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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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巧計懲工役

想當初,陸軍部還叫練兵處的時候,老馬和老牛就在這兒當差了,一干就是十幾年,總長次長走馬燈一樣的換,茶房卻總是這麼兩張面孔,久而久之,大家早已習以為常。

陸軍部這種地方是最講究資歷的,哪怕是最低級的伙夫在面對初來乍到的小中尉科員時,也有一種莫名的驕傲和優越感,老馬老牛便是如此,以往庶務科並沒有專人管理茶房,有啥事都是兩人商量著幹,怎麼輪換,怎麼調休,買誰家的煤,用誰家的水,自己就當家了,可上面忽然委派下來一個專管茶房的三等科員來,這日子就過的不怎麼舒坦了。

這就是老馬老牛故意給陳子錕找麻煩的原因,別看兩人只是燒鍋爐的,但是政治鬥爭的經驗一點也不差,想擠兌走這個年輕的中尉,簡直是手到擒來的事情,於是便有了那些暖氣不熱,水燒不開的事情。

如同他們預料的一樣,上面不會怪罪他倆,只會把氣撒在庶務科,人人都會想,怎麼以前都好好的,派了個人去管茶房就能管出這許多問題來?到時候哪位長官一發話,陳子錕的差使就沒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們的計劃都在按部就班的就行,新來的中尉備受責難,聽說總務廳的少將廳長都過問了此事,兩位鍋爐工自以為得計,昨天晚上還到東來順去吃了頓涮羊肉預祝陳子錕早日滾蛋呢,可今兒來了一看,卻發現這麼匪夷所思的一幕。

  陳科員居然親自掄起了鐵鍁!

老馬和老牛頓時傻了眼,這個姓陳的小子還真他媽的有種!據說他可是美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人也生的漂漂亮亮白白淨淨,沒想到居然能放下身段來親自燒鍋爐!

說實話,老馬和老牛手裡沒幾張牌,無非是仗著陳子錕沒權辭退他們,不能扣他們的工錢,更不能替他們幹活,畢竟鍋爐房的工作又髒又累,哪是金枝玉葉的留學生幹的來的。

可陳子錕還就真乾了,穿著馬靴赤著上身,熊熊火焰映紅了他滿身結實的肌肉,還別說,他掄起鐵鍁的動作絲毫也不拖泥帶水,一看就是乾過力氣活的漢子。

發現兩位茶爐老爺駕到,陳子錕放下鐵鍁,搬出兩張太師椅來,又端了一壺茶和兩份報紙放在上面,笑瞇瞇道:“兩位來了,坐著歇會,看報紙喝茶。 ”

老牛有些摸不著頭腦,道:“陳科員,你這是啥意思?”

陳子錕冷笑道:“兩位幹不好,我就替你們幹,就這麼簡單。”

這下兩人可慌了,陳子錕既然能拉下臉親自掄鐵鍁,說明人家根本沒服軟,反而槓上了,陸軍部裡可沒有糊塗人,陳子錕搞這麼一出,大家肯定都能回過味來,是倆鍋爐工合起夥來欺負新來的科員。

說到底,燒鍋爐的和坐辦公室的不是一個階級,那些當官的犯不上為兩個僕役得罪同僚,這麼一來,老馬和老牛的飯碗可就要砸了。

老馬脾氣暴躁,當場就急眼了,指著陳子錕的鼻子大罵:“姓陳的,你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告訴你,誰他媽也不鳥你。”

都指名道姓罵到臉上了,陳子錕哪能繼續容忍,一記黑虎掏心打在老馬肚子上,疼的他慘叫一聲蹲了下來,老牛也急了,從地上撿起鐵鍁掄圓了就拍了過來,陳子錕腦袋一偏就躲了過去,欺身上前一巴掌抽在老牛臉上,打得不算多狠,但是俗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老牛感到自己的尊嚴被嚴重冒犯了。

“丫挺的,今天非拍死你不可!”老牛怒極,舉起鐵鍁追著陳子錕打,老馬也撿了一把火鉗跟著湊熱鬧。

這時候,王庚出現了,這位西點出身的上校軍官眼裡可不揉沙子,看到兩個低級工役居然敢當眾追打軍官,當即喝道:“憲兵,憲兵在哪裡!快把這兩個狂徒抓起來!”

陸軍部警衛處的憲兵聞訊趕來,將這兩個膽敢毆打上司的工役抓了起來,押到警務處裡等候發落。

直到此時,兩個傢伙還不知道害怕,梗著脖子罵罵咧咧的,警衛處的憲兵班長和他們挺熟,問道:“二位,這是怎麼話說的?”

老馬道:“張班長您給評評理,他掄起鐵鍁燒起了鍋爐,那不就是擺明了要擠兌我們麼,我們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沒了這份飯轍,怎麼養活一家老小。”

老牛也道:“就是,你說他一留學回來的官兒,不老老實實在辦公室坐著,老跟我們較什麼勁啊。”

張班長笑道:“你們知道陳科員以前是乾什麼的麼?”

老馬一愣:“什麼幹什麼的,難道不是大學生麼?”

張班長搖搖頭:“錯了,陳子錕以前是第三師的伙夫,別說燒鍋爐了,就是劈柴燒湯蒸饅頭,他也做得來,我說兩位老哥哥啊,你倆想拿他一把,怕是找錯人了。”

老馬和老牛面面相覷,原本以為陳子錕和王庚一樣,都是世家子弟,大學生出身,沒想到人家是正經部隊伙頭軍出身,怪不得掄鐵鍁的姿勢那麼標準。

“那……他怎麼又出國留學了?”老馬小心翼翼的問道,此時他已經有些感覺不妙了。

張班長曾經在陸軍部收發室幹過一段時間,屬於消息靈通人士,見兩人虛心請教,便點了一支煙,給他們講起古來:“你們還記得民國九年的直皖大戰麼? ”

“記得,那時候總長還是靳雲鵬,次長是徐樹錚。”老牛道。

“對,就是徐次長當家的時候,段督辦和曹老帥開兵見仗,當時西線指揮是段芝貴段司令,前沿司令是曲同豐,對面的是吳佩孚的第三師,松林店一戰,曲同豐大敗,被第三師一員小將生擒活捉,獻在吳大帥帳下,後來這員小將又親自率領一百精兵,星夜直搗長辛店,在段芝貴十萬大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十萬邊防軍齊解甲,曹老帥和吳大帥這才進了北京城!”

說到這兒,張班長低頭喝茶潤嗓子,老馬和老牛早就聽傻了,長大了嘴巴,口水晶晶亮的拉的老長。

“真他娘的過癮,這不就是活趙雲麼!”老牛一拍大腿,亢奮起來。

“那啥,後來呢?”老馬眼巴巴的問道。

“後來啊……”張班長又點了一支煙,故意賣關子。

老牛趕緊擦著火柴幫他點著,“張班長,趕緊說,我到茶館聽書就最怕說書的說什麼且聽下回分解,您千萬別來這句。”

張班長吸了一口煙,慢慢吐出煙圈來,道:“後來啊,吳大帥論功行賞,請徐大總統出面,公派這員小將到花旗國學習軍事去了,再後來,他回了中國,到鐵獅子胡同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當了一個三等中尉科員,整天被倆燒鍋爐的戲弄,今兒早上居然還掄起了鐵鍁……”

老馬和老牛對視一眼,叫苦不迭:“我的個親娘喲,俺們怎麼知道是他。”

不由得兩人不後怕,陸軍部講究資歷不假,但等級和背景更加重要,本來倆人以為陳子錕不過是個沒背景的小年輕,欺負一下沒啥要緊,那知道人家是扮豬吃老虎啊。

戰功卓著這個就不提了,關鍵是人家還是吳大帥跟前的嫡係紅人,說句不好聽的,別看吳大帥只是個直魯豫巡閱副使,但陸軍總長在他跟前連提鞋都不配,陳子錕這樣的資歷和背景,真想玩死這倆燒鍋爐的,比捏死兩隻螞蟻難不到哪兒去。

都是衙門口裡混了十幾年的老油條,豈能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老馬和老牛嚇得兩股戰戰,惶恐不安,眼淚都快下來了。

兩人正在恐懼的深淵中發抖,忽聽有人敲門,陳子錕的聲音傳來:“張班長,麻煩您借一步說話。”

張班長趕緊出門去了,老馬老牛兩人將耳朵緊緊貼在門縫上,生怕漏掉一個字。

陳子錕和張班長站在走廊的盡頭,說話聲音斷斷續續的,聽不太清楚。

“沒多大事……算了……又沒受傷……不當真的。”這似乎是陳子錕的聲音。

“王長官那邊不好交代……萬一上頭怪罪下來……這樣行麼?”這是張班長在話說。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越來越近,張班長推門進來,虎著臉道:“陳長官說情,這事兒我們警務處就不管了,你們庶務科自己處理吧。”

兩人千恩萬謝的出來,陳子錕就站在門口,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

“陳長官,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甭和我們一般見識。”兩人謙卑無比,再也沒有以前那種驕橫懶散之色。

“還不燒鍋爐去。”陳子錕沉著臉說道,到背著手走了。

老馬和老牛如蒙大赦,長長吁了一口氣,屁顛屁顛幹活去了。

陳子錕心裡暗自得意,這一切都是他導演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茶爐房危機,但以小見大,處理這種問題,恩威並施比單純的暴力手段更加有效而長久。

因為,畏威懷德是每個人的天性。

從此以後,茶爐房再沒出過任何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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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王太太的客廳

  恭祝各位龍年吉祥!

週末,陳子錕如約來到王庚府上,這是一棟別緻的歐式兩層洋樓,裝潢的富麗堂皇,門口有傭人幫賓客掛大衣和禮帽,而女主人正坐在客廳裡陪先來的朋友們聊天。

見到陳子錕進來,女主人立刻起身,翩翩走來,驕傲地向他伸出了手:“密斯脫陳,還記得我麼?”

陳子錕輕輕捏著女主人的柔荑放在唇上吻了一下,笑道:“當然記得,嫂夫人別來無恙。”

女主人卻白了他一眼,“這麼見外,叫什麼嫂夫人,和以前一樣,叫我小曼好了。”隨即拉著陳子錕的手向大家介紹道:“這位就是美國留學歸來的陳子錕,現在陸軍部供職,他的探戈跳得很棒哦。”

坐在沙發上的紳士和貴婦們紛紛優雅的向陳子錕點頭致意,客廳角落裡擺著一台留聲機,放著舒緩柔和的藍色多瑙河,空氣裡瀰漫著香奈兒五號和呂宋雪茄的味道,白衣黑褲的佣人垂手站在門旁,察言觀色準備隨時伺候。

陳子錕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眼便看出這裡匯聚了北京上流社會的精英人物,這些精英和新月社的那些精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新月社里都是些知識文化界的人,而陸小曼的客廳裡則是政府、金融、商業領域的翹楚。

當然也有例外,孤獨的坐在角落裡的某個戴眼鏡的青年看起來就很面熟,陳子錕眼睛一亮,上前打招呼道:“志摩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徐志摩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原來是陳先生,不好意思,失陪。”說完便端著酒杯自顧自的走了。

“哎呀,密斯脫陳,你不要介意,詩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啦。”陸小曼急忙打圓場,陳子錕笑道:“沒關係,我和志摩兄是老交情了,我們都是新月社的骨幹哦,可能是我打斷他的思路了,你知道,志摩腦子裡都是那些詩歌和戲劇什麼的。”

陸小曼笑的花枝亂顫,一隻柔嫩的小拳頭不停捶打著陳子錕的肩膀:“嘻嘻,密斯脫陳,你好刻薄哦,我猜才沒那麼簡單,你一定是搶了人家的情人,他才這樣不待見你。”

“哪裡哪裡,對了,小曼和詩人認識多久了?”陳子錕嘿嘿笑著,在王家的客廳裡,他反而有一種很放的開的感覺,與之相比,新月社更像是一群小孩子的樂園,而這裡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你一定沒想好事。”陸小曼白了陳子錕一眼,道,“志摩和王庚同是梁啟超先生的弟子,所以他是王庚的客人,和我沒關係的。”

陳子錕道:“那我是誰的客人?”

