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450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2
第三十三章 程儀

汽車在夜幕中向西北方駛去,此時已經到了關城門的時間,北京內外城大大小小的城門全都上閂落鎖,禁止進出,可是這輛插著奉軍旗幟的小轎車居然徑直開到西直門,向守門士兵出示了特別通行證,於是,已經關上的大門又重新開啟了。

“這是去哪兒啊?”陳子錕笑問道,手挪到了腰間,花口擼子體型小,正適合在汽車這種狹窄空間裡使用,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時間內打死身邊這兩個配槍的士兵,然後跳車逃走。

衛兵絲毫沒有感覺到陳子錕的異狀,大大咧咧答道:“到地方就知道了。”

一路黑燈瞎火,陳子錕緊張兮兮,握槍的手都汗津津的,十五分鐘後,汽車停在一處古式門樓子前,車燈照耀下,大門上銅釘閃爍,牌匾藍底金字:頤和園。

大清朝沒了,昔日的皇家園林變成了公園,歸北京市政公署管理,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對外開放的時間,門口站了幾個巡警,看到汽車過來,急忙推開大門,打著手勢指揮車輛進入。

汽車在大門內的空地上停下,陳子錕被請下車,改乘四人抬的轎子,一路抬到萬壽山附近,這裡翠竹掩映、景色秀美,離得老遠就聽到絲竹管樂之聲,陳子錕撩開簾子一看,遠處燈火璀璨,人影閃動,居然是個酒樓。

上了二樓雅間,張學良和另一個陌生男人已經坐在這裡了,周圍自然少不了一些鶯鶯燕燕,見陳子錕進來,少帥急忙起身介紹道:“昆吾兄,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東北講武堂的戰術教官郭松齡,和我亦師亦友,今天沒有邀請別人,就我們三個。”

陳子錕和郭松齡拱手見禮,坐下笑道:“漢卿,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張學良道:“我聽說你要去美國學習軍事,特地設宴為你踐行,這兒叫聽鸝館,是當年慈禧太后吃飯的地方,怎麼樣,還算別緻吧?”

陳子錕四下打量,家具陳設果然都是上好的檀木家具,皇家氣度撲面而來,便感慨道:“漢卿有心了。”

“人到齊了,咱們就開始吧。”郭松齡年紀最大,性格也比較豪爽,有他在場氣氛便是活躍了許多,再加上那些八大胡同請來的窯姐們助興,一壇陳年花雕很快就見底了。

“今天昆吾兄是主角,你們多敬他幾杯,今天不陪他喝好了,我可不答應。” 在張學良的鼓動下,鶯鶯燕燕們蜂擁而上,連續十幾杯下去,陳子錕就有些高了,說話也有些大舌頭。

“漢卿,此去美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希望再會之時,你我的共同理想能夠實現。”陳子錕握住張學良的手懇切的說道。

“一定會的。”張學良笑呵呵的搖晃著陳子錕的手,轉臉對郭松齡道:“昆吾兄和我一樣,雖然身為軍人,但骨子裡卻是和平主義者,我們都認為,槍口應該對外,而不是對著同胞。”

郭松齡嘆道:“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如果中國的軍人都能有此胸懷,何愁中華不崛起。”

張學良打了個手勢,下人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紅色的信封,上面寫著“程儀”兩個字。

“昆吾兄,我們馬上就要返回奉天了,就不能為你踐行了,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還請笑納。”

陳子錕拱手道:“那就多謝了。”

“你我兄弟,不必客氣,等昆吾兄學成歸國之際,小弟一定親往迎接。”張學良看看腕子上的手錶,道:“呀,已經這麼晚了,把宴席撤了吧,咱們再打幾圈牌。”

陳子錕只得捨命陪君子,一直陪少帥打牌直至天明,這次他的手氣就沒上次那麼好了,不過張學良卻一再放炮,輸了不少錢,等到牌局結束之時,陳子錕贏了一千多塊,郭松齡贏了五百塊。

  ……

回去的汽車上,陳子錕打開紅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交通銀行的本票來,上面赫然寫著一萬元正的字樣。

“漢卿真是古道熱腸啊。”陳子錕感慨無比,其實他何嘗不明白,牌桌上張學良也是刻意輸牌的,看看大額本票和支票,再摸摸腰間上膛的手槍,他自嘲的笑了。

回到車廠,先補覺,睡到中午,寶慶來敲門,聲音挺急:“大錕子,熊府管家來送帖子了。”

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趕緊穿衣服,回到北京後他曾經去熊希齡府上拜訪,拋開交情不說,熊希齡還是紫光車廠最大的股東,可是熊老這段時間一直在香山忙慈幼院的事情,兩人還未曾謀面,既然管家登門,看來熊老是回來了。

果然,管家送來的是熊希齡親筆書寫的請柬,邀請陳子錕過府赴宴,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這邊熊府管家剛走,京城糞王於德順就登門了。

“哎呀呀,我的兄弟,你現在是鯉魚躍了龍門了,聽說下個月要出洋留學,我特來看看有啥能幫得上的麼?”於德順穿了一身嶄新的馬褂長衫,大概是臨來的時候洗過澡,身上一點臭氣都沒有。

“這不是咱京城糞王麼!”陳子錕熱情無比,拉著於德順的手晃個不停。

一番寒暄後,於德順拿出一個信封來放在茶幾上道:“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身上沒盤纏可不行,這是我的一點意思,你要是不接著,那就是罵我。 ”

陳子錕爽朗道:“那我就謝謝於大哥了。”

“爽快!晚上哥哥擺宴為你踐行,東來順,把兄弟們都叫上,咱們不見不散。”於德順道。

陳子錕笑道:“不巧,晚上熊希齡老先生請我過府,咱們改日吧。”

“那好,就明天晚上,東來順哦。”

送走了於德順,陳子錕拆開他的程儀,裡面是一疊鈔票,數數居然有一百元。

對於一個糞廠老闆來說,拿出一百元來算是不少了。

  ……

當晚,陳子錕前往熊希齡府邸赴宴,再度相間,這對忘年交不禁唏噓,熊希齡打量著陳子錕一身戎裝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席間都是陳子錕曾經見過的人,前國務總理汪大燮,眾議院議員劉崇佑,總統府秘書兼外交委員會秘書葉景莘,大家相互見禮之後,熊希齡笑道:“可惜林長民攜女遊歷歐洲去了,少了他這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角色未免可惜啊。”

酒過三巡之後,熊希齡道:“子錕啊,關於你的身世,我已經查到一些線索了。”

陳子錕道:“熊老有心了,我這邊也有一些進展,去年流落上海之時,在精武會裡尋找到了童年時期的生活經歷,原來我是光復會收養的孤兒,自幼當作死士來培養的。”

熊希齡道納悶道:“你是從何人口中得知的?據我所知,精武會乃同盟會中人興辦,和光復會無關啊。”

陳子錕道:“是光復會的前輩尹維峻告訴我的。”隨後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熊希齡道:“大體上差不多,但你的生父母卻不是無跡可尋,據我所知,你這個陳卻不是陳其美的陳,而是本來就姓陳。”

陳子錕大惑道:“熊老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熊希齡道:“機緣巧合,我認識了一位辛亥女俠,她叫尹銳志,是尹維峻的胞姐,正是從她口中了解到你的身世, 你祖籍湖南長沙,父親叫陳五,當年在家鄉仗義殺人,亡命天涯,從此杳無音訊,二十年後有同鄉帶來一個孩子,說是陳五的後代,因家裡貧窮養不活他,所以就賣給光復會中人了。”

陳子錕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他沒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在今天的酒桌上揭開謎底,一時間默默無語,良久才道:“多謝熊老,不知道尹銳志前輩現在哪裡,我想再打聽一些情況。”

熊希齡道:“革命黨人,四海為家,去年今日尚在北京,現在卻不知到哪裡雲游去了。”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今天熊府設宴的主題是為陳子錕赴美留學踐行,在座的都是見多識廣的老前輩,葉景莘更有留學英國的經驗,向陳子錕介紹了不少歐美國家的人情風俗和應當注意的事項。

酒宴過後,大家紛紛遞上程儀,陳子錕又欠下一筆人情。

  ……

第二天,中午李俊卿和趙家勇一同前來,大夥兒先喝了一場,然後傍晚又叫上趙大海和薛寶慶,去東來順吃涮羊肉。

昨天熊府宴席之上都是上流社會的朋友,今晚東來順的包間裡,卻盡是貧賤之交,於德順做東,大碗喝酒大盤吃肉,桌旁空酒壇東倒西歪,外面秋雨綿綿,窗外的正陽門城樓籠罩在一片灰色的煙雨之中。

此情此景,離愁別緒盡在不言中,錚錚男兒都都掉了眼淚,這一別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見,千言萬語都在酒裡了!

跑堂的進來囁嚅道:“各位爺,打烊了……”

於德順眼一瞪:“爺們還沒喝夠,打什麼烊,上酒!”

說完這句話,他卻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除了陳子錕和趙大海還清醒著,其餘的人都躺下了。

這通忙乎,叫洋車把人一一拉回去,完了陳子錕到櫃上付賬,卻被告知,於德順於老闆在櫃上押了二十塊錢,飯錢已經結過了。

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後,陳子錕正要叫洋車離開,忽見街對面屋簷下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女,在秋雨中瑟瑟發抖。

  是夏小青。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2
第三十四章 有緣再見

陳子錕醉意熏熏,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確實是夏小青站在街對面,此時已是深夜,臨街的店鋪都上了門板,屋簷下難擋風雨,夏小青的褲管都濕了。

剛要穿越大街,一輛馬車駛過,叮叮噹當一陣鈴鐺響過,再看屋簷下已經沒了人影,陳子錕站在街心左顧右盼,終於發現夏小青的蹤跡,她正拎著小包袱快步向遠處走去。

陳子錕趕緊追上去,試圖去拉夏小青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別管我,你們都不要我了,我找我娘去。”

陳子錕覺得又可笑又可氣,這不擺明了撒嬌麼,真想去找你娘,那還巴巴的在大街上等自己幹嘛,不過這話可不能說,這種時候只能哄。

“誰說不要你了。”陳子錕仗著喝了點酒,蠻橫無比的將夏小青摟在懷裡,本來已經做好被猛擊的準備了,哪知道夏小青只是像徵性的反抗了一下就投降了,趴在陳子錕肩頭鼻涕一把淚一把。

“我爹打我,不要我了,我無家可歸了,嗚嗚嗚。”鼻涕攙雜著雨水抹在陳子錕嶄新的大褂上。

“那啥,不是還有我麼,跟我回家去。”陳子錕道。

“那不行,我又沒和你結婚,這深更半夜的到你家去,一世英名不就毀了。”夏小青正色道。

“那……”陳子錕撓撓頭,道:“既然如此,找個旅館住一夜吧。”

夏小青咬著嘴唇想了半天:“行,不過不准耍流氓哦。”

陳子錕說:“哪兒的話,我就給你開個房,然後還回家去睡。”

這下夏小青又惱了:“好啊,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活了,我找我娘去。”

陳子錕叫苦不迭,心說這女人是咋想的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得,老子捨命陪君子還不行麼。

“那行,我陪著你。”陳子錕一咬牙一跺腳,做出這個重大決定。

“嘻嘻,這還差不多。”夏小青破涕為笑。

東來順飯莊位於東安市場一帶,附近就有個很不錯的旅館叫東華客棧,和六國飯店那種洋派的旅館不同,東華客棧是前清時期高升客棧的風格,當年迎來送往的都是進京述職的地方大員之類人物,所以客房極為奢華雅緻,都是里外套間,家具也是中式的,房價卻比六國飯店便宜許多,一晚才大洋一塊八。

在櫃檯登記名字的時候,夏小青像個怯生生的小媳婦一樣躲在陳子錕身後,東華客棧的伙計倒是見慣不驚,以為他倆是剛從火車站過來投宿的外地旅客呢。

開了一套二樓的上房,兩人走進房間四下打量,佈局陳設溫馨如家,架子床上紅羅帳低垂,不知咋地,夏小青的臉就紅了,期期艾艾剛要說話,伙計端了一盆熱水進來,又拿出兩個紅蠟燭點燃,放在燭台上說:“晚上經常停電,起夜點這個就成。”

陳子錕給了一毛錢小費打發了伙計,閂上了門,兩人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半晌陳子錕才道:“那啥,洗洗睡吧,我睡地上就行。”

夏小青卻道:“就一床被子,怎麼分。”

  “那我不蓋被子總行了唄?”

