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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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9:03
第七十一章 借你的錢是給你臉

銀行家就是銀行家,驚訝之色稍縱即逝,懶洋洋的躺在皮質靠背椅上,把玩著煙斗道:“閻參謀長,這個物件應該不是金的吧,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一顆銅印,黃銅不值錢,用來質押怕是分量不夠。”
閻肅道:“這個東西是金的還是銅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淮江以北兩千平方公里疆域的管轄權。”

龔稼祥道:“據我所知,江北護軍使公署的管轄范圍只限于縣城,南泰周邊地區還在各路土匪的控制下,您所說的管轄權,只是賬面上的東西。”

閻肅道:“不錯,目前我們確實只控制了縣城,但還有一些事情是你沒有了解或者刻意忽略的,就在幾天前,五千土匪包圍了南泰縣城,而那時候護軍使公署麾下只有十二個剛招募的農夫,連步槍都不會用,可是您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

龔稼祥正了正身子,“請講,我很有興趣。”

“兩天之后,土匪丟下數百具尸體潰逃了,我們不但打退了土匪,還收編了當地一股悍匪,編成一個營的軍隊,并且兵不血刃解除了趁火打劫的省軍十一團的武裝,槍斃了四十個擾民的亂兵,我想請問龔總經理,這種魄力,這種手段,難道不值得您投資么?”閻肅說話的語速緩慢,但字字都敲在龔家叔侄心坎上。

龔梓君聽的興起,揮著拳頭道:“或許我們現在還不強大,但我們有民心,有士氣,叔叔,貸款給我們,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龔稼祥道:“梓君,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在公署幫忙了?”

龔梓君自豪的說:“我現在是公署的后勤處長,軍銜少校。”

龔稼祥點了點頭,道:“好吧,我被你們說服了,三萬塊大洋,立刻就可以支取。”

“謝謝叔叔。”龔梓君喜不自禁,第一次為護軍使辦事就大獲成功,他很欣喜。

可閻肅卻搖了搖頭:“龔總經理,三萬塊只是周轉而已,我要貸款的可不是這個數兒。”

龔稼祥皺起了眉頭:“三萬還不夠,難道說你想借十萬?”

閻肅伸出手翻了翻:“兩倍,二十萬。”

二十萬大洋!

龔稼祥坐直了身子,認真的審視著閻肅,龔梓君也倒吸一口涼氣,看看自家叔叔,再看看參謀長,最后目光落在那顆銅鑄關防上,他忽然醒悟過來,今天這場會面,應該是護軍使和參謀長早就籌劃好了的,以借錢為由,意在貸款,而且是一筆巨款。

“二十萬,用來送禮的話,恐怕太重了吧。”龔總經理盯著閻肅的眼睛說道。

閻參謀長泰然自若:“送禮的三萬另計,這二十萬是以護軍使公署的名義貸的款,用途是開礦,架橋,修鐵路。”

“什么礦?什么橋?什么鐵路,從哪兒到哪兒?”龔稼祥坐得更直了,還拿起了一支美國鋼筆在手上轉著,龔梓君知道,這是叔叔的習慣性動作,每逢遇到大生意的時候就這樣。

閻肅侃侃而談:“南泰自明朝時期就設有礦監,煤鐵資源豐富,南泰產的白煤,一度是淮江航運的搶手貨,只是因為土匪肆虐,政府不力,礦產才白白埋在地下發揮不了作用,如今陸軍部設立江北護軍使,就是為了打擊土匪,綏靖地方,以陳子錕將軍的雷霆手段來看,消滅土匪只是早晚的問題,目前我們做的是未雨綢繆,提前規劃經濟發展的大計。”

龔稼祥點點頭,神色凝重,他也是南泰人,家鄉土匪橫行,民不聊生,他何嘗不愁。

“開礦采掘煤炭和鐵礦石,但運不出去也是白搭,江北地勢偏僻,被群山和淮江環抱,沒有公路,沒有鐵路,渡江只能依靠人力擺渡船,還要擔心水匪的威脅,所以護軍使決定在淮江上修建一座鐵橋,同時修筑一條鐵路,北連隴海路,南連津浦路,人員貨物得以流通,經濟得以發展,生活水平上去了,教育、衛生、民生的問題自然也迎刃而解,老百姓日子過的好了,還有人去做土匪么?”

龔稼祥聽到這里,已經熱血沸騰了,他忍不住擊掌贊道:“好一個發展大計,我倒想親眼見見這位護軍使了,這位將軍,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儒將。”

龔梓君笑道:“叔叔,護軍使比我大比了幾歲。”

“什么?”龔稼祥顯然不敢相信。

“陳將軍曾在上海圣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就讀,后來又在美國西點讀軍事,稱他是儒將,倒也恰如其分。”閻肅淡然道,繼續敲起二郎腿,悠悠吹拂著并不存在的熱氣,他知道,此行已經大獲成功。

龔稼祥很激動,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說:“我本以為占據江北的是一個窮兵黷武的武夫,沒想到竟然是位心懷大志的留學生,好,太好了,我多年的夙愿終于可以實現,不過對于您說的這些事業來說,二十萬大洋恐怕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還有鐵路,這可是大事兒,要國務院點頭才行。”

閻肅笑道:“這些我們都有考量,二十萬只是前期投入而已,等地下的鐵礦石和優質白煤挖出來,錢就滾滾而來了,至于鐵路立項的問題,龔總經理不必擔心,陳將軍的岳父是現任交通銀行的副總裁姚啟楨先生,姚先生是做過一任交通次長的,和交通系的關系匪淺,所以,您懂得,呵呵。”

龔稼祥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層關系,是我多慮了,對了,既然陳將軍的岳丈是交通銀行的副總裁,為何……”

交通銀行和匯金銀行相比,就像是鯨魚和蝦米的區別,難怪龔稼祥不理解,有這樣的靠山,干嘛還來找自己這個小小的錢莊老板。

閻肅笑了笑,一指龔梓君:“梓君是我們的后勤處長,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機會總要留給自己人的。”

龔稼祥拍了拍腦門:“懂了。”說著自嘲的笑笑,本以為人家是借著和龔家的關系來打秋風,哪知道人家是來給自己一個發財的機會。

換句話說,人家來借錢,是給自己臉呢。

“梓君,叔叔錯怪你了,對了,你們住在哪兒,今晚不如住在叔叔家,反正空房子多得是。”龔稼祥熱情邀請道。

“我們住在大華旅社,晚上還有約,就不打擾叔叔嬸嬸了吧。”龔梓君道。

閻肅卻道:“都是自家人,就不客氣了,對了,晚上我約了督軍公署的副官處長張鵬程,他是我保定講武堂的同學,龔總經理若是有時間,不如一起?”

龔稼祥道:“那最好了,我來安排,省城我熟。”

“那就有勞龔總經理了。”閻肅笑的很舒暢。

當晚,龔稼祥做東,在省城最著名的煙花之地四牌樓找了個堂子,老鴇一見熟客來了,笑的花枝招展上去迎接,把他們領進房間,叫了一群鶯鶯燕燕來服侍,剝果仁、倒酒沏茶、燒煙泡,伺候的周到之極。

龔梓君是大學生,從沒來過這種場合,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倌人見他害羞,更是嘻嘻笑著往他身上趴,嚇得他幾乎就要逃跑。

閻肅道:“梓君,你可是咱們的后勤處長,堂堂的少校軍官,可不能怯場啊。”

龔稼祥笑道:“是啊,如今談生意談公事都是在妓院的酒桌上,煙塌上,辦公室只是個擺設,對了參謀長,您在北京陸軍部待過,那邊的風氣如何?”

閻肅道:“北京上海漢口天津,全都一樣,別說普通商人了,就是那些總長次長們,一到晚上,全在八大胡同,準沒跑。”

一陣哈哈大笑。

“哎呀呀,我當是誰笑得這么爽朗,全來是匯金銀行的龔總經理。”隨著一陣笑聲,張鵬程到了,他換了一身拷綢的褲褂,前襟上綴著金表鏈子,看起來不像軍人,倒像個商賈。

正主兒來了,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談事兒,絲毫也不避諱那些窯姐兒,這些女人很有職業操守,根本不用擔心她們會到處亂說。

托人說情吹枕頭風這種事,張鵬程顯然是駕輕就熟,他是副官處長,雖然權力不大,但算得上是孫督軍的身邊人,為人八面玲瓏,人際關系處的極好,閻肅可算找對了人,一番商談后敲定了具體細節,只等龔稼祥的資金到位便可實施。

談好之后就開始打麻將,四個人正好一桌,龔梓君有些猶豫,因為他不喜歡賭博,不過看了看閻肅,還是坐到了牌桌上。

“張處長的表鏈子好亮啊。”洗牌的時候,龔稼祥看似不經意的贊了一句。

“是啊,18K俄羅斯金的。”張鵬程頗有些自得的說道,胸前的金鏈子在燈火照耀下,閃著瑰麗的光芒。

打著打著,張鵬程丟出一張牌,龔梓君大喝一聲:“胡了!”

“哈哈,老同學你放炮了。”閻肅笑道,桌子底下的腳卻輕輕踢了踢龔梓君。

龔梓君很懵懂,繼續打牌,這回他長了個心眼,不再冒然胡牌了,而且他注意到平時牌技很高的叔叔今天竟然一次都沒過,還亂扔好牌,讓下家的張處長吃了個夠。

望著張鵬程面前越來越多的籌碼,他終于明白過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9:04
國士無雙 第七十二章 大送禮

八圈麻將打下來,張鵬程贏了三千多塊錢,又香了一筒上好的云土,這才摟著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娘們心滿意足的休息去了,龔稼祥笑問閻參謀長是不是也找個姑娘侍寢,閻肅搖搖頭:“公帑可不是這么用的。”
龔稼祥肅然起敬,更感自己這筆投資有了保障。

雖然時間很晚了,但他們還是回龔家公館下榻,這是一棟省城少見的西洋式小別墅,有花園和噴水池,龔稼祥是基督徒,只有一位太太,所以公館里空房間很多,招待客人綽綽有余。

第二天,用了面包黃油的西式早點后,龔稼祥讓夫人陪著閻肅和龔梓君到省城最大的珠寶行去挑選了一串珍珠項鏈,夫人的眼光是無可挑剔的,這串項鏈用東海黑珍珠串成,渾圓飽滿,光澤瑰麗,要價一萬大洋,看在龔夫人是老主顧的面子上,打了個九五折,九千五百大洋拿下,用楠木盒子盛著帶走了。

這串項鏈是送給孫督軍的第九房妾室的,這位姨太太閨名就叫珍珠,而且皮膚偏黑,督軍府里戲稱她為黑珍珠,深得孫開勤的寵愛,送她黑珍珠做禮物,再合適不過了,這些秘辛都是張鵬程透露的,外人不足道也,賭桌上三千塊大洋花的也算值得。

龔夫人還挑了一串白金懷表鏈子,龔梓君以為是幫叔叔買的,也沒在意。

購物完畢,將張鵬程約出來,把兩樣禮物給他,張處長看了看,點頭贊道:“這串項鏈九姨太已經看過好幾次了,一直想買的,咦,這個表鏈是?”

龔夫人笑道:“張處長,這是我們家稼祥的一點小意思,您可千萬別客氣。”

“那怎么好意思。”張處長笑呵呵的將表鏈收下了,看起來非常滿意。

一日后。

督軍花園后宅,九姨太珍珠正在臥室里對著鏡子欣賞著一串黑珍珠項鏈,忽然聽到門口丫鬟的招呼聲:“老爺來了。”她趕緊把項鏈藏進首飾盒,撮了一下鼻子,揉揉眼睛,拿起了手帕唉聲嘆氣起來。

江東省督軍孫開勤是皖系人馬,盧永祥的舊部,北洋陸軍上將,此君身量不高,性格粗魯,是個標準的武夫,除了愛財之外,最喜歡收集香車美人,家里有德國奔馳、英國羅孚、美國福特等最新款小轎車,還有九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

九姨太珍珠是剛娶進門的,熱度還沒過去,這位美人兒本是省城四牌樓的清倌人,幸而被督軍大人看中,花了五萬塊大洋贖了身娶到家里,從此雞犬升天,九姨太是煙花女子出身,最重義氣講感情,別人只要托她辦的事,準能辦成。

孫督軍看見愛妾眼圈通紅,似乎剛剛哭過,頓時憐惜起來:“珍珠,誰欺負你了?”

