,我說錯話了,夏老爺莫怪。”

夏大龍忽然又笑道:“和你說笑呢,這么緊張干啥。”又轉而向陳子錕道:“讓護軍使見笑了。”

陳子錕微笑道:“無妨,夏老爺英雄本色,陳某佩服。”

夏大龍很高興,道:“護軍使想吃些什么,別管是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咱們南泰縣全有,這樣吧,嘗嘗大青山的野豬肉,苦水井的牛鞭,夏家洼的炸金蟬,還有大王河的王八,都是咱南泰縣的招牌菜,可惜時候不對,要不然弄兩條淮江里的河豚給護軍使嘗個鮮,也不賴啊。”

姚依蕾翻了翻白眼,她覺得這個姓夏的太囂張了一些,很令人討厭。

忽然遠處傳來零星槍聲,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心驚膽戰的望著夏大龍。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7
第三十九章 血腳印

眾人這一望,讓陳子錕看出了端倪,南泰縣的真正當家人,不是柳縣長,也不是自己這個初來乍到的護軍使,而是沒有任何官職在身的鄉紳夏大龍。
只見夏大龍皺眉道:“誰在外面鬧騰,富兆,去告訴一聲,今天是我夏大龍請客,讓他們消停點。”

保安團長丘富兆立刻離了席,卡上大檐帽出去辦差了,夏大龍面色不改,道:“老林,就照我說的上菜,酒先來三壇,今天不醉不歸。”

夏老爺發了話,菜肴流水一般端了上來,轉眼就擺滿了桌子,琳瑯滿目的盤子碗碟讓姚依蕾和鑒冰目瞪口呆,南泰的菜實在是……太實惠了。

不管什么菜系,都講究菜香味俱全,可是醉仙居的菜肴似乎四六不靠,色香味哪一樣都不沾,不過也算獨具特色,可以用六個字來形容:量足、口重、油多!

盛菜的器具是鄉下瓷窯燒制的粗瓷,釉面不甚光滑,甚至還有毛刺,就是個頭大,最小的盤子都是六寸的,菜肴在上面堆成小山一般,濃油赤醬,青色的紅色的辣椒和整段的大蔥點綴其間,更顯粗獷豪邁,其中一道大菜叫燒牛頭,是用大盆端上來的,猙獰的牛頭上撒著香菜和辣椒絲,嚇得兩位夫人不敢動筷子。

酒是鄉下白干,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透瓶香,甘冽醇厚,比京城的二鍋頭也不差,夏大龍依舊是用海碗喝酒,看他鬢邊白發,年紀已經不輕了,但是喝起酒來氣勢不輸年輕人,喝了兩碗下去,閻肅就推辭不喝了,夏大龍笑道:“到了我們南泰不把酒喝足了,那是不給我們面子,參謀長,這酒你得喝。”

閻肅面露難色,陳子錕拿過酒碗道:“參謀長是讀書人,酒量欠佳,我替他喝。”說罷咣咣咣喝了這碗酒,夏大龍訕訕的笑笑,挑起大拇指贊道:“護軍使好酒量。”

外面槍聲更密了,士紳們坐立不安,唯有夏大龍和陳子錕依然談笑風生,推杯換盞。

丘富兆匆匆進來道:“老爺,來的是陳壽,他說是來要人的。”

夏大龍變了臉色道:“這個狗日的,敢不給我面子,給我打,往死里打,開炮轟他。”

“是!”丘富兆敬了個禮又出去了。

“喝酒,喝酒,別讓土匪敗了興致。”夏大龍端起酒碗道。

過了一會,從城頭方向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不像手榴彈,也不像是迫擊炮,連陳子錕也無法分辨是哪種武器,不過三聲炮響之后,槍聲果然稀疏起來,漸漸停息了。

夏大龍得意洋洋:“土匪退了,大家安心。”

陳子錕難解心中疑惑,直接問道:“不知縣保安團裝備的山炮還是野炮?”