“凍病了你怎麼辦,還得帶你去瞧大夫。”

“那你說怎麼辦?”陳子錕是徹底沒轍了。

夏小青嫣然一笑:“看你這麼老實,賞你上床去睡,我睡裡邊你睡外邊,不准過線。”

陳子錕的心狂跳起來,腆著臉說:“過線了咋辦?”

“哪兒過線就剁哪兒。”夏小青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雪亮的飛刀。

陳子錕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問了。

兩人洗了臉洗了腳,夏小青和衣爬上了床,陳子錕脫了長衫,吹滅了蠟燭,也爬上了床。

  一陣寂靜。

  夏小青忽然說道:“我冷……”

  “那咋辦?”陳子錕道。

  “抱抱……”

  “你把我剁了咋辦?”

  “傻樣,你就裝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子錕再不有所行動就真成了傻子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衣服扔了出來,腰帶扔了出來,一把鋒利的飛刀也丟了出來,扎在木地板上刀柄還顫微微的直晃。

口口口口口口(省略字數看官自行腦補)

清晨時分,陳子錕從沉睡中醒來,悄悄起身來到窗邊,外面細雨依舊敲打著窗戶,濕漉漉的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北京城籠罩在煙雨濛蒙之中。

回望床上,夏小青一截藕段般的胳膊伸在被子外面,嘴角還掛著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大約是覺察到了陳子錕的目光,夏小青睜開了眼睛,縮回胳膊,小聲道:“我的衣服。”

“是這個麼?”陳子錕拿起一件粉紅色的肚兜問道,說來好笑,夏小青平日里總是一身英姿颯爽的練功服打扮,可貼身衣物卻是如此這般。

夏小青紅了臉點點頭,等陳子錕把肚兜丟過去,拿進被子裡,又道:“我餓了。”

“你想吃啥。我去買。”陳子錕巴結道。

“嗯……”夏小青兩隻眼睛眨呀眨的,想了一會兒道:“糖火燒,油麵茶。”

“好,我這就去。”陳子錕穿好衣服下樓,到街上早點鋪子買了兩份糖火燒和油麵茶,想了想又買了一份艾窩窩、驢打滾,都是北京有名的甜食。

回到旅社,上樓開門,卻看到床上空空如也,還以為夏小青上廁所去了,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陳子錕急了,到處找了一番也未見人影,再回到房間尋找,這才發現夏小青的包袱也不見了。

趕緊下樓問伙計,櫃檯里當​​班的店伙告訴他,那位高個子的大姑娘剛才出門了,還留了個便條給自己。

陳子錕接過便條,只見上面寫了一行字:我走了,別找我,有緣再會。

字跡很稚嫩,正是出自夏小青的手筆,陳子錕急忙衝出客棧來到大街上四下張望,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馬車汽車洋車在身畔呼嘯而過,茫茫人海哪裡還有昨夜枕邊人的影子。

  ……

陳子錕去夏家父女租住的三合院看過,已經人去樓空,去龍鬚溝大雜院找過,鄰居們說他們早就搬走一直沒見過,去天橋尋過,更是毫無蹤跡。

這件事讓陳子錕極其的失落和郁悶,有心想去滄州老家尋找夏小青,可轉念一想,既然是要躲避自己,那就肯定沒回滄州,再說自己出國的日子也快臨近了,瞎折騰耽誤了大事可就不美了。

如果有緣那就一定會再見的,陳子錕不得不用夏小青臨別時的留言安慰自己。

這幾天依然有送程儀的朋友前來,趙大海的師傅趙僻塵,警察廳的許國棟、甚至齊天武館的於占魁也派自己的大弟子閆志勇來送了二十塊錢的紅包。

轉眼就到了動身的日子,陳子錕的出國留學事宜全部由陸軍部承辦,經費和護照都在這裡領取,當他再次進入陸軍部大門的時候,不禁感慨萬千,幾個月前第一次來的時候,自己帶領人馬在這兒橫衝直撞、翻箱倒櫃,今天卻要客客氣氣向哨兵還禮。

來到一間辦公室,接待他的是一位上校軍官,年紀輕的令人髮指,陳子錕估計這位長官最多也就是二十五歲。

那上校溫文爾雅,筆挺的呢子軍裝袖口裡露出法式反折襯衣上的純銀袖扣來,舉手投足間一股歐美風流露無遺,他很客氣的招呼陳子錕坐下,讓勤務兵去泡咖啡,自己陪坐一邊,笑道:“陳世兄此番出洋留學,咱們就是地道的校友了。”

陳子錕納悶道:“長官也是美國軍事學院出身?”

上校道:“我叫王庚,是西點1918屆的畢業生,算起來你可是我的學弟哦。”

陳子錕肅然起敬:“哎呀失敬,原來是學長,我可得多向你討教一番了。”

王庚道:“那是自然,不過今天咱們還是先談公事,你的出國經費已經批下來了,護照昨天也辦好了,外交部派專人送過來了,東西都在這裡,你簽收一下吧。”

一本中國民國護照,一張中國銀行的五千元本票,裝在公文袋裡交給了陳子錕。

“不知道陳世兄晚上有沒有時間,咱們約個地方坐坐,陸軍部的咖啡著實難喝。”王庚笑道。

“那就叨擾了。”陳子錕欣然答應。

  ……

當晚,陳子錕應邀參加了王庚夫婦在北京飯店舉辦的派對,在燈紅酒綠的舞池中他又懷念起姚依蕾來,開汽車、跳洋舞這些洋玩意都是跟姚依蕾學的,如今北京夜晚依然燈火闌珊,可伊人卻已經不見蹤跡了。

“小陳,怎麼不去跳舞?”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子徑直坐在了他身旁,緊跟著王庚端著酒杯過來了:“我來介紹一下,我太太,陸小曼,這位是……”

陸小曼咯咯笑著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如今北京城紅得發紫的青年才俊陳子錕,誰不曉得。”說著向陳子錕伸出了手,那副神態如同一位女皇。

她的口音裡帶點南方吳儂軟語的味道,高高在上的貴小姐氣度和姚依蕾有些神似,陳子錕不禁恍惚,傻呆呆的沒有反應過來。

“太太邀請你跳舞呢。”王庚笑著提醒道,這會兒他沒穿軍裝,而是一身風度翩翩的晚禮服。

“不好意思。”陳子錕急忙起身,挽著陸小曼進入舞池,正巧一曲終了,樂隊換了一首節奏歡快的舞曲。

  “探戈會不會?”陸小曼問道。

“會。”這一刻,陳子錕彷彿回到了當年和姚依蕾在一起的時刻。

隨著極富異域風情的舞曲響起,兩人翩翩起舞,探戈與雍容華貴宮廷味道十足的華爾茲不同,動作極為火辣大膽,不但對舞技要求很高,對舞者的氣質和體形要求更高。

陳子錕是練武術出身,佛山無影腳都能耍的來,區區探戈更是不在話下,再加上他身高腿長,配上小巧玲瓏舞技精湛的陸小曼,簡直就是絕配,尤其當他扭頭的瞬間,一雙電眼更是將在場的女賓們迷的神魂顛倒。

一曲終了,四周沉寂片刻,忽然掌聲四起,王庚帶更是頭鼓掌,興奮的不得了。

“獻醜了。”陳子錕有些拘束,畢竟他不經常出入這種社交圈。

“哪兒的話,你可是舞林高手。”陸小曼香汗淋漓,媚眼如絲。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2
第三十五章 重回上海

陸小曼的讚譽讓陳子錕汗顏無比,忙道:“王夫人,您過獎了。”

“叫什麼王夫人,我還沒嫁給他呢,叫我小曼好了,走,我請你喝酒。”說著就晚起陳子錕的手走向茶座,一時間陳子錕竟有如芒在背之感,回頭一看,無數道夾雜著嫉妒和艷羨的目光正盯著自己。

剛在沙發上落座,一群油頭粉面西裝革履的青年就圍攏過來,陸小曼視他們為無物,自顧自的說道:“好熱啊。”

立刻有人掏出西裝口袋裡的手帕賣力的扇動起來,旁邊人不甘示弱,抖開折扇幫陸小曼搧風,更有人高聲喝道:“維特,把電扇打開!”

“喝什麼?”陸小曼坐下之後問道,不等陳子錕回答便道,“香檳吧,為了慶祝你赴美留學,應該開一瓶香檳。”

“維特,拿香檳來!”立刻有人高聲喊道。

“陳子錕,我們做朋友好不好,我還沒有當武將的朋友呢。”陸小曼吃吃的笑著說道,一群男人立刻艷羨的盯著陳子錕,看他如何作答。

“受慶兄不就是武將麼?”陳子錕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笑吟吟的王庚道。

“他呀。”陸小曼飛了一眼,道:“他是陸軍部坐辦公室的文職上校,可不是戰場上殺敵的武將。”說著從茶幾上的煙罐裡抽出一支香煙拿到唇邊。

十幾隻打火機伸了過來,陸小曼很隨意的選了一個距離最近的點燃,那人欣喜異常,別的男士都無比羨慕的看著他。

陸小曼輕啟朱唇吐出一口煙霧來,忽然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來:“小陳,我封你做我的親衛隊隊長吧。”

“這是從何說起?”陳子錕無比詫異,心說就算您是前清的格格,也不能擺這麼大譜啊。

彷彿看出陳子錕的疑惑,陸小曼隨手一​​指身旁這些人,有些不屑的說道:“他們都是我的臣民。”

陳子錕看看陸小曼身後那些曲意逢迎的面孔,忽然明白過來,指著盥洗室的方向道:“失陪。”

等他剛起身離去,一個戴眼鏡的青年就急不可待的坐了過來,拿出一張紙說:“小曼,我為你寫了一首新詩,可以朗誦給你聽麼?”

陳子錕聽到身後傳來極富感情的詩朗誦:“啊,我的女神,我的靈魂……”頓覺毛骨悚然,胃液翻滾,他並沒有去盥洗室,而是走到王庚面前道:“受慶兄,尊夫人身旁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王庚不以為然道:“他們都是小曼的追求者。”

“這……”陳子錕這回是真傻眼了,世間竟有這樣大度的男子,任由未婚妻在外招蜂引蝶。

“其實他們很可悲,不是麼?”王庚瀟灑的一笑,臉上竟有些許驕傲的神色。

陳子錕無言以對,繼續呆在這裡讓他很不自在,便尋了個由頭提前退場了,走出北京飯店的大門,一輛汽車停在身邊,從車裡鑽出幾個陌生的男女來,嘻嘻哈哈的進去了,陳子錕恍惚中似乎看到姚依蕾和自己的身影也夾在其中。

  一絲涼意襲來,起風了。

  ……

轉眼就到了啟程的日子,臨行前陳子錕又去南苑兵營向吳佩孚辭行,卻被告知大帥已經領兵回洛陽了,只給他留下一封信和五百塊錢。

信是吳佩孚親筆所寫,口吻不像是上司對下屬,卻像長輩對晚輩,不厭其煩的叮囑陳子錕路上小心,到了美國要好好學習,為國爭光。

空蕩蕩的軍營上空,五色國旗迎風飄揚,耳畔似乎迴響著起床號和袍澤們的喊殺聲,陳子錕不禁壯懷激烈,躊躇滿志,將信件收進懷中,大踏步的離開了南苑兵營。

留學美國,關山萬里,陳子錕選擇的是歐洲線路,先從北京乘火車到上海,然後乘船抵達歐洲,再轉郵輪去紐約,旅途漫長艱苦,幸而有外交官顧維鈞陪伴,倒也能省許多麻煩。

臨行那天,寶慶、杏兒、李俊卿、趙家勇、於德順等朋友都到火車站來送別,火車汽笛長鳴,蒸汽瀰漫在月台上,拖著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慢騰騰的往車上走,車窗內,旅人和送別親人依依惜別,離愁別緒溢於言表。

托顧維鈞的福,陳子錕乘坐的是頭等車廂,車裡坐的不是洋人就是政府高官,嚇得寶慶他們沒敢上車,一直站在月台上和陳子錕話別。 、

列車員吹響了哨子,要開車了,陳子錕拱手向大家道別:“諸位,咱們後會有期。”

朋友們也都拱手還禮,唏噓不已。

“要經常來信啊。”杏兒眼噙著淚水說道,將一包煮雞蛋塞到陳子錕手裡。

“一定會的。”陳子錕點點頭,此時列車已經緩緩啟動,他一個箭步跳上車,抓著扶手向大夥兒揮手。

眼瞅著火車消失在遠處,杏兒一下哭了出來,寶慶心裡也挺不是滋味,嘀咕道:“這一走就是好幾年,真不落忍。”

  ……

京津特快頭等車廂裡,顧維鈞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瀏覽一份美國雜誌,見到陳子錕眼睛紅通通的回來,便問道:“小陳你是北京人?親戚挺多的嘛。”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這些都是我剛來北京時結識的朋友,算是患難之交。”

“孤兒?”顧維鈞合上了雜誌,來了興致,“那你是如何上的聖約翰?”