珍珠裝作剛發現督軍進來的樣子,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滴,強作笑顏:“沒事,被沙子迷了眼。”

孫開勤道:“別哄我,我眼里可不揉沙子,說,是不是老四老五她們合伙欺負你了?我這就教訓她們去。”

孫督軍口中的老四老五是另外兩個妾室,仗著進門早經常欺負人,珍珠略施小計就讓她倆徹底失寵,打進冷宮,不過在孫督軍眼里,珍珠依然是受害者的身份。

“不是,真不是,老爺您就別問了,這事兒您也管不了。”珍珠哭哭啼啼,淚滴跟珍珠似的往下掉,把個督軍老爺心疼的不得了:“哎喲我的小乖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說啊,你想急死我了!”

珍珠道:“上午老家親戚傳信說,我表姐上吊自殺了,她死得冤屈啊。”

孫開勤大怒道:“竟有這等事,你表姐在哪個縣?我讓縣老爺徹查此案,給苦主一個交代。”

珍珠道:“縣老爺管不了的,她是被當兵的輪了,受不了羞辱才想不開的。”

孫開勤道:“那更好辦了,江東省的兵都歸我管,你說是誰的兵,我這就派軍法處去砍腦袋。”

珍珠道:“是一個姓聶的大官手下的兵干的。”

孫開勤一時間想不出手下有誰姓聶,江東省有三個師,六個混成旅,光將軍就十幾個,校級軍官更多,天曉得是哪個姓聶的。

珍珠補充道:“聽說這個姓聶的嘴巴是歪的。”

“哦,是他啊。”孫開勤恍然大悟。“是第二師下面十一團的聶歪嘴,好辦,回頭我就處理此事。”

珍珠破涕為笑:“我就知道老爺最好了。”

孫開勤摸著九姨太嫩滑的小臉道:“小美人,笑起來才俊嘛,讓老爺香一個。”

又過了一日。

督軍公署,孫開勤正在閱讀公文,副官處長張鵬程夾著一疊文件進來道:“大帥,江北有人來拜訪。”

孫開勤道:“是那位新任的江北護軍使來了?”

張鵬程道:“不是,是他手下參謀長閻肅來了。”

“不見。”孫開勤丟下硬梆梆一句話,按說江北護軍使應該算是江東省督軍的部署,第七混成旅也在督軍指揮下,但是這個陳子錕仗著吳佩孚撐腰,竟然直接赴任,根本不來和自己打照面,分明是不把這個督軍放在眼里,孫開勤一直耿耿于懷。

“大帥,他是來送錢的。”張鵬程道,胸前的白金表鏈很晃眼。

“哦?送錢,什么錢?”孫開勤有些感興趣了。

“四千塊大洋,說是撫恤金。”

“有意思了,哪跟哪啊這是?”

“大帥請看。”張鵬程將手中一摞東西遞了上去。

孫開勤不耐煩的推開:“不看,你口頭報告就行了。”

“是!”張鵬程一挺腰桿,開始介紹情況,從南泰縣被土匪包圍開始講起,將聶金庫手下十一團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聽的孫開勤怒目圓睜,大罵道:“這幫混蛋,簡直敗壞我的名聲。”

張鵬程道:“陳子錕設計灌醉了他們,將十一團繳械,讓苦主出來認人,斃了四十個搶劫強奸的兵,這四千塊撫恤金,就是給這些兵的家屬的。”

“什么,斃了老子四十個人,還吞了老子一個團!娘的,姓陳的欺人太甚!”孫開勤一拍桌子暴怒道。

張鵬程道:“大帥息怒,給姓陳的十個膽子,也不敢吞并大帥的軍隊,十一團的兵馬已經放了,繳的槍也還了,陳子錕生怕大帥動怒討伐他,這才派人來求饒的,這些文件,是當地百姓的狀子,真是字字血淚啊。”

孫開勤忽然想起九姨太梨花帶雨的臉來,心中便信了九分,看來十一團這事兒做的確實過分了一些,不過這年頭當兵的不搶老百姓,上哪兒撈油水去,要是換了自己帶兵過去,怕是連活口都不留的,全縣百姓都給他殺干凈。

“大帥,這些狀子,也抄送到省政府,還有國務院、陸軍部了,這事兒,已經捅到天上去了。”張鵬程小心翼翼道。

孫開勤點點頭,道:“你說,應該怎么辦?”

張鵬程道:“陳子錕是吳佩孚的心腹愛將,年輕氣盛之下,斃了咱們四十個人,想必也不是故意和大帥做對,要不然他也不會巴巴的派人來說明情況,而且這事兒咱不占理,十一團的防區在江南,跑到人家的地盤上去搶劫,讓人家逮著斃了,咱還真沒地方說理去,再說案子已經遞到北京了,天下皆知,如果大帥興兵討伐,恐怕……”

“恐怕全國人都會唾罵與我。”孫開勤矜持的一笑,身為督軍,他也是有一定政治頭腦的,既然陳子錕肯放下身段來求和,自己正好就坡下驢,這個仇,先記上再說。

“那……大帥見不見?”張鵬程問道。

“見,怎么不見。”督軍大人道。

張鵬程道:“那還得請大帥移步到院子里。”

孫開勤笑罵道:“草他娘的,還得我去見他,江北來的參謀長這么牛逼”

雖然如此,他還是親自來到督軍公署的院子里,只見一輛锃亮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著,漆面簡直可以照出人影,輪胎很大,涂著白漆,及其醒目,而且是那種新式的充氣輪胎,不是老式福特上的木質輪子。

“好車!”孫開勤贊道。

“這是美國最新款的派克牌小汽車,電啟動,有三個前進檔,二十三馬力,全上海都沒有幾輛,江東省更是僅此一輛。”一個聲音在旁邊介紹道,孫督軍望去,只見這人身穿上校軍裝,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頗有儒將之風。

“這位想必就是江北來的閻參謀長吧,哎呀,歡迎歡迎,稀客稀客啊。”孫督軍眉開眼笑,伸出大手和閻肅熱情的握著。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又是送錢又是送汽車的,禮數已經盡到了,就算斃了四十個當兵的,也能抵消了。

閻肅啪的敬了個禮道:“督軍好,卑職代護軍使向您致敬,這輛汽車是護軍使托人從上海買來,是給您的見面禮,還請督軍笑納。”

“好說,好說,來人吶,擺宴,我要請閻參謀長喝酒。”孫開勤心情大好。

酒桌上,閻肅向孫開勤詳細匯報了江北護軍使公署面臨的困境,嚴重缺少槍械彈藥,兵力不足,土匪太多,剿之不盡,地方財政枯竭,舉步維艱。

“還請督軍給我們第七混成旅補充人馬械彈糧秣,我們保證在五年內剿滅土匪,還南泰百姓,江北父老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閻參謀長信誓旦旦地這樣說。

孫開勤也動了感情:“好,你們有這個雄心壯志,本督軍豈能袖手旁觀,不過省里財政也緊啊,本督軍的衛隊旅至今還穿著草鞋,用的是雜牌槍械,唉,都難啊,這樣吧,我給你們撥五百套軍裝吧,軍容嚴整,也能提高士氣。”

閻肅本來也沒指望孫開勤能調撥槍械糧草,哭窮只是讓對方懈怠而已,能弄到五百套軍裝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當即代表陳子錕向孫督軍表示了由衷的謝意。

宴罷,副官處長張鵬程送閻肅離開,在大門口兩人握手而笑,心照不宣。

忽然一輛汽車駛了過來,張鵬程一看車牌號碼,臉色便沉了下來,道:“不好,是第二師的師長段海祥來了,肯定是為了十一團被你們繳械的事情來告狀的。”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9:04
第七十三章 扮土匪我們最拿手

汽車徑直駛入公署大門,衛兵持槍敬禮,閻肅冷笑一聲道:“可惜他們來晚了一步,孫督軍已經答應既往不咎,難道還能食言而肥不成?”
張鵬程道:“嘯安兄所言極是,大帥是要面子的人,你盡管放心回去,這邊有什么風吹草動,我自會派人捎信過去。”

“那就有勞老同學了。”閻肅辭別了他,帶著龔梓君往回走,剛才的宴會上,龔少爺有些怯場,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終于精神點了,說道:“總共算下來可花了不少錢,起碼兩萬多,有這些錢還不如用來招兵買馬呢。”

閻肅道:“兩三萬塊錢能買多少槍?招多少兵?新招募的軍隊要形成戰斗力又要多長時間,你算過沒有,這筆錢起碼能換來半年的太平,花的絕對值!大敵當前,我們雖然缺錢,但更缺的是時間。”

龔梓君道:“我就是感嘆一下,道理都懂。”

閻肅道:“以后這些事情就要交給你來做了,多長點心眼,學著點。”

龔梓君有些失望,游走于官僚政客軍閥之間,出沒于煙花柳巷銀行商鋪內外,實在和他的從軍報國夢大相徑庭。

督軍公署,孫開勤有些微醺,躺在搖椅上小憩,丫鬟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廊下有兩個人,站著的江東省陸軍第二師的中將師長段海祥,跪著的是第二師第四旅十一團的團長聶金庫。

午后的時光特別漫長,知了在桂樹上不知疲倦的長鳴著,已經是夏末的季節,陽光卻依然炙熱,樹蔭下的段師長熱的汗流浹背,跪在太陽地里的聶金庫更是汗水浸透了衣服,嘴唇焦干,但卻紋絲不動。

督軍大人罰跪,誰敢亂動。

過了好久,孫督軍才從睡夢中醒來,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看了看聶金庫,道:“起來吧,看座。”

聶金庫跪得太久,腿都麻了,被兩個勤務兵攙扶起來,卻不敢坐,苦著臉道:“大帥,卑職屁股被姓陳的打爛了,坐不得。”

孫督軍道:“說說看,他為什么打你?”

聶金庫道:“他是看不起大帥,拿卑職立威呢,表面上打的是卑職的屁股,其實打的是大帥的臉。”

孫開勤大怒,手里的茶杯砸了過去:“來人吶,給我拖下去打五十軍棍!”

聶金庫哀號著被拖了下去,段海祥道:“大帥,這小子著實在該打,一張嘴和腚眼子一樣,亂噴糞,他的屁股怎么能和大帥的臉扯到一塊,不過小聶對大帥的忠心還是日月可鑒的,大帥手下留情啊。”

孫開勤哼了一聲,沒說話,不過貼身副官夏景琦卻會了意,下去給護兵們使了個眼色,護兵們手下就留了情面,軍棍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得并不重,即便如此,也是挨了一頓胖揍,屁股再度開花。

聶金庫被抬了上來,現在不但不能坐,也站也不能了,只好趴在地上。

孫開勤問道:“聶金庫,你知道本帥為啥要打你么?”

聶金庫哭喪著臉道:“卑職欠揍,這張嘴沒把門的。”

孫開勤道:“打你五十軍棍,十棍是因為你胡扯,四十軍棍是因為你給老子丟人,一個團的兵都干不過人家,被繳了械斃了人,不回去報仇,還好意思來找老子訴苦,你他娘的還是老子的兵么,怎么一點出息都沒有?”

聶金庫哭道:“大帥冤枉啊,卑職倒是想報仇來著,可是營盤被土匪偷襲,損失弟兄數百,槍械彈藥無數,十一團已經垮了,卑職懷疑,土匪就是姓陳的派人喬裝的,他這是要和大帥您對著干啊。”

段海祥氣的上前一腳踢在聶金庫臉上,罵道:“不爭氣的東西,糟蹋了老子一個團。”

又對孫開勤道:“大哥,出兵吧,把江北平了,給十一團的弟兄報仇。”

孫開勤道:“胡鬧,我做事還用你教。”

段海祥瞪了瞪眼睛,氣呼呼的不說話。

孫開勤站了起來,踱了幾步來到段海祥面前,扶著他的肩膀道:“老三,不是我不想出兵,咱們的弟兄在人家的地盤上鬧事,被人家拿了,斃了,咱真沒處說理去,我也不瞞你,江北的人今天來過了,送了一大摞狀子,白紙黑字都是十一團弟兄做下的好事,你說我怎么辦?我要是出了兵,全天下的人不得都罵我。”

段海祥搓著手道:“那咱們難道吃了這個啞巴虧?”

