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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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去哪兒留學

陳子錕心不在焉的幫王德貴幹完活,換了一身乾淨的軍裝,抖擻精神來到簽押房門口,大喊一聲:“報告!”

“進來。”吳佩孚的聲音很平和。

陳子錕大踏步的走進簽押房,乾淨利索的敬禮:“二等兵陳子錕奉命前來報到!”

“坐,坐吧。”吳佩孚沒穿軍裝,一襲拷綢長衫顯得溫文爾雅,手裡捏著一本明版的《春秋》,頭髮剃得很短,頗有儒將之風。

陳子錕大為納悶,大帥唱的是哪一出,怎麼這麼和氣?

納悶歸納悶,他還是乖乖坐下了,而且屁股佔滿整張椅子,並非那種小官員見上司般戰戰兢兢屁股挨個邊的樣子。

吳佩孚搭眼一看,暗暗點頭,此子是個磊落之人。

“子錕,你屢建奇功,本帥卻未曾提拔於你,你可有怨言?”

陳子錕早有腹稿,朗聲答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標下不敢有怨言。”

“呵呵,是不敢​​有,還是一點也沒有?”

“回大帥,真沒有,標下知道,大帥良苦用心,是要磨練標下寵辱不驚的毅力。”

吳佩孚點點頭,甚為滿意:“我知道你的來歷,五四風潮,火燒趙家樓的功績有你一份,一介書生投筆從戎,這份拳拳報國之心可圈可點,再兼有一身虎膽,兩膀神力,這樣文武雙全的猛將,我吳佩孚若是不用,豈不是瞎眼了?”

陳子錕站起來,拱手道:“大帥英明!”

“你坐,喝茶,喝茶。”吳佩孚刻意將這次見面渲染成私人會面的形式,陳子錕也知對方想拉近距離,便也更加放開,道:“玉帥準備怎麼安排標下? ”

吳佩孚道:“我軍雖然武力雄厚,將士用命,但不足之處尚多,步炮協同極差,機關槍不會跨越射擊,出了故障士兵也不會修理,戰術戰法更是與前清無異,這樣的軍隊,橫掃西南或許可以,但遇上列強軍隊,怕是難免重演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慘劇啊。”

陳子錕深以為然,道:“強軍,必須以人為先啊。”

“正是!”吳佩孚忽然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踱步,似乎頗為興奮:“師夷長技以製夷,這就是我們要走的路,我準備送你去留學,學軍事。 ”

陳子錕也站了起來:“謝大帥!但不知大帥準備送標下去哪國留學?”

“日本,唯有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才是最佳選擇。”吳佩孚望著窗外,一字一頓的說道。

陳子錕卻大為失望,他打心眼裡瞧不上小日本所有的東西,軍事也是如此,當即便道:“大帥,標下在北大上學的時候曾經聽說,若論陸軍,放眼世界唯有德意志法蘭西才是一流,日本陸軍,只是二流貨色。”

吳佩孚道:“小伙子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為你選擇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有多重考慮,其一,日本與我比鄰,自明朝萬曆年間起就屢次與我國開戰,甲午、庚子更是將戰火燒到我國門之內,二十一條猶未雪,青島又被日本吞入腹中!我與日​​本,二十年內必有大戰!”

陳子錕接口道:“大帥的意思是,熟悉敵人,了解敵人,才能更好的應對敵人。”

“不錯,就是這​​個用意,這是其一;其二,日本陸軍更適合我國人學習,英美法德,國力強盛,他們的陸軍以火砲戰車為主,師下轄有炮旅,團下轄砲營,歐洲戰場上還出現了一種嶄新的兵器,名曰'坦克',外敷鐵甲,內裝火砲機槍,有萬夫不當之勇,試想我國,連尋常汽車都製造不出,又何以大規模裝備鐵甲戰車?別說戰車,就是機槍我們都做不到每排一挺啊,而日本比我國有類似之處,彼邦自明治維新開始積蓄國力,和歐美還有一段差距,他們的部隊組成,和我北洋類似,但他們打敗了大清,打敗了​​帝俄,令世界刮目相看,難道不值得學習麼。”

  陳子錕連連點頭,不敢插話。

吳佩孚又道:“其三,你投筆從戎,未經講武堂、陸軍大學的學習,在行伍之中沒有恩師同學,寸步難行,而我中華軍人之中,出自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頗多,蔣百裡、徐樹錚等人皆是出自此校,讓你留學日本,也是為你日後積累人脈啊。”

大帥連這一層都想到了,陳子錕是心服口服,感動不已,單膝點地:“謝大帥栽培,標下日後定然赴湯蹈火,報效大帥知遇之恩!”