於是陳子錕便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神奇的經歷,當然隱去了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顧維鈞大嘆曲折離奇,也講了一下自己的經歷,原來這位外交官的經歷一點也不比陳子錕簡單,尤其是他和前國務總理唐紹儀之女唐寶玥的浪漫故事,簡直就如同童話一般。

談來談去,陳子錕便提到了陸軍部的王庚。

顧維鈞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小王確實是個人才,不過……他是留美的公費生,先去的密歇根大學,讀了一年轉入哥倫比亞,第三年又轉到普林斯頓,在這所理工科見長的大學拿了個文學學位, 然後又在西點讀了一段時間,歸國之後直接進了陸軍部,授上校銜,唉,太順利其實對年輕人來說並不是好事啊。”

如此炫目的履歷,但從顧維鈞嘴裡說出來卻有淡淡的惋惜之感, 陳子錕略感納悶,但背後不議論人長短,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京津快車抵達天津火車站後,轉乘津浦線藍鋼特快,這條線路是從天津至南京浦口的鐵路線,縱貫小半個中國,車廂都是美國進口的,外面塗著藍色油漆,在陽光下嶄新閃亮,豪華中透著現代感。

顧維鈞和陳子錕依然乘坐的是頭等臥舖車廂,一夜無語,次日抵達長江北岸的浦口,煙波浩淼的長江橫在眼前,江邊大片的蘆葦隨風舞動,江上白帆點點,遠處南京古城牆隱約可見,陳子錕不禁感慨中國之大,坐特快走了一天一夜,竟然只是從北京到了南京。

乘船渡江,再轉滬寧線,顧維鈞帶的行李極多,大小皮箱七八個,陳子錕的東西也不少,四個柳條箱裝的滿滿噹噹,此刻他深刻體會到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的道理,若是流浪漢倒也罷了,拖家帶口再拿著這麼多行李,真是極不方便。

幸虧顧維鈞帶著兩個隨員,忙乎著打理一切,行李都有苦力來搬運,不用他們動一根手指,即便如此,舟車勞頓也是苦不堪言。

又跋涉了數百里,終於抵達上海火車站,此時北京已經是秋風蕭瑟,上海卻依然春光明媚,聽到站台上喧嘩的上海方言,陳子錕不禁感慨莫名。

  上海,我又回來了。

下了車,顧維鈞道:“小陳,去法國的船要等幾天才開,你如果沒有安排的話,我朋友府上應該還有空的客房。”

陳子錕剛要答應,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站在不遠處,於是道:“不麻煩了,顧先生,有兄弟來接我。”

“也好,咱們再聯繫。”顧維鈞帶著從人走了。

陳子錕站在原地,微笑著看著站在鐵柵欄門外的李耀廷,時隔一年多,昔日北京正陽門東車站廣場上撿煙頭的小混混已經脫胎換骨。

禮帽、西裝、鋥亮的黃皮鞋,還有嘴裡叼著的雪茄,都彰顯著他上海灘暴發戶的氣質。

“小順子,你丫混的可以啊。”陳子錕上前一個惡狠狠的熊抱,箍的李耀廷呲牙咧嘴,“大錕子,咋又喊我小名,讓弟兄們聽到多不好。 ”

陳子錕這才注意到,李耀廷身後站了四個傢伙,頭戴鴨舌帽,身穿蹩腳西裝,一看就是混江湖的癟三。

“嘿嘿,手底下還有人了。” 陳子錕退後一步,重新打量李耀廷。

李耀廷一擺手:“幫大哥拿行李。”

四個癟三立刻上前扛起了柳條箱,李耀廷順手接過陳子錕手上的皮包。

“你手指怎麼回事?”陳子錕看到他左手小拇指上戴了個金箍。

“沒事,我自己斬的。”李耀廷淡淡道。

出了火車站,行李裝進汽車後備箱,李耀廷拉開車門請陳子錕上了車,吩咐汽車夫:“回公館。”

汽車在熟悉的馬路上飛馳,指揮交通的紅頭阿三,來往穿梭的黃包車,一望無盡的洋式建築,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陳子錕新潮澎湃,忽然問道:“鑑冰在哪裡你知道麼? ”

李耀廷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想到那封字跡娟秀的信,再想到自己對鑑冰三個月歸來的承諾,陳子錕心裡隱隱不舒服起來。

公館位於法租界霞飛路上,是一棟別緻的小洋樓,牆上有鐵絲網,大鐵門內有狼狗,聽到汽車喇叭聲,鐵門慢慢開啟,汽車駛入院子在噴泉旁繞了一個圈停在門口,陳子錕下車進門,客廳里布置的富麗堂皇,宛若宮廷。

忽聽蹬蹬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鑑冰從樓上直衝而下,看到陳子錕的時候卻忽然停住,拿手帕捂了嘴,哇的一聲哭了。

陳子錕有些躊躇,鑑冰竟然住在李公館裡,難道說兩人真的……

“大嫂,人我給你帶回來了,該怎麼罰他,你自己看著辦。”李耀廷笑著說道。

陳子錕忽然鬆了一口氣,回頭指著李耀廷笑道:“小順子你行啊。”隨即上前一把摟住了哭的梨花帶雨的鑑冰。

“我啥也沒看見啊,大夥兒也都迴避,小心長針眼。”李耀廷嘻嘻哈哈的笑道,揮退了客廳內的傭人老媽子和保鏢,誰也未曾注意到,他的笑容中帶著苦澀。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2
第三十六章 兄弟

鑑冰又哭又笑,踢打了一陣也就消停了,她的目光越過陳子錕的肩膀看到李耀廷默默地退出大廳時,不禁游離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在陳子錕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陳子錕吃疼,罵道:“你屬狗的啊。”

鑑冰毫不示弱:“就咬儂了,哪能辦。”

陳子錕回頭一瞧,大廳裡早已空無一人,索性一手將鑑冰橫著攬起來夾到腋下向樓上走去,別墅造型別緻,二樓有起居室、琴房、洗手間、露台和一間臥室。

  只有一間臥室!

鑑冰什麼出身,察言觀色的能力遠超常人,陳子錕眉宇間些許遲疑盡在她眼底,嘆口氣道:“你這個兄弟真是交對了,如果沒有他,我怕是早就重操舊業了。”

  陳子錕一愣,等待著她的下文。

“這座房子,是李耀廷買了送給我的​​。”鑑冰頓了頓又道,“你走以後,發生很多事情,我存錢的銀行倒閉關門,血本全無,你又杳無音信,生死不知,恰巧我以前的丫鬟投江死了,斧頭幫的人查三岔五上門勒索,幸虧李耀廷出手教訓了他們,又出錢幫我買了房子,雇了傭人,把我當大嫂敬著,如若不然的話,我又要淪落風塵了,到時候你頭上可要綠油油的哦。”

說這話的時候,鑑冰聽到自己心底的一聲嘆息。

李耀廷對她的一往情深,她又何嘗不知,若是換了尋常女子,面對如此癡心男子,早就投懷送抱了,更何況她還是出身風塵,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男人死了,跟小叔子好上,那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偏偏鑑冰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烈女子,認准了死理要為陳子錕守節,李耀廷沒有強人所難,反而對她更加照顧,買下這座霞飛路上的小別墅供她居住,隔三差五都來請安,但只是少坐片刻便走。

幾個月後,李耀廷才告訴鑑冰陳子錕還活著的消息,冰雪聰明的鑑冰從他的只言片語中獲知,其實他一直就知道陳子錕沒死。

但她並沒有戳破,更沒有在陳子錕面前提起。

  ……

院子裡,李耀廷靜靜坐著抽煙,抽完一支煙,踩滅煙蒂抽了自己一巴掌:“你丫真沒出息。”

“大哥,哪能打自己?”一個跟班問道。

“滾。”李耀廷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誰又能體會此刻他的感受呢。

他出身寒微,母親是個妓女,禮義廉恥在他心中本應如浮雲一般,可打小在茶館書社里聽的大鼓、評書卻讓他對關二爺過五關斬六將,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段子耳熟能詳,並且憧憬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為這樣義薄雲天的好漢。

那段時間,他思想鬥爭的很激烈,雖然陳子錕的信從廣州寄來,但鬼使神差的,竟然沒有拿給鑑冰看,有時候他會勸自己,不就是一個高檔點的煙花女子麼,大錕子能睡我就睡不得?

可是鑑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又讓他清醒過來,自己怎麼能做不仁不義之徒,一方面理智佔了上風,另一方面陳子錕又有信從湖南寄來,李耀廷最終戰勝了自己,始終有禮有節,未越雷池半步。

現在大錕子回來了,自己也解脫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挺對得起兄弟的,想通了這一點,他如釋重負,再度進了小洋樓,高聲道:“親熱夠了沒有,我可上去了。”

鑑冰挽著陳子錕的胳膊出現在樓梯口,頭髮有些蓬亂,臉上略微潮紅,嗔怪道:“嚷嚷什麼,這不來了麼?”

李耀廷道:“我在西餐廳訂了位子,給大哥接風,你們就準備穿這一身去?”

“呀,我要換身衣服,你們等下啊。”鑑冰趕忙返身回去,陳子錕聳聳肩膀,下樓在客廳落座,和李耀廷聊了起來。

“這才一年光景,你就發達了,是怎麼做到的?”

李耀廷笑道:“還不是多虧了蔣大哥,我搞了些錢跟他炒股票,一夜之間就發了,說起來簡直就跟做夢似的。”

原來上海搞了一個證券物品交易所,交易有價證券、棉紗、布匹、金銀、糧油等,交易所的買賣由經紀人經手代辦,收取傭金,而蔣志清、戴季陶、陳果夫他們成立了一家名為恆泰號的經紀機構,專司“搶帽子”這種投機買賣,李耀廷深得俄國佬信任,盜用了彈子房的資金進行投機交易,賺了個滿盆滿缽,有了錢,什麼事情都好辦,現在李耀廷已經是黑白兩道小有名氣的角色了。

這段發家史在李耀廷說來是平淡簡單,但背後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卻是顯而易見的,上海灘雖然是冒險家的樂園,但每一桶金子都帶著血和硝煙,這一點從李耀廷日益成熟的言談舉止就能看出。

足足等了一個鐘頭,鑑冰才化好妝下樓,一年多來未曾打扮的她面目一新,明艷照人,李耀廷叼在嘴裡的雪茄都差點掉了。

陳子錕也傻眼了,自己的女人打扮起來,果然風華絕代。

鑑冰很滿意這種效果,款款下樓,一手挽住陳子錕,一手挽住李耀廷,甜甜道:“走吧。”

午餐是在霞飛路上的一家法國西餐廳吃的,吃飯的時候陳子錕說自己隔幾天就要乘船去歐洲了,鑑冰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那豈不是要置辦行頭?”

陳子錕道:“我在北京的時候做了幾件衣服的,就不必了吧,再說時間也緊張。”

鑑冰哪里肯依,道:“你看看你身上這件西裝,袖子這麼長,襯衣都露不出,還有這墊肩,軟塌塌的,北京的裁縫到底不如阿拉上海的,不行,一定要做幾套洋服才能出國,襯衣起碼要一打,還有襪子和皮鞋,都要找人定做,你不要愁眉苦臉,我來安排。”

說到趕時髦,做新衣服,那可是鑑冰的強項,當即就扯著陳子錕和李耀廷去了相熟的裁縫鋪子,鑑冰可是上海灘的風雲人物,雖然一年多未曾在社交圈露面,但名氣依然在,掌櫃的親自出面接待,讓小伙計捧出無數布料供客人挑選,又奉上茶水,畫報,讓兩位男賓稍坐休息。

看著鑑冰忙忙碌碌又喜悅的樣子,李耀廷覺得有些落寞,剛要出去抽煙,忽聽鑑冰招呼:“耀廷,你來量量尺寸。”

“怎麼還有我?”李耀廷拿出的香煙又塞了回去,故作驚訝狀。

鑑冰雙手叉腰:“嫂子幫你做衣服,不願意?”