孫開勤道:“我是不能公開討伐他了,可是你能啊,他能扮成土匪過江夜襲,你們也能啊。”

段海祥茅塞頓開:“大哥,我懂了。”

孫開勤道:“放手去做,不過有一條,千萬不能露了身份。”

段海祥啪的一個立正:“大哥,裝土匪弟兄們最拿手了,對了,聶歪嘴怎么處置?”

地上趴著的聶金庫一陣顫抖。

孫開勤笑笑:“戴罪立功吧。”

“謝大帥!”聶金庫淚如雨下。

段海祥帶著聶金庫回去了,孫開勤打了個呵欠,鴉片癮犯了,副官趕緊服侍他上了煙塌,裝了一筒云土美滋滋的抽起來,幾口過后,通體舒泰,如同騰云駕霧一般。

見督軍大人心情甚好,副官夏景琦道:“大帥,有件事不知該講不該講。”

“講,婆婆媽媽不像老子的兵。”

“是!卑職以為……江北陳子錕,非等閑之輩,大帥應該提防著點。”

孫開勤笑了:“你小子也算是用心了,說說看,陳子錕有什么值得我高看他一眼的?”

夏景琦道:“此人年紀輕輕就是少將護軍使,本可在吳玉帥麾下任職,卻跑到江北來當草頭王,可見他志向不小,十一團的事情,更顯此人手腕高明,據說他在南泰縣城的威望已經如日中天了,照這樣下去,江北遲早變成鐵板一塊。”

孫開勤漸漸嚴肅起來,點頭道:“你說的有些道理,這些情報,你是哪里得來的?”

夏景琦道:“卑職的父親就在南泰縣城,是當地鄉紳,這是他老人家信里提到的,還有……”

“還有什么?”

夏景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大帥為卑職做主。”

“說!”孫開勤眉毛擰了起來。

“家父本來身體甚好,卻被陳子錕氣的中風癱瘓,鐵打的漢子如今走路都讓人扶,家里大宅子也被他燒掉一半,護院慘死,保安團被遣散,陳子錕還招募土匪,壯大人馬,這個人野心勃勃,志不在江北一隅之地,大帥,為公為私,卑職都和他不共戴天,還請大帥為卑職做主。”

望著自己的貼身副官涕淚橫流的樣子,孫開勤深深思索起來,這個陳子錕果然有這么厲害?他不信,二十多歲的初生牛犢而已,就算滅了當地鄉紳也不算什么,只要自己愿意,隨時可以滅了他,自己忌憚的只是陳子錕背后的那個人而已。

直皖之間的宿仇,早晚要報,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奉系的張雨帥正在籌劃這件事情,聯合廣東的孫中山,上海的盧永祥,等時機成熟,同時起兵發難,到時候拔除江北的直系釘子,只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這些絕密,自然不能為外人道也,哪怕是自己的結拜兄弟段海祥,貼身副官夏景琦也不例外。

想到這里,他拍了拍夏景琦的肩膀:“這事兒本帥知道了,從今天起,給你一個任務,監視江北方面的一舉一動,需要用錢就到后勤處支取,有什么重要消息直接向我報告,明白么?”

夏景琦站了起來,啪的立正:“是,謝大帥!”

第二天,閻肅帶著一輛馬車到江東省陸軍后勤處去領取孫督軍批的五百套軍裝,但卻只領到了一個大紙盒子。

打開一看,里面是很多五色星徽,閻肅認得這種搪瓷質地的紅黃藍白黑星徽是北洋政府定的陸軍帽徽。

“我是來領軍裝的,不是領帽徽,五百套軍裝,大帥親自批的,哪位能幫著辦一下?”他客客氣氣說道,手里紙煙遞了過去。

對方擋了煙卷,一副公事公辦的派頭:“不會,這就是大帥批給你們的軍裝,點一下吧,正好五百枚。”

閻肅還不死心:“要不您打個電話問問?”

“沒這個必要,你要就要,不要我就收了。”對方態度很生硬。

閻肅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貓膩,拿著帽徽回了龔公館,給張鵬程掛了個電話,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張鵬程在電話里打哈哈,道:“嘯安兄,大帥酒桌上的話您還當真啊,給你五百枚帽徽已經算不錯了,對了,你還在省城?趕緊回去吧,聽說段海祥說了你們不少壞話,大帥很震怒呢。”

掛了電話,閻肅立刻向龔稼祥辭行,二十萬的貸款已經辦妥了,暫時不提取,而是存在匯金銀行的戶頭里,需要用的時候直接開匯票或者本票即可。

龔稼祥派車將他們送到了碼頭,兩人搭乘去上游運載桐油的貨船離去,龔稼祥一身西裝革履,站在岸邊遙望貨船逆流而上,江闊云低,水鳥貼著江面掠過,空氣潮熱難當,似乎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江東要變天了。”匯金銀行的總經理喃喃自語道。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6
第一章 混江龍

從南泰到省城,走水路最為便捷,淮江上白帆點點,百舸爭流,閻肅和龔梓君乘坐的這條船是常年航行于淮江之上的貨船,船老大是個五十多歲的漢子,瞇著眼坐在船尾,抽著一袋旱煙,穩如泰山的樣子讓人放心。
“坐我的船,包你沒事。”船老大指著一面杏黃旗子這樣說。

這面小旗做工粗糙,但卻是正兒八經的綢緞料子,上面繡了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閻肅說這是蟒,不是龍,因為龍有五爪,而旗子上的動物只有四爪。

“這位先生看樣子挺有學問,不過這回你可說錯了,這是龍爺發的旗子,怎么能是蟒呢。”船老大在鞋底上磕磕煙灰,一本正經的辯論道。

龍爺就是橫行于淮江中游的大水匪混江龍,凡是插他發的旗子的船只,可以平安往來上下游之間,各路水匪都賣面子,當然遇到水警設的卡子就歇菜了,該交的錢一個子兒都少不了。

逆水行舟,最為艱險,淮江中游有一處名為老虎灘的地方,水流湍急,暗礁遍布,稍不留心就會觸礁沉船,遇到這種險灘,總是要靠纖夫拉過去才行。

船到老虎灘,一隊纖夫駝著背,拉著纖繩在岸上喊著號子一步一步往前挪,不管老幼,都是赤身裸體,因為再結實的衣服也經不住纖繩的磨損,以及纖夫需要不停下水,衣服濕了容易著涼,還不如赤身。

貨船慢慢向前行駛,龔梓君望著纖夫們感慨不已:“勞動人辛苦啊。”

“有啥苦不苦的,都是混口飯吃。”船老大裝了一袋煙葉,又抽了起來。

忽然一條快船從側方飛馳而過,馬達突突的響,船頭站著一個黝黑的漢子,腰間扎著紅綢大帶,兩把盒子炮斜插,威風凜凜,溢于言表。

“看,那就是龍爺!”船老大興奮起來,指著機器船喊道。

閻肅瞇起眼睛望過去,暗暗點頭:“好一條漢子,果然是淮江上最有名的水匪。”

水匪在前面截住了一條沒插旗子的船,漢子們矯健的跳幫上船,威逼船夫交出錢財,這邊貨船上的人靜靜地看著土匪打劫,沒人幫忙,沒人言語,似乎發生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啊!”龔梓君氣的胸膛直起伏,身為軍人,不能保護百姓,真是一種恥辱。

可他現在沒穿軍裝,為了不惹麻煩,他倆都是一身便裝打扮,偽裝成教書先生,如若不然,根本就沒人敢帶他們。

“小聲點,這位少爺。”船老大勸道,貨船慢慢駛過被打劫的船只,混江龍斜眼看看他們船頭的杏黃旗,打了聲尖利的唿哨,船老大趕緊擺手致意:“龍爺威武!”聽他語氣,似乎很以認識這位水匪為榮。

龔梓君嘆了口氣,下船艙去了。

次日中午,船到江北,這里距離南泰縣還有幾十里的距離,江邊有個小小的碼頭,有幾艘渡船常年停泊著做過江擺渡的買賣,當然也是要給水匪上供的,要不然生意做不下去。

兩人下了船,在附近村落雇了兩頭驢,兩個腳夫,背著行李回縣城去了。

回到護軍使公署,把省城之行的經歷一說,陳子錕大喜過望,贊道:“你們立了大功。”

閻肅道:“花了兩萬多,終于能換來一時的安寧,我有預感,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陳子錕道:“只要他現在不撕開臉就行,目前北京方面,曹錕正在競選大總統,精力都放在這一塊,肯定不愿意和皖系這么早翻臉,所以咱們只有委曲求全,這一趟,讓你倆受委屈了。”

閻肅道:“護軍使客氣了,這點折辱算不得什么,我還給你帶了孫督軍的禮物呢。”

說著將裝著帽徽的紙盒子拿了出來,陳子錕看了哈哈大笑道:“孫開勤就這點氣量,好吧,我手下,回頭讓第一營的弟兄們把帽徽釘在斗笠上,也有點正規軍的意思。”

閻肅道:“家里就這點人馬遠遠不夠,萬一土匪卷土重來,或者省軍打過來,咱們可擋不住。”

陳子錕道:“你們走的這幾天,蓋龍泉,也就是號稱白狼的那家伙,又帶人來攻了一次縣城。”

閻肅大吃一驚:“損失怎么樣?”

陳子錕笑道:“咱們沒有損失,把蓋龍泉的牙倒是磕掉了好幾顆。”

閻肅不大明白。

陳子錕喊道:“趙副官!”

“有!”多日不見的趙玉峰站了出來,向閻肅解釋道:“參謀長,現在咱們城里兵多將廣,就盼著他們來攻城呢。”

當初土匪圍城之際,縣城派出三批人求援,趙玉峰去徐州找陳調元,陳清鋒去苦水井找陳壽,還有就是柳縣長派出的去江南找聶金庫求援的一批。趙玉峰的路最遠,前幾天才剛回來。

趙玉峰是帶著兵回來的,他趕到徐州之后,徐海鎮守使陳調元立即給洛陽的吳玉帥發了緊急電報,吳佩孚雖然想歷練一下陳子錕,但也不愿他白白死在土匪手里,所以調了一個精銳的步兵營連夜乘隴海鐵路抵達徐州,以演習的名義開進了江北地區。

北洋第三師,那是天下第一強軍,從中隨便挑出一個營來,對陣地方雜牌軍一個團絕對沒問題,而且第三師全都是齊裝滿員的部隊,一個營足有五百號人,趕得上省軍一個團的兵力了,裝備的也是最精良的武器,德國毛瑟原廠的1898式步槍,刺刀水壺雨衣都是進口的洋貨,還有兩挺犀利無比的營屬水機槍,也是正宗的英國造馬克沁。

有這樣一個步兵營在城里,怪不得陳子錕信心爆棚,別說是土匪打來了,就是孫開勤親自提兵來攻,也能抵抗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蓋龍泉吃了大虧,元氣大傷,想必一段時間不會來騷擾了,現在防的就是省軍的偷襲,我等著這幫孫子呢。”陳子錕冷笑著說。

有句話叫報仇心切,就是用來形容聶金庫這樣的人,他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剛回到江南駐地就開始籌劃進攻了。

第二師師長段海祥給十一團補充了一批槍械彈藥,另外派了一個炮兵營來配合進攻,聽說南泰城墻很厚,沒有火炮是萬萬不行的,這個炮兵營裝備了兩門德國造格魯森57毫米過山炮,再厚的城墻也能轟開。

聶金庫很仔細,認真貫徹了孫大帥的要求,全體手下都化裝成了土匪,其實裝土匪是最簡單的,因為土匪的服裝不統一,可以穿軍裝,也可以穿便衣,就是穿戲服,穿女人衣服都行,只要戴一頂大斗笠就可以了。

派人去批發了五百頂南泰大斗笠,十一團的弟兄們喬裝打扮完畢,帶著兩門過山炮浩浩蕩蕩出發了,江北荒涼貧瘠,一江之隔的南岸就好了許多,碼頭上有不少漁船貨船,大兵們蠻橫的強征了船只,渡江北上,在岸邊集結,整隊奔著南泰縣城就去了。

他們要報一箭之仇!