夏大龍哈哈大笑:“都不是,是我在巡防營當管帶的時候置辦的兵器,江南機器制造總局出的銅制快炮,在我們這鄉旮旯,比山炮野炮都好使。”

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式前膛炮啊,這種炮不用新式炮彈,用的是黑火藥和實心鐵球炮彈,成本低廉制造簡單,確實適合鄉間私斗。

繼續喝酒,夏大龍似乎是一心想把陳子錕灌倒,在他的授意下,保安團的幾個頭目輪番向陳子錕敬酒,陳子錕這邊也不含糊,趙玉峰和老王老李輪番上陣,第三師的爺們打仗不要命,喝酒更不是孬種,一來二去,墻角堆滿了空酒壇,酒桌上也沒剩多少人了。

那些士紳們早就不勝酒力先行撤退了,鑒冰和姚依蕾也退了席,后來上桌的都是保安團的弟兄們,現在也都鉆到桌子底下去了,喝到最后,只剩下夏大龍和陳子錕兩人。

“護軍使,海量!”夏大龍滿面紅光,精神煥發,沖陳子錕挑起了大拇指。

“夏老爺,有種!”陳子錕也一抱拳。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怎么個有種法?”夏大龍拿起一根牙簽,剔著牙瞇著眼,饒有興趣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道:“敢和土匪干仗的鄉紳,當然有種。”

夏大龍哈哈大笑:“什么土匪,當初老子當巡防營管帶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里和泥玩呢,就是省里那些旅長團長們,也都是我的子侄后輩,見了我也得喊一聲世叔。”

陳子錕冷笑,知道這是夏大龍故意在自己跟前擺譜呢,隨便應付了幾句,這場接風宴就算收場了。

下樓的時候,夏大龍對林老板道:“記我賬上。”又對陳子錕說:“護軍使,今天招待不周,怠慢了,趕明兒到我家里去喝酒,我從省城請了個廚子,手藝很地道,管飽能讓太太們吃的滿意。”

陳子錕的腦袋雖然被酒精燒的發燙,但是神智還是清楚的,聽到這話不禁一動,這個夏大龍,根本沒喝醉啊,而且粗中有細,居然能注意到鑒冰和姚依蕾對菜肴的不滿意,看來這個老家伙也是個難纏的角色啊。

回到縣衙后宅,還沒進屋就聽到兩位夫人怨聲載道,這鄉下的生活實在太落后了,生活水平完全停留在中世紀,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沒有抽水馬桶,照明要用煤油燈和蠟燭,用水要自己從井里一桶桶的往上吊,廁所是一個小棚子,里面就一個簡陋的茅坑,夏天蚊蠅滋生,衛生狀況實在堪憂。

還有一個重大問題是吃飯難以解決,后宅雖然有鍋屋,但是那種黑漆漆的燒柴火的農村大灶臺,哪怕燒點熱水呢,也要拉風箱點柴火,興師動眾,偏偏后宅沒有丫鬟,萬事都要兩位夫人親力親為,姚依蕾是千金小姐,別說粗活了,就是女紅也沒做過,鑒冰雖然出身低賤,但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細皮嫩肉的啥家務活也不會干,兩人鼓搗了半天,連洗澡水都沒燒好。

幸虧還有個勤務兵陳清鋒,小道童在巢云觀里可是什么活兒都干過,燒火切菜淘米做飯喂馬掃地打水樣樣俱全,可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再怎么勤快也照顧不了全家人啊,再說兩位姑奶奶都是難伺候的主兒,一會這個叫,一會那個吩咐,把個陳清鋒忙的團團轉。

醉仙居的菜肴實在惡劣,又咸又辣又粗糙,兩位夫人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根本沒吃飽,回到后宅餓得兩眼發花,只好動用了姚依蕾的儲備糧。

姚先生夫婦用心良苦,為女兒準備的可不單單是零食而已,米面糧油調味料,肉干果脯蜜餞煉乳餅干,毛毯手巾牙刷牙粉熱水瓶,只要是能想到的,全預備妥了,兩個女人畢竟飯量小,吃了一點就飽了,坐在屋里一邊喝茶一邊抱怨。

陳子錕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是來到南泰的第一個夜晚,又是住在鬧鬼的兇宅里,大意不得,陳子錕醉意熏熏,到茅房里洋洋灑灑撒了一泡尿,又摳著喉嚨吐了一場,勤務兵遞上熱毛巾擦了兩把,終于恢復了清醒。

“那個小土匪呢?”陳子錕隨口問道,根據他的經驗,被點四五口徑子彈打中后心,又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活不成。

“在前院放著呢,不知道死沒死。”陳清鋒道。

“去看看。”

“是!”