“願意,可美死我了。”李耀廷樂顛顛的上前讓裁縫拿著皮尺給自己量腰圍。

一共訂做了白色、淺灰色和海軍藍三套西裝,外加呢子大衣,獵裝外套、襯衣手套襪子手帕圍巾之類的小零碎也不能少,式樣都是最新款的,而且要加急做,有鑑冰這個內行在這兒,掌櫃的也不敢漫天要價。

付了訂金,三人從裁縫鋪出來,直奔大馬路而去,鑑冰說要在百貨公司給陳子錕買金表、金筆之類的飾品

說是鑑冰幫買,其實是陳子錕出錢,現在他可是財大氣粗,在京時各路朋友給的程儀和陸軍部的旅費,加起來有兩萬塊之巨,足夠他小小的揮霍一下。

說是給陳子錕買金表,結果到了百貨公司卻變成給鑑冰買首飾,這種地方的售貨員都是人精,見兩位紳士陪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前來逛商店,還不使盡渾身解數伺候,鑑冰看中一款售價二百元的鑽石白金胸針,當即便愛不釋手了。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買了。”說著點了二百元鈔票過去。

售貨員諂媚道:“先生好眼力,這是意大利貨,全上海灘僅此一件。”

正說著,後面擠過來一個妖豔女子,見到擺在絲絨托盤上的胸針,頓時尖叫起來:“好漂亮的胸針,我要我要。”

又有一個西裝革履的公子哥走過來,大咧咧道:“喜歡就買,給我包起來。”

鑑冰不禁側目,和顏悅色道:“先生,我們已經買下了。”

公子哥上下打量著鑑冰,眼神中有些驚豔的意味,道:“你多少錢買的,我加倍給你。”

鑑冰不卑不亢道:“對不起,我們不出讓。”

妖豔女子瞥了一眼鑑冰,大概是有自慚形穢之感,竟然勸那公子道:“算了,我們再看看別的。”

可那公子竟然不依不饒,一雙眼睛緊盯著鑑冰,似笑非笑道:“今天我就要定這枚胸針了,你儘管開價,本少爺一概接著。”

陳子錕剛要上前說話,李耀廷以眼神止住他,示意自己來解決。

事實上李耀廷早耐不住性子了,對方看鑑冰的眼神讓他很是不爽,視兩位男士如無物的態度更是囂張的有些欠揍了,不過在百貨公司這種公共場合,大打出手還是不合時宜的,所以他乾咳一聲上前道:“朋友,幫幫忙好不拉,我們不出讓。”

“有你什麼事?走開。”公子一瞪眼,聲音提高了八度。

李耀廷脾氣也上來了:“你丫誰啊,找打是不?”在上海灘經歷過風雨磨礪之後,昔日撿煙頭的窮小子已經隱隱有些黑老大的氣勢了。

“有種你就動我一根手指試試?”公子哥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反而欺身上前,狂傲的注視著李耀廷。

李耀廷不怒反笑,這種花花公子他見得多了,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尤其喜歡在女人面前擺譜裝大,和這種人動手,簡直墮了自己面子。

“該哪兒涼快就哪兒涼快去吧。”李耀廷嗤之以鼻,一把將他推開。

公子哥惡狠狠道:“你們等著!”轉身便走。

李耀廷不以為然,讓售貨員把胸針裝進盒子,交給鑑冰道:“今天真不順,出門遇煞筆,咱們看電影去,除除穢氣。”

剛出百貨公司的大門,呼啦一下四個打手就圍了上來,堵住他們的去路。

剛才那位公子哥從汽車裡鑽出來,盛氣凌人道:“今天不給我跪下認錯,別想出這扇門。”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9
第三十七章 盧小嘉

面對四個膀大腰圓的打手,李耀廷啞然失笑,對陳子錕道:“該你上了。”

陳子錕微笑一下,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揪住兩個打手的後勃頸,往中間一撞,兩個看似強壯的漢子就癱軟在地了,另外兩人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他左右兩記側踹踢翻在地,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鐘而已。

他出手又快又狠,力道拿捏的很到位,四個打手眼冒金星、捂著肚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卻沒有性命之虞。

公子哥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這四個保鏢可是父親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啊。

陳子錕拍拍巴掌,輕鬆無比:“收工。”

李耀廷卻走了過去,臉上掛著輕蔑的笑容,右手伸進了懷裡,公子哥臉色煞白,倒退了幾步:“你……你要幹什麼?”

“下回小心點,沒這個資本就別學人家耍橫。”李耀廷從懷裡抽出一塊手帕,幫公子哥擦擦嘴角,又幫他整理一下領帶和西裝,這才迴轉身來,喜笑顏開:“走,咱們看電影去。”

鑑冰也笑了,看也看不看那倒霉蛋,挽起兩兄弟的胳膊揚長而去。

公子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怨毒的目光一直尾隨著他們,直到陳子錕等人登車離去,才轉身一拳砸在自家汽車引擎蓋上:“他媽的!”

妖豔女子怯生生的上前:“盧公子,消消氣。”

“滾!”盧公子一巴掌將女子抽開,咬牙切齒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說罷徑直走進百貨公司經理室,拿起電話要通了法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號碼,道:“餵,程子卿麼,幫我查一個汽車號牌。”

  ……

陳子錕他們先去電影院看了一部輕鬆詼諧的美國片,然後去外灘上的東方匯理銀行、匯豐銀行、花旗銀行兌換了一些法郎英鎊美元的鈔票以備旅途之需。

喝過下午茶,李耀廷提議去南市吃飯看戲,陳子錕和鑑冰欣然前往,在老城隍廟附近的小飯館裡吃了一頓便飯,喝了兩杯黃酒,酒意微醺,恰到好處,搖搖晃晃去戲園子看崑曲。

其實陳子錕和李耀廷都不愛聽崑曲,來這兒聽戲純粹是滿足鑑冰的嗜好,三人要了一個包廂,各種零食小吃全擺上,一邊聽戲一邊嘮嗑,不亦樂乎。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一輛卡車在戲園子門口停下,駕駛室裡跳下一個小軍官,看了看路邊的李耀廷座駕的牌照,大吼道:“就是這輛車,弟兄們下來!”

他一邊喊叫著一邊拍打著車廂,二十個荷槍實彈的大兵從卡車上跳下來,包圍了李耀廷的汽車,揮起槍托將車窗玻璃砸碎,大罵道:“人呢,快滾出來! ”

又是一輛黑色轎車戛然停下,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長程子卿先鑽了出來,然後忙不迭的拉開另一側的車門,恭恭敬敬道:“盧公子,請。”

盧公子從車裡鑽出來,用手指梳理一下大背頭,喝問道:“那倆小子呢?”

“報告,車裡沒人,大概在戲園子裡。”小軍官跑過來報告道。

“愣著幹什麼,進去搜!”盧公子一瞪眼。

  大群士兵湧入了戲園子。

  ……

包廂的門被敲響,戲園子小伙計探頭進來道:“李爺,儂的車被人砸了。”

李耀廷大怒,道:“你們在這兒坐著,我出去看看。”

剛出包廂,迎面幾把刺刀就頂到了胸口,一個小軍官獰笑道:“得罪了我們少帥,居然還有心思看戲,你小子膽子真夠肥的。”

李耀廷認出這小軍官正在在百貨公司門口挨揍的打手之一,頓時心中一沉,明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砰砰砰一陣樓梯響,盧公子在程子卿等人的陪同下上了二樓,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扇在李耀廷面頰上。

“媽的,你說老子有沒有資本耍橫!”盧公子手掌震得生疼,但這一巴掌著實解氣。

李耀廷本來能躲過去的,但沒敢躲,硬生生挨了一記脆的,耳朵嗡嗡響,牙齒都鬆了,半邊臉更是火辣辣的生疼,當眾打臉,這面子可謂載到家了。

“給我帶走!”盧公子一擺手,兩個大兵就要過來抓李耀廷的胳膊。

聽到外面的動靜,陳子錕對鑑冰道:“你千萬不要出現,我出去解決就行。”

鑑冰當然深知此時此刻女人出現只會徒增麻煩,點點頭道:“曉得了。”

陳子錕出現在走廊裡,厲聲喝道:“住手!”

士兵被他氣魄鎮住,竟然遲疑了一下,小軍官看到陳子錕,頓時叫道:“就是他動手打人的,快把他抓起來!”

陳子錕眼觀六路,早已發現整個戲院二樓都被士兵佔據,這些兵穿的是北洋軍裝,帽上綴的五色星徽,這下可有點麻煩,因為統治上海的浙江督軍盧永祥屬於皖系,自己卻是直系的人,有力也使不上。

即便如此,他還是鎮定自若的問道:“爾等是淞滬護軍使署的衛隊,還是陸軍第十師的兵?”

見他說的頭頭是道,大兵們更加不敢造次,小軍官湊到盧公子麵前道:“這小子北方口音,怕是有些來頭。”

一旁的程子卿卻是認識陳子錕的,當即上前圓場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位是陸軍部特派留洋的陳長官吧?”

陳子錕略有驚詫,這位包打聽的消息未免太靈通了一些,自己早上才下火車,他就已經知道了。

程子卿繼續介紹道:“陳長官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浙江督軍盧大帥的公子,盧小嘉。”

陳子錕暗叫不好,盧小嘉可是滬上有名的紈絝子弟,有民國四大公子之稱,若是在租界裡他尚且會有所收斂,可這兒是南市,歸淞滬護軍使管轄,就算尋個由頭把自己和李耀廷抓走斃了,都沒地方說理去。

老話說的一點沒錯,強龍不壓地頭蛇,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了這個當地最大的地頭蛇,看來今天這場麻煩是無法圓滿收場了。

盧小嘉翻翻眼皮,不以為然的看著陳子錕,嘴角浮起一絲冷笑,他父親盧永祥是段祺瑞的人,又不是吳佩孚的人,佔據浙江上海,根本不用看直系的臉色,所以他也犯不上給對方面子。

程子卿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乾咳一聲道:“長辛店一戰,陳長官名滿京津,連奉系張少帥都和他結拜為兄弟呢,更是大總統親自推薦留美的青年才俊,盧公子,你倆同是年少有為,應該惺惺相惜才是啊,看我程子卿的面子,這事兒就算了吧。”

盧小嘉上下打量著陳子錕,身為督軍之子,對於政治軍事好歹有些了解,幾個月前發生直皖大戰,段祺瑞下野,曹錕吳佩孚和奉天的張作霖掌管了民國大權,風頭正健,就連老爹盧永祥都有所忌憚,不敢正面抗衡,這小子既然是吳佩孚的愛將,張學良的結拜兄弟,顯然不能等同於一般的阿貓阿狗,說斃就給斃了。

但是今天的場子必須找回來,不然以後沒臉出去混了,想到這裡,他斬釘截鐵道:“不行,你程子卿的面子值錢,我盧小嘉的面子就不值錢了麼?”

陳子錕冷笑道:“盧公子,那你想怎麼辦?”

盧小嘉眼珠轉了轉,忽然一指李耀廷:“讓他給我跪下道歉!”