其實就在聶金庫派人買了五百頂斗笠的時候,陳子錕就收到了風聲,猜到省軍準備進攻了,他讓陳壽在北岸設了不少暗哨,一有風聲立刻報告,十一團這邊還沒渡江完畢,那邊縣城就知道了。

如今南泰縣可謂兵精糧足,除了吳佩孚派來增援的一個整編步兵營之外,還有陳子錕編練的兩個營外加一個保安團。

第一營是陳壽麾下苦水井桿子改編的,有三百號兄弟,會打槍,膽子大。

第二營是從參加過縣城防御戰的民軍中挑出來的三百人,大多是本分莊稼漢和城里無業者,也算見過血有些作戰經驗,攻城略地或許不行,但守城和維持治安是夠了,陳子錕親自擔任第二營的營長。

保安團是在原先縣保安團的基礎上改編的,有八十多號人,一營二營淘汰的破槍裝備給他們了,這個團主要任務是維持治安以及收稅,相當于巡警和稅警的綜合體,名義上由柳縣長節制,實際上沒有陳子錕的手令,誰也調不動一個兵。

前任保安團的團長丘富兆沒死,但卻成了傻子,整天坐在團部大門口的太陽地里,流著口水,揚著麻皮臉看著過往的百姓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么瘋話。

雖然他當保安團長的時候得罪過不少人,但成了傻子之后卻不愁吃喝,每天都有人把飯菜送到面前,吃完了再把空碗端回去,有人認出來,送飯的是人是夏家千金小姐夏景夕的丫鬟。

化裝成土匪的省軍十一團浩浩蕩蕩殺到南泰城下,卻發現有些不對勁,縣城并沒有意料中的驚惶,而是城門大開,吊橋放下,城頭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聶金庫屁股上的傷勢尚未痊愈,趴在滑竿上下令:“給我沖,誰先沖進城去,賞大洋五十!”

大兵們哇丫丫怪叫著向前猛沖,他們以為城里只有百十個招安的土匪,哪知道就在他們沖到距離城墻還有五十米的時候,城頭上齊刷刷的亮出一排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宛如死神空洞無神的眼睛。

有經驗的軍人,能從槍聲中聽出敵人的軍事素質,聶金庫雖然是個酒囊飯袋,但好歹也當了十幾年的兵,他斷定城墻上的排槍打得極有章法,絕非土匪所為。

緊接著機槍就響了,營屬水機槍連續的發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彈雨如同火鐮一般收割著生命,聶金庫知道這回完了。

兵敗如山倒,十一團的弟兄們突遭打擊,頓時丟盔卸甲,扭頭便跑,城門里殺出一彪人馬來,為首一面大旗迎風招展,聶金庫雖然嘴歪,視力卻很好,他分明看見雪白的旗褲上寫著一溜小字:“中央陸軍第三師。”

要了親命了,吳佩孚來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7
第二章 水匪太囂張

要不是看見這面旗,聶金庫興許還能有勇氣抵抗一下,看到陸軍第三師的軍旗后,他僅有的一點血性也都付之東流了,怪叫一聲快跑,兩個抬滑竿的士兵是他的親信,關鍵時刻倒也仗義,抬著聶金庫瘋狂逃竄,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壓陣的長官都撒丫子跑了,當兵的更不在話下,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玩命的跑啊,可他們跑得再快也沒槍子快,第三師的士兵跟攆兔子一樣在后面砰砰的放槍,跑得慢的橫死當場,沒死的嚇得魂飛魄散,嫌肩上的七斤半太礙事,摘下來往路邊一丟,立刻身輕如燕,跑得飛快。

其實出城的部隊并非第三師的人馬,而是陳壽的綠帽子營,第三師的兄弟才不屑于和省軍這種輕量級的對手過招呢,反而是土匪出身的綠帽子營對于追擊官軍這種事情有種與生俱來的熱忱。

省軍逃得飛快,就連向來以飛毛腿著稱的苦水井桿子們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他們追出去二里路,撿到兩件很值錢的大洋落。

兩門八成新的德國造格魯森五七快炮,炮彈箱都沒拆開就成了戰利品。

此役大勝,打死“土匪”數十人,活捉五十多人,除了兩門五七快炮之外,繳獲槍械二百余支,子彈三千余發,賺了個盆滿缽盆,得勝收兵,任由聶金庫等人退往江南。

城頭上觀戰的柳縣長很不解,問道:“為何不乘勝追擊,以絕后患?”

陳子錕放下望遠鏡道:“打死了聶金庫,以后誰給咱們送槍送彈。”

一眾人等哈哈大笑起來。

聶金庫倉皇逃到江邊,收攏潰兵居然還有三百多人,不禁沾沾自喜起來:看來老子的帶兵能力還是崗崗的,跟吳佩孚的第三師過招都能剩下一多半人馬呢。

渡船還在江邊等候著,敗兵們垂頭喪氣上了船,一言不發,向南岸駛去,忽然突突的馬達聲響起,一條插著龍旗的快船從蘆葦蕩里沖了出來,后面跟著十幾條舢板,船頭氣勢洶洶的站著赤膊漢子,手里不是槍就是刀。

不好!水匪來了,潰兵們驚慌起來,船老大趕緊停下船,聶金庫硬著頭皮和水匪交涉。

“老大是哪路人馬?”

對方回道:“是混江龍的弟兄。”

聶金庫道:“兄弟是江東陸軍十一團的,還請給個方便,有情后補。”

對方陰陽怪氣的答道:“你是陸軍,怎么跑到江里來了,再說這一身行頭也不像啊,怎么穿的跟陸匪似的,你們是不是來搶俺們生意的?”

聶金庫忙道:“誤會誤會,都是誤會,莫傷了和氣。”

對方道:“想不傷和氣也行,把槍留下,人滾蛋。”

“老大給個面子吧,說什么俺們也是省軍的人馬,撕破臉怕是不好看吧。”聶金庫這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省軍雖然占據了江南富庶土地,但卻對淮江上的勢力無能為力,十一團的弟兄們更是不習水性,真打起來,只有喂王八的份兒。

“面子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水匪從船艙里出來,懶洋洋的說道,陽光灑在他身上,宛如鑲上一層金邊。

“混江龍!”人們驚恐的低聲叫道,這位水匪的傳奇故事很多,據說他能在水底閉氣三天三夜,比水滸傳里的浪里白條還厲害。

“好,就當交個朋友了,弟兄們,把槍留下,咱們走。”聶金庫一咬牙,終于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十一團清潔溜溜的回到了南岸,除了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衣服,啥都沒剩下,連師長贊助的兩門火炮都打了水漂,便宜了陳子錕,這回聶金庫是真怕了,打也打不過,又沒法向督軍交代,一夜間他幾乎愁白了頭。

最后還是師爺給他出了個妙招,杜撰了一封戰報送到省城,就說自己帶領部下化裝成土匪,襲擊了南泰縣城,戰果頗豐,繳獲無數,另外籌措大洋兩萬塊,四處打點,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就成。

聶金庫依計而行,果然沒事,還受到了督軍大人的一番勉勵呢,當然這是后話了。

縣城里駐扎著上千軍隊,土匪是絕不敢再捋虎須了,省軍受了這么大挫折,除非直皖再度開戰,否則也不會大舉進攻,后方穩定,陳子錕準備啟程前往上海,一步步的實現自己的理想了。

護軍使離開駐所,關防由閻參謀長代掌,民政大權由柳縣長負責,想必是萬無一失。

陳子錕的隨員很多,除了沈姚二位夫人之外,還有副官趙玉峰,馬弁王德貴李長勝,勤務兵雙喜青鋒,后勤處長龔梓君,以及精心挑選出來的護兵十二人、服侍夫人的丫鬟婆子等。

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穿便裝,乘坐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順風順水,江景美不勝收,轉眼就到了著名的老虎灘,船老大帶領水手小心翼翼的從暗礁中穿行而過,忽然一陣馬達聲,船老大手搭涼棚一看,頓時大叫道:“不好,有水匪!”

陳子錕鎮定自若,他早知道淮江上水匪肆虐,此行是做了萬全的準備的,船上的護兵全都是見過血的老兵,長槍短炮配備齊全,而且就在客船后面還有一艘緊跟著的貨船,船艙里就藏著一挺馬克沁。

插著龍旗的機器船冒著黑煙開過來,攔在客船前面,龔梓君嚇壞了,告訴陳子錕說,這是大水匪混江龍的旗號,但凡沒有插他發放的小旗的船只都要被打劫,咱們怕是也不能例外。

陳子錕淡然一笑:“我就喜歡和土匪打交道,今天倒要會會這條混江龍。”

機器船慢慢貼了過來,一條大漢蹭的跳上客船,震得船頭一抖,頓時鴉雀無聲。

緊跟著又是幾個水匪跳過來,動作利落的不得了,其中一人剃著光頭,眉毛胡子全沒有,一顆腦袋跟雞蛋似的,手里峨眉刺滴溜溜打轉,赤腳踩在船板上,如同釘在上面一般,任憑船只搖晃,紋絲不動。

要換了尋常人等,早就磕頭求饒了,但陳子錕卻依然怡然自得的坐在船頭的躺椅上,一頂白色巴拿馬草帽和墨晶眼鏡彰顯風流倜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公子哥呢。

他自然是有底氣的,水匪不過二十條槍,光自己船上就不止這個數,后面還有一挺馬克沁瞄著他們的,就算水性再好,也架不住子彈密集掃射。

混江龍個子很高,身上紋著一條黑龍,皮膚被陽光曬得黝黑,肌肉健碩線條流暢,眼神不羈,一看就不是善類。

他瞅瞅陳子錕,有些納悶,問道:“你是船主?”

陳子錕點點頭:“是我租的船。”

“你姓什么,是做什么買賣的?”

“姓老茵兒,江北這塊地兒都歸我管。”陳子錕笑吟吟道。

混江龍瞳孔收縮了一下,對方的從容讓他有些吃不準,老茵兒是水面上的黑話,姓陳的不能說姓陳,要叫老茵兒,江北地界大了,南泰縣是知縣也管不了那么寬廣的區域,難道說這位爺是……

陳子錕站了起來,身量比混江龍還高了一些:“閣下就是混江龍吧,我聽過你的名字。”

混江龍終于明白過了,這個姓陳的年輕人是誰了。

“聽說夏大龍是被你氣的中風的?”他忽然問起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是啊。”陳子錕答道。

“你和他有仇?”

“沒仇,我看他不順眼而已。”

混江龍點點頭:“幸虧你沒殺他,不然我一定殺你。”

陳子錕笑了:“他對你有恩?”

“不是,夏大龍的命是我的,誰也不能殺。”混江龍硬梆梆的說道,從腰間拿出一面杏黃小旗拋過去:“把這個插在船頭,一直到省城都沒人找你們的麻煩。”

陳子錕接過小旗,笑了笑,還是收下了。

“混江龍,我看你有點眼熟。”他說。

“是么?那你可能記錯了,我們沒見過。”混江龍瞥了他一眼,一縱身回去,其余幾名水匪也都跳回了自己的船。

“護軍使,告辭了!”混江龍站在船頭抱拳道,機器船轟鳴起來,拖著一股黑煙遠去了。

一場虛驚,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龔梓君心有余悸:“護軍使,這水匪太囂張了,早晚滅了他們。”

陳子錕道:“我倒覺得這個人蠻有意思的,而且,我確實覺得這張臉有些面熟。”

一路有驚無險,順利抵達省城,陳子錕是微服前來,并不打算拜訪孫督軍,他輕車簡從在龔梓君的陪伴下來到了匯金銀行,支取先前貸的二十萬塊錢。

龔稼祥終于見到了慕名已久的江北護軍使,雖然早就知道他年輕有為,但真見了本人,還是吃了一驚。

陳子錕實在是太年輕了,看面相也就是二十五歲左右,但舉手投足之間毫無一般年輕人的輕佻虛浮,一看就是經歷過大場面的角色。

龔總經理是英國留學的,一嘴牛津腔呱呱叫,不自覺的在談話中就帶了幾句英語,陳子錕微微一笑,依然用官話作答,但顯然他能聽懂龔稼祥語速很快的英文。

聊了一會兒金融業務上的事情,龔稼祥忽然道:“幸虧護軍使來得及時,若是再遲幾日,怕是碰不到面了。”

陳子錕道:“莫非龔總經理要出差?”