陸小曼飛了一個媚眼過來:“你說呢?”說著竟然輕輕踢了陳子錕一下,動作很隱蔽,誰也沒看見。

陳子錕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和陸小曼已經認識很久了,已經熟悉到可以開一些曖昧玩笑的地步,但是實際上這只是他們第二次見面而已,而且中間隔了兩年多。

或許這就是陸小曼獨特的氣質吧,亦或者女人結了婚之後,氣場發生了某些變化。

“哎呀,王庚下來了,你們倆聊吧,我去招呼別的客人了。”陸小曼看到丈夫從樓上下來,便拍拍陳子錕的臂膀,回到沙發那邊去了,臨走還衝陳子錕擠了擠眼睛,彷彿兩人之間有了什麼秘密似的。

王庚今天也沒穿軍裝,一襲考究的花呢洋服,西裝坎肩的最後一粒釦子嚴格按照英式規矩沒扣上,手裡拿著一個石楠煙斗,笑吟吟的從樓上下來,向陳子錕伸出右手,“抱歉,接了一個電話,沒能遠迎。”

陳子錕微笑著和他握手,兩人在客廳一角的兩個圈椅上坐下開始聊天。

“昆吾兄好手段,略施小計就制伏了茶房,真是精彩啊。”王庚笑道。

陳子錕趕忙擺手:“王兄,你別笑話我了,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庶務科的小中尉,也就這點出息了。”

王庚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正色道:“你被銓敘為中尉,軍銜明顯偏低,這是有人在整你。”

陳子錕道:“不會吧,我沒得罪什麼人啊。”

王庚道:“無風不起浪,你好好想想,來北京後做了什麼事,對了,要整你的人是金次長。”

“陸軍部的金永炎次長?”陳子錕納悶道,他是個有心人,陸軍部的官員名單倒背如流,自然知道金次長是哪個。

“對,金永炎,此君是日本士官學校第四期畢業,一直沒掌過兵,來陸軍部之前,還當過廣西講武堂陸軍的校長,他能當上次長,完全靠的是黎大總統的面子。”

“這麼說,他的靠山是黎元洪啊。”陳子錕恍然大悟,怪不得金次長敢給自己小鞋穿,原來人家仰仗的是大總統,根本不把吳佩孚放在眼裡。

王庚道:“不過你放心,金次長也不能把你怎麼樣,畢竟你是吳大帥的人,如此宵小之輩,不屑理睬他便是。”

陳子錕點頭笑道:“有理,多謝王兄指點。”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陳子錕望著客廳裡來回穿梭的陸小曼和紅男綠女們,問道:“王兄,你交遊甚廣啊,貴府這個沙龍,簡直匯聚了全北京時尚圈的人士。”

王庚苦笑道:“哪裡哪裡,這些都是小曼的朋友,衝著她來的,我不過是作陪罷了,這滿屋子的客人,只有你一個是我的朋友。”

陳子錕奇道:“尊夫人朋友圈子如此之廣,真令人嘆為觀止。”

王庚有些驕傲的答道:“你剛回國,或許不知道小曼的身份,她是外交總長顧維鈞的外交翻譯,認識的人多一些也很正常。”

正說著,傭人端來兩杯香檳,陳子錕和王庚各拿了一杯,遠遠看到陸小曼舉著高腳杯向他們優雅的微笑。

兩位紳士也舉杯遙向陸小曼致意,淺淺飲了一口。

  ……

客人還在源源不斷的到來,一輛汽車駛入王家院子,司機敏捷的跳下車,拉開後門,先下來的是一個矮胖男子,然後是一個穿旗袍的女子,站在落地長窗前的陳子錕差點酒杯脫手,這女子不正是姚依蕾麼!

那矮胖男子也不管姚依蕾,自顧自的進了大門,姚依蕾緊隨其後走進客廳,摘下披肩和帽子交給傭人,陳子錕注意到,姚依蕾的發式已經不再是小姑娘的樣式,而是挽了一個少婦式的髮髻。

陸小曼快步迎上,笑語盈盈道:“西園先生,西園太太,你們來晚了哦,要罰酒三杯。”

矮胖男子似乎聽不懂中國話,只是刻板的一鞠躬:“空尼奇瓦!”

姚依蕾笑道:“小曼,好久不見,你瘦了好多……”話沒說話,人已經愣住了,因為她看到了站在陸小曼身後的陳子錕。

四年了,自從1919年五四之後,原本已經談婚論嫁的兩個人就再也未曾謀面,從此天各一方,勞燕分飛,如今造化弄人,卻在陸小曼的客廳里相遇,真是令人百感交集,無語凝咽。

陸小曼何等聰明之人,見姚依蕾這副樣子,頓時明白過來,但卻裝著不知道的樣子,故意給他們介紹:“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陸軍部的陳子錕,我先生的同僚,這位是……”

不等她說完,陳子錕搶先道:“西園太太,您好。”

“你好,陳先生。”姚依蕾伸手和陳子錕握了握,臉上並無特別的表情。

“你們聊,我去招呼西園桑。”姚依蕾狡黠的笑笑,拉著那矮胖的日本人,奔著一幫大腹便便的先生們去了,給陳子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

“你嫁人了。”陳子錕的聲音有些苦澀。

“是啊。”姚依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為什麼嫁給日本人。”陳子錕苦笑一聲,腦海裡浮現出六國飯店裡的一幕,被幾個小鬼子糾纏的姚依蕾氣急敗壞的樣子,現在想起來竟然是那麼可愛,那麼率真。

“嫁給什麼人,和你有關係麼?”姚依蕾從鱷魚皮坤包裡拿出一盒煙來,熟練的點上一支抽了起來。

“當然和我有關係。”陳子錕背轉身去,望著窗外,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那年初夏,我被捲入一場運動,剛從警察廳放出來,又失手殺了人,被迫逃亡上海,輾轉又去了廣東,湖南,每到一處,我都會給你寫信,一年半後,我殺回北京,可你卻已經東渡日本,我給你的那些信,全都沒有拆封……”

聽到這裡,姚依蕾的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拿煙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陳子錕猛然回身:“你說,我難道沒有資格過問你嫁給什麼人麼!”

“抱歉,我不認識你。”姚依蕾冷若冰霜,看也不看陳子錕,徑直走了,高跟鞋發出一串鏗鏘有力的脆響,似乎在嘲笑誰。

陳子錕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姚依蕾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愛慕英雄,愛幻想的小女生了,她現在是日本人的太太,北京社交圈的貴婦人,和自己形同陌路。

不知道什麼時候,陸小曼來到陳子錕身後,幽幽道:“其實,姚依蕾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

  陳子錕沒有答話。

“直皖大戰後,交通部次長姚啟楨被當作賣國賊通緝,後來大總統特赦了這批人,但姚家元氣大傷,風光不再,若不是西園家族的大力支持,姚啟楨是決不可能坐上交通銀行副總裁的位子的。”

頓了頓,陸小曼又輕聲道:“姚依蕾犧牲了她的幸福,換來了父親的複出。”

“啪”的一聲,陳子錕手裡的高腳杯碎了,手掌鮮血長流。

“哎呀,你流血了,王媽,快拿紗布和紅藥水來。”陸小曼大叫道,客人們探頭探腦,議論紛紛,不過女主人很能鎮的住場面,笑道:“沒關係,王庚從法國訂購了兩打水晶杯,再摔一隻也無妨的。”

客人們笑笑就繼續自己的事情了,只有另一個角落裡的姚依蕾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傭人很快拿來紗布和紅汞水,陸小曼熟練的幫陳子錕包紮著傷口,悄悄道:“如果你是一位真正的騎士,那麼還有奪回心愛女人的機會,她和西園尾雄的婚期要到六月份才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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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橫刀奪愛

聽陸小曼這麼一說,陳子錕鬆了一口氣,感到自己反應有些過度了,假如姚依蕾的未婚夫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而不是齷齪猥瑣的日本羅圈腿的話,自己恐怕不會那麼激烈。

“哼,就算已經結婚了,我也要把她搶回來。”陳子錕冷哼一聲道。

陸小曼沉默了幾秒鐘,道:“密斯脫陳,你不是騎士,你是一個土匪。”

“你怎麼知道的?”陳子錕眉毛一揚,“我真當過土匪。”

“那你一定是山大王。”陸小曼捂著嘴嗤嗤笑起來,忽然轉向客廳另一端的姚依蕾,笑道:“密斯脫陳,我願意當你們的紅娘,為你們牽線搭橋,傳遞消息。”

“那就謝謝你了,小曼。”陳子錕道。

“一句謝謝怎麼行,得拿點乾貨出來才行。”陸小曼得意洋洋的笑著,宛如偷吃了金絲雀的貓。

“那你說怎麼辦?”陳子錕一攤手。

“陪我跳舞,探戈。”陸小曼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說上次北京飯店舞場上,陳子錕的舞姿還略有生澀的話,那麼今天已經爐火純青了,一支探戈被他演繹的出神入化,動作瀟灑自如,乾脆利落,尤其是那種凌厲凶狠的眼神,更是將探戈的內涵表達的淋漓盡致。

姚依蕾默默看著陳子錕和陸小曼共舞,她當然記得,陳子錕跳洋舞的本事還是自己教的,一時間往事歷歷在目,再也忍不住胸中悲傷,不等一曲舞結束便推說不舒服向主人辭行了。

王庚和姚依蕾也不熟悉,而陸小曼還在跳舞,只好親自送她到門口,殷切的問道:“姚小姐,您身體要不要緊?”

“不礙的,老毛病了,謝謝王先生。”姚依蕾彬彬有禮的告辭,叫了一輛洋車自己先走了。

一曲終了,陸小曼拉著陳子錕下場,王庚笑瞇瞇的端來兩杯香檳給他們,道:“小曼啊,你的一個姓姚的朋友頭有點疼,先走了。”

陸小曼接了酒杯一飲而盡,擦擦額頭上的香汗,媚眼如絲看著陳子錕:“姚依蕾走了,恐怕不是頭疼,是心疼哦。”

  陳子錕苦笑一聲沒說話。

王庚道:“小曼,你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對了,西園先生可沒走。”

陸小曼道:“你聽不懂就對了,西園桑不走也是對的。”

王庚道:“我越來越糊塗了,難道不應該夫唱婦隨麼?”

陸小曼嘻嘻道:“你就糊塗去吧,走,密斯脫陳,我們到那邊商量大事去。”說著拉著陳子錕自顧自走了。

王庚聳聳肩膀,也去招呼客人了。

  ……

姚公館,姚啟楨兩口子正坐在客廳沙發上討論著女兒的婚事,他們的女婿叫西園尾雄,今年三十四歲,年齡稍微偏大了一些,形像也不是很上檯面,但其他方面還是很優越的,比如他的叔叔西園龜三掌握著日本的經濟命脈,家財巨萬,和日本政壇高層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尾雄本人也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生,學識淵博,談吐高雅,有這麼一個女婿,不算委屈自家閨女。

直皖一戰,皖系敗北,段祺瑞去天津租界當了寓公,徐樹錚流亡海外,其餘一干親日分子都倒了大霉,身為交通系骨幹的姚啟楨也一度被通緝,若不是當初陳子錕放了他一馬,一兩年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如今時過境遷,青島已經回歸祖國懷抱,民間的反日情緒也不那麼激烈了,徐世昌大總統下台​​,黎元洪大總統上任,但北洋大權卻掌握在曹錕和吳佩孚兩個武夫手裡,別看他們以前反日口號喊得響亮,一旦上了台,還不是得和日本人保持親善,那些被通緝的老政客紛紛被特赦,在日本寓居了一段時間的姚啟楨也按捺不住寂寞,攜家帶口返回了北京。

女兒和西園尾雄的婚事屬於典型的政治聯姻,日本方面需要中國政治經濟領域保持一定數量的親日派,而曹汝霖等人的賣國之名已經坐實,民憤太大不能複出,好事便落到了不太出名的原交通部次長姚啟楨頭上。

為了讓姚啟辰出任交通銀行副總裁一職,不光西園財團提出了免除皖系當政時期交通銀行兩千萬日元借款利息的優厚條件,日本公使館也向北洋政府施加了壓力,結果自然是如願以償,姚啟楨帶著老婆女兒和未來的女婿,風風光光重回北京,關閉了兩年多的姚公館又門庭若市了。

姚先生抽著紙菸,姚太太織著毛衣,兩口子正憧憬著美好的生活,忽聽大門一聲巨響,女兒怒氣沖衝的走了進來,太太還以為女兒和女婿又鬧彆扭了,急忙起身勸道:“蕾蕾,怎麼又生氣了?”