“不要欺人太甚!”陳子錕右手按在了腰間手槍上,盧小嘉的護兵們急忙舉起槍來嘩啦啦拉著槍栓,慌得程子卿趕緊勸:“不要動怒,有話慢慢說。 ”

“大哥,你別衝動!”李耀廷猛地喊了一聲,然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盧小嘉冷笑一聲,坦然受之,程子卿擦擦額頭上的汗,鬆了一口氣,陳子錕強咽怒氣,無可奈何。

李耀廷低聲下氣道:“盧公子,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我這次吧。”

“這次?你還想有下次不成!”盧小嘉一腳將李耀廷踹了個仰八叉,啐了一口道:“狗東西,下次看見你就沒這麼便宜了。”

說罷蹬蹬蹬自顧自下樓去了,淞滬護軍使署的大兵們也收起槍械,揚長而去。

程子卿將躺在地上的李耀廷扶了起來,幫他拍打著衣服上的灰塵說:“小李子,這事兒怕是不算完,回頭你湊些錢找虞洽卿去給說和說和,不然你活不過三天。”

李耀廷感激涕零:“程探長,多謝救命之恩。”

“不客氣。”程子卿笑笑,又對陳子錕友善的笑笑:“陳長官,去法國的船三天以後開,可別誤了行程。”

  “謝了。”陳子錕拱手道謝。

程子卿拱手回禮,下樓去了,鑑冰這才敢從包廂裡出來,蹲在李耀廷身旁關切道:“呀,流血了。”說著拿出手帕幫他擦拭口唇旁的血跡,動作輕柔無比。

“沒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人咱真惹不起,算了,算了。”李耀廷苦笑著勸道,陳子錕長嘆一口氣,若是換了以前的自己,早就血濺五步了,如今有了兄弟,有了女人,有了前程,一切都不同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9
第三十八章 哈同花園

鬧了這麼一出,哪還有心思看戲,三人黯然離開戲院,來到馬路上才發現汽車已經被砸毀了,玻璃全碎,車胎漏氣,一幫小乞丐正賊眼閃爍的圍著汽車打轉呢。

李耀廷倒沒把氣撒在這幫小乞丐身上,反而掏出一把零錢灑給他們,讓他們幫自己看好車子,然後叫了兩輛黃包車回去。

回去的路上,鑑冰不時回望後車上的李耀廷,平日里神采飛揚的他今天被這一巴掌徹底打掉了銳氣,灰頭土臉悶悶不樂,臉上五道指痕分外明顯,可是當他注意到鑑冰在看自己的時候,卻又強顏歡笑,假裝不在乎。

鑑冰嘆了口氣,扭頭回來憂慮道:“程子卿說的很有道理,盧小嘉那種惡少可是從小被慣大的,打李耀廷一巴掌可出不了他的氣,興許還要來報復,你想想辦法吧。”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辦法當然有,如果盧小嘉真要趕盡殺絕的話,我就先下手為強把他弄死,然後帶著耀庭一起出國,我就不信了,盧永祥再牛逼還能牛逼到外國去。”

“就知道殺!”鑑冰嗔怪的在陳子錕腰間扭了一把,但她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佳的辦法,浙江督軍的公子可不比尋常人物,除非直接託人找到盧永祥說情,否則花再多的錢也難買太平。

回到霞飛路上的別墅,李耀廷先安排保鏢加強戒備,又把狼狗的鐵鍊鬆開了,這才回到客廳,笑呵呵的說:“看你們嚇得,沒事,回頭我找虞老闆說和說和,晾他不會亂來的。”

陳子錕嚴肅道:“耀庭,你覺得找人說情管用麼?”

李耀廷道:“不管用也得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認栽了。”

陳子錕道:“認栽是你一廂情願,萬一盧小嘉執意要取你性命,你怎麼辦?”

李耀廷的笑容漸漸褪去,點燃一支煙,道:“大錕子,你還記得在柳樹胡同大雜院的時候麼,每天晚上我把撿來的煙頭倒在炕桌上,菸絲剝出來,一根根的捲成新的煙卷,那時候,每天能撿更多的煙頭是我最大的理想。”

說著這句話,他深吸一口煙,緩慢吐出眼圈,望著餘煙裊裊,彷彿沉浸在回憶中:“這一年多,我經歷了很多事,也懂了很多道理。”

陳子錕要說話,被他伸手攔阻:“大錕子,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只能這樣做,因為我離不開上海,我的根已經扎在上海灘了,讓我回北京繼續以前的那種生活,我寧願死在盧小嘉的槍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子錕也不好再勸什麼,只能悶頭抽煙。

李耀廷倒是灑脫的很,拍拍陳子錕的肩膀上:“本來就他媽過的刀口舔血的日子,這點破事算什麼,我就是屬雞-巴的,能屈能伸,能軟能硬,別說給他跪下道歉,就是再丟份兒的事兒都能幹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誰又能保證他盧小嘉永遠牛逼?保不齊哪天他爹就倒台了,到時候你看我怎麼拾掇他。”

這話說的豪氣沖天,看來李耀廷自我調節的能力不錯,陳子錕也就放了​​心,笑道:“需要幫忙的話儘管說,我認識一些朋友應該能說上話。”

李耀廷道:“弄那個沒啥意思,還欠人家情,大錕子你要真想幫我,就把官兒當的大大的,也弄個督軍啥的干幹,到時候咱也跟著你威風一回。”

  陳子錕道:“那就一言為定。”

  兩隻手掌在空中相擊。

  ……

接下來的幾天,李耀廷一直在外面奔忙,直到陳子錕臨行前的一天才露面,胳膊上吊著紗布,臉也腫了一圈,鑑冰一見他這副模樣,眼淚就下來了,陳子錕怒不可遏:“盧小嘉果然要斬盡殺絕!”

“沒大礙,當街挨了兩槍,幸虧有弟兄幫擋了子彈,我只是胳膊受傷而已。”李耀廷強作出不在乎的樣子。

陳子錕道:“這樣我怎麼能放心離去,不行,我得把這件事處理了再走。”說罷便要出門,李耀廷拼死也拉不住他,鑑冰苦勸也無濟於事,只能目送他遠去。

走在街上,陳子錕狂怒的心才漸漸恢復鎮靜,盧小嘉不比英國巡捕,殺也就殺了,大英帝國犯不上為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刑事案大動干戈,但盧小嘉可不一樣,他是浙江督軍的兒子,不管自己行刺成功與否,都會惹來天大的禍事,到時候死的可不單單是一個李耀廷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陳子錕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辦法,自己在北京還算有些人脈,到了上海就是人家的地盤了,盧永祥可不會買直系人的賬,這種人最忌憚的只有洋人,可是自己哪兒認得什麼洋人啊。

提到洋人,他不禁想起了顧維鈞,雖然兩人相識短暫,但這個人還是滿有紳士風度的,他即將出任駐英公使,應該和上海的英國人有些往來,或許請他出面能有幫助,本來這種事情是不便向不太熟悉的朋友開口的,不過事到如今,張不開的嘴也得張了。

可是顧維鈞住在哪兒自己卻不知道,怎麼辦,忽然一個人的身影映入腦海法租界巡捕房的程子卿,他肯定知道顧維鈞下榻的地方。

陳子錕當即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法租界巡捕房,碰巧今天程子卿沒有外出辦案,正在辦公室裡訓斥幾個便衣手下,見陳子錕來訪,立刻打發了手下,讓人倒上咖啡款待貴客。

“陳長官可是為了令弟的事情而來?”程子卿開門見山道。

  “正是。”

“這個怕是有些麻煩,恕我直言,盧公子可是得罪不起的貴人,令弟又拿不出足夠的錢讓盧公子罷休,這事兒怕是不死不休啊。”程子卿一臉的惋惜道。

“哦,盧小嘉要多少錢?”陳子錕問道。

“本來是要二十萬的,虞先生說情,降到十萬塊,十萬買條命,價錢倒是不算貴,可惜令弟事業才剛起步,一時間湊不出這麼多來,盧公子那邊又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所以今天才有當街槍擊的事情,令弟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陳子錕冷笑道:“不過是一點小摩擦,動輒要人性命,盧公子就這麼金貴,碰不得了?”

程子卿是老油條了,從陳子錕的笑容中看到了殺機隱現,趕緊勸道:“其實這事兒也不一定非要拼個你死我活,陳長官不是和顧公使一同來滬的麼,我覺得請他出面解決一下,或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陳子錕心中一亮,看來程子卿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便道:“只是不知顧公使下榻在何處?”

  程子卿道:“他住在愛儷園。”

  “哪兒?”

“就是哈同花園,在靜安寺路上的那個大園子。”

這樣一說陳子錕總算想起來了,哈同花園是英籍猶太富商哈同的宅邸,佔地數百畝,極盡奢華,建築精美,是滬上最漂亮的私人花園,這位哈同先生的經歷也是一段不朽的傳奇,二十來歲時懷揣六塊銀元獨闖上海灘,到現在已經是身價億萬的豪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論身份論地位,絕對是上海灘數的著的頭面人物。

而顧維鈞則是新任中國駐英公使,在外交舞台上嶄露頭角的優秀外交官,哈同向來喜歡結交名人,孫文蔡鍔這些革命前輩都曾是他的座上賓,顧維鈞下榻在哈同花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好,那我就去找顧公使,多謝程探長了。”陳子錕和程子卿握手而別,程子卿送他到樓下,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孫文先生回廣州了。”

陳子錕一愣,看到程子卿狡黠的笑容,便明白了,在上海灘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這位包打聽的眼睛,自己身為國民黨員,刺殺英國巡捕的事情,他更是瞭如指掌。

“謝謝提醒,再會。”陳子錕淡然一笑,離開了巡捕房。

  ……

尋找顧維鈞的過程很順利,陳子錕儀表堂堂、英語流利,哈同花園的下人不敢怠慢,電話通禀,不大工夫便得到確認,客客氣氣將他請了進去。

哈同花園雖然是外國人建的私家花園,但卻完全是中國建築風格,曲徑通幽、翹脊飛簷,蘇州園林也不過如此,在靜安寺路這種寸土寸金的所在竟然能擁有如此大的一座花園,可見哈同的豪富程度。

不知為何,陳子錕不但沒有產生對哈同先生的崇拜之情,反而浮起一個奇怪的念頭,這些花花草草、精美的建築,原本應該屬於中國人,是這幫洋人強取豪奪才佔據的!

見到顧維鈞之後,陳子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介紹了一遍,顧公使思忖片刻道:“這事不難,正好淞滬護軍使何豐林今晚要設宴為我送行,我和他提一下便是。 ”

陳子錕知道何豐林是盧永祥手下重將,掌管淞滬一駐軍,在浙江系軍隊的地位舉足輕重,僅次於督軍盧永祥,盧小嘉也要喊他一聲何叔叔,有他出面說情,自然事半功倍。

  ……

法國郵輪波爾多斯號停泊在黃浦江上,滿眼彩旗飄飛,江鷗展翅翱翔,汽笛長鳴,陳子錕身著西裝,挎著鑑冰站在碼頭上,等候著李耀廷的到來。

鑑冰緊緊挽著陳子錕的胳膊,幸福的無以復加,夢想變成了現實,自己就要跟隨心愛的男人去環遊世界了,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李耀廷,被督軍公子追殺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終於,李耀廷的身影出現在遠方,鑑冰忍不住蹺腳揮舞著手帕:“這裡,這裡。”

李耀廷看見了他們,匆匆奔來,不小心撞到一個年輕人,皮箱墜地,一堆書落了出來。

“對不起了哥們。”李耀廷蹲下幫他撿書,那青年倒也豁達,用一口淮陰口音道:“沒關係的,我自己來吧。”

“那行,哥們,祝你一路順風啊。”李耀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緊跑幾步來到陳子錕面前,臉上的頹唐之氣已經一掃而光。

“有貴人相助,終於沒事了,大錕子,你可以放心的去留洋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9
第三十九章 漂洋過海

汽笛長鳴,波爾多斯號郵輪緩緩離開了江岸,碼頭上人頭攢動,盡是送別的人群,李耀廷不停的揮舞著禮帽,向船舷上的陳子錕和鑑冰告別,郵輪龐大的身軀在黃浦江上漸行漸遠,碼頭恢復了安靜,唯有李耀廷依然憑欄而立,眼角有些濕潤。

郵輪船尾,鑑冰捏著手帕哭的稀里嘩啦,黃浦江岸邊鱗次櫛比的西洋建築漸漸的模糊,大群雪白的江鷗在頭頂盤旋,一面法國紅白藍旗獵獵飄揚,從今天起,就要和生活了十餘年的上海說再見了,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不知何年才能相間。

海風漸起,陳子錕挽著鑑冰回艙室去了,他們住在甲板上層的頭等艙,房間裡有可以看到海的舷窗,顧維鈞和他的新婚妻子黃惠蘭就住在隔壁,同一層的客人也盡是外交官、富豪等人物,鑑冰迅速抹掉了眼淚,和這些人打成一片,她天生麗質又極擅交際,混跡這種場合真是游刃有餘。

郵輪行駛兩日抵達香港維多利亞灣,在此停泊一夜,這是陳子錕第二次經停香港,想到去年此時自己還是殺手刺客身份,今日卻是堂堂公派留學生,不由感慨北上投軍這條路選擇的極為正確。

次日,郵輪離開香港,前往安南西貢,在這個法國殖民地停泊了三天,期間旅客們紛紛上岸參觀東南亞熱帶景色,品嚐安南美食,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北京早已秋風蕭瑟北風急,西貢卻依然是春暖花開時,街上一片蔥綠,行人身穿薄紗,不由讓人感慨世界之大。

離開西貢後,郵輪穿越馬六甲海峽,在彈丸般大小的英國殖民地新加坡停留一晚,加煤加水,然後繼續進發,進入浩瀚無比的印度洋,下一站是錫蘭。

郵輪停泊在錫蘭的時候,乘客們蜂擁下船去購買當地特產的寶石首飾和紅茶,鑑冰也拉著陳子錕下船購物,藍天碧海,椰林斜陽,乳白色的木製港務局大樓上飄揚著英國米字旗,一個白人海關官員懶散的躺在藤椅上,身旁站著兩個當地聽差和一條狗。

“天啊,怎麼到處都是英國人的地盤,香港、新加坡、科倫坡,我總算明白了,英國人真的比咱們中國人厲害多了。”鑑冰感慨道。

陳子錕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叫日不落帝國呢,這個世界已經被列強瓜分完了,咱們中國想要迎頭趕上,起碼還得一百年啊。”

“一百年……”鑑冰不禁黯然,默默前行,忽然看到路旁​​椰子樹下,一個錫蘭少年捧著飯碗乞討,一條腿已經斷了,傷口上爬滿了蒼蠅,而他已經無力驅趕了。

鑑冰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正要掏錢包,一個同船青年旅客已經將鈔票放在少年面前,並且扭頭沖他們友善的笑了笑。

“小哥真是好心腸,去法國啊?”同在異鄉為異客,鑑冰主動搭訕道,同時拿出一個金鎊放在乞丐面前。

一英鎊合成七塊五大洋,這可不是一筆小錢,那青年驚詫鑑冰的闊綽手筆,瞳孔略有放大,極禮貌的接口道:“是啊,去法國留學。”

陳子錕伸出手:“幸會,陳子錕,公派美國西點留學生,這是我太太沈鑑冰。”

青年伸手和他握了一握:“周恩來,南開……你剛才說叫什麼?”