龔稼祥道:“非也,我是江東省籍的國會議員,要到北京去履行職責。”頓了頓他又頗為無奈道:“其實不過是去湊個數罷了,這場選舉,純粹是掩耳盜鈴。”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7
第三章 我種,你銷

陳子錕肅然起敬:“龔總經理還是國會議員,真是失敬、失敬。”
龔稼祥道:“說來也可笑,我根本就沒參選,人還在英國呢,家鄉父老就把我選成眾議員了,承蒙桑梓厚愛,我自然要履行職責,選出一個新的大總統來。”

陳子錕道:“不知道龔總經理心目中的最佳人選是何人?”

龔稼祥道:“眾議長吳景濂給我拍電報說,讓我投直魯豫巡閱使曹錕的票,并且許諾了五千塊的車馬費,真是笑話,我龔某人會差這五千塊么,曹三傻子乃一武夫軍閥,大總統,哼,他也配!”

一旁龔梓君聽的心驚肉跳,以前可沒見叔叔這么揮斥方遒過,您倒是舒坦了,可眼前這位陳護軍使也是軍閥啊,而且還是直系的。

陳子錕卻一點不在乎,他和曹老帥不熟,并且真心覺得軍人干政并非好事,儒雅的金融家變身憤怒青年,到讓他有些親切感。

龔稼祥發覺自己的失態,自嘲的笑笑道:“扯遠了,其實在我心中,真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梁啟超做學問還行,搞政治差點火候,孫文,就是一個會黨中人,段祺瑞曹錕吳佩孚唐繼堯等不過是一介武夫,岑春煊、張紹曾、唐紹儀、譚延闿等人威望不足以服眾,偌大一個民國,真就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

陳子錕笑了笑,龔稼祥的口氣頗大,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聽他一席談,至少可見此人對政治很熟悉,對國家民族的未來也極為關切,看來自己還真找對人了。

“那么,龔總經理此番進京,想必是要投棄權票嘍?”陳子錕道。

龔稼祥搖搖頭:“身為議員,放棄自己的權力就是瀆職,算了,政治黑暗,不談這個,我們來說說貸款的用途吧,護軍使親自前來,想必不光是為了提款吧。”

陳子錕道:“我提了這筆款之后,直接去上海采購所需的設備物資,上海那邊洋行多,朋友也多,我親自和外商洽談,想必能節省不少費用,老實說,二十萬對于我的宏偉藍圖來說,真是杯水車薪,不節約不行啊。”

龔稼祥頗感興趣:“我倒想知道,護軍使的宏偉藍圖是個什么模樣?”

陳子錕侃侃而談道:“初步打算是先開采煤礦,有了煤礦就能建火力發電站,有了電就能抽取淮江之水灌溉農田,種棉花,種麥子,接著開紗廠、面粉廠,有了資金積累后再上重工業,建鋼鐵廠,把江北的鐵礦資源利用起來,然后是鐵路、公路、跨江鐵橋,我要把江北建設成中國的魯爾!”

龔稼祥眼中閃爍著激動地光芒:“果然大手筆,這樣,二十萬你先用著,等初見成效,我們可以追加投資。”

“那就感謝龔總經理了。”陳子錕伸出了右手。

“護軍使太客氣了,你我兄弟相稱便是。”龔稼祥毫不顧及侄子的臉色,竟然要和陳子錕稱兄道弟。

“呵呵,稼祥兄,那我就高攀了。”陳子錕和銀行總經理握著手說道。

當晚龔稼祥在公館設宴款待陳子錕一行,此時他完全恢復了成熟睿智銀行家的風范,席間和陳子錕談笑風生,絕口不提政治,龔夫人是基督徒,也是留過洋的,和鑒冰姚依蕾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相約明天去逛街采購呢。

陳子錕笑道:“嫂夫人,恐怕要讓您失望了,我們已經定了車票,要盡快趕到上海采辦物資。”

龔夫人道:“那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在省城多耽擱兩天,我帶兩位妹妹好好玩玩。”

在省城逗留一日后,陳子錕帶著二十萬的匯票,踏上了去上海的旅程,江浙地區治安良好,完全不用擔心土匪劫車,一路說說笑笑,不覺時間飛快,晚上便抵達了上海火車站。

李耀廷接到電報,親自帶人來接站,這回陳子錕的排場可比上次大多了,隨員二十多人,三輛汽車塞不下,只好又臨時叫了十輛黃包車。

陳子錕和兩位夫人坐的是李耀廷的車,司機依然是上回見的那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

“四寶,槍法練的怎么樣了?”陳子錕問他。

四寶很激動,陳子錕竟然記得他的名字:“練得噶好,長官要不要考考我。”

李耀廷道:“考什么考,這里是閘北火車站,又不是租界。”又對陳子錕道:“四寶的槍法在上海灘是這個。”他伸了伸大拇指。

“不錯,有前途。”陳子錕笑瞇瞇夸了一句,鉆進了汽車。

鑒冰發現李耀廷是一個人來的,上次那位和自己長的有些像的冰兒竟然不見了,便問道:“弟妹呢?”

李耀廷顧左右而言他,好像根本就沒冰兒這個人一般,鑒冰心中狐疑,卻不再詢問。

車隊浩浩蕩蕩開過外白渡橋,進入公共租界,街頭一派異國風情,紅頭阿三吹著哨子指揮交通,寬闊的沿江大道右側,全部是外國銀行大廈,各色國旗飄揚,就是沒有中國的五色旗。

鑒冰是老上海了,自然見慣不驚,姚依蕾小時候在上海住過,又是大家閨秀,更不會大驚小怪,可是其他隨員可就忙的眼睛不夠用了,大上海的繁華讓他們眼花繚亂,嘆為觀止。

李耀廷又換了新家,位置在法租界的一條偏僻路上,占地極廣,一座西式風格的三層樓房宛如皇宮一般,院子里是碧綠的草坪和噴泉,參天大樹下擺著白色的西式餐椅,一條牧羊犬搖著尾巴站在狗舍門口,身穿潔白服裝的仆人們在門口的樓梯上排成兩列縱隊歡迎主人和貴賓。

房間足夠多,所有人住下依然綽綽有余,李耀廷設下豐盛晚宴款待客人,長條桌,燭臺、銀質餐具,水晶吊燈,潔白的餐巾,還有琳瑯滿目的法式大餐,一切都讓人宛若置身宮廷,就連見多識廣的鑒冰和姚依蕾此時也不免吃驚,這李耀廷,生意到底做的多大?

晚宴之后,女人們在保鏢和丫鬟的陪伴下去逛夜上海了,兩個男人留在家里說話。

吃飯的時候,李耀廷穿的居然是正經的法式晚禮服,脖子上還打了個領結,等人都散盡了,他將腳翹在桌子上,扯下領結罵道:“老子請了個英國管家,就教了這些玩意,真他娘的累,不過和洋人打交道,就得按著這個套路來,要不然人家不帶你玩,還說你是野蠻人。”

陳子錕道:“你在六國飯店當西崽的時候,不是很向往這種整天西裝革履的生活么?”

李耀廷自嘲道:“人吶,越是缺什么就越想顯擺什么,那時候人窮志短,就怕別人看不起,一條西褲白天穿了晚上洗,沒有熨斗就拿大茶缸裝了熱水自己燙,整天穿的衣帽整齊的,還不是個小廝,現在想起來,那就叫裝逼!”

陳子錕一笑置之。

“現在有錢了,就不在乎這個了,怎么舒服怎么穿,誰他媽敢瞧不起我,立馬塞麻袋里丟進黃浦江!”李耀廷眼中殺氣一閃,伸出兩只手看著,“這幾年,我手上的血可沾的不少,可我不后悔,我不殺別人,別人就要殺我。”

陳子錕道:“最近生意做的挺大啊,是不是和交通部那邊搭上線了?”

李耀廷笑了:“我和吳總長一見如故,他給了我幾個建設合同,比如天津火車站和廊坊火車站的修繕項目,不過賺的只是一些小錢,說實話我根本看不上,接活兒只是想和吳總長,和交通部保持關系而已,真正賺錢的買賣,其實是……”

話沒說完,外面一聲槍響,李耀廷反應比陳子錕還快些,一頭撲倒在地毯上,同時把手槍拽了出來,嘩啦一聲上了膛,緊張的盯著窗外。

陳子錕也拔出了手槍,貓著腰過去關上電燈,守在了門邊。

門開了,進來一個人,陳子錕的手槍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老板,是我。”說話的是四寶。

李耀廷收了槍:“四寶,怎么回事?”

“是阿強,我早看他不對勁了,果然是那邊的臥底,剛才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想對老板不利,已經被弟兄們做掉了。”四寶道。

陳子錕打開電燈,只見兩個彪悍男子拖著一具尸體過來,地上滴滴答答都是血,李耀廷上前看看那人胳膊上的刺青,冷笑道:“果然是那邊的人,拖出去喂狗。”

死人被拖走了,李耀廷長出一口氣,拿出雪白的絲綢手帕擦著額上的汗水,從壁爐上的沙箱里取出兩只雪茄,用金質雪茄刀修剪了一下,拋給陳子錕一支,悠然自得道:“古巴貨,很正,嘗嘗。”語氣很輕松,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陳子錕接了煙,用火柴點燃品嘗了一口,道:“你受騙了,這個應該是邁阿密的貨,對了,你那個賺錢的買賣,我已經猜到了,事實上我這次來上海,就是想找你幫忙,我也想坐這個生意。”

李耀廷沉吟片刻道:“這一行,是斷子絕孫的買賣,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我不做,就沒有錢養活弟兄們,就沒有資本維持這一切,我在上海灘苦苦拼搏得到的一切就會煙消云散,我就會被打回原形,變成火車站外撿煙頭的小順子,可是我不想這樣,所以我才做這個買賣,你呢,大錕子?”

陳子錕正色道:“我所處的境地,還沒奢侈到可以做善人的地步,為了理想,我可以殺人如麻,可以違背良心,自然是可以做這個買賣的。”

李耀廷哈哈大笑起來:“我操,咱倆都快成文藝青年了,說話跟念話劇臺詞似的,不就是煙土生意么,上海灘誰不做這個買賣,誰就是棒槌,你說吧,怎么個弄法?”

陳子錕道:“我種,你銷。”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8
第四章 禮和洋行受辱記

談完煙土的事情,已經是深夜了,外面傳來犬吠聲,沉重的鐵門吱吱響著推開,兩輛汽車慢慢駛入,是鑒冰和姚依蕾看完電影逛完街回來了。
由于名分未定,至今陳子錕都是單獨就寢的,只不過兩位準夫人經常半夜跑過來串門而已,前半夜的時候,姚依蕾穿著睡衣跑到陳子錕的房間,哭喪著臉說睡不著,因為見到了嚇人的東西。

陳子錕就問她看見什么人,姚依蕾說:“李耀廷家里養了好多惡犬你知道么?”

“哦,是德國狼犬,我知道。”

“可是,你知道它們吃什么么?”姚依蕾一臉的恐懼。

“什么?”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什么。

“我看到兩頭狗在啃一截東西,上面有個戒指……”

果然,李耀廷說的拖出去喂狗并不是嚇唬人,而是真正的拿人肉喂狗。

“我怕……”姚依蕾直往陳子錕懷里鉆。

“那就睡這兒吧。”陳子錕拍拍身邊的空地。

后半夜,鑒冰也跑了過來,見到姚依蕾已經捷足先登,卻并不吃醋,而是徑直竄到床上,拿毛毯捂住了頭,牙齒打顫道:“嚇死我了。”

陳子錕道:“怎么了?”