姚依蕾把小提包往沙發上一丟,叉著腰質問道:“我問你們,陳子錕寫給我的信呢!”

姚先生尷尬的掐滅紙菸,道:“蕾蕾,你聽爸爸解釋。”

“我不聽,我就問一句,陳子錕的信呢!”姚依蕾怒目圓睜,兩頰緋紅,看來氣得不輕。

“蕾蕾,我們也是為你好,那些信,你爸爸已經燒掉了。”姚太太輕聲道。

姚依蕾怒極反笑:“為我好,逼我嫁給一個沒有感情的日本人,就是為我好麼。”說完徑直上樓去了,砰的一聲巨響,是關門的聲音。

姚先生夫婦面面相覷,懊惱不已。

一直到了晚上,姚依蕾依然沒有下樓吃飯,西園尾雄倒是來了,上樓去探視未婚妻,自然是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最後悻悻地走了。

姚太太心疼女兒,讓傭人送飯上去,這個傭人是從小看著姚依蕾長大的奶媽,她端著托盤上樓敲門道:“小姐,是我。”

姚依蕾給奶媽面子,過來開了門,面無表情道:“說過了,我不吃飯。”

奶媽返身把門關上,又把托盤放在桌子上,開始從圍裙兜里往外掏東西,姚依蕾瞪著她有些傻眼:“奶媽,你幹什麼?”

“燒掉的只是信封塞報紙,這些信,阿福都保存下來了。”奶媽神神秘秘的說著,將一札信件遞了過來。

姚依蕾急忙接過來,顫抖著手打開,匆匆看了幾眼,將信件捂在胸口,淚飛頓作傾盆雨。

忽然電話鈴響了,姚依蕾只顧著哭,哪裡理會電話,奶媽過去接了,聽了一句道:“小姐,一位姓陸的女士找您。”

姚依蕾立刻止住哭聲,上前接過話筒:“餵,是小曼麼?”

“呵呵,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哭啊?”電話里傳來陸小曼銀鈴一般的笑聲。

“沒有,大概是貓叫吧。”姚依蕾擦著臉上的淚水道,她已經猜到,陸小曼此時打電話來,一定有著特殊的目的。

果然,陸小曼接著說:“明天家裡還有一個小型的派對,姚小姐您如果有時間的話,請務必光臨。”

“哦”姚依蕾頓了頓,“有什麼好玩的?”

“相信我,你一定不會失望的。”陸小曼很狡猾的笑道,掛上了電話。

姚依蕾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

次日,姚依蕾如約來到陸小曼家裡,今日不同往日,胡同里空蕩蕩的沒有那麼多的汽車,院子裡更是寧靜祥和,灑滿陽光的客廳裡,女主人正​​在彈奏鋼琴,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著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軍官。

見到姚依蕾進門,陸小曼急忙起身相迎,道:“你們昨天已經見過了,就不用我介紹了吧,想喝什麼,我去拿。”

“隨便。”陳子錕和姚依蕾異口同聲道。

陸小曼嘻嘻一笑:“好吧,我就去端兩杯隨便來。”說著便上樓去了,偌大的客廳只剩下兩個人,氣氛略有尷尬,過了半天,兩人同時開口: “你……”

  “你先說吧。”陳子錕道。

“還是你先說。”姚依蕾搖搖頭。

“其實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就從我參軍那段說起吧……”陳子錕將自己如何從一個伙頭軍幹起,如何經歷直皖大戰而屢建奇功,如何進北京搜捕戰犯,如何放走姚啟楨,後來又如何與張學良等名流結下友情並且出洋留學的事情娓娓道來。

姚依蕾聽的入神,她做夢也沒想到,陳子錕的經歷竟然如此豐富而傳奇,相比之下自己在日本留學的這段日子,就蒼白枯燥多了,而且充滿了不愉快。

“我就要嫁人了,你知道麼?”姚依蕾幽幽的說。

“你愛那個人麼?”陳子錕問道。

“我只知道,這是一樁政治婚姻,我和西園尾雄之間毫無感情可言,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做,年輕的時候,爹地媽咪為我操碎了心,現在他們老了,該我為他們犧牲了……”想到父親兩鬢的白髮和母親眼角的魚尾紋,姚依蕾的聲音有些發抖。

陳子錕冷笑一聲:“其實你們都搞錯了,付出犧牲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夫,那個叫西園尾雄的男人。”

“哦?”姚依蕾怔怔的看著陳子錕,被他的話驚呆了。

“不錯,這是一樁交易,但是商品卻不是你,而是你的父親,姚啟楨先生。”陳子錕在客廳裡到背著手踱著步,侃侃而談,“你覺得日本當局在乎的一個親日的交通銀行副總裁,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姚依蕾若有所思。

陳子錕繼續說道:“以正常人的智商都能看出,日方的著眼點是姚啟楨出任交通銀行副總裁,為此他們甚至願意付出巨大的代價,而你和西園尾雄的聯姻,也是他們計劃中重要的一步,換句話說,聯姻不是為西園尾雄找一個美麗的中國妻子,而是為了給你的父親烙上更深的日本烙印,我的話你明白麼?”

姚依蕾猛然站了起來:“我明白了!不管我是否嫁給西園,他們都會把爸爸推上副總裁位置的。”

  陳子錕笑著點了點頭。

忽然樓上傳來掌聲,王庚叼著煙斗,在陸小曼的陪伴下走下樓梯,邊走邊道“昆吾兄高論啊,可謂一針見血。”

陳子錕笑道:“兄弟在西點唸書的時候,主攻的是中日關係學。”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58
第六十六章 果然是​​金次長在搗鬼

其實陸小曼和王庚一直躲在樓上偷聽,這種三角戀的苦情戲一向是陸小曼的最愛,她甚至連擦眼淚的手帕都預備好了,準備傾聽一番催人淚下的海誓山盟,可是卻聽到了邏輯嚴密、冷靜無比的國際關係分析。

陸小曼有些失望,但王庚卻為之傾倒,心說陳子錕不愧是我們西點校友啊!

這事兒要擱在一般人身上,不外乎三種結果,一是為了家族犧牲個人幸福,從此蕭郎是路人;二是雙雙殉情,以死來控訴殘酷的現實;三是拋下一切世俗的牽絆,毅然私奔,從此天涯海角音訊全無。

可是這些預料中的苦情戲碼統統沒有上演,陳子錕直接切中要害,幾句話就打消了姚依蕾所有的顧慮。不由得王庚不擊掌讚歎。

看到陸小曼夫婦出現,姚依蕾略有尷尬,不過很快恢復了自然,她可不是那種羞怯的女孩,當初陸小曼還是法國聖心學堂的乖乖女生的時候,姚依蕾就已經是叱吒北京社交圈的混世魔女了,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別看她年齡大了幾歲,貌似比以前穩重多了,其實骨子裡還是和以前一樣敢作敢為,愛恨分明。

突然之間撥雲見日,陰霾一掃而空,姚依蕾的心情大好,整個人看起來也明媚了許多,陸小曼知道此刻兩人一定有千言萬語要說,便拉著王庚迴避了,給陳子錕和姚依蕾留創造出二人世界來。

“你……身邊一定不缺女人吧。”沉默了良久,姚依蕾才問道。

“我沒結婚。”陳子錕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心虛,鑑冰吵著鬧著要來北京過夏天,只是因為房子問題而沒能成行,如果兩個女人湊到一處,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頭了。

姚依蕾淡淡一笑:“不結婚不代表沒有女人,像你這樣優秀的的男人身邊肯定少不了女人,對了,你住在哪兒?”

“還住在老地方。”陳子錕已經預感到不妙了。

姚依蕾接著道:“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好歹也是陸軍部的官兒,回頭尋個不大不小的宅子,我這裡還有些積蓄,買下來粉刷裝飾,再添點家具什麼的,好歹也像個府邸的樣子,總住在車廠裡像什麼樣子。”

看到陳子錕窘迫的樣子,姚依蕾心裡明鏡兒似的,道:“不急,我還得把家裡的事兒處理一下,你呢,也抓緊把那些鶯鶯燕燕、紅顏知己都給遣散了,我估摸著三個月的時間夠了……你在陸軍部做什麼差使?”

陳子錕老老實實答道:“庶務科三等科員,管茶爐房。”

“這可有點偏低了,我父母不會滿意的。”姚依蕾沉思片刻,道:“陸軍總長是內閣總理張紹曾兼任的,這個人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斷不會為了你和吳佩孚交惡,不過目前執掌陸軍部的次長金永炎,此人睚眥必報,是個無恥小人,或許是他在故意給你小鞋穿。”

陳子錕道:“可是我沒得罪過他,我這次來北京,這雙拳頭還沒開過葷呢。”

姚依蕾道:“還有一種可能,是吳佩孚在刻意磨練你的心性,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緒,不要流露出抱怨的情緒,反而要盡心盡力把茶房管好,我想用不了幾個月,你就要飛黃騰達。”

陳子錕雖然並不認同這種說法,依然驚訝道:“這些官場之道你都是哪裡學的?”

姚依蕾嘆口氣說:“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爹地當過交通次長,我爺爺前清時候做過一任道台,我外公曾經是李鴻章的幕僚,就算是耳濡目染,我也學會了一星半點。”

陳子錕道:“那你怎麼對你的政治婚姻問題卻看不清楚。”

“關己則亂,再說,看問題的高度不一樣,爹地滿心都是副總裁的位置,我滿心都是自己的幸福,誰也沒往那個層面想。”

兩人如同陰謀家一般在王庚家的客廳裡密謀了半天,等王庚陸小曼夫婦回來之後才匆匆告別離開,王庚兩口子站在門口相送,看汽車遠去,王庚感嘆道:“好一對璧人,可惜造化弄人,對了,你猜他們這是去哪兒?回姚公館挑明還是私奔?”