  “陳子錕,怎麼,你認識我?”

青年激動起來:“我聽過這個名字,火燒趙家樓的英雄之一!”

這樣一說,兩邊便熟絡起來,原來五四時期,周恩來曾在天津組建覺悟社,領導反日遊行,鬧的也是風風火火,為此還被警察廳拘押過一段時間,說起來也算革命戰友了。

寂寞的旅途上忽然出現一個志同道合的旅伴,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陳子錕當即請周恩來和他的同伴在當地飯店吃了一頓,席間暢談許多,周恩來聽說陳子錕精通法語後,便說自己前往法國勤工儉學,法語尚且一竅不通,還望陳兄多多指教,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

飯後登船,周恩來隨陳子錕前往艙室借書,臨行前陳子錕在上海的書店裡購買了不少外文原版書籍,從哲學論著到休閒小說全有,可惜法語的卻不多,周恩來翻閱一番,正感遺憾之際,卻見床頭放著一本《共產黨宣言》,紙張已經翻得有些陳舊,頓時眼睛一亮。

“這個可是禁書啊。”周恩來半開玩笑道。

“呵呵,每天必看,不看睡不著。”陳子錕道。

周恩來拿起小冊子翻了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

1921新年來臨之際,波爾多斯號郵輪終於橫跨亞歐,抵達地中海沿岸的馬賽港。

馬賽屬於普羅旺斯省,是法國第二大城市,雖然已經是隆冬季節,但地中海氣候下的海濱城市卻感受不到寒意,旅客們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海上漂泊,終於可以踏上大陸的土地了。

周恩來等留法學生日程計算的很緊,先行乘坐火車奔赴巴黎去了,臨行前大家依依惜別,相約以後書信聯繫,送別了大學生們,陳子錕和鑑冰在顧維鈞夫婦的陪伴下在馬賽遊覽了數日才搭乘火車前往巴黎。

在巴黎又盤桓了數日,陳子錕見識了埃菲爾鐵塔、羅浮宮、楓丹白露等名勝,昔日關東小響馬似乎已然脫胎換骨,舉手投足已經帶了紳士派頭,本來就很熟練的法語經過和當地人的交流,已經精湛到會被巴黎人誤認為成老鄉的地步,就連顧維鈞都驚嘆他語言上的天賦。

在巴黎期間,駐法公使館發起一個為生活無著的中國留法學生募捐的活動,陳子錕和鑑冰參加了這個活動,在場的都是上流社會人士,出手不凡,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顧維鈞的新夫人黃惠蘭,竟然捐了三千英鎊。

陳子錕驚得目瞪口呆,三千英鎊合成兩萬多大洋,在北京都能買座王府了,居然說捐就捐,這位顧公使當真有錢!鑑冰卻在一旁小聲道:“別和人家比,顧夫人是亞洲糖業大王黃仲涵的女兒,家產巨萬,咱們比不來的。”

“那咱出多少合適?”陳子錕沒了主張。

“看我的。”鑑冰拿出一枚面值五十法郎的金幣投入了募捐箱,倒也換來一陣掌聲,歐戰之後,法國貨幣急劇貶值,法郎根本不值錢了,但鑑冰拿出的卻是一枚1857年鑄造的金幣,雖然已經退出流通,但價值依然不菲,相對陳子錕的留學生身份,倒也恰當。

顧維鈞新婚燕爾,巴黎遊覽夠了才去倫敦赴任,陳子錕二人隨他們渡海來到了倫敦,和陽光明媚的馬賽相比,這座籠罩在霧靄中的龐大都市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之感。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英國,該溜達的還得溜達,什麼大笨鐘、倫敦塔、白金漢宮海德公園,統統轉一圈,顧維鈞上任伊始,公務繁忙,小兩口自己到處亂轉便是。

冬雨紛飛的倫敦街頭,陳子錕和鑑冰沿著濕漉漉的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忽然看到路邊的郵筒旁站著一位眉目如畫的中國少女,正拿著一封信往裡面塞。

“好像是中國人哎。”鑑冰小聲嘀咕道。

那少女聞聲轉頭,目光在鑑冰身上一閃而過,卻停留在陳子錕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小姐好。”陳子錕摘下禮帽道,嘴裡呵出一團白霧。

少女道:“呀,真的是你,朱利安先生。”

鑑冰笑呵呵道:“他鄉遇故知,子錕,介紹一下吧。”一隻藏在身後的手卻悄悄掐了一把陳子錕腰間的軟肉。

少女眼睛睜的大大的,表情有些誇張:“子錕?難道你不是朱利安,而是堂姐家裡那個……”說道這裡,她看了一眼鑑冰,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陳子錕道:“我來引見一下,這位是外交委員會林長民先生的千金,林徽因小姐,林小姐,這是內子,沈鑑冰。”

  “你好。”兩個女子握手寒暄。

正說著,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從郵局裡出來,見狀問道:“徽因,這兩位是?”

林徽因道:“這是國內來的朋友,陳先生和陳太太,這位是徐志摩,在劍橋留學。”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志摩是位詩人。”

“徐兄,幸會。”陳子錕和徐志摩握了握手,忽然一輛電車駛過,徐志摩道:“不好,時間快到了。”

林徽因忙道:“那好,我們先走一步。”緊隨徐志摩疾步跳上電車,衝陳子錕道:“我住在克倫威爾路……”後面的聲音被電車鈴聲掩蓋住了。

“再見。”陳子錕揮手告別,悵然若失。

鑑冰也笑吟吟的揮著手,等電車消失在遠方,才佯怒道:“說,怎麼回事?”

陳子錕道:“以前我是她堂姐家裡的包月車夫,見過林小姐半面而已。”

鑑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伸手揪住了陳子錕的耳朵:“說瞎話不打草稿是吧,還車夫​​,你不是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的高材生麼,怎麼到宅門去當長工了?莫非你是學唐伯虎竊玉偷香,故意接近人家?”

被戳中了心事,陳子錕自然是矢口否認,鑑冰卻不饒他,屢屢將此事拿來取笑於他,笑的咯咯作響,陳子錕也跟著笑,腦海中閃過林文靜的影子,笑容便有些苦澀。

次日,兩人搭乘伊麗莎白女王郵輪,從南安普敦港起航,開始橫跨大西洋的美國之旅。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9
第四十章 西點被拒

經過漫長的旅程,郵輪終於抵達了美國東海岸,灰濛蒙的天幕下面,是灰色的城市,雪花漫天飄舞,遠處一座小島上,自由女神像高​​舉火炬,彷彿在為遠道而來的旅人指引方向。

紐約的天氣很冷,穿著裘皮大衣和高筒靴的鑑冰凍得直哆嗦,但依然難掩心中興奮,像小鳥一樣歡蹦亂跳著跑到船頭上去,回頭招呼陳子錕:“快來啊。”

陳子錕快步趕上,兩人依偎在船頭看著雪舞中的曼哈頓,鑑冰忍不住張開雙臂做飛翔狀,同時喊道:“美國,我來了~~~~”

陳子錕趕緊攬住她的腰,責怪道:“掉下去怎麼辦”

鑑冰咯咯笑道:“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你知道麼,這一路我總是在做噩夢,夢到一條同樣的郵輪在冰海上失事,死了好幾千人,那副慘樣可嚇人了,好在咱們這條船沒事,安全抵達。”

汽笛長鳴,震耳欲聾,港口越來越近,旅客們紛紛返回艙室,收拾行李準備下船,半小時後,陳子錕和鑑冰已經踩在曼哈頓的土地上了,兩人望著滿眼的摩天大樓感慨道:“這就是美國啊。”

駐紐約領事館的一個工作人員來接陳子錕,到底是公派留學生,又是顧維鈞交代要照顧的朋友,領事館已經幫他們安排好了旅館,就在著名的百老匯大街上,距離華人聚居的唐人街很近。

紐約就像是放大無數倍的上海公共租界,每個角落都散發著喧囂和繁華,暖氣管道通風口上睡著的乞丐,百老匯商場櫥窗裡擺放的昂貴商品,還有街頭呼嘯來往的福特汽車和行色匆匆的紐約人,無不在告訴這對中國情侶,這裡是地球的另一端,紐約。

旅館很陳舊,是上個世紀中期的建築,房間里金色的壁紙已經黯淡,抽水馬桶有些不好用,但窗戶下面那一排粗笨的鑄鐵暖氣片卻是燒的滾燙,為遠道而來的旅人帶來了春天般的溫暖。

送走了領事館的朋友,鑑冰忙碌起來,先給澡盆放水,然後整理行李,把風塵僕僕的行裝換下,她是被人伺候慣了的,衣服從來都是交給洗衣店打理,到了美國也不例外,房間裡有電話可以直通前台,吩咐一聲自然有人上門收取衣服。

電話打過之後,隔了二十分鐘,果然有人按響了門鈴,進來的竟然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華人老嫗,鑑冰正愁自己英語水平不足以和當地人交流呢,頓時大喜,用國語和她搭話,哪知道那老嫗竟然直搖頭,說出一口鑑冰聽不懂的方言來。

陳子錕從洗手間出來,也操著同樣的語言和那老嫗搭上了話,把衣服教給她,又給了二十五美分小費,老嫗千恩萬謝的出門去了,鑑冰奇道: “你們說的哪裡方言?”