小勤務兵顛顛的跑到前院一看,角落里躺著一個人,蒼蠅嗡嗡的圍著打轉,上前試試鼻息,很微弱,嘴唇干裂,似有似無的聲音說道:“水,喝水。”

陳清鋒趕忙飛報陳子錕,陳子錕大感意外,“這樣都死不了,給我抬進來。”

傷員被抬進了后宅,鑒冰和姚依蕾吃飽了沒事干,正閑的難受呢,這下找到事兒干了,把傷員安置在床上,點上蠟燭照著,姚依蕾還拿出一罐煉乳,沖了一碗奶,讓陳清鋒喂給傷員喝。

中彈少年悠悠醒轉,睜開眼睛一看,燈火通明,雕梁畫棟,兩個眉目如畫的漂亮女人正圍著自己笑呢,一個小男孩拿著湯勺往嘴里喂著什么東西,稠稠的,甜甜的,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美味的東西。

少年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死了,要不然怎么能躺在這宮殿一般的房子里,這么漂亮的女子,南泰縣絕對沒有,肯定是仙女!

“他醒了。”鑒冰驚喜道。

陳子錕摸了摸少年的額頭,發燙,估計是傷口發炎了,縣城里條件有限,傷口感染就只有等死,自己無能為力,能不能熬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把他抬下去吧。”

“抬到哪兒?”

“走廊里吧,涼快。”陳子錕略微遲疑了一下說道。

入夜,縣衙一片寂靜,微風吹過,竹林瑟瑟作響,池塘水面倒映著皎潔的月色,更顯寂寥,陳清鋒塔拉著布鞋從廂房里出來,在茅房撒了一泡尿,剛要離去,忽然一陣似有似無的奇怪聲音傳來,像是女人的抽泣聲。

若是換了別的孩童,恐怕早就魂飛魄散了,但陳清鋒是巢云觀里長大的,道士們的重要職業就是捉鬼,小道童雖然沒親自捉過鬼,但跟著師父在外面也曾混吃混喝過一段時間,什么狐貍精黃大仙吊死鬼啥的也見識過不少,此刻聽到奇怪的哭聲,不但不走,反而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走了一圈,啥也沒看到,聲音也消失了,悻悻的回房去,轉身關門的時候,陳清鋒卻嚇得大叫一聲,因為他看到自己一路走來,竟然留下一串血紅的腳印。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48
第四十章 小土匪雙喜

陳清鋒一聲慘叫,緊跟著廂房里就竄出兩個人來,都打著赤膊,手里提著機頭大張的盒子炮,就地一滾各找掩護,敏捷的如同豹子一般,正是陳子錕的兩個馬弁,到底三四十歲的老兵油子了,那戰術動作簡直太老道了。
緊跟著跳出來的是陳子錕,但他不是從門里出來的,而是從窗戶躍出來,蹭的一下就上了房,居高臨下用手電筒四下亂照,除了隨風擺動的樹葉,哪有半個人影。

參謀長和副官也出了屋,趙玉峰今天喝了不少,醉意朦朧的眼睛都睜不開,打個哈欠道:“嚎什么呢。”

陳清鋒戰戰兢兢指著地面不說話,閻肅打著燈籠過去一看,大吃一驚道:“誰的腳印?”

陳子錕從屋頂上跳了下來,關了手槍保險,查看一下血腳印,又看看陳清鋒腳下的鞋子,皺眉道:“你剛才去哪里了?”

“上了趟茅房,又在水池邊走了一圈。”小勤務兵怯生生的回答。

陳子錕打著手電,沿著這條線路搜尋了一番,除了陳清鋒留下的腳印之外,沒有任何可疑的蹤跡。

此時鑒冰和姚依蕾房間里的燈也亮了,本來這倆冤家是不可能住在一個屋里的,但是考慮到兇宅的關系,兩人不得不盡棄前嫌,抱團取暖,此時聽到外面動靜,也哆哆嗦嗦的出來察看,卻被陳子錕一嗓子給吼了回去。

院子里靜悄悄的,老王老李高舉盒子炮,嚴陣以待,月光灑在地上,一片皎潔,轉眼又隱藏進云彩后面,院子里一片黑暗,陳子錕問道:“剛才的怪聲音,大家都聽見了?”