陸小曼道:“依著姚小姐的脾氣,大概是去六國飯店把生米煮成熟飯吧。”

“什麼生米?什麼熟飯?”王庚懵懂道。

“讓你裝。”陸小曼捏住王庚腰間的軟肉就要猛掐,忽然看到遠處一輛人力車駛過來,車上坐著一個愁眉緊鎖的英俊男子,正是詩人徐志摩。

陸小曼掐人的手頓時停下,親暱的挽住了王庚的胳膊,夫婦等著徐志摩來到門口,熱情的招呼:“志摩, 你來了。”詩人卻面無表情,只是淡然一點頭。

把徐志摩迎進客廳,倒上咖啡遞上紙菸,詩人精神很是萎靡,一綹柔軟的頭髮垂在額頭,頹廢無比,猛抽了幾口煙,黯然道:“我失戀了。”

“志摩,你又失戀了?”王庚驚訝道。

“是的,我無處漂泊的心始終找不到港口安歇,昨天,徽因和思成訂婚了,我詩歌的源泉從此枯竭,我的繆斯女神永遠拋棄了我。”徐志摩忽然將十指插進頭髮裡,歇斯底里的顫抖起來。

王庚搓著手,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梁啟超和林長民兩家早就定了娃娃親的,如今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婚姻也是被大家所看好和祝福的,雖說徐志摩為了林徽因拋棄了懷孕的妻子張幼儀,但林家從未正式承認他的東床嬌客身份,如今新人笑舊人哭,也是因果循環,報應到了自己頭上。

大眾對於失戀者總是抱有一種莫名的同情和看愛鬧的心理,王庚夫婦亦是如此,聽徐志摩訴說著在倫敦時和林徽因卿卿我我的那些往事,兩人也不勝唏噓,不過王庚時不時的拿出懷錶來看,最後不得不說:“志摩啊,部裡有個重要的軍事會議,我是非參加不可的。”

陸小曼道:“你去吧,我陪著志摩就行。”

徐志摩面如死灰,一言不發,王庚有些不放心,陸小曼擺手示意他趕緊離開,自己半蹲在徐志摩面前,抓住他的手勸道:“志摩,不要消沉……”

王庚點點頭,拿起手杖和大衣,出門去了。

  ……

陳子錕和姚依蕾並沒有到六國飯店去開房,而是各自回去準備,今日的姚依蕾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愛撒嬌,愛耍小脾氣的嬌小姐了,這幾年姚家經歷了大起大落,也鍛煉了她的心性,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必殺技。

目前擺在陳子錕面前最重要的問題是自己的軍銜和職務,他才不認為吳佩孚會故意安排自己中尉軍銜,如果那樣的話,在洛陽的時候就不會授予他上校軍銜,這裡面肯定有小人作祟。

他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洛陽的吳大帥,直接陳述了自己在陸軍部的遭遇,另一封信給上海的鑑冰,請她出面去聖約翰大學出具自己的學歷證書,陸軍部有規定,大學畢業生的基準軍銜就是少校,自己這個中尉明顯偏低了,一定要討個說法才行。

兩封信很快寫好,陳子錕親自去郵局寄了,回來的路上想到一件事,便順道拐到警察廳找許國棟,向他打聽一件事,過年期間四個當街調戲女生的登徒子是如何處置的。

見陳子錕親自登門求助,許國棟不敢怠慢,不過這事兒不是偵緝隊處理的,他也只能到巡警所去打聽,結果卻是出人意料,巡警所裡根本沒有案底,不過值班警目還記得此事,告訴他們,那四個花花太歲是警察廳長親自打電話要求放人的,背景相當了得。

陳子錕隱約猜到了什麼,又問許國棟:“北京城裡,龐蒂克牌的小轎車有多少輛,能不能查到登記人的名字。”

這事兒難不倒許國棟,他當即又帶著陳子錕去車輛登記處查閱檔案,汽車不比人力車,全北京不過幾百輛而已,檢索一番很快查到所有龐蒂克牌小轎車的登記證書,其中有一個及其刺眼。

登記人:金永炎,職業欄裡填的是陸軍部次長。

陳子錕全明白了,許國棟也明白了,偵緝隊長眼裡可不揉沙子:“兄弟,別管丫挺的是總長還是次長,咱照樣辦他,只要你一句話,哥哥絕不含糊。”

“不急,有他好看的。”敵我情勢已明,陳子錕反倒更加鎮定了,陸軍部次長的名頭看起來很唬人,其實狗屁也不算,大權全掌握在曹吳兩位大帥手裡,金永炎膽敢給自己小鞋穿,那就是不給吳佩孚面子,得罪了吳大帥,金永炎的次長位子也不會長久了。

謝了許國棟,陳子錕回到紫光車廠,寶慶拿出一張帖子,興奮無比的告訴他:“梁啟超先生派人送請帖過來,邀請你赴宴呢。”

陳子錕嚇了一跳,梁啟超是何等風雲人物,自打前清時候就名滿天下,民國以後,他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不管是在讀書人還是在販夫走卒眼裡,梁先生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上次在新月社一見,梁先生倒是提到要請自己過府一敘,當時還以為是客套話,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59
第六十七章 飲冰室談

陳子錕有些激動,也有些緊張,梁啟超是他敬仰的前輩,此番正式請自己登門做客,少不得要交流一番,可就憑自己這半瓶子醋的學識,豈不要露怯丟人。

寶慶也替他捏把汗,不過他們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寶慶覺得拜見梁啟超這樣的老派人物,無論穿西裝還是穿制服都不合適,唯有長袍馬褂才顯得正規,他這個急啊,忙不迭的找到杏兒說要幫陳子錕扯布做大褂。

杏兒白了他一眼,沒搭理,寶慶急了;'你咋不當回事呢,大錕子可是要去見梁啟超梁先生的。 ’

杏兒徑直進屋,拿出兩件衣服,一件是陰丹士林藍的大褂,一件是黑緞子馬褂,看大小明顯不是寶慶能穿的。

“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我早給他預備好了。”杏兒笑道。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打扮一新,換上杏兒為他量身訂做的長袍馬褂,坐上自家車廠的洋車,直奔東直門內南小街北溝沿胡同粱宅去了。

梁啟超在北京的宅邸不算很大,三進的院子,青磚白牆、古樹魚缸,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書香門第的味道,陳子錕被僕人領到倒座房的客廳裡坐下看茶,不大工夫梁啟超帶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從後院出來,陳子錕趕緊到門口相迎:“梁先生,別來無恙乎?”

梁啟超笑道:“子錕駕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我來引見一下,這是犬子思成。”

陳子錕伸手過去:“思成兄,久仰了。”

梁思成用兩隻手握住陳子錕的手親切的握手道:“陳兄,你好。”

分賓主落座,一番寒暄後,梁啟超問道:“子錕啊,你留洋兩年,都看了些什麼書?”

陳子錕昨天晚上可沒閒著,早已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談道:“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主要學習現代軍事和國際政治,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是不敢不讀的,杜黑的《制空權》也通讀了幾遍,還有一些關於日美、中日關係的史料和論文;在歐洲遊歷之時,讀了一些叔本華和黑格爾著作,還有科魯特泡金關於無政府主義的書,當然,卡爾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資本論》也曾讀過。”

梁啟超頻頻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看來你涉獵頗廣,讀這麼多的書,究竟是為什麼?”

陳子錕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為的是開闊視野,充實自己,當然,對我來說,終究目標是救中國。”

此言一出,梁思成不由得激動起來,熱切的眼神望著父親,可梁啟超依然古井一般沉靜。

“哦,那你說說,怎樣才能救中國?誰才能救中國?”

陳子錕卻緘口不言了,這個話題實在太大,不是他能駕馭得來的。

“梁先生,恕我直言,目前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沒有透徹的研究過這個問題。”陳子錕道。

“無妨。”梁啟超和藹的笑道,“聊天而已,​​講錯了也沒關係。”

“那我就說了。”陳子錕清清嗓子,開始梳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想法。

“我認為,中國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大毒瘡,從內到外再到根子裡,全都爛透了,不管是什麼樣的靈丹妙藥,全都無濟於事!”

梁啟超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表情不變:“繼續說。”

陳子錕接著道:“不管是君主立憲制,議會內閣制、還是總統制,都是好的製度,但到了中國這地方,全都失去了應有的功效,梁先生當年是君主立憲派的領軍人物,自然知道改良維新的難度之大,至於議會制,我斗膽說一句,就算宋教仁不死,議會制也必然失敗,不需要動刀動槍,只要幾千大洋,美女醇酒,就能收買一個議員,徐樹錚不就是這麼做的麼?”

這話說到梁啟超的心坎上了,當年他是和康有為、譚嗣同齊名的維新派人士,對於變法之難深有體會,世人都說是後黨阻撓變法,其實不單單是後黨,而是整個爛到根子的社會都不支持變法,緊靠著幾個讀書人就想扭轉乾坤,簡直是癡人說夢。

至於宋教仁之死,梁啟超也是記憶猶新,當時慘案發生後,他首先想到的是,下一個遇刺的就是自己。

如果憲政議會製成功實行的話,最得利的應當是宋教仁的國民黨和梁啟超的進步黨,而手握重兵的袁世凱和大權旁落另組中華革命黨的孫文則撈不到半點好處,在有識之人眼裡,宋教仁之死至今都是懸而未決的疑案,到底是趙秉鈞還是陳其美下的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至於皖系用來操縱國會的安福俱樂部,更是梁啟超心頭之疼,段祺瑞驅逐張勛,再造共和,國會內最有實力的便是由進步黨改組而來的'憲法研究會',梁啟超對重組國會抱有極大的期望,可是到頭來卻被徐樹錚組建的安福系打得落花流水,輸的精光慘淡,472​​個議席,原本呼聲最高的研究系居然只得了21個席位,遠低於安福系的335席。

安福係是怎麼個玩意,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徐樹錚借日本人的款子收買的一幫敗類議員,每個月固定津貼三百大洋,整天在俱樂部裡喝酒打牌召妓,就是這麼一個毫無政治綱領和組織架構的烏煙瘴氣的酒肉團體,居然輕而易舉的戰勝了根基深厚,由清末立憲派演變而成的憲法研究會,怎能不讓梁啟超心灰意冷。

正是由於這種失望,梁啟超林長民等人才會藉著皖系在巴黎和會上外交失敗的機會大張旗鼓的製造輿論,成功的推翻了段祺瑞政府,不過直系上台以後,基本上無甚變化,研究系還是毫無出頭之日。

陳子錕分析的切中要害,梁啟超點頭嘆道;“不錯,軍人當政,議會制形同虛設下一屆總統選舉,還不知道成什麼樣子呢。”

“現在我們來說說誰才能救中國。”陳子錕繼續大放厥詞道,“唯有袁宮保再世,才能挽狂瀾於既倒,當然還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他身體能撐得住。”

梁啟超苦笑道:“袁世凱如果不當皇帝,選擇做中國的華盛頓的話,那中國確實還有一線希望,可惜這些都成為歷史了。”

陳子錕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袁世凱即使不做華盛頓,做當代的趙匡胤總是可以的,可惜他被日本人忽悠了,以為做皇帝可以救中國,哪知道正中奸計。”

聽到這裡,梁思成實在忍不住了,插言道:“袁世凱難道不是因為一己之私才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登基稱帝麼?”

陳子錕道:“原來袁世凱當不當皇帝,還在兩可之間,但他兒子是一定要當皇太子的,日本人也極想當他登基稱帝,可憐老袁英明一世,糊塗一時,被他的瘸兒子和日本人聯手耍了一把,他真以為當了皇帝,天下人就心服了,中國就天下一統了,從此就能放下心來對付外侮了,可惜他錯了,這一切都是日本人的陰謀。”

'你是說,日本人明知道他這個皇帝當不久,才千方百計慫恿他登基? ”梁思成似乎有些明白了。

“對!”陳子錕說得興起,起身在廳裡背手踱步道,“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他們的一切舉動,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中國亂,唯有中國變成一團散沙,這頭惡狼才有機會下口,清末時期,日人收留革命黨,與之經費槍械,袁世凱時期,日人鼓動他稱帝,段祺瑞時期,日本大借款數千萬支持他武力統一,都是懷著同一個目的,禍亂中國!”

梁思成倒吸一口涼氣:“日本人如此處心積慮,難道我國就沒有人看穿麼?”

陳子錕道:“當然有,我相信段祺瑞可以看穿,徐樹錚也可以看穿,但他們自以為可以駕馭這股力量,為我所用,其實他們只是小聰明,日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啊。”

“明明知道是餌,還要去咬鉤,日本果然陰險!”梁思成憤憤然道。

梁啟超乾咳一聲,終於發言:“那麼,袁世凱一死,就沒有人能救中國了?”

陳子錕眉毛一揚:“當然有,救中國的重擔,就在我輩肩上,先生的《少年中國說》我讀了不下數十遍: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數十年後,我中國必將雄踞世界!”