“我夢到冰兒了,她滿臉是血,說自己死的慘呢。”鑒冰不住的顫抖,臉色灰白,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陳子錕狐疑道。

“嗯,我聽李府下人說,冰兒和一個唱戲的小生有一腿,被李耀廷發現后活活打死了,死的時候一頭一臉的血,和我夢到的一樣,她她她,她不會來找我吧。”

陳子錕道:“是你多心了,不過是個夢而已,就算冰兒真的死了,也不會有鬼魂的,因為鬼也怕惡人,這里惡人還少么?”

這么一說,鑒冰才鎮定下來,三個人擠在床上過了一夜。

第二天,陳子錕借口住得太遠不方便辦事,帶著兩位夫人搬到了外灘上的匯中飯店下榻,夫人繼續逛街購物,陳子錕帶著副官馬弁,前往二馬路的Carlowitz&Co也就是德國禮和洋行采購物資。

禮和洋行是遠東最著名的德國洋行,總部設在漢堡,做的是進口德國重型機械、精密儀器、鐵路、采礦設備等,當然還有一項重要的生意是軍火。

陳子錕一襲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手拿藤杖,人又生的高大威武,一副紳士派頭,身后還跟著彪悍的隨從,洋行接待人員都是閱人無數的老油條,立刻判定這位爺是大買家。

一個金發碧眼的德國經理親自接待了陳子錕,把他迎進貴賓室,仆役送上咖啡,精通德語的華籍職員負責翻譯。

陳子錕介紹了自己的身份,是江北護軍使兼江東陸軍第七混成旅的少將旅長。

德國佬單片眼鏡上寒芒一閃,開門見山道:“親愛的將軍,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我要買一個師的裝備,包括一萬支連同刺刀在內的步槍,五百支毛瑟手槍,一百挺重機關槍,還有山炮和野炮、迫擊炮以及配套的備品備件和炮彈,我知道德國的槍械是很精良的,所以第一個到你們這里詢價。”陳子錕道。

德國佬認真的傾聽著,一個師的裝備絕不是小合同,聽完之后他讓人拿來彩印的商品目錄給陳子錕詳細介紹。

“這是毛瑟出品的Gewehr98步槍,旋轉后拉槍擊,使用七密里九二口徑步槍子彈,五發雙排交錯彈倉,槍重八斤,長一米二五,有效射程八百米,德國陸軍的選擇,貴國陸軍也有大量裝備,我想將軍一定不會陌生。”

“這是毛瑟的C96型手槍,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盒子炮,口徑七密里六三,容彈量十發,配木制槍盒,必要時候可以接駁到槍柄上作為卡賓槍使用,德國原廠出品,絕非那些仿品可以比擬的。”

“這是MG08型馬克沁重型水冷機關槍,槍重五十二斤,使用七九子彈,帆布彈鏈供彈,每分鐘射速四百五十發,可以連續發射數千發子彈,有了這個,您的軍隊將立于不敗之地。”

“這是克虜伯出品的七十五毫米山炮,恕我冒昧,這種武器需要專業人士操作,我們可以技術支持。”

德國佬說著,還讓人拿了一支樣品過來,嶄新锃亮的毛瑟步槍,烤藍閃著藍汪汪的幽光,胡桃木的槍托拋過光,槍機槍栓鍛造精密,看起來不像是殺人利器,倒像是工藝品。

陳子錕接槍在手,熟練無比的拉著槍栓,德國原廠貨果然不賴,槍栓順滑無比,遠勝漢陽廠出品的八八式。

“好槍!”陳子錕幾乎有些愛不釋手了。

“將軍,德國產品的質量您完全可以放心。”德國佬很矜持的說道,滑稽買辦也很驕傲的點了點頭,以示贊同。

“好吧,幫我計算一下所需金額。”陳子錕做事風格歷來是雷厲風行,毛瑟98步槍確實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步槍了,德國人的嚴謹作風完美的體現在他們的軍工產品上,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德國佬用德語報價,華籍買辦撥弄著算盤,不大工夫就報出一個數字。

“因為您沒有說具體需要多少火炮,所以我們只計算了槍械的價格,不包括彈藥的話,是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先生。”買辦諂笑著道。

“多少?”陳子錕眉毛一揚。

“一百六十六萬一千元,彈藥另算,我們使用銀元結算,先生。”買辦依然笑容滿面。

“我需要看一下價格清單。”陳子錕不動聲色,其實已經在暗暗流汗,他只有二十萬大洋,連個零頭都不夠,這回怕是要露怯。

對方出具了一張價格清單,98式步槍的單價是90元,馬克沁重機槍的單價是7500元,盒子炮的價格是80元,陳子錕要的數量比較大,這已經是優惠以后的價格。

這也太貴了,陳子錕雖然沒做過軍火買賣,但也知道步槍的行情,漢陽兵工廠一支88式步槍的調撥價只有四十五元而已,德國原廠貨竟然貴了兩倍。

馬克沁的價格更是超乎想像,不過仔細一想,這么復雜的武器,就連國內技術最先進的上海兵工廠也不過月產二十架而已,在軍中更是營一級的配置,這個價格也算合理。

盒子炮的價格倒還公道,黑市上這東西起碼賣到一百元,還有價無市,拿著銀子都未必能買到毛瑟廠的原裝貨。

陳子錕思索片刻道:“我先采購兩百只毛瑟手槍,其他的軍械,還要參考其他洋行的報價后才能作出決定。”

顯然德國商人對自家的產品即為自信,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道:“好吧,我還有些事情,由張先生接待您吧。”說完揚長而去。

張先生就是那個華籍買辦,二百支手槍的買賣實在太小,不值得德國經理親自辦理,若是換了其他大帥,興許就要傷了自尊,就要當場發飆,可陳子錕才不管這個,能買到貨真價實的玩意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生意太小,總共不過一萬六千大洋的買賣,張買辦對陳子錕的態度也不屑起來,言辭間明顯帶著鄙夷,動輒提到洋行曾經過奉天的張作霖做過五百萬的買賣,和山西的閻錫山簽過三百萬的合同之類的屁話。

陳子錕耐著性子聽他吹噓了半天,最后終于要簽合同的時候,才發覺價格不對,每支毛瑟手槍的價格從八十元變成了一百一十元,每支還必須搭配購買原廠子彈五百發,這樣總價款居然成了三萬一千塊。

“為什么價格變了?”陳子錕奇道。

張買辦狡黠的笑著:“剛才給您的報價是一攬子打包價格,自然便宜,可是您只買手槍,而且數量那么小,就只能按照零售價格走了。”

陳子錕道:“這樣很沒有商業道德,我拒絕簽字,叫你們經理來。”

張買辦板起面孔:“這就是經理的意思。”

陳子錕道:“店大欺客是吧,老子不買了。”

張買辦依舊掛著笑,不過笑容極其可惡:“門在那邊,不送了。”

“草你娘的,怎么和大帥說話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趙副官作勢拔槍。

張買辦絲毫無懼,還拋出一句硬話:“這里可是租界。”

一句話,趙玉峰就泄了氣,這里是公共租界,洋人的地盤,可亂來不得,但就這么偃旗息鼓未免太丟分,于是他憤憤道:“大帥,只要您一句話,卑職就崩了他。”

陳子錕道:“算了,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張買辦鄙夷的一笑,嘴角迸出幾個字:“鄉戶擰”

陳子錕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再說一遍。”

“儂是撒人,可以命令阿拉?阿拉再港一句,這里是租界!”張買辦加重了語氣。

“啪!”一巴掌抽過去,張買辦原地轉了個圈,一抹嘴,滿手血,說話都漏風:“儂打人!”

“打你算輕的,狗仗人勢的東西。”陳子錕拍拍手,揚長而去。

下樓的時候,從對面過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個頭蠻高,面目有些熟悉,只是想不出在哪里見過。

“學長您好,又見面了。”那人主動上前打招呼。

陳子錕忽然想起來了:“你是慕易辰,圣約翰大學1919屆的。”上次在南京路英國巡捕射殺示威群眾的時候,他們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數年過去,當年的青澀少年已經成長為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了。

慕易辰道:“上次一別,已經四年了,不知學長在哪里高就?”

陳子錕道:“說來話長,不如咱們出去再說吧。”說著回望樓上,挨了自己一巴掌的張買辦竟然沒追出來。

“也好,找家咖啡館坐坐,我請客。”慕易辰道。

一行人出了禮和洋行,只聽一陣尖利的警笛聲,幾個印度巡捕在英籍警官的帶領下奔了過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9
第五章 英籍巡捕和美軍少校

不用問,巡捕是洋行召來的,趙玉峰和兩個馬弁都有些驚慌,想掏槍又不敢,想跑又覺得丟面子,緊急關頭,陳子錕鎮定自若,低聲道:“別慌,慢慢走過去。”
慕易辰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學長和他的手下表情有些古怪,但還是跟著他們一起迎著巡捕走過去。

忽然,禮和洋行大門里跑出一個臉上帶血的家伙,指著陳子錕等人大喝道:“就是他們!”

“跑!”陳子錕撒丫子就跑,速度快的不得了,慕易辰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拉著一起向反方向奔去。

巡捕見狀猛吹警笛,緊追不舍,大皮鞋在柏油路上呱呱的響著,路人紛紛閃避,陳子錕將手指賽在嘴里打了聲唿哨,王德貴拔出手槍虛晃一下,巡捕們頓時趴在地上。

趁這個功夫,陳子錕做了個手勢,讓趙玉峰帶兩個馬弁往左邊跑,自己帶著慕易辰向右邊逃竄,只聽見背后警笛吹得凄厲無比,前面也影影綽綽出現了巡捕的身影,租界核心地帶的治安真不是吹得,怪不得那個買辦這么有底氣。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動槍,慕易辰忽然低聲道:“跟我來。”拉著陳子錕鉆進了一旁的弄堂,弄堂里曬滿了床單和衣服,地上滿是雜物,慕易辰熟門熟路,七轉八轉,就到了另外一條街上,看路邊有家西餐館,徑直推門進去。

西餐館里客人不多,留聲機傳出貝多芬的鋼琴曲來,侍者彬彬有禮的問道:“兩位么?”

“是的,兩杯咖啡,謝謝。”慕易辰摘了禮帽,找了個轉角的位子坐下,正好能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情況,陳子錕在他對面坐下,問道:“這地方你經常來?”

“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來洋場吃西餐,那時候我們家還住在南市,我還記得電車是一個銅子一張票,一客西餐是八角小洋,面包和黃油是不限量的,每次我都吃很多。”

“哦,令尊挺有情調的,老人家是做什么的?”

“我家里以前是做絲綢生意的,可惜到了父親這一輩,家道中落了,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因病去世,從此后,就再沒人帶我吃西餐了。”

陳子錕急忙道:“真是抱歉。”

“沒關系,學長您還沒告訴我,為什么要躲避巡捕呢。”慕易辰問道。

“呵呵,我打了禮和洋行的買辦一巴掌。”陳子錕道。

慕易辰搖搖頭:“學長還真是老脾氣,一點沒改,不過這幫洋奴確實該打。”

陳子錕道:“你呢,怎么會到禮和洋行去?”

慕易辰苦笑一下:“我是去找工作的,從德國留學回來,我已經閑了很久了。”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慕易辰的西裝袖口略有磨損,領帶的款式也是兩年前的,看來這位學弟的生活有些窘迫。

“那么,找到工作了么?”

“沒有。”慕易辰搖搖頭,“雖然我是學冶金的,但洋行需要的是銷售人員,我的專業知識沒有用武之處。”

“你怎么不到內地的鋼鐵廠是試試呢,比如漢陽鐵廠,像你這樣的留學生可是搶手貨。”陳子錕納悶道。

侍者端來兩杯咖啡,放到客人面前道:“請慢用。”

慕易辰用英語說聲謝謝,又道:“去過,但實在難以習慣那種官場傾軋和勾心斗角,或許是我的性格太古怪了吧。”

陳子錕道:“慕兄不是古怪,是清高,我以咖啡代酒,祝你早日找到工作。”

“謝學長的吉言,學長似乎還沒告訴我,您在哪里高就呢?”