“聽到了,像是貓叫。”閻肅道。

“像個娘們在哭。”王德貴道。

趙玉峰毛骨悚然,手都在發抖了。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再次仔細搜索一番,終于走到那口古井旁。

縣衙后宅的井是明朝時候打的,很有些年頭了,辛亥年間南泰縣令的一個小老婆就投井死在里面,井這種東西,總是給人神秘陰森的感覺,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鬧鬼的夜晚。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井里突然竄出惡鬼來。

陳子錕一手握槍,一手持手電在里面照了照,井壁光滑,井水平靜,毫無異常。

沒有發現任何情況,但是血腳印卻無從解釋,眾人懷著深深的恐懼各自回去睡覺了,至于能不能睡著就是兩說了。

第二天一早,陳清鋒匆匆而來,陳子錕正在地上做俯臥撐,看到小勤務兵如此慌張,跳起來道:“何事?”

“那個土匪……”

“死了?”

“不是,活了。”

陳子錕親自前去查看,見那少年躺在廊下,氣色比昨日好了很多,摸摸額頭,燒也退了,只是傷勢較重,還爬不起來。

“你叫什么?”陳子錕問道。

“我叫雙喜。”少年道,他張望一下四周,反問道:“這是哪兒?”

“這是南泰縣衙。”陳清鋒回答他。

雙喜顫抖了一下,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去盛碗稀飯來。”陳子錕吩咐道,自己蹲在雙喜面前,繼續問他話:“今年多大了?”

“十七。”

“為啥當土匪?”

少年眼神一黯,低下頭道:“爹娘沒了,吃不上飯。”

“殺過人么?”陳子錕又問道。

“沒有。”雙喜的回答都很簡短,他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赤膊年輕人是干什么的,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沒有惡意。

陳子錕嘆口氣,喃喃道:“官逼民反。”

陳清鋒端著一碗稀飯過來,雙喜一看,眼睛都直了,這是一碗白米熬的稀飯!傳說中的白米飯!每一粒米都那么飽滿,亮晶晶的極其誘人,就算是縣城的舉人老爺家里也吃不上如此上好的白米飯啊。

雙喜的眼淚噗嗒噗嗒掉在碗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只記得自己跟著大隊趁著黑夜往營地里攻,突然燈光大亮,什么都看不見了,緊接著有人高喊快跑,再后來似乎自己夢里來到了天庭,看到了仙女,然后就身處縣衙了,顯然自己是被官軍俘虜了,可人家又給自己治傷,又給白米粥吃,怎么也不像是俘虜的待遇啊。

“縣長來了。”陳清鋒稟告道。

陳子錕點點頭,拍拍雙喜的肩膀:“慢慢吃,別急,燙。”說罷起身去了。

雙喜還是忍不住眼淚,自從娘死后,就沒人對自己這么好過,就算是最親的三哥也不例外。

回到二堂,柳優晉笑道:“護軍使,昨晚休息的可好?”

陳子錕道:“不太好,后宅不大太平,看來你說的對,確實有不干凈的東西。”

柳縣長神色凝重,道:“有沒有人出事?”

陳子錕搖搖頭:“沒事。”

柳縣長松了一口氣:“萬幸啊,護軍使您怎么打算的?要不我找個道士來做法驅鬼?”

陳子錕道:“也好,我這人生來不信邪,倒想見識一下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我頭上撒野。”

柳縣長道:“聽說縣里張財主家里也不干凈,請了個云游道士做了法之后就太平了,那道士還在縣里,要不我把他請來。”

陳子錕道:“那就有勞縣長了。”

“別客氣,份內事。”事不宜遲,柳縣長當即就去尋找道士,陳子錕回了后宅,找到閻肅問道:“怎么樣,查到什么沒?”

閻肅搖搖頭:“什么也沒有,血腳印也消失了,確實古怪啊。”

陳子錕道:“柳縣長的表現也很古怪,他一個博覽群書的知識分子,居然相信道士做法驅鬼,我看他是不想我住在這兒,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要住在這兒。”

正說著,忽然一聲尖叫傳來,兩人奔過去一看,只見鑒冰暈倒在地,身后同樣一串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陳子錕急忙把鑒冰扶起來掐人中,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看清楚抱著自己的是陳子錕,頓時嚎啕大哭:“阿拉不要住在閣里廂!”

姚依蕾聽見動靜跑出來,看到血腳印再度出現,也嚇傻了,顫抖著說:“這兒真的不干凈,咱們還是搬走算了。”

陳子錕一回頭,看見她脖子上掛著十字架,懷里抱著菩薩像,啞然失笑:“你這是請的哪路神仙?”