“說得好!”梁思成忍不住鼓掌,看到父親一臉沉靜,便又停了下來,滿懷希冀的問道:“陳兄,我早聽徽因講過你的事情,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你對眼界真是開闊,我似乎預感到,你就是救中國的那個人。”

陳子錕笑道:“思成兄言重了,我陳子錕一介武夫,知道自己的斤兩,其實我也一直在尋找那個能救中國的人,願意為他牽馬墜蹬,赴湯蹈火。”

“子錕之言,頗有見地,年輕一輩中,頭腦如此清晰,又有如此宏大抱負之人,當屬鳳毛麟角,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你能答允。”梁啟超終於說話了。

“先生客氣了,子錕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哦,你先說吧。”梁啟超微笑道。

“我想拜先生為師。”陳子錕雙目炯炯,神采奕奕,剛才那番賣弄,其實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梁啟超仰天大笑:“不謀而合!”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6-26 13:04
第三卷 戎機 第六十八章 決鬥

  這次拜訪相當成功,陳子錕如願以償地成為國學大師梁啟超的徒弟,不過拜師儀式還要擇良辰吉日舉行,屆時還會邀請一些文化界的名人前來觀禮。

  陳子錕離開後,梁思成不解道:「父親,以往你收學生,從未興師動眾,此次為何破例?」

  梁啟超道:「陳子錕不比他人,他是要投身軍界政界,做出一番事業的人,為父大張旗鼓為他造勢,正是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梁思成道:「父親真是對他另眼相看啊,您的學生中從未有人享此殊榮,陳子錕也算獨一號了。」

  梁啟超淡然一笑,來到後宅某處僻靜的屋子,屋裡供著六個靈位,他拿了一塊手帕仔細擦了一遍,然後點了一炷香插在其中一個牌位前的香爐裡,默默凝視良久,終於道:「復生,好久沒來看你了……」

  ※ ※ ※

  離拜師儀式還有半個月時間,陳子錕依舊每天到鐵獅子胡同陸軍部上班,兢兢業業管理他的茶爐房,不過新月社的活動卻沒法參加了,因為他的業餘時間都被姚依蕾佔據了。

  當姚依蕾再次在紫光車廠出現的時候,著實把寶慶杏兒他們嚇了一跳,合著這位大小姐命裡注定要當車廠的老闆娘啊,不過這次姚小姐不像上回那麼囂張跋扈說一不二了,舉手投足間竟然帶了大家閨秀的風範。

  姚依蕾幫陳子錕相中一處宅子,地址就在西長安街上,宣武門內這一塊在前清時候是鑲藍旗的地盤,有不少貝勒貝子、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的老宅子,如今民國都建立十幾年了,這些八旗子弟的家底子也糟蹋的差不多了,滿北京都是老宅子掛牌拋售,她看中的宅子不算太大,三進的院子,三開間的大門,比什麼廣亮大門、金柱大門氣派多了,開價只要一萬現大洋。

  一萬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可姚依蕾連眼睛都不眨就把三成的定金給付了,餘下的錢就交給陳子錕來負責了。

  當陳子錕聽說自己忽然背負了七千塊錢的債務時,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他現在只是陸軍部的小中尉,每個月開五十塊錢的餉,車廠雖然有些進項,但畢竟只是小打小鬧,要拿出七千塊錢來,就得賣車了。

  對此姚依蕾絲毫沒當回事,她告訴陳子錕,這是前清一位貝勒爺的府邸,建造工藝、用料都是極佳的,地址也極好,既不遠離鬧市,又不臨近大街,關上門來與世隔絕,走出門去四通八達,現在北京的房價地價偏低,一萬塊就能拿下,將來房價上漲,肯定水漲船高,過上十年二十年,翻倍那是少說的,總之絕對虧不了。

  房子定下了,姚依蕾也跟家裡攤牌了,她直截了當的告訴姚啟楨,自己絕不會和西園尾雄結婚,而是要依照四年前的約定,嫁給陳子錕。

  姚啟楨氣的直抖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聽了麼,姓陳的小子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

  姚太太也跟著勸:「蕾蕾,聽媽咪的話,貧賤夫妻百事哀,西園尾雄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家財萬貫不說,對你也是一往情深,你跟著他不會受苦的,陳子錕一介武夫而已,哪裡能和人家相比。」

  姚依蕾冷笑道:「西園家有錢不假,可那是他伯父西園龜三的錢,又不是他的,你們也別小看陳子錕,人家是美國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你們當初不是說他學業有成就答應我們結婚麼,怎麼現在又反悔了?嫌棄人家地位低?人家救你女兒性命的時候,放你們走的時候,怎麼不嫌棄人家?」

  一番話說的姚氏夫婦啞口無言,陳子錕對姚家有恩不假,若非他出手相救,姚依蕾或許已經被綁匪撕票,若非他故意放水,姚啟楨的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姚依蕾提著自己的行李,昂然出了姚公館,汽車伕阿福已經等在門口了。

  忽然,西園尾雄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看到姚依蕾一副出遠門的樣子,不禁錯愕,姚依蕾看也不看他,施施然的上車吩咐道,走。

  汽車開出了院子,西園尾雄還在尾氣中摸不著頭腦,姚啟楨沉痛無比的說道:「尾雄,你進來,我有些話和你說。」

  ※ ※ ※

  第二天,《京報》上刊登了一則簡短的啟示,日本商人西園尾雄向一個叫陳子錕的中國人發起決鬥的邀請。

  決鬥這種事兒,尤其是為了女人決鬥,向來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最喜聞樂見的事情,上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全都津津樂道此事

  六國飯店,西園尾雄臉色凝重的坐在桌前,擦拭著一把日本造南部式手槍,六發八毫米手槍子彈並排放在桌上,那是他準備用來殺死情敵的彈藥。

  西園尾雄是東京帝國大學金融系的博士,為人有些刻板木訥,他和姚依蕾是在東京上流社會的一次聚會上認識的,不善言辭的他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活潑可愛的支那女孩,並且不顧親朋好友的勸阻發起了富有自己個人特色的追求,其間的經歷令人捧腹,一度成為東京上流社會的笑話。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百折不撓的努力,西園尾雄終於獲得了姚啟楨夫婦的認可,姚依蕾本人對他也不算討厭,一樁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西園尾雄為此甚至放棄了在帝國大學任教的機會,跟著未婚妻一家人來到遙遠的中國。

  他一直以為,今生的幸福就在這裡,但昨天在姚公館的一席談,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嚴重傷害了他,這個古板的博士決定用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幸福,雖然他是高度近視,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但他依然發起了決鬥的邀請函。

  忽然房門被敲響,聽差送來一個大信封,西園尾雄接過信封打開一看,裡面是厚厚一疊報紙,上面還有紅筆做了標注。

  西園尾雄不算中國通,但是閱讀漢字絕無障礙,他鋪開報紙一張張的看下去,越看心越涼。

  報紙上刊登的是當年姚依蕾被綁架後來又被毫髮無損的救出的案子,緊接著就是姚小姐和人力車伕的桃色新聞,透過這些泛黃的報紙上一篇篇花邊新聞,西園尾雄看到的是浪漫而偉大的愛情,與之相比,自己所謂的愛情充滿了自私和猥瑣。

  後面還有一些陳子錕在直皖大戰中屢建奇功以及出洋留學的相關報道,西園尾雄已經沒有心思看了。

  他滿腔的鬥志,一瞬間化為烏有。

  ※ ※ ※



  決鬥的地點設在陶然亭附近,這裡僻靜敞亮,正是當初陳子錕和於占魁比武的老地方,由於事先保密,所以到場的人不多,只有決鬥雙方的朋友和一個新聞記者。

  陳子錕早早來到了決鬥地點,他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過慣了的人,對此根本不當一回事,事先並未做任何準備,他的決鬥助手是王庚,令外帶了一個跟班王棟樑和一個外科醫生,當然,醫生是給對手預備的。

  姚依蕾沒來,她很難面對這種場面,她不出現,對決鬥雙方來說或許都是個好消息。

  新聞記者是陳子錕的老熟人了,《京報》記者阮銘川,這傢伙向來對社會熱點抓的極準,消息也格外靈通。他見了陳子錕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陳先生,您還欠我一件西裝上衣呢。」

  陳子錕哈哈大笑:「我今天若是大難不死,身上這件曼哈頓定做的西裝就還給你。」

  阮銘川擠擠眼睛笑道:「您盡可以放心,西園尾雄今天敗局已定。」

  陳子錕有些納悶,怎麼阮記者如此確定自己必勝,不過他沒來得及細想,因為西園尾雄已經到了。

  這位情敵站在陳子錕面前的時候不免自慚形穢,陳子錕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而他只有一米六出頭,身材也有些偏胖,形象上失分也就罷了,氣勢上更是弱了許多,陳子錕神采飛揚,勝券在握,西園桑面如死灰,動作僵直緩慢,誰都能看出來,此戰他必敗無疑。

  西園尾雄也帶了一個助手,是個年輕的日本人,雙方人員到齊,王庚當眾宣讀了決鬥中的注意事項後,決鬥宣告開始。

  陳子錕的決鬥武器是一把銀色的花口擼子,這還是張學良送給他的配槍,至今只在靶場上發射過,還沒開過葷見過血。

  雙方相距二十步站定,陳子錕氣定神閒的抽著煙,神色輕鬆無比,而西園尾雄握槍的手已經汗津津的,額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滾落,面對面的槍殺,對任何神經正常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王庚舉起一塊白手帕,猛然揮下,決鬥開始了!

  陳子錕不慌不忙,極有紳士風度的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先開槍。

  西園尾雄一咬牙,顫抖著舉起了南部手槍,腦門上蒸騰的霧氣讓近視眼鏡變得無比模糊,汗水滲進眼睛,辛辣無比,他艱難的眨眨眼,對著遠處那個模糊的影子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槍響,西園先開槍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04
國士無雙 第六十九章 名滿京華


南部手槍的槍口噴出一團火焰,子彈呼嘯而出,然后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陳子錕紋絲不動,連煙灰都沒掉。

槍聲刺激了西園尾雄的神經,他發瘋一般朝著遠處那個人影瘋狂的開槍,一聲槍響,兩聲槍響,接連六發子彈打出去,陳子錕依然毫發無傷,手槍發出啪嗒啪嗒的空扣扳機的聲音,西園尾雄沒子彈了。

陳子錕這才丟了煙蒂,舉起了手槍,二十步的距離內,他能把子彈打進同等規格的彈殼里,擊中西園尾雄簡直太容易不過了,所有人的心在這一刻都懸了起來,仿佛已經看到西園尾雄腦漿四濺的樣子。

“砰砰砰”三聲槍響幾乎連成一片,然后在場的人就看到西園尾雄的禮帽飛了起來,在天空中打著旋落在草地上,青煙裊裊,上面赫然六個彈孔。

這槍法太精湛了,如果陳子錕想置西園尾雄為死地的話,他有三條命都逃不掉。

西園尾雄只覺得頭頂一陣發麻,子彈掠過腦袋的感覺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嘗到的,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喚,褲襠一下就濕了,好在今天穿的是吸水性能良好的黑色呢子西褲,一時看不出尿了。

西園的助手,那個年輕日本人也嚇呆了,兩股戰戰不敢說話。

王庚走到陳子錕身邊,低聲道:“你沒事吧?”

陳子錕擦拭著手槍,面不改色道:“這種宅男,給他槍也是白搭。”

王庚道:“你太膽大了,子彈不長眼,萬一打中了怎么辦?”

陳子錕笑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和胳膊:“這兒,還有這兒,都被日本造雞腿擼子打中過,屁事沒有,他真能打中我的腦袋,那是他的造化,我也沒啥說的。”

王庚一身冷汗,拿出手帕擦汗道:“下次這種事情,千萬不要再叫我。”

“好了,我們走。”陳子錕帶著自己這幫人正要離去,忽聽身后一身喊,猛然回身,只見西園尾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涕淚橫流道:“陳桑,拜托你照顧姚小姐!我的,大大的感謝你!”說著竟然趴在地上磕頭。

陳子錕笑笑:“你這不廢話么,我媳婦我能不照顧好么。”

一團閃光,阮銘川用照相機忠實的記錄下這一幕。

一行人登車離去,汽車上,陳子錕脫下西裝遞給阮銘川:“給你。”

阮銘川卻推辭道:“舊衣服我才不要。”

“那你要什么?”陳子錕道。

“我要你的獨家采訪權。”阮銘川笑的有些狡黠。

“那不行,我虧大了。”陳子錕腦袋晃得像個撥浪鼓。

阮銘川一咬牙:“給錢總行吧,你說個數。”

“七千!”