“潮州話,我在廣東待過一段時間,會說粵語和潮州話,紐約唐人街上大多是潮汕人,而且開洗衣房的居多,這些人都是早年販豬仔來美國修鐵路的,後來加利福尼亞搞排華,他們就遷移到東海岸來了。”陳子錕一路之上向顧維鈞了解到不少美國的風土人情,此刻娓娓道來道,頓時讓鑑冰大生敬佩之感。

收拾停當,出外尋了一家美國人開的餐廳,點了火腿煎蛋三明治飽餐一頓,本來陳子錕還想點一瓶白蘭地來慶賀,可是卻被告知,由於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全美禁酒,所以有錢也喝不到,兩人不由得懷念起上海的美食美酒來,離家萬里,想想要在美國呆上四五年甚至更久,不由得惆悵起來。

在紐約歇息一日後,陳子錕乘車趕赴八十公里外的西點軍校,爭取能趕上1921屆春季入學,西點軍校位於哈德孫河沿岸,地勢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建校一百餘年來,規模已經相當宏大,盤踞在河灣高地之上,猶如堡壘要塞。

經過門崗仔細盤問之後,陳子錕進入了學校,校園內遍布穿灰色軍服的軍校生,循規蹈矩一絲不苟,和社會上的青年截然不同。

來到校務處,陳子錕向一位戴著老花眼鏡正啪啪敲打著打字機的女祕書遞交了自己的文件,這位五十來歲的秘書看了看文件,目光越過眼鏡框的上方瞅了瞅陳子錕,說了聲稍等便拿起文件進了一旁的辦公室。

五分鐘後,女祕書回來了,用刻板的語調告訴陳子錕,很遺憾,我們不認可您提交的文件,換句話說,您拿來的東西是無效的。

陳子錕一個頭兩個大,這可是徐世昌大總統親筆簽署的推薦書,上面還有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寶璽蓋章呢,另外自己的身份證明也是由陸軍部和外交部聯合出具的,都是正規公文,怎麼就無效了呢。

他據理力爭,女祕書卻不以為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敲打自己的打字機,一旁辦公室的門開了,出來一個文質彬彬的眼鏡先生,他倒是挺客氣,向陳子錕解釋了理由。

原來,西點軍校招生的規矩是,本國學生必須有國會議員或者軍方將領的推薦信才能入學,外國留學生亦是如此,只不過推薦書不是由學生自己帶來,而是要國與國之間通過外交途徑傳遞。

這下陳子錕算是明白了,合著大總統的推薦書在人家眼裡一錢不值啊,難不成自己這一趟白跑?他咽不下這口氣,堅持要見校方最高領導人。

眼鏡先生聳聳肩,知道無法說服這個倔強的中國人,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撥通了校長的電話,說了幾句之後道:“先生,請跟我來。”

校長室位於辦公室的最高一層,站在窗口邊,操場便一覽無遺,屋子佈置的很有軍人風格,牆上掛著軍刀和戰旗,辦公桌後面坐著一個中年軍人,肩膀上有一顆將星。

“校長閣下,陳先生來了。”眼鏡先生將陳子錕的資料奉上,那將軍仔細翻閱後,又遞還給他道:“很遺憾,在對待外國留學生的問題上,我們必須一視同仁,對一個人開特例,就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

陳子錕還想再爭辯兩句,那將軍忽然抬起頭來,鷹一般的目光讓他把話咽了回去,挺直腰桿道:“我會回來的。”

  ……

陳子錕沮喪無比的回到了紐約,剛走到旅館房間門口,便聽到鑑冰氣急敗壞的吵嚷聲,進門一看,洗衣房的老嫗正卑躬屈膝的低頭挨訓,鑑冰手裡晃動著一件被洗壞的呢子上衣:“儂知道這件衣服要多少錢么?洗壞了要賠的!”

“算了,一件衣服而已。”陳子錕制止了鑑冰的怒火,掏出一枚硬幣打發了老嫗,說起自己在西點碰的釘子,鑑冰一聽心情更糟,抱怨了半天也是無可奈何。

“這樣的話,只好打電話回去,請大總統再開一份推薦信了,只是這一來一回,外交部的人再懶散點,起碼幾個月下去,豈不耽誤了學業?”鑑冰垂頭喪氣道。

鑑冰說的沒錯,大總統可不是誰都能能差遣的,上次那麼順利的拿到推薦信,完全靠的是吳佩孚的面子,現在吳大帥人在洛陽練兵,難不成還能為這個事兒專程跑一回北京?大人物們都是日理萬機,誰也不會把陳子錕留學這事兒放在心上,耽誤幾個月那是輕的,搞不好都能耽誤一年。

陳子錕道:“那也沒辦法,只有這條路可走了,誰讓我是外國留學生呢,若是他們本國人,就沒這麼麻煩。”

沮喪歸沮喪,飯還是要吃的,可外面天寒地凍,鑑冰怕冷懶得動彈,卻又嘴饞要吃中國菜,陳子錕便前往唐人街去買些熟食來吃。

剛出旅館大門,洗衣店的老嫗便湊了上來,道:“先生,您是好人,我能幫你。”

陳子錕大驚:“你能幫我什麼?”

老嫗神秘的一笑:“我什麼都能幫到。”

陳子錕驚愕的四下張望,又看老嫗有沒有影子,這大天白日的,難不成遇到神仙了?

“先生,跟我來。”老嫗推著收衣服的小車在前面慢慢地走,正是去往唐人街方向,陳子錕雖然狐疑,但還是跟著她去了。

不大工夫,來到著名的紐約唐人街,此處遍布中國餐館和洗衣房,各種招牌也是漢字書寫,來往之人多是亞洲面孔,甚至有不少人還拖著前清的辮子。

老嫗來到一家洗衣房外,從前門進去後門出來,在巷子裡繞了幾道彎,終於來到目的地,這裡是一幢樓房的地下室,屋裡供著關公的塑像,牆上掛著一些黑白照片,煙霧繚繞的,四個中國人正坐在桌子旁打麻將。

“先生,稍等一下,我去禀告雞叔。”老嫗說著,進了內室。

過了一會兒,陳子錕被叫進了內室,屋裡很陰暗,蠟燭台上燭光搖曳,一個留辮子的小老頭蜷縮在藤椅上,臉皮皺的像橘子皮,懷裡還抱著一隻同樣皺巴巴的沙皮狗。

“後生仔,聽說你遇到麻煩了?”雞叔的國語不大標準,帶著濃濃的潮州腔,說話的時候看也不看他,只顧撫摸沙皮狗。

“是的,一些小麻煩。”陳子錕有些警覺,這裡的氣氛很詭異,恐怕不是老實巴交的人來的地方。

“你的麻煩我可以幫忙,收費也是很公道的。”雞叔慢條斯理的說道。

老嫗也幫腔道:“雞叔什麼事都能辦到。”

陳子錕忍不住道:“我需要成為美國公民,並且要得到一個國會議員的推薦,這你們也能做到?”

雞叔嘎嘎的笑了:“能,只要你出得起錢。”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50
第四十一章 教父

陳子錕根本不相信這位雞叔所說的,華人在美國的社會地位極低,活動範圍僅限於唐人街,很多人甚至一輩子不會說英語,況且看雞叔的派頭很像是混黑道的,這種人能和參議員打上交道,鬼都不信。

若是換了一般人,早就婉言謝絕了,但陳子錕天生就是個喜歡走險路的人,他倒是來了興趣,想看看雞叔到底有多麼神通廣大。

“那麼,一條龍辦下來,讓我順利進入西點軍校,要多少費用?”他悠哉問道。

雞叔拿起煙槍,在如豆般微弱的煙燈火苗上烤著鴉片膏,慢條斯理的說道:“我若是現在就給你開價,那是胡說八道,這種事情靠的不光是錢,還有人情,辦下來興許要幾萬美元,興許幾百就夠,我得先探探路子。”

陳子錕道:“那麼,你需要什麼?”

雞叔道:“什麼也不用,你回去等消息就好了。”

陳子錕告辭離去,七轉八轉上了大街,在華人餐館裡買了一份乾炒牛河一份揚州炒飯的外賣,又買了一包茶葉,往回走的路上,有人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問他要不要酒。

  陳子錕停步:“多少錢?”

來者四下張望一番,亮出懷裡藏著的方形玻璃瓶,裡面晃動著透明液體,“一塊錢。”

陳子錕掏了一美元買了這瓶酒,回到旅館和鑑冰開飯,打開酒瓶一聞,直呼上當,原來這是一瓶酒精兌水,只有刺鼻的乙醇味道,毫無白酒的醇香,正要拿出去丟掉,住在隔壁的一個俄國人看見了,兩隻眼睛瞪得如同牛卵,呼吸也急促起來,陳子錕有些好笑,將酒瓶遞給他,那人也不客氣,接過來一仰脖乾了。

兩人攀談起來,原來這個俄國人是位流亡貴族,在紐約後花光了錢財,寄身在這小旅館中,俄國人本來就好酒,再加上嚴寒天氣,不喝上兩口還真不舒坦,得知這瓶酒是陳子錕花一美元買的之後,俄國人竟然表示這個價格相當公道。

陳子錕漸漸明白過來,美國憲法第十八號修正案出台已經一年了,以前釀造的酒水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對於嗜酒如命的人來說,能喝上一口烈酒就是很幸福的事情,誰又會在乎酒的品質好壞和價錢呢。

造私酒倒是一個不錯的行當,他這樣想。

  ……

接下來的日子,陳子錕奔波於領事館和電報局之間,指望唐人街的幫會相助那是不靠譜的事情,還是要靠正規途徑來解決留學問題,可是幾天下來,前景卻越來越不明朗。

昂貴的越洋電報打了無數封,顧維鈞、吳佩孚、北京外交部,華盛頓國務院,可是願意幫忙的有心無力,有能力幫忙的卻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中美兩國的官僚主義碰到了一起,陳子錕留學的大事眼瞅就要黃。

陳子錕再次滿懷失望的從電報局出來,踩著積雪往回走,前面是一個小菜場,附近有猶太人和意大利人的聚居區,從墨西哥運來的蔬菜和佛羅里達的水果都在這兒售賣,想到鑑冰愛吃水果,陳子錕便擠了上去想挑幾個蘋果帶回去。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矮胖的意大利老頭,戴著呢子禮帽穿​​著長大衣,慈眉善目的,手裡捧著一個紙袋子,裡面裝滿了又紅又大的蘋果。

當他笨拙的轉過身來,正看到陳子錕站在面前,老頭很客氣的將手指在帽簷上輕觸一下打個招呼,陳子錕也極禮貌的微笑致意,然後擠到前面挑選起蘋果來。

剛挑了半紙袋蘋果,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汽車輪胎與地面的摩擦聲,然後槍聲​​響起,砰砰兩聲巨響,所有人都嚇得尖聲大叫起來。

陳子錕反應最快,槍聲一響就蹲在了地上,回身一看,剛才那個矮胖老頭已經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中,鮮血從身後慢慢滲出,把白雪染成鮮紅一片,蘋果從紙袋裡滾出,丟的到處都是。

一輛黑色雪佛蘭轎車橫在路上,兩個戴禮帽穿長風衣的男子正從車裡出來,手裡都提著黑漆漆的手槍,看那架勢,是要給老頭補槍。

陳子錕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水果攤上削蘋果的小刀,大喝一聲:“看刀!”手腕一抖,寒芒閃處,飛刀已經射出。

一名刺客被他的喊聲吸引住,剛扭頭過來,飛刀已經到了面門,猝不及防被一刀射中了眼睛,當即慘叫一聲摀住了面孔,另一人急忙調轉槍口,陳子錕動作比他快多了,緊跟著就是一個大蘋果飛出,正中那人腦袋。

雖然只是一個蘋果,但陳子錕的力道十足,砸在臉上的滋味可不舒服,緊隨其後又有三個蘋果接踵而至,砸的他七葷八素,暈頭轉向。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刺客方寸大亂,甚至來不及給目標補槍,便上車倉皇逃竄,絕塵而去,陳子錕一邊讓水果攤主打電報報警,一邊奔向中彈的老頭,試了試他的脈搏,還活著,再檢查傷口,兩槍都打在身軀上,傷勢極重,人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一雙眼睛卻依然睜著。

“堅持住。”陳子錕抽出自己的手帕按在傷口上,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又摘下圍巾按在傷口上,依然無效,老頭虛弱無比的抬手指了指路邊,陳子錕順著他指的反方看過去,路邊停著一輛福特車。

陳子錕在老頭身上搜索一番,果然發現一把汽車鑰匙,同時也在他腋下發現一把短管左輪手槍。

略一遲疑,還是將槍抄在手裡,把老頭抱起放在車裡,發動汽車直奔醫院而去。

陳子錕有個習慣,不管住在哪裡,總會將住處四周的環境打探清楚,哪裡可以藏身,哪裡是死路,診所警局兵營這類場所更是了若指掌,他駕車一路狂奔,很快抵達最近的醫院,把傷者送進了手術室。

老頭的外衣丟在走廊裡,陳子錕在衣服兜里找到一個皮夾子,裡面有老頭的名片,頭銜是橄欖油進口商安東尼.帕西諾,後面有地址和電話等等。

陳子錕找了個投幣電話,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打了過去,告訴他們帕西諾先生中了槍,現在某某醫院急救,對方是個婦人接的電話,登時就哭了,語無倫次的用意大利語亂糟糟的說著什麼,陳子錕也聽不懂,只好掛了電話。

十分鐘之後,大批汽車呼嘯而至,數十名禮帽風衣的持槍男子湧入醫院,把守住各個路口,幾個青年男女陪著一位矮胖的老太太哭哭啼啼的進來。

陳子錕心中有了計較,原來是江湖仇殺,看來這位慈眉善目的老頭也絕非等閒之輩啊,傷者要害中了兩彈,生死未卜,自己身上染血,還拿了老頭的手槍,說不明白可就麻煩了,想到這裡,他悄然離去。

回到旅館,鑑冰見他滿身血跡,嚇得花容失色:“你怎麼了?”