“我在江東省北部做護軍使。”陳子錕平靜的說道。

慕易辰眼睛一亮:“學長竟然投筆從戎了,我們這些老同學可要仰仗你了。”

“朝不保夕的光桿司令罷了,這次來上海就是想買些槍械彈藥來自保,可惜槍沒買到,先被巡捕攆的雞飛狗跳。”陳子錕笑道。

慕易辰道:“學長想買武器的話,上海還有很多家洋行,英美德法的武器價格較貴,但意大利西班牙的產品價格就比較便宜,我有個同學就是給一家西班牙洋行做買辦的,我可以幫助聯絡一下。”

陳子錕大喜:“那太好了。”

正聊著,叮咚一聲,西餐館的門開了,一個軍裝筆挺的美國陸軍少校帶著兩位女士走了進來,其中一位女士看到陳子錕,忍不住驚呼一聲:“密斯脫陳!”

陳子錕彬彬有禮道:“夫人,我們認識么?”

“哦,我的上帝,我們當然認識,是您把我從土匪手中救出來的,您不記得了?”女士非常激動,英語說的很快,緊緊抓著陸軍少校的手道:“艾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子錕!”

少校快步上前,伸出右手:“陳先生,我是艾倫.金,感謝您冒著生命危險把我夫人從魔窟中拯救出來,您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陳子錕終于想起來了,這位女士最早一批被釋放的西方人質,當時灰頭土臉,今天容光煥發,怪不得認不出了。

“哦,原來是金夫人,您還好么?”陳子錕笑道。

“感謝上帝,您終于記起我來了。”金夫人撫著胸口,表情很夸張。

同來的女士盯著陳子錕看了半天,忽然驚叫一聲:“我見過你。”長了一些雀斑的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

金夫人奇道:“艾米麗,我記得你以前沒來過中國吧。”

艾米麗手忙腳亂的從包里翻出一本《時代周刊》來,指著封面上風度翩翩的人像道:“諾,就是他,最勇敢的中國將軍。”

金夫人的嘴張成了O型:“艾倫,快看啊,陳將軍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了!”

金少校也很興奮,將侍者喚過來道:“給我開一瓶香檳。”

侍者都是精通英語的,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客人中有一位身份非常尊貴,自然不敢怠慢,飛速拿了一瓶上好的法國香檳來,并且不用吩咐,就讓樂師換了一首歡快的曲子。

“將軍,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邀請您,還有您的朋友共進午餐。”金少校發出誠摯的邀請,陳子錕欣然答允,此時慕易辰已經有些坐不住,這幾年他在德國留學,兩耳不聞天下事,竟然不知道學長不但投筆從戎,還成了聞名世界的英雄。

午餐很豐盛,和美國友人的交流也很愉快,當金少校得知陳子錕是西點軍校出身后,興奮的溢于言表,談起學校那些古板的老教授,兩人的距離更是拉近了不少。

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陳子錕勉為其難,再次重復了他在抱犢崮上孤膽英雄的故事,當然是用英語敘述的,金少校聽的雙拳緊握,眉頭緊鎖,感同身受,金夫人和艾米麗更是都聽傻了,時不時夸張的用小手掩住嘴,然后對望一眼,上帝啊上帝啊的驚嘆個不停,尤其艾米麗,看著陳子錕的目光已經明顯帶著崇拜的色彩。

就連西餐廳的侍者們也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忽然,叮咚一聲,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幫黑衣巡捕,為首是一個英籍巡官,身材高大,滿臉橫肉,腰間配著左輪手槍,手里掂著一根警棍,鷹隼般的目光掃視著店里每一個人。

他身后是三個印度巡捕和三個華籍巡捕,都持著步槍,如臨大敵的樣子。

值班經理急忙迎了上去,低聲詢問需要什么幫助。

英籍巡官不理他,繼續掃視著客人,這家西餐館的檔次很高,價格很貴,中午客人不多,只有寥寥幾桌,很快巡官的目光就落到了陳子錕身上。

陳子錕穿了一身白色西裝,個頭在亞洲人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在歐美人中也算是高大,這是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再加上他囂張不羈和巡官對視的眼神,讓巡官確信,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儂。”巡官用警棍敲了敲桌子,“站起來。”他的上海話說的很地道,想必在租界已經服務很久了。

陳子錕并沒有站起來,金少校卻怒不可遏的站了起來:“巡官先生,我抗議你這種極其不禮貌的行為,你不但侮辱了我的客人,還侮辱了我。”

巡官并沒有被他嚇倒,畢竟巡捕房和駐軍是兩碼事,英國人和美國人也是兩碼事,他傲慢的略微彎了彎腰,道:“對不起,兩位女士,還有您,少校先生,我是在執行警務,搜捕一名持有槍械的,極其危險的中國逃犯,您的客人恰巧和我的逃犯很相似,我想請他回巡捕房調查,您一定不會反對吧。”

金少校怒氣沖沖:“我反對,我抗議,你的警號是多少,我要投訴你。”

巡官指著自己肩膀上的金屬數字銘牌道:“您可以去總巡捕房或者工部局進行投訴,但在此之前,我要將逃犯帶走。”

巡捕非要帶人走,金少校還真就一點辦法沒有,正準備妥協,忽然一直保持著淑女姿態的艾米麗發飆了,拿起一本雜志猛打巡官,嘴里喋喋不休道:“你們這些惡棍,強盜,蠻不講理的酒鬼,壞蛋!”

巡官大怒,喝道:“女士,如果您再不停止的話,我將以妨礙公務罪逮捕您。”他身后一幫印度阿三,上海癟三都摩拳擦掌起來。

金夫人道:“警官,我不得不提醒您,艾米麗小姐的父親是美國公使,您確定打算要引起一樁外交糾紛么?”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39
第六章 一巴掌的恩仇

公共租界可不是英國人一家的,也有美國人的份兒,巡捕房受租界警務處的指揮,警務處又歸工部局管理,而工部局的大佬們又直接接受領事館的管轄,而上海領事館又受北京公使館的領導,這中間差了好幾層呢,說句不客氣的話,英美領事就是公共租界的皇上,公使就是太上皇。
一聽這話,本來還氣勢洶洶的巡官立刻偃旗息鼓,舉手敬禮:“對不起小姐。”身后那些印度巡捕,華籍巡捕更是點頭哈腰,只恨沒有一根尾巴可以搖擺起來。

艾米麗得理不饒人,指著雜志封面氣勢洶洶道:“看清楚,我們的客人是時代周刊的封面人物,他是一位英雄,一位勇者,一位將軍,不是你說的什么逃犯。”

巡官定睛一看,雜志封面人物和自己要抓的人還真是同一個,他明白是自己搞錯了,趕忙賠禮道歉,帶著手下退出了西餐館,

歡快的音樂再度響起,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一定是個誤會。”金少校說。

“租界警察的素質太差了,我想大概是因為他們在上海呆的太久的緣故。”金夫人快速扇著小扇子道。

艾米麗含情脈脈的看著陳子錕,臉上的紅暈未退,雀斑更加明顯了。

“你的父親真的是公使?”陳子錕問道,這個高枝可得攀著,以后好處多多。

金夫人忽然竊笑起來:“對不起,我騙了你們,可是我并沒有說謊,艾米麗的父親確實做過外交官,不過是駐圣馬力諾共和國公使。”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艾米麗小聲道,此時她又恢復了乖巧的神態,看起來就像個大號洋娃娃。

圣馬力諾是個歐洲袖珍國家,彈丸之地而已,自然不能和遠東第一大都會上海相提并論,更何況是一位早已卸任的公使,陳子錕有些失望,但并沒有表現出來,畢竟半路遇貴人的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又閑扯了幾句,互相留了通信方式,便各自散去。

路上,艾米麗有些心緒不寧的樣子,金夫人打趣道:“你是不是看上這個英俊的中國人了?”

艾米麗立刻興高采烈道:“說真的,陳一點也不像中國人,真正的中國人都是身材矮小,留著小辮子和兩撇老鼠胡子的丑八怪,陳和他們不一樣,他就像是西部電影里的孤單豪杰。”

金夫人道:“可惜他已經有夫人了,而且聽說是兩個。”

艾米麗驚訝道:“上帝啊,這怎么可能,難道他不應該是一個基督徒么?”

金夫人聳聳肩:“艾米麗,時代周刊里有他兩位夫人的合影,難道你看雜志只看封面的么?”

艾米麗悶悶不樂起來,再不說話。

匯中飯店樓前,陳子錕邀請慕易辰上去坐坐,慕易辰婉言謝絕:“不了,我還有事,改天再來拜訪,正好陪您一起去找我那個在西班牙洋行當買辦的同學。”

陳子錕欣然答應,目送慕易辰離開才上樓去了。

慕易辰上了電車,先到南市城隍廟附近買了一份湯包,然后才來到租住的房屋,這是一棟新式的石庫門建筑,有自來水和電燈,房間里鋪著嶄新的木地板,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坐在寫字臺前伏案工作,窗臺上擺著花瓶,一束白花正悄悄綻放。

“秋凌,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慕易辰舉起了手中的東西。

“湯包,我最愛吃的。”女孩接過湯包,關切的問道:“你吃過中飯沒有?”

“吃過了,在大西洋西餐廳吃的牛扒,喝的香檳。”慕易辰微笑著說。

“騙人,你哪有錢。”車秋凌一臉的不相信,旋即又驚喜起來:“你找到工作了?”

慕易辰搖搖頭:“不是,是別人請客,你猜我遇到誰了?”

“猜不出,快說吧。”

“圣約翰大學的陳子錕學長。”

“是他,當初我們一起游行的,精武會的陳子錕學長?”

“對,就是他,他現在已經是一位將軍了!而且還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慕易辰眉飛色舞的講起來,車秋凌聽的入神,忽然興奮道:“你不是一直想辦實業么,不如找他投資入股。”

慕易辰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他現在是護軍使,要考慮的首先地盤和軍隊,他這次來上海,就是買軍火的。”

車秋凌大為失望:“想不到學長竟然墮落成軍閥了。”

慕易辰道:“我相信學長和那些窮兵黷武的軍閥是不一樣的,我有這種感覺,他是有一番雄心壯志的,既然學長能投筆從戎,我為什么不能做買辦呢,先從買辦做起,積攢原始資金后再實現自己的理想!”

車秋凌喜道:“阿辰,你終于想通了,太好了。”說著依偎過去,貼在慕易辰的胸膛前。

忽然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撒擰啊?”車秋凌很不耐煩的問道。

“收房錢。”是房東的聲音。

慕易辰上前開門,房門剛一打開,幾個漢子就闖了進來,短打鴨舌帽,一臉的猥瑣相。

“你們是干什么的!”慕易辰厲聲質問。

流氓們不搭理他,徑直走向車秋凌,將她架起來就走,慕易辰急忙阻攔,被他們跳起來一頓暴打,屋里的陳設被打得七零八落,花瓶也摔碎了。額角流出鮮血來,痛苦的喊道:“不許帶她走。”

車秋凌更是發了瘋一般:“阿辰,阿辰!”

一個長衫中年人走了進來,冷冷道:“還不快把小姐帶走!”

流氓們將車秋凌架了出去,中年人道:“姓慕的,你拐帶人口的案子,我們老爺已經報巡捕房了,你就洗干凈屁股準備去提籃橋吧。”說罷拂袖而去。

不大工夫,樓下傳來汽車啟動的聲音,慕易辰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收拾著花瓶的碎片,那束白花已經被踐踏的不成樣子了。

慕易辰的手緊緊握著碎瓷片,血從手心涌出。

陳子錕回到飯店之后,發現兩位夫人都不在,大概又去逛街了,百無聊賴,他便打了個電話給李耀廷,把禮和洋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李耀廷當即大怒:“那個買辦叫什么名字,我立刻安排。”

陳子錕道:“姓張,德國名字好像叫什么威廉,小小教訓一下就行,可別拿來喂狗。”

李耀廷爽朗大笑:“我有分寸。”

放下電話,陳子錕打了個哈欠,上床睡午覺,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門鈴叮咚,上前開門,站在門口的竟然是被自己抽了一個嘴巴的禮和洋行張買辦。

張買辦的臉頰上,指痕尚未消退,說話也有些漏風,想必是牙齒掉了幾枚,但絲毫憤怒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奴顏婢膝:“陳將軍,我是來給您道歉的,是我不對,惹您生氣,我該打,該打。”

陳子錕知道是李耀廷起作用了,哈哈笑道:“我們之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我都忘了。”

張買辦頓時害怕起來:“陳將軍,您是不愿意原諒我么?”