“咝……你殺了我吧。”

第二天,報紙上就刊登出陳子錕和西園尾雄決斗的照片和詳細報道了,阮銘川一支生花妙筆將陳子錕吹的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順帶著將當年力克于占魁,揚威北京武林,深入虎穴解救姚依蕾,生俘曲同豐,直搗長辛店的這些牛逼轟轟的剩飯拿出來再炒作一番,當天的《京報》就脫銷了,加印五萬份依然供不應求。

一時間這位陸軍部的小軍官成為京城各界人士茶余飯后的談資,從上流社會到販夫走卒,誰要是不知道陳子錕的名字,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阮銘川替陳子錕做了個連載專欄,以保證每天都有猛料爆出,京報的生意好的不得了,銷量猛增,報社一幫人整天樂得合不攏嘴,總編每天都在阮銘川寫字臺后面轉來轉去,時不時拍拍他的肩膀,勉勵兩句,當然貨真價實的玩意也少不了,阮銘川被提升為首席記者兼編輯主任,月薪翻番,陳子錕也得到了豐厚的采訪費,雖然沒有七千那么夸張,但也能應付一時了。

姚公館,一份京報攤在茶幾上,姚啟楨兩口氣長吁短嘆,本以為女兒年齡大了,懂事了,沒想到比以前還不消停,居然鬧出決斗的事情,幸虧沒死人,要不然姚家的臉就丟盡了。

傭人進來稟告,說是西園先生來訪,姚啟楨打起精神道:“快請。”

西園尾雄走進客廳,神色有些黯然,坐下之后一言不發。

姚太太勉強的笑道:“尾雄,蕾蕾不在家。”

“姚太太,我不是來找姚小姐的,我是來向你們提出解除婚約的,我決斗失敗了,沒有資格再愛姚小姐,先前送的聘禮,就當作禮物送給她吧,我真誠的祝愿她幸福,就這樣。”說著西園尾雄深深的一鞠躬,站起來就走。

姚啟楨心里松了一口氣,嘴上卻客氣著:“這怎么能行,西園龜三先生那邊我可不好交代哦。”

西園尾雄扭頭道:“您放心,伯父那邊我會做出說明,畢竟是我提出解除婚約的,給你們添麻煩了,實在抱歉。”說完又是一鞠躬,這才離去。

姚啟楨兩口子直嘆氣:“尾雄這孩子這不錯,不能當女婿可惜了。”

姚太太拿起報紙瞄了兩眼,道:“其實陳子錕這孩子也算上進,當初不過是個拉洋車的苦力,如今已經是留學生身份,陸軍部的軍官了,而且還是吳佩孚的嫡系,將來肯定大有作為,蕾蕾跟了他,未必吃虧。”

姚啟楨無奈道:“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就是命啊,不過陳子錕處理此事的手段還算得體,萬一他把尾雄殺了,咱們就真的沒法下臺了。”

西單石虎胡同七號,新月社,曾語兒拿著一份京報興沖沖的跑進來,眉飛色舞道:“看,又有連載了!”

“是么,快給我看看。”王孟瑜搶過報紙來看,又有其他人圍過來道:“念來聽聽。”

王孟瑜繪聲繪色的讀了起來,一幫人在下面聚精會神的聽著,誰也不曾留意,林徽因悄悄走出了屋子。

鐵獅子胡同,陸軍部次長辦公室,金永炎面前擺著一份京報,第三版上陳子錕的名字讓他極不舒服,再一次閱讀了報紙,猛然甩在桌上,到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大喊道:“來人。”

“有!”勤務兵推門進來。

“把總務廳長給我請來。”金次長道。

不大工夫,總務廳長來到了金次長的辦公室,一番寒暄后,金永炎拿起報紙道:“這上面居然有人在為陳子錕的軍銜太低打抱不平,說陸軍部都是一幫尸位素餐的家伙,只會埋沒人才,簡直荒謬!”

“是啊,實在荒謬,陳子錕的中尉軍銜是經過認真銓敘的,斷不會有錯。”總務廳長附和道。

金永炎道:“這個陳子錕,哼,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去和日本人決斗,搞到滿城風雨,我們陸軍部的臉面都被他丟光了,我準備將他革職查辦,你看如何?”

“這個……”總務廳長面露難色,雖說陳子錕只是一個小小的中尉,但他這個中尉比一般的中校還牛逼,暫且不說人家在洛陽的后臺,僅憑報界的朋友,就能借著這事兒把陸軍部罵到狗血淋頭,到頭來倒霉的還不是自己。

“次長,沒有合適的理由開革他啊。”總務廳長無奈道。

“難道你不會找么?”金永炎有些不滿,“查查他的考勤,有沒有遲到早退,還有他平時的表現,總能找出毛病來。”

總務廳長道:“這個……真沒有,陳子錕循規蹈矩,從未出過岔子,再說了,他就一庶務科的小中尉,管著一個茶爐房,想出岔子也難啊。”

“對啊。”金永炎恍然大悟,因為自己的授意,陳子錕只當了一個小小的三等科員,管著茶爐房,職責實在微末,想給他加罪名都難。

“先這樣吧,我就不信找不出他的把柄。”金永炎道,一縷夕陽照射進來,他肩膀上的三顆將星閃著妖異的光芒。

洛陽,直魯豫巡閱副使署,曾文正公的畫像下,吳佩孚正在閱讀陳子錕的信,看著看著,他刻板的臉上竟然有一絲笑意浮現。

白堅武湊過來道:“玉帥,這小子有沒有抱怨什么?”

吳佩孚道:“金永炎給他小鞋穿的事情絲毫未提,只是說了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子錕要成親了,對方是前交通次長姚啟楨的千金,為了這樁婚事,他居然和人決斗,還生生接了對方六槍才還擊,這小子,真當自己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諦護身啊。”

白堅武沉吟道:“姚啟楨是親日派,這樁婚事恐怕不是很合適。”

吳佩孚冷哼一聲道:“那又如何,曹錕還和張作霖是兒女親家呢,該打還是得打。”

白堅武道:“玉帥高見,對了,我那個本家侄子來信說,陳子錕現在管理茶房,干的還算不錯,兢兢業業的沒丟大帥的人。”

吳佩孚道:“金永炎欺人太甚,我們第三師出來的人,就是管茶房的么!老子封的上校,他給降成中尉,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仗著黎大總統撐腰,他真當自己能管著全國陸軍了,欺負到老子頭上,我讓他陸軍次長也當不成。”

白堅武道:“大帥息怒,金永炎鼠輩也,咱們就拿他當個熬鷹的工具吧,等鷹熬出來,他的次長位子就算到頭了。”

吳佩孚點點頭:“這樣由著他鬧也不是辦法,我給三爺寫封信,適當的時候該管的也得管。”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08
國士無雙 第七十章 拜師大典

陳子錕的新家位于西長安街上的東文昌胡同,和臭名昭著的安福俱樂部一墻之隔,這是一位前清貝勒爺的府邸,外面看起來自恢弘氣勢,里面卻設計精巧,匠心獨具,最主要的是地勢太好了,出了街門一拐,就是西長安街,街對面就是總統府新華宮。

一萬大洋能買下這么好的大宅門,任誰都說撿了大便宜,不過陳子錕籌措這剩下的七千塊錢可費了大力氣了,阮銘川那邊給了他五百大洋的采訪費,車廠這邊出了一千塊,剩下的五千五,都是陸軍部的同事兼西點校友王庚借給他的。

貝勒爺的后代也是窮瘋了,這些年把祖上留下來的積業敗的一干二凈,金銀首飾珠寶玉器古玩字畫早十年就賣完了,紫檀木家具官窯瓷器也都典當了,剩下的只有一個略顯破敗、雜草叢生的空宅子,這也是為什么只賣一萬塊錢的原因之一,總之陳子錕盤下這座宅子之后還不能立刻搬進去,得好好拾掇一番才行。

買家具,雇傭人、都需要錢,需要大把的時間,陳子錕整天上班忙不過來,這些雜務就交給姚依蕾來辦,姚大小姐可不是只會花錢的主兒,操持起內務來可是一把好手,指揮工人打掃庭院,修葺房屋,添置家當,里里外外一條龍,根本不用陳子錕分心。

這段時間,姚依蕾住在六國飯店,擺明了和家里一刀兩斷,姚啟楨夫婦奈何不了她,只好默許此事,不過心頭總有一根刺梗著,不愿意承認這門親事。

半個月很快過去,已經是四月底的時候,梁啟超那邊打來電話,讓陳子錕去家里拜師。

陳子錕打扮一新,長袍大褂一絲不茍,坐著王棟梁的洋車來到粱宅,一進胡同就發覺有些不對勁,雖說梁啟超府上總是賓朋滿座,但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熱鬧啊,胡同里停滿了汽車和馬車,太陽地里還有十幾輛等活兒的洋車。

進了府門,喜氣洋洋的氣氛撲面而來,西裝革履的梁思成早就等在門口,見陳子錕進來,便熱情的拉著他的手直接進了后宅,院子里站滿了衣冠楚楚的客人,盡是些熟面孔。

熊希齡,汪大燮、林長民,這幾位政界名人都是和陳子錕相熟的老前輩,今日能來參加他的拜師儀式,倒也不算太過驚喜,陳子錕一一和他們見禮,梁思成在旁邊陪著,向他介紹另外一些貴賓。

“這位是北京大學的辜鴻銘教授,胡適之教授。”梁思成道。

陳子錕急忙上前大禮參拜,辜鴻銘撅著山羊胡子笑呵呵道:“如今拜了新師父,可不要忘了老師父啊。”

“辜老,學生怎么敢忘記您呢。”陳子錕笑呵呵道,又向胡適鞠躬道:“胡教授好。”

胡適笑容滿面,客套了兩句,他和陳子錕的關系不算很熟,今天到場主要是給梁啟超面子。

梁啟超是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清華方面自然也有重磅人士到場,校長曹云祥一身西裝,彬彬有禮的和陳子錕握手,當他知道陳子錕曾在上約翰就讀之后,神采飛揚道:“原來還是校友。”

還有一位長衫瓜皮帽先生,一副厚厚的眼鏡宛如酒瓶底,看起來就像是鄉下教書匠,梁思成介紹道:“這位是王國維先生。”

陳子錕肅然起敬:“可是寫出《人間詞話》的觀堂先生。”

王國維似乎不太喜歡這種熱鬧場面,淡淡道:“正是老朽。”

忽然門口一陣喧嘩,眾人齊刷刷回頭,只見一幫人簇擁著一位長者進來,正是前北大校長蔡元培,后面跟著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笑容顯得頗為冷峻。

聽說蔡元培駕到,正在屋里應酬客人的梁啟超急忙出來相迎,一番寒暄后陳子錕才知道,后面那人是前北大教授黃侃,說起來也算自己的半個老師了。

蔡元培和黃侃都是剛下火車,風塵仆仆就趕過來了,可見梁啟超的面子之大,陳子錕深深感觸到,梁啟超對自己的殷切厚望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想。

院子里還有很多年輕的面孔,梁思成一一向陳子錕進行了介紹,有些是已經認識的,比如梁思成的幾個弟弟,未婚妻林徽因以及她的兩個表姐,還有梁啟超的其他學生,比如王庚和徐志摩,還有清華的學生吳文藻、梁實秋等。

眾多政界學界達人匯聚一堂,自然少不了新聞界的朋友,京城各大報社的記者都被邀請來了,其中阮銘川的身影更是活躍無比,不時幫陳子錕和名流們拍一張合影,院子里鎂粉燃燒的火光此起彼伏。

吉時已到,拜師儀式開始,地點就在粱宅的正堂里,中堂懸掛著至圣先師孔夫子的畫像,條案上擺著香爐,梁啟超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陳子錕奉茶磕頭,有板有眼,賓客們在一旁觀禮,記者們的閃光燈更是閃個不停。

院子里的僻靜處,一男一女相對而立,男的無比哀傷道:“徽因,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女的道:“徐兄,難道你不明白,我們之間唯有友情,沒有愛情,因為我倆太一致了,沒有互補性,我和你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可能相交的。”

忽然遠處有人喊道:“徽因,快來啊。”

“對不起志摩,我走了,思成在叫我。”林徽因低頭走開。

詩人悲傷逆流成河,踟躇著去了。

拜師儀式完成后,眾人正在暢談,忽然見粱宅家人急匆匆奔進來報稱:“大事不好!”