姚依蕾才沒心思和他開玩笑,道:“這地方不能住了,我討厭這里。”

閻肅蹲在地上,用手指摩挲著地磚上的血腳印,放在鼻尖嗅了嗅,皺起了眉頭,道:“不是血,真正的血跡應該有腥味,帶點粘稠,這個應該是一種染料。”

陳子錕冷笑一聲,這個判斷和他的預料相差不大,鑒冰和姚依蕾恍然大悟,似信非信,不過仔細看過血腳印之后終于相信,這真的不是血。

“你去過什么地方?”陳子錕問道。

鑒冰回憶了一下,道:“去了好多地方,臥室、廚房、衛生間。”

忽然陳清鋒跑進來道:“大帥,保安團丘團長拜見。”

陳子錕道:“參謀長,后宅的事兒交給你辦了,我去辦點公事。”隨即帶著勤務兵來到二堂,柳縣長已經很識趣的從這兒搬了出去,到管驛辦公去了,縣衙二堂現在是江北護軍使公署。

保安團長丘富兆畢恭畢敬站在院子里,看到陳子錕駕到,啪的一個立正,道:“報告!”雖然敬禮不大標準,但好歹有點軍人味道了。

陳子錕道:“丘團長找我什么事?”

丘富兆道:“卑職是來提人的。”

“哦,提什么人?”陳子錕很納悶。

“提土匪,大人不是活捉了十幾個土匪關在縣衙監牢里么。”

“是啊,你提他們做什么?”陳子錕更納悶了,土匪是自己抓的,怎么保安團反倒來提人。

丘富兆諂媚的笑道:“提去砍頭的。”說著還做了一個切菜的手勢。

陳子錕大怒:“荒唐,處決要經過審判你懂不懂,再說這些土匪是老子抓的,與你們保安團何干?”

見陳子錕發飆,丘富兆頓時慌了,忙道:“護軍使息怒,是夏老爺派遣卑職來提人的,昨天土匪陳壽前來騷擾,夏老爺想借幾顆人頭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可沒有和護軍使爭功的意思。”

陳子錕道:“你回去告訴夏老爺,我陳子錕辦事有自己的規矩,不能亂來,尤其人命關天的事情,更不能說殺就殺,我要親自審問這些土匪,再做定奪,你走吧。”

“是!”丘富兆敬了個禮回去了。

陳子錕讓勤務兵去把陳調元派來的護兵連長叫了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弟兄們辛苦了,每人發三塊錢喝酒,另有一百大洋是賞你的。”

連長喜滋滋道:“多謝護軍使。”

這個連長不是傻子,陳調元并非直系嫡系,徐海鎮守使麾下的部隊油水不是很足,普通大頭兵每個月關六塊錢的餉,其中三塊錢是伙食費,到手只有三塊錢,連長的軍餉也不高,五十塊錢而已,陳子錕出手闊綽,賞了大兵們一個月的軍餉,又單獨賞連長一百塊錢,自然是有求于他。

“護軍使,有什么差遣您盡管吩咐,水里火里一句話。”連長拍著胸脯道。

陳子錕道:“南泰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本帥手底下有錢有槍,就是沒兵,所以還得仰仗兄弟們一段時日。”

剛才還信誓旦旦的連長頓時遲疑起來:“別的事還好說,這個事兒……俺們到底是江蘇陸軍第五混成旅的兵,要是改換門庭,陳大帥絕饒不了小的,小的一條命倒不打緊,可是一家老小都在徐州啊。”

陳子錕哈哈大笑:“我和你們陳大帥是結義兄弟,怎么可能訛他的兵馬,我的意思是,你們在這兒多呆幾天,給我架架勢,用不了多久的,回頭我給陳大帥寫封信解釋一下,不就行了。”

連長一想,反正臨來的時候陳調元也沒交代啥時候回去,在這多留兩天也無妨,便一跺腳道:“護軍使您老這么仗義,我也不能不講究,那就這么著吧。”

陳子錕笑吟吟的打發他回去了,心中卻在盤算,陳調元的這一連兵馬中看不中用,只能拿來嚇唬人,這些人也不可能為自己真心賣命的,想要在南泰縣立足,還得招募自己的嫡系人馬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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