陳子錕道:“我行伍出身,脾氣上來誰也擋不住,打也打了,氣早消了,你不用擔心什么。”

張買辦這才放心下來:“陳將軍儂是好人啊,買槍的合同我帶來了,還按照老價格走,您簽了字就可以履行了。”

說著拿出一張合同紙來,,兩百支毛瑟C96型7.63毫米半自動手槍,每支八十元,包含木制槍套和隨槍附件,總價一萬六千大洋,由于合同金額較少,所以是一份簡約版的合同,簽字就生效。

人家又是登門賠禮,又是按大宗貨物批發價走,態度也算到位了,陳子錕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主兒,當即簽了合同,并且承諾再購買五萬發手槍子彈和二十支德國造伯格曼手提機槍,張買辦是拿合同傭金過活的,陳子錕做他的生意就是送錢給他,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上海灘的洋買辦大多是會說幾句洋涇浜外語的癟三出身,而且代代相傳,祖孫父子都靠給洋人跑腿為生,仰人鼻息慣了的,哪有什么自尊可言,即便是有,也是在無權無勢的同胞面前。

陳子錕雖然不是洋大人,但他是軍閥,還認識大流氓李耀廷,自然是張威廉得罪不起的角色,人家愿意既往不咎,張買辦自然是慶幸不已,千恩萬謝的去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陳子錕還以為是鑒冰和姚依蕾逛街回來了,開門一看,卻是趙玉峰他們,李長勝臉色灰白,王德貴衣服上也滿是塵土和鞋印,看樣子挨過一頓胖揍。

“怎么,被巡捕拿了?”陳子錕問道。

趙玉峰搖搖頭,垂頭喪氣道:“不是,俺們到賭場耍錢,結果鬧出事來,看場子的誣賴老李出千,把他手指頭剁了一根。”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李長勝的右手藏在背后,抓過來一看,血跡斑斑,手掌上纏了一塊破布,食指已經不見了。

“你們的家伙是燒火棍么!”陳子錕勃然大怒。

趙玉峰道:“大帥,雙拳難敵四手啊,家伙還沒掏出來就讓人繳了,他們人多,看場子的頗有幾個好手,得虧卑職見機行事,要不然俺們三條命今天都得交代了。”

陳子錕打開皮箱,拿了幾個彈夾塞在腰里道:“走,殺回去報仇!”
woandy 發表於 2013-9-15 17:40
第七章 血濺歹土賭場

老兵都喜歡賭博,軍營里生活枯燥乏味,賭錢就是他們不多的樂趣之一,李長勝耍得一手好骰子,想出幾點就幾點,第三師人盡皆知,說他出老千,那絕對是污蔑。
李長勝可不僅僅是陳子錕的馬弁,更是他的老大哥,當初大伙兒一塊出生入死來著,這份情誼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老大哥被人剁了手指,這口氣怎么能咽得再說了,如今陳子錕可是響當當的陸軍少將,他不欺負人就是好的,哪能被人欺負,所以這個仇是非報不可了,而且還得快,絕不能過夜。

“老李哥,要不先去醫院包扎一下?”陳子錕關切的問道。

李長勝搖搖頭:“不了,咱是粗人,一點小傷算不得什么,就是憋屈的難過。”

陳子錕道:“還能拿槍么?”

“能。”李長勝斬釘截鐵道,到底是第三師的兵,骨頭都是鐵打的。

這次前來上海,陳子錕帶了十二個護兵,因為上海是盧永祥的地盤,租界又不許中國軍人進入,所以都換了便衣,其中四個兵陪著兩位夫人逛街去,還剩八個在樓下聽令,把他們全都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奔賭場。

賭場并不在租界區域內,而是位于滬西,這里原本是大片的農田,租界工部局越界筑路后,漸漸繁華起來,農田被人買下,建起了洋樓商鋪,這實際上是租界當局蠶食中國領土的行為,但上海地方當局既無力阻止,又樂于見到筑路后經濟發展帶來的收益,所以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滬西的治安環境遠不如租界,甚至連南市和閘北都不如,殺人綁票的事情時有發生,賭場煙館更是密密麻麻,租界巡捕不管,中國警察不問,屬于兩不管地帶,所以被上海人稱作“歹土”。

陳子錕帶著護兵們來到賭場附近,卻并不急著報仇,一窩蜂地沖上去亂砍亂殺那是黑幫的作派,他們可是正規軍,即便是攻打一個小賭場,也要按照套路來。

這家賭場設在一座西洋建筑內,排場很大,里面人聲鼎沸,小廝亂竄,賭客們來往穿梭,紙牌麻將骰子各種玩法都有,陳子錕進去溜達了一圈,他一身白西裝,頭戴巴拿馬草帽,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看起來像個小開一般,自然沒有引起懷疑。

摸清楚賭場的出口,保鏢人數和配置武器后,陳子錕悄悄出去,給手下們分配了任務,行動就此開始。

賭場打手頭兒外號癩子頭,是上海灘有名的狠角色,大老板雇他來看場子,專門對付那些手腳不干凈的家伙,今天癩子頭的斧頭就開張一回,剁掉一根手指頭,還繳了三把槍,聽說對方有些來頭,但癩子頭根本不在乎,在上海這塊地盤上,除了淞滬護軍使的兵不能惹,其他外地軍閥都是土雞瓦狗。

最讓他底氣十足的是,自家老板的勢力太大了,在整個上海灘都是數的著的人物。

癩子頭巡視著自己的領地,宛若非洲草原上的雄獅,來來往往的相熟賭客見了他都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癩哥,這讓他志得意滿,很是滿足。

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份不安的味道,憑著癩子頭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他知道要壞事,不過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敢在歹土開賭場的人,還怕人鬧事不成。

癩子頭提了提腰帶上的利斧,那是他賴以成名的家伙,起碼十八個人在這柄利斧下斷手斷腳,快斧癩子頭的字號可絕不是浪得虛名的。

突然之間,一群人沖進賭場,二話不說拔槍就射,一時間子彈橫飛,天花板的水晶吊燈都被打了下來,賭客們尖叫不已,紛紛臥倒在地,癩子頭的手剛伸到斧頭柄上,一支手槍就頂住了他的腦門。

“動一動就讓你腦漿子濺滿墻。”拿槍的是剛才進來溜達一圈的白西裝小開。

“朋友,混哪路的?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場子?”癩子頭不慌不忙道。

“老子哪也不混,老子是來給兄弟討個說法的。”陳子錕一招手:“老李,你看看是誰剁的你手指。”

李長勝一指癩子頭:“就是這小子!”

陳子錕把槍收了,把癩子頭的斧頭拿了出來,拿手指試了試斧刃,風快!

“這位朋友,我這人辦事向來有原則,你誣陷我兄弟出老千,還剁了他一根手指,現在我剁你一只手,咱們兩清,你看行么?”

癩子頭輕蔑的笑笑:“老大,槍在你手里,你怎么說都行,只怕你現在剁我的手,改天就有人剁你的頭了。”

陳子錕也笑了:“老子從十五歲開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有十年了,還怕你這個,啥也別說了,伸手。”

癩子頭沒有伸手,而是朝藏在賭客中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兩個保鏢剛把槍拔出來,就被王德貴兩槍打在頭上,當場血流滿地,死了。

癩子頭終于明白了,人家是來真格的,不是嚇唬人。

上海灘的漢子也是真有種,面不改色就把胳膊放在了賭臺上,癩子頭道:“老大,砍了手趕緊走,我們還要做生意,別嚇到我的客人。”

陳子錕點點頭:“沒事,我很快。”話音未落,手起斧落,一只左手當即和胳膊分家了。

癩子頭身子搖了搖,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鮮血呼呼的往外涌,陳子錕讓人拿了彌勒佛前的香爐,把香灰倒上去,又拿皮帶勒住胳膊,好不容易止住了血。

“謝了。”癩子頭雖然斷了一只手,但氣勢依然不減。

“是條漢子。”陳子錕由衷的贊了一句,一擺手:“撤!”

弟兄們從容退走,賭場保鏢作勢要追,被癩子頭阻住,咬牙切齒道:“不用追,跑不了他們,馬上報告大老板。”

回到匯中飯店,陳子錕沒事人一樣,還陪著鑒冰和姚依蕾去看了一場卓別林的滑稽電影,又去吃了一頓西餐,再回來的時候,只見李耀廷正在飯店大堂里來回踱步。

“大哥,你回來了,嫂子好。”李耀廷笑瞇瞇打著招呼。

“你們先上去。”陳子錕打發兩位夫人上樓,和李耀廷一起坐在大堂沙發上,問他:“出事了?”

李耀廷苦笑:“出大事了,我的哥哥,你不惹事則以,一惹事就是天大的漏子。”

陳子錕道:“說吧,那家賭場是誰開的。”

李耀廷說了三個字:“張嘯林。”然后靜靜等待陳子錕的反應。

陳子錕眉頭都不眨一下:“張嘯林怎么了,老子是陸軍少將,江北護軍使,一個流氓頭子也敢和我叫板,反了他!”

李耀廷道:“哥哥啊,您是護軍使不假,可您是江東省那邊的,又不是淞滬護軍使,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人家不用給你面子,張嘯林可是和黃金榮、杜月笙齊名的大亨,我這碗飯能不能吃得上,也得看人家的臉色。”

陳子錕道:“那張嘯林想怎么著?”

李耀廷道:“既然他們沒調集人馬殺過來,那就是有的談,我估計是要吃講茶了。”

陳子錕道:“什么是吃講茶?”

李耀廷道:“和咱們北京的規矩一樣,雙方找人說和,在茶館四四六六講清楚,握手言和吃碗爛肉面就算梁子過去了,擱在上海就是吃講茶,說開了之后,把紅茶綠茶混到一個杯子里,碰杯喝了言歸于好。”

陳子錕道:“那要是談不攏呢。”

李耀廷道:“談不攏就開打,當年叱咤上海灘的馬永貞就是在大馬路上一洞天茶樓和仇家吃講茶的時候被人一石灰包砸在臉上,一身的武功都白搭了,活活砍死在街上,這回……你放心,有我在,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準備把吃講茶的地方放在黃老板的聚寶茶樓,這是上海灘唯一的奉憲專吃講茶的地方,張嘯林不會不給黃老板面子。”

陳子錕道:“那好吧,你來安排,張嘯林出什么招我都接著。”

李耀廷無奈道:“先這么著吧,對了,張威廉來過了吧。”

陳子錕笑道:“你效率很高,他已經來賠禮道歉過了。”

李耀廷自嘲的笑笑:“我也就是能嚇唬嚇唬這種做生意的人了,碰上真正的大亨,只有裝孫子的份兒,幸虧我當初經蔣大哥介紹,拜黃金榮為老頭子,也算找對了靠山,要不然就憑我這兩下子,在上海灘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根本活不到今天,你知道那些洋人都是怎么說上海的么?”

“怎么講?”

“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李耀廷說這話的時候,竟然是以一種近乎神圣的口氣。

第二天一早,飯店總臺打電話上來說有人找,陳子錕還以為是李耀廷來了,等人上來才知道是慕易辰。

陳子錕道:“慕兄來的正好,我正要去禮和洋行提貨,不如同去,也好幫我做個翻譯。”

慕易辰驚訝道:“昨天不是剛打了禮和洋行的買辦么?”

陳子錕笑道:“這就叫不打不成交。”

驅車前往禮和洋行,對方殷勤招待不提,付了款項,張買辦拿了提貨單陪著陳子錕來到十六鋪碼頭的洋行倉庫,這里存著大批機械設備、武器彈藥,安保措施相當嚴密。

陳子錕先提了二十支伯格曼手提機槍和二十把盒子炮,以及配套的子彈,其余的貨物暫時寄存在倉庫,擇日再來提取,張買辦自然是滿口答應,同時又問道:“陳將軍要試槍的話,我可以帶您到浦東荒僻地方去。”

“謝謝,恐怕來不及試槍了,馬上就要派用場了。”陳子錕笑道。

張買辦拿手帕擦拭著汗水,他預感到上海灘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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