梁啟超鎮定自若道:“何事喧嘩?”

家人上氣不接下氣:“兵,有一隊兵馬奔著咱們家來了!”

在場的一些政界名流們交換一下目光,熊希齡站出來道:“任公無需多慮,我倒要看看,是誰的兵弁如此膽大包天。”

他和汪大燮都是當過一任內閣總理的,林長民當過段祺瑞內閣的司法總長,其他人等也都是上流社會的翹楚人物,別說是幾個丘八了,就是曹錕吳佩孚本人來了,也得乖乖的喊一聲先生。

梁啟超自然是絲毫不懼,他驚訝的是,自己在軍界既無朋友又無仇家,這些當兵的究竟為何而來。

正說著,那隊兵已經進來了,為首是一個少校軍官,筆挺的呢子制服,馬靴锃亮,見了眾人就是啪的一個立正,道:“列位大人,小的奉直魯豫巡閱使曹老帥之命,前來恭賀梁老先生收徒,這是花籃,這是賀禮。”

說罷一擺手,八個大兵搬過來一個巨大的花籃,北京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這個花籃全部用鮮花扎成,花團錦簇,甚是漂亮。

賀禮是一個薄薄的紅色信封,里面大概裝著銀行支票之類的,少校副官畢恭畢敬的雙手獻上來,后退兩步,又是一個敬禮:“梁老先生,小的任務完成,告退。”

不速之客來的快,走的也快,只是為今天的拜師大典增添了一段花絮而已,不過在有心人眼里,這個花籃送的可不簡單。

次日,姚公館,桌面上攤著今天的報紙,京報,新聞報、晨報都刊登了梁啟超收徒的消息,尤其京報的報道尤其細致而精彩,到場嘉賓的名單都羅列出來,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結舌。

“乖乖,你那毛腳女婿好大的面子哦。”姚太太夸張的嚷道。

姚啟楨抽著煙斗,不屑道:“那是人家給梁啟超面子好不好?”

姚太太指著報紙上的照片道:“這個花籃好嚇人,有一人多高,這是誰送的啊。”

姚啟楨瞥了一眼,照片雖然模糊的一塌糊涂,但花籃后面站著的大兵卻是一目了然,旁邊的一行小字更是做了注解:直魯豫巡閱使曹錕上將之賀禮。

“咝……”姚啟楨倒吸一口涼氣,什么熊希齡汪大燮蔡元培胡適之辜鴻銘之類的人物雖然名震天下,但還不致于讓當過一任交通部次長的姚先生吃驚,因為這些人物都已經過氣,或者是學界的泰斗,和自己的業務范圍不搭邊,但曹錕可就不一樣了,那是直系的首領,北洋政府的太上皇,別管是大總統還是內閣總理,都得聽他的招呼。

姚啟楨是政界混過的人,自然曉得這里面的利害關系,曹錕不會那么給梁啟超面子,他送花籃的原因,八成是因為吳佩孚的關系而給陳子錕的面子,看來自己這個女婿,絕非等閑之輩啊。

“聽說蕾蕾在東文昌胡同買了個舊宅子,整天帶著一幫傭人打掃,早上還到鬼市去淘舊貨呢,咱家小囡可沒過過這樣的苦日子啊,我說,咱們是不是也……”

“不行,絕不許給她一毛錢!”姚啟楨皺眉道,一甩手上樓去了。

姚太太見丈夫如此堅決,便也不敢再提此事。

二樓書房,姚啟楨拿起電話如此這般的安排了一番,末了還交代道:“千萬不要出紕漏。”

東文昌胡同陳宅,姚家的汽車夫阿福向姚依蕾稟告說:“小姐,我過來的時候看見有家人掛牌賣家具,好像都是上好的紫檀貨色。”

姚依蕾一聽,眼睛都亮了,當即讓阿福帶自己前去觀看,果然是一戶人家正在賣家具,全套的紫檀木家具,四件柜、燈掛椅、大香案、架子床、香妃榻、條案、方桌、八仙桌,開價竟然只要一千大洋。

“我買了!”姚依蕾當機立斷,包下這些家具,雖然此時她兜里連十塊錢都拿不出來。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10
國士無雙 第七十一章 車禍

姚依蕾不慌不忙對賣家具的人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身上沒帶這么現洋,要不這樣,這些家具先幫我搬到東文昌胡同17號去,回頭再給你們錢。”

她一副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作派,別人自然相信,找了一幫苦力,幾輛騾車,就把這些家具運到陳宅去了,這些紫檀家具真是貨真價實,四件柜四個人才能抬動,那木料真叫扎實。

運到了府上,姚依蕾先拿了十塊大洋打發了搬家具的苦力,又對賣家說:“真對不住,先生在陸軍部上班,還沒回來,等他晚上回來我讓他開張支票,明兒一早給您送過去。”

賣家見他們家宅子氣派敞亮,又聽說男主人在陸軍部有著體面的差使,自然是陪著笑臉道:“不慌,不慌。”

等賣家走了,姚依蕾一個激靈蹦起來,對阿福道:“開車,去琉璃廠!”

琉璃廠是專賣古玩字畫的地方,也有收舊家具的鋪子,姚依蕾迅速趕到那里,叫了一個專做紫檀家具生意的掌柜回來,給他看那些剛收來的家具,掌柜的見多識廣,眼睛毒辣無比,二話不說伸出兩根手指:“兩千大洋,我收了。”

“成交!”姚依蕾也是個爽快人,立刻派人把家具裝車運到琉璃廠,收了掌柜的兩千塊錢的莊票,拿出一千來又買了一套花梨木的家具,剩下的一千塊當即就差人送到賣家手里,并且拿回了收據。

賣家收了錢,當即趕到姚公館,把莊票交給姚啟楨,姚先生略有驚訝:“這么快就付清了?”

“沒錯,大小姐不含糊,一千塊錢分毫不少。”賣家點頭哈腰道。

“辦妥了就好。”姚啟楨道。

“妥了,您老交代的事情,那必須辦得妥妥的。”賣家是個四十來歲的旗人,一嘴的北京話順溜的像是抹了香油。

姚啟楨給了他五十塊錢,打發去了,過了一會,桌上的電話響了,是琉璃廠一家倒騰紫檀木家具的鋪子打來的,掌柜的和他做過幾次生意,挺熟。

“姚先生,我這兒又收了一套紫檀,成色和您昨天買的那套一樣的好,您老要不再來瞧瞧?”

“哦,謝了,再說吧。”姚啟楨放下電話繼續忙乎自己的工作,忽然抬起頭來啞然失笑,然后無奈的搖搖頭,他終于回過味了,女兒這票買賣干的真叫漂亮,轉手就把自己半賣半送貼補給她的家具給倒騰出去了。

哎,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啊,搞起投機來絲毫不遜乃父。

陸軍部,總務廳庶務科,陳子錕收到了一封來自上海的“快郵代電”,信封里裝著一張圣約翰大學補發的畢業證,鑒冰的辦事效率令人咋舌,這么快就把陳子錕需要的東西搞好了,不過信封里還有一張便條,上面寥寥四個娟秀的小字。

“我欲北上。”

陳子錕很頭疼,鑒冰等不及了,要到北京來見自己,兩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可如何是好。

車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那么多,陳子錕拿著自己的學歷證明前去軍衡司重新銓敘軍銜,按照陸軍部的相關規定,大學學歷者的基準軍銜應為少校,自己的中尉明顯偏低。

可是畢業證拿過去之后,軍衡司的這幫官僚依然推三拖四,說什么規定中沒有關于遺失補發畢業證能否作為銓敘軍銜標準的說法,還要匯報上司,研究決定,陳子錕知道這是金永炎故意給自己小鞋穿,并不為難這些軍官,淡然一笑就走了。

正值中午下班時候,陳子錕來到陸軍部門口,金永炎的龐蒂克專車就停在院子里,一個年輕的汽車夫正拿著麂皮一邊吹口哨一邊擦車,看到陳子錕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停在他的中尉肩章上,鄙夷的嗤了一聲。

要換了陳子錕以前的脾氣,早就上去揍人了,可是現如今他才不屑和一個小小汽車夫置氣呢,反正自己的前程又不是被金次長捏在手里,這些小手段不過徒增笑爾。

出了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忽然想到今天是五月七日,袁世凱簽訂賣國二十一條的國恥紀念日,前幾天的報紙上說,今天長安街上會有學生游行紀念。

又是游行,陳子錕不禁懷念起民國八年的五四運動來,若非那場陰差陽錯的亂局,自己的人生恐怕就是另一個規軌跡了,不過兜兜轉轉四年后,擦肩而過的姚依蕾又回到自己身邊,這又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弄人。

幾乎是下意識的,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長安街而去,車夫跑得飛快,忽聽身后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趕緊避讓,然后就見那輛熟悉的龐蒂克小轎車呼嘯而去,汽車后座上一位上將正襟危坐,正是陸軍次長金永炎。

汽車的前輪正壓在一處水洼里,濺起的泥水污染了車夫嶄新的褲褂。

“操行!”車夫低聲罵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自己車上拉著的也是個軍官老爺,趕緊噤聲偷眼向后瞧,陳子錕似乎沒聽見一樣。

忽然一聲巨響,前面路口驚叫聲四起,車夫拉著洋車跑過去一看,一輛摩托車兩輪朝天猶自轉動,兩個年輕人倒伏在地上,血頭血臉,不遠處,龐蒂克小轎車橫在路上,汽車夫下車匆忙查看車頭有無凹痕,發現并無大礙后,這才登車欲走。

“不許走!”陳子錕大喝一聲,徑直從洋車上飛身而下,攔在汽車頭前。

“你他媽吃頂了吧!”汽車夫猛按喇叭,陳子錕不為所動,如同一尊鐵塔一般攔住汽車,周圍路人越聚越多,漸漸圍的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坐在后座上的金次長不耐煩的掏出金質懷表看了看,內閣總理兼陸軍總長緊急召見他有重要軍務大事相商,可斷斷不敢懈怠,至于路上撞了個把人,那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至于是誰攔住自己的汽車,金次長再清楚不過了,但次長的架子不能倒,就算自己認識是陳子錕,也得問這么一聲,這叫譜兒。

“回您的話,有個不開眼的攔住咱的車了,看樣子好像是個當兵的。”汽車夫答道,他也故意裝著不認識陳子錕,腳下的油門不斷轟著,只要金次長一句話,他就真敢撞死這個不開眼的小子。

他敢,金永炎還不敢呢,畢竟陳子錕的背后站著的是吳佩孚,要不是因為陳子錕這小子敢當街毆打自己的愛子,他也不會刻意給陳子錕小鞋穿。

“讓他閃開,我有要事耽誤不得。”金永炎再一次掏出懷表看了看。

“閃開,要不然撞死你丫的。”汽車夫探出腦袋沖陳子錕吼道,狗仗人勢的樣子激怒了路人們,更惹惱了陳子錕,他上前將胳膊伸進車窗揪住了汽車夫的領子。

汽車夫大怒:“大膽!你知道這是誰的車?”