陳子錕道:“沒事,是別人的血,碰上街頭駁火了。”

鑑冰惶恐道:“聽說紐約治安很亂,黑手黨橫行,不如咱們搬到別處去住吧。”

陳子錕道:“電報都是送到這個地址的,搬走了怎麼辦,再等等吧。”

  ……

又等了兩日,留學的事情依然沒有眉目,唐人街那邊倒是有了不少進展,洗衣店老嫗又帶陳子錕到雞叔那裡去了一趟,雞叔拿出一個陳舊的牛皮紙封袋,打開抽出一份文件給陳子錕看。

是舊金山聖瑪麗醫院出具的出生證,日期是1898年9月28日,出生者為華裔,健康男嬰,有藍色的腳掌印跡和當時的醫生簽字,男嬰的父母登記欄里里填著陳金山和陳李氏的名字。

雞叔得意道:“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美國出生紙,有了這個,你就是美國人。”

陳子錕拿起出生紙小心翼翼的看著,紙張呈現一種放久了的暗黃色,有些發脆,墨水筆跡也很黯淡,看起來不像是假的,不得不承認,雞叔他們果然是手眼通天。

這段時間以來,陳子錕對美國的製度也有了一定的研究,美國沒有戶籍制度,更沒有戶口本和保甲制,民眾可以自由遷移,不需要任何身份證明,理論上來說,只要自己持有這份出生紙,那就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

“就這張紙,值一千美元。”雞叔小心翼翼的把出生紙又收了回去,補充道:“當然,一千塊只是藉給你使用的費用,原件不能給你。”

陳子錕道:“好吧,一千塊我也認了,那麼國會議員級別的推薦書在哪裡?這個又需要多少錢,如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那還是算了吧。”

雞叔道:“我們福龍幫辦事一向穩妥,如果不能辦妥,分文不取,不過需要稍等幾天,畢竟此事非同一般,需要打點的環節多如牛毛。”

陳子錕只得道:“那好吧,我再等幾天。”

  ……

又過了幾日,雞叔派人來找陳子錕,說事情已經有眉目了,請他過去一敘,談談價錢什麼的。

陳子錕欣然答應,鑑冰卻極為擔心,道:“何必如此呢,外交部雖然磨洋工,但總能辦好此事,你若是弄虛造假被人揭穿了反而不美。”

陳子錕道:“憑國內那幫官老爺的效率,怕是等到明年也沒下文,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試試運氣,我就不信了,福龍幫還能把我賣了不成。”

來到唐人街,雞叔今天穿的很正規,馬褂長衫,瓜皮小帽,一副中國大佬打扮,幾個手下也都換上簇新的洋裝,還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等陳子錕一到,便驅車離開了唐人街,一路之上雞叔多次叮囑陳子錕,現在要去拜會的人是在紐約極有身份的一位富商,到了地方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要亂說亂動。

目的地是位於海邊的一處幽靜別墅,環境極其整潔,一看就是上流社會人士聚居之地,別墅警衛森嚴,路口停著兩輛發動著的大轎車,禮帽風衣的保鏢比比皆是。

一行人被搜了身,確認沒有攜帶武器之後,才被放了進去,在大廳裡等候,房子裡暖氣很足,只見幾個彪悍的洋人男子,只穿著襯衣,捲著袖子露出滿胳膊的黃毛,腋下掛著皮質的手槍套和子彈夾皮匣子,金屬搭扣解開,大眼擼子的槍托顫微微的,隨時能抽出來射擊。

雞叔等人正襟危坐,不敢喧嘩,等了二十分鐘,樓梯上下來一個禿頂胖商人,身旁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送走了胖商人,那年輕人衝雞叔一擺頭:“輪到你們了,中國佬。”

雞叔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示意陳子錕緊跟著自己,上了樓,在一間臥室前停下,年輕人敲敲門道:“老頭子,福龍幫的人來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50
第四十二章 帕西諾家族

房門打開,好大一間臥室,地上鋪著柚木地板和厚實的地毯,牆上掛著精美的油畫,窗子很大,陽光從外面照進來,灑在寬大的銅架子床上,顯得溫暖無比,一隻雪白的波斯貓趴在窗台上,懶洋洋的看了客人們一眼。

臥室裡有三個人,半躺在床上的老頭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看起來還算不錯​​,陳子錕一眼辨認出他是自己在菜市場救下的那個叫安東尼.帕西諾的橄欖油進口商,坐在病床旁邊的老婦人應該是他的妻子,他倆的手緊緊挽在一起,看起來感情依然牢固。

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坐在窗口旁的椅子上,膝蓋上放著一支槍管和槍托都鋸短了的雙管獵槍,看起來是12號口徑,他和樓下那幫人一樣,只穿了件襯衣,腋下槍套裡塞著兩把點四五口徑的手槍。

“親愛的G,你能來看我,我很高興,快請坐,我的朋友。”帕西諾熱情的招呼道。

雞叔忙道:“驚悉閣下遇襲,我們福龍幫上下無不震驚,今天看到帕西諾先生安然無恙,我一顆心才放回肚裡去。”說著拿出一個信封來,“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帶他們進來的青年男子接過信封轉呈給帕西諾先生,他略一點頭,撐起身子,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雞叔道:“帕西諾先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帕西諾打斷他的話道:“我們已經認識了,在菜市場,年輕人,我的槍還在你那裡,你打算什麼時候還給我?”

雞叔的冷汗冒了出來,不知道帕西諾先生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趕緊看看陳子錕,這傢伙竟然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果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紐約最著名的黑幫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絕對不會如此淡定。

帕西諾先生撐起身體,對夫人道:“扶我起來。”

想來他在家中的權威極高,夫人雖然不樂意,但還是乖乖把穿著睡衣的丈夫從床上扶了起來,帕西諾向陳子錕張開了雙臂:“親愛的朋友,你用你英勇的行為贏得了老安東尼的尊敬,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帕西諾家族的朋友。”

陳子錕微微一笑,上前擁抱老頭,把個雞叔看的是目瞪口呆,他總算明白過來,合著帕西諾先生點名要見陳子錕,並不是對這個中國來的小伙子好奇,而是已經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沒猜錯的話,興許陳子錕還對他有恩。

帕西諾身上的傷沒好利索,不能久站,在保鏢推來的輪椅上坐下,笑道:“中午不要走了,我請你們吃飯。”

雞叔受寵若驚,福龍幫只是唐人街上的小幫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而已,和紐約黑手黨大家族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今天竟然能坐到一張桌子上吃飯,實在是件幸事。

雖然是殺人不眨眼的黑手黨,但這位帕西諾家族的老頭子卻和善的像個鄰家老頭,太太更是像個愛嘮叨的家庭婦女,午飯是老太太和兒媳婦們共同下廚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澆上肉醬和番茄醬,大塊的新鮮烤麵包配上奶酪,還有牛奶、水果和披薩餅,當然少不了美味的法國葡萄酒。

保鏢們坐在客廳的長條桌子上進食,槍械就擱在身邊,他們呼嚕呼嚕的狼吞虎咽,咂嘴的聲音傳到餐廳裡,帕西諾老頭子眉毛一揚道:“再給孩子們加些麵包,聽聽這聲音,他們好像一群餓壞了的豬。”

陳子錕和雞叔被安排在餐廳里和帕西諾一家人共同進餐,小孩子在桌子下亂鑽,那隻白貓就在桌子上游走著,如同家中一員,雞叔是個老傳統,對女人上桌都看不慣,更何況是貓上桌,但這兒畢竟不是唐人街,只好假裝沒看見,陳子錕倒覺得這家人蠻有趣的,和他們談笑風生一點也不見外。

帕西諾老頭子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們,刺殺自己的是盤踞在布魯克林區的皮耶羅家族,雖然同是意大利籍的黑手黨,但兩個家族勢同水火,已經明爭暗鬥了幾十年,不過這次他們請的殺手是兩個笨蛋外行,兩發子彈都沒打中要害

“幸虧你救了我,不然我的腦袋上會再挨上兩顆子彈,就算老安東尼再堅強也沒用,上帝也救不了腦袋瓜中槍的可憐蟲。”帕西諾老頭子侃侃而談,又提到了兩個家族之間的爭端,原來他們是為了搶奪私酒在紐約的銷售權而戰鬥,去年夏天,帕西諾的大兒子馬可.帕西諾在家族戰爭中被人打爆了腦袋,留下兩個未成年的孩子,而皮耶羅家族也沒撈到好處,老皮耶羅最疼愛的小兒子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被人打死在車裡,身上中了二十顆子彈。

“說實在的,你的身手確實不錯,有沒有興趣為我們工作。”一直沒說話的二兒子馬里奧.帕西諾忽然向陳子錕開口道,他就是帶雞叔和陳子錕上樓的那個年輕人,老頭子受傷之後,似乎他就是家族的代言人了。

陳子錕道:“很抱歉,我有使命在身,無法分身。”

馬里奧忽然生氣:“我可以給你錢,很多錢,每個月三百美元,夠不夠?反正你打瞎了皮耶羅家族的人,他們也會找你算賬的,加入我們,你會得到保護。”

“住嘴!”帕西諾老頭子抓起一塊麵包丟過去。

  馬里奧立刻閉嘴不說話了。

“親愛的陳,請原諒馬里奧的坦率,我們確實很需要像您一樣優秀的槍手,但強人所難不是帕西諾家族的傳統,您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好像您需要像國會議員這種級別的人的幫助?”

陳子錕心中隱隱燃起希望的火花,看帕西諾老頭子的樣子,似乎是穩操勝券,動用個把參議員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於是,他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對於自己並非美國人的事情也毫不隱瞞。

帕西諾沉吟片刻道:“G,你提供的出生紙是真實的麼?”

雞叔忙道:“是致公堂的朋友幫忙搞得,絕對是真的,不過只能用一下,還得送回去。”

帕西諾道:“你問問他們,需要多少錢,我買下來。”

  雞叔道:“我盡力而為。”

帕西諾又轉向陳子錕道:“朋友,這件事情交給我,保管你能在新學期來臨之際,走進西點的大門,當然前提是你能通過考試。”

  陳子錕大喜:“多謝老頭子。”

飯後,帕西諾老頭子向陳子錕贈送了禮物,兩把精鋼鍛造的勃朗寧M1911點四五自動手槍裝在精美的紅木盒子裡,​​底襯是黑色的絲絨,做工精湛,造型威猛,陳子錕頓時就被迷住了。

“這才是真正男人應該擁有的武器,如果再遇到敵人,你就可以用你的四五手槍去擊倒他,而不是用蘋果。”帕西諾老頭子這樣說道。

陳子錕欣然笑納,接過盒子拿出手槍,嘩啦嘩啦拉動著槍栓,感受彈簧、扳機、擊鎚的力度和行程,嫻熟的動作讓老帕西諾眼中精光一閃,問道:“陳,看來你是個用槍的行家。”

“這玩意叫大眼擼子,在我們中國也有,不過價錢死貴,子彈也不好配,所以世面上很少見到,我倒是挺喜歡這槍的,子彈夠大夠猛,一槍就能把人放趴下。”陳子錕把玩著手槍說道。

馬里奧興奮起來:“我們這裡有靶場,你要不要試試槍?”

  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

所謂靶場,就是海邊一塊私家沙灘,因為海邊風大,老帕西諾就沒跟著過來,馬里奧帶著幾個保鏢陪同陳子錕來到這裡,在遠處擺了幾個空就酒瓶和西紅柿就當是靶子。

陳子錕提槍在手,看也不看,似乎是漫不經心一般舉槍就射,砰砰砰槍響瓶碎,西紅柿更是炸成了紅霧,馬里奧等人嘆為觀止,對陳子錕刮目相看。

“陳,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可以告訴我麼?”馬里奧迫不及待的問道。

“我做過強盜,做過刺客,做過士兵。”陳子錕這樣回答他,然後拋下一臉震驚的馬里奧回去了。

  ……

有了帕西諾家族的支持,所有的問題都不再成為問題,陳子錕帶著禮物欣然離去,路上雞叔對他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本來以為是唐山來的肥羊,可以狠狠宰上一刀,哪知道卻是過江猛龍,雞叔這麼聰明的人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了。

“陳先生,既然您和帕西諾先生有這樣的交情,我再收你的錢就不厚道了,這樣吧,美國身份送給你,不過這份出生紙卻不能給你,因為這是從朋友那裡借來的,還請諒解。”

陳子錕卻道:“生意歸生意,買賣歸買賣,不收錢怎麼養弟兄,大不了你給我優惠一下就是。”

雞叔想了想道:“好吧,就收你一塊錢,也不算破了規矩。”

陳子錕掏出一枚銀幣遞過去,雞叔收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陳先生,以後還要多多照顧我們福龍幫才是。”

“好說,好說。”陳子錕春風滿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p29695797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128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