“不管誰的車,撞了人就別想走!”陳子錕一把將他從車里拽了出來搡到地上,汽車夫還想爬起來反抗,卻被路人團團圍住,紛紛指責道:“橫沖直撞,撞了人還想走,還有沒有王法!”

面對洶涌民意,汽車夫啞口無言,只能恨恨的盯著陳子錕,車里的金次長如坐針氈,可是外面圍了那么多激憤的路人,他也不敢貿然下車。

陳子錕心里這個開心啊,金次長的專車撞到了人,這可是天賜的良機,非得借著這個事兒把丫挺的搞臭不可。

忽聽旁邊有人喊:“哎呀,這人好像不行了。”

陳子錕扭頭看去,滿心的幸災樂禍頓時化為烏有,因為那兩人他都認識,被壓在摩托車下的是恩師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另一個則是思成的弟弟思永。

“快救人!”陳子錕趕緊上前抬起摩托車,小心翼翼把滿身鮮血的梁思成抱出來,梁思永的傷勢明顯輕了一些,已經一瘸一拐的爬起來了,哭喪著臉問道:“大哥怎么樣了?”

陳子錕將手指搭在梁思成脖頸大動脈處試了試,道:“沒死,趕緊送醫院!”

抱著奄奄一息的梁思成正要汽車里放,哪成想汽車夫早已從地上爬起來,鉆進汽車一踩油門,跑了。

陳子錕對金永炎的無恥和冷血憤怒到了極點,可此時此刻,他只能優先選擇救人。

這里距離粱宅很近,陳子錕也顧不上管金永炎了,抱著梁思成朝粱宅走去,思永驚魂未定的跟在后面,不大工夫到了門前,門房見大少爺滿身是血的被人抱進來,趕緊飛報老爺夫人,搶救傷員不提。

金永炎的汽車剛開出去幾十米遠,遠處警笛聲起,路邊警亭里的巡警聞訊趕來了,攔停了汽車,上前啪的一個敬禮,在馬路上當差的伙計,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車里非富即貴,絕對不是自己一個小小巡警惹得起的角色。

金永炎依然沒有下車,只是搖下車窗,丟下一張名片,便繼續正襟危坐,喝道:“開車。”

驅動汽車一溜煙跑了。

巡警依然在原地立正敬禮,等汽車走遠了才從地上撿起名片,撣了一下上面的灰塵,驚道:“我的娘哎,是個次長啊!”

woandy 發表於 2013-9-14 18:12
國士無雙 第七十二章 驚天大劫案

梁思成的傷勢很嚴重,神智已經恍惚,渾身都是鮮血,梁家上下無不大放悲聲,就連一貫沉著冷靜的梁啟超也不免亂了陣腳,幸虧他新收的弟子陳子錕無比鎮定,調度有方,大家的心緒這才稍微平定了些。

陳子錕在西點學過戰場急救術,簡單檢查了一下梁思成受傷位置,并無重大創口,腿不能動,應該是骨折了,而思永只是一些皮外傷,并無大礙。

“叫車,送外科醫院。”陳子錕道,家里沒有器械藥品,根本無法處理這種傷情。

“西醫還是中醫?”有人問道。

“當然是西醫!”梁啟超斬釘截鐵的說道。

梁家有自用的汽車,急忙開了出來,一幫人七手八腳將梁思成抬上后座橫躺,思永坐在旁邊。陳子錕親自駕車開往醫院,其余人等叫了人力車隨后趕過去。

把傷員送到一家外國醫院,洋人醫生檢查了梁家兄弟的傷勢,認為并無大礙,思永擦點藥水即可出院,思成的傷勢略重,但也不需開刀診治,打個夾板臥床靜養幾天就行。

聽到醫生這么說,梁家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整個過程陳子錕都隨同左右,一直忙到傍晚時分才塵埃落定,梁啟超感謝道:“子錕,幸虧有你在,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陳子錕道:“車禍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即使我不在場,也會有別人挺身而出的,對了,撞倒思成思永的是陸軍部次長金永炎的專車。”

梁啟超道:“我自會找他討個說法,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陳子錕這才離開醫院,走在路上聽到報童吆喝:“看報看報,日本水兵在天津登陸示威!”

“來份報紙。”陳子錕急忙掏了一個銅子買了份報紙,邊走邊看,不禁大驚失色。

報道稱,日本海軍四艘驅逐艦在天津港靠岸,水兵數百人武裝登岸示威,抗議津浦路藍鋼快車西方旅客被劫一事。

陳子錕就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全身的弦都繃緊了,藍鋼快車他乘過數次,那可是全中國最豪華最高檔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搭乘之人莫不是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亦或是西洋游客、外交官等,為了保障安全,交通部在車上配備了警衛隊,列車沿線也有護路軍來往巡邏,怎么就出了事呢!

忽然一股寒意浮上心頭,按照鑒冰的性格,“我欲北上”這四個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經啟程去北京了。”

從上海到北京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鐵路,報紙上說被劫的是昨日的02次藍鋼特快,正常到站時間應該是昨天下午,而自己接到的電報也是昨天下午抵達,今天早上郵差才送到陸軍部的。

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鑒冰很可能就在這趟被劫持的藍鋼特快上!

陳子錕急忙夾起報紙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鐵獅子胡同而去,今天光顧著忙梁家的事情,下午都沒去上班,不知道陸軍部有沒有得到消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北洋軍政當局肯定要大動干戈,鐵獅子胡同今夜注定不會平靜。

洋車進了鐵獅子胡同,陳子錕就覺得氣氛不對,以往這個鐘點,各衙門口都熄燈下班了,可今天居然全亮著燈,街面上更是停滿了汽車,來到陸軍部門口,只見門口加了雙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陳子錕付錢下車,匆匆而入,來到庶務科辦公室前,只見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剛轉身,白科長急匆匆過來,埋怨道:“小陳,你下午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跑了,出大事了。”

“是不是火車被劫一事?”陳子錕問道。

“你也知道了,金次長正召集各司官員緊急商討對策呢,你來得正好,趕緊去茶房看看,別斷了熱水,再帶工人把會議室打掃一下,開了一下午的會,滿地都是煙頭。”

陳子錕沒有多說什么,叫了工人走進會議室打掃起來,會議室的墻上掛著山東省的大比例尺軍用地圖,上面用紅藍鉛筆標注著劫案發生的地點和劫匪逃走的路線,他上前仔細端詳一番,將地形和地名記在心中。

院子里,陸軍部的大小軍官們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抽煙聊天,這個案子是昨天凌晨發生的,但直到今天消息才傳到北京,洋人公使向大總統施加壓力,勒令二十四小時內必須破案,并且務必保證人質的安全,大總統立刻著交通部、內務部、陸軍部等衙門,在最短時間內拿出一個營救方案來。

他們開了一下午的會,依然是毫無頭緒,山東傳來的情報語焉不詳,根本不清楚劫走旅客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知道是誰做的案子,又怎么拿出對策來。

正低聲議論著,忽聽一聲高喊:“金次長到!”

所有軍官立刻立正,金永炎鐵青著面孔,快步走進會議室,宣布繼續開會,軍官們也都走了進來,強打精神坐下開會,誰也不曾注意,庶務科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也坐在了后面。

剛才暫時休會期間,金永炎又接到了大總統黎元洪和內閣總理兼陸軍部長張紹曾的電話,兩位大人再次重申了這次案件的嚴重性,西方各國使節已經向北洋政府發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此案,西方人就要派兵接管津浦路,自己營救旅客了。

讓金次長鬧心的不止這一件事,中午時分,自己接到張紹曾的電話趕往新華宮議事的時候,車速過快,撞翻了兩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這本來也沒什么,可是部里那個礙眼的小子陳子錕,竟然攔住自己的去路,甚至還把汽車夫拉下來暴打,如果不是急著趕赴新華宮,金永炎才不會善罷甘休。

“諸位,據最新情報,劫走中西旅客的很可能是盤踞臨城一帶的土匪,蘇魯豫皖交界之處,土匪肆虐多年,荼毒百姓,這次居然攔截國際列車,劫走中西旅客數十人,震驚中外,友邦莫不驚詫,大總統有令,不惜一切代價解救人質,諸位都是行伍中人,剿匪是你們的本行,都拿個主意出來吧。”

聽了金次長的話,下面嘰嘰喳喳議論起來,有人提議調洛陽吳佩孚的兵馬前去圍剿,有人提議調動大軍圍而不攻,施加壓力,還有人說,不妨先接受土匪的條件,等人質回來再行圍剿不遲。

金次長面無表情的聽著,陸軍部養了一幫只會紙上談兵的書呆子,如果這些簡單的辦法行之有效的話,山東督軍自己就辦了,哪還用的著陸軍部開會想對策。

不過金次長本人也想不出好辦法,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之后,他就沒帶過兵打過仗,擔任的都是講武堂教官、軍校校長之類的工作,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他也束手無策。

臺下亂哄哄一片,金次長心煩意亂,端起茶杯喝水,忽聽下面有人朗聲說道:“我有對策!”

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盯著后排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中尉。

陳子錕施施然站起,道:“如今敵情不明,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土匪到底是哪路人馬,大當家的姓甚名誰,行事風格、手下有多少人槍,和周邊其他匪幫的關系,以及人質的具體數量,健康狀況,關在哪里,周邊的山水地形,村落田地河流道路,知己知彼,方能進行下一步部署。”

眾人見他說的頭頭是道,都不敢插嘴,金次長見是陳子錕說話,眉毛漸漸擰了起來:“說的輕巧,誰能深入匪穴,探聽情報。”

陳子錕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然是軍隊派干練靈巧之人,喬裝改扮,或作游方郎中,或作貨郎,混入匪境打探情報輕而易舉。”

金永炎冷笑:“然后呢?”

“探明敵情,募精干死士,裝備速射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黃龍,滅匪首,救人質,當然,具體步驟還要仔細研究,這只是初步方案。”

“一派胡言!”不等陳子錕說完,金永炎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溢。

“你是什么人,這里有你說話的資格么!”金次長的副官察言觀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陳子錕的鼻子大罵道。

眾人被壓抑的心情一下找到了釋放口,紛紛痛斥陳子錕沒有長幼尊卑,一個區區三等中尉科員就敢在高級軍事會議上大放厥詞,胡說八道,簡直就是不把在座的將軍和校官們放在眼里。

“白科長,白科長!”總務廳長高聲喝道,白科長聞聲趕到,看到這副陣勢可嚇壞了,擦著冷汗道:“卑職在。”

“你怎么管束下屬的?”總務廳長質問道。

白科長看看后排傲然挺立的陳子錕,趕緊上前拉他走。

陳子錕知道今天把金永炎得罪狠了,在陸軍部絕無出頭之日,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或剿或撫,總要拿出具體的方案才行,向諸位這般夸夸其談,不著邊際,怕是等人質死光了也沒有頭緒。”

金永炎大怒,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嘶吼道:“放肆!來人啊,把這個狂徒抓起來,關禁閉!革職!問罪!”

兩個如狼似虎的馬弁沖了進來,將陳子錕押了出去,軍官們沒有一個幫他求情的,王庚本來想說點什么,但是看到金次長怒不可遏的樣子,便將話咽回肚子里了。

陸軍部沒有專門的禁閉室,只好暫且鎖在茶爐房旁邊的煤倉里。

等憲兵走遠了,燒鍋爐的老馬見陳子錕落難,倒也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湊過來貼著門縫道:“陳長官,要不要我幫您捎個信什么的。”

陳子錕道:“您受累,走遠點。”

老馬往后退了幾步。

“再遠點。”陳子錕道。

老馬又往后退了幾步。

陳子錕一記凌厲無比的側踹,煤倉的兩扇破門飛出十幾米遠,他整整衣服走了出來,縱身一躍就上了墻,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乖乖,好俊的身手。”老馬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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