吳佩孚捋著八字胡哈哈大笑,一擺手:“來人呀。”

勤務兵捧著一個托盤走進來,上面放著一套軍裝,一疊鈔票。

“子錕,你生俘曲同豐,逼降長辛店數萬敵軍,抓捕通緝要犯,這三個功勞本帥都給你記在功勞簿上了,今日論功行賞,破格擢升你為陸軍少尉,頒發一等白鷹勳章,賞賜大洋一百元,特批假期三天。” 吳佩孚笑瞇瞇的說道。

“謝大帥!”陳子錕跳了起來,當場就披上了軍裝,吳佩孚親自為他掛上了少尉肩章和一枚勳章。

“好了,去吧,回家去看看,也讓大家知道,我吳佩孚不是有功不賞的庸人。”吳佩孚一揮手,目送陳子錕背影離去,喃喃道:“可惜啊,我沒有一個適齡的女兒。”

  ……

陳子錕春風得意,回到炊事班很是得瑟了一把,買了兩罐三砲台香煙,十斤醬驢肉,二十斤二鍋頭請大家,王德貴和李長勝開懷暢飲,聽說陳子錕即將遠赴日本留學之後,兩人動了感情,喝的酩酊大醉,只可惜趙玉峰遠在保定購買軍資,四人不能同飲,頗為遺憾。

雖然已經從最低級的二等兵晉升為少尉軍官,實現了鯉魚跳龍門的轉變,但少尉畢竟是最低級的軍官,沒有馬靴、沒有指揮刀,也沒有帥氣的呢子軍裝,只不過帽簷上多了一圈紅箍,肩章上有一顆尉官星而已。

陳子錕的編制依然在炊事班,並無固定工作,也算是無官一身輕啊,第二天一早,他換上新軍裝,帶著大帥賞賜的鈔票,進北京遊玩。

南苑大營門口的樹蔭下,停著幾輛洋車,車夫坐在水簸箕上閒聊著,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的唱著歌,一絲風也沒有,熱的如同蒸籠。

“敬禮!”營門哨兵看見一個少尉軍官走過來,趕忙舉槍行禮,車夫們意識到生意來了,一擁而上喊道:“長官,坐我的車,我年輕,跑得快。”

陳子錕笑瞇瞇的看著這些車夫,彷彿看到了去年的自己,他挑了一會,指著站在最後排的一個老頭道:“你來。”

車夫們大吃一驚,軍官大人怎麼挑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傢伙,人老車舊,跑起來慢吞吞的,有啥意思。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們吃驚,那軍官並沒有坐上車,而是強迫老車夫到座位上坐著,自己抄起車把,一溜煙的跑了,看那嫻熟的姿勢分明是膠皮團裡的行家里手。

“合著這位爺練過啊。”車夫們面面相覷。

從南苑大營到城裡足有十幾里遠,陳子錕一路跑下來是汗流浹背,不過對於經常鍛煉的他來說只是熱身運動而已,渾身的骨頭跑開了才叫舒服。

“行了,就這兒了。”陳子錕掏出一枚大洋丟過去,老車夫愁眉苦臉:“爺,我找不開。”

陳子錕爽朗大笑:“拿著,都是自己人,我從軍以前也跑過車,知道這一行的辛苦。”說罷大步流星的去了。

“好人吶……”老車夫眼眶濕潤了。

陳子錕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信步而行,感受著北京的繁華與熱情,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這位爺請留步,我看您眉宇間有添丁之喜啊。”

回頭一看,街邊擺著一張算卦桌子,胡半仙正拉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忽悠人家。

那漢子狐疑道:“我最近倒是娶了一房小妾,但是上個月才進門,就算有喜也沒那麼快啊。”

胡半仙道:“非也,我且問你,你還有一個女兒吧。”

漢子道:“對啊,是有個女兒。”

胡半仙掐指一算,神秘兮兮道:“恭喜,您要當姥爺了。”

漢子勃然大怒,揮起手中扇子打在胡半仙眉梢,當即就見了血,一邊打一邊罵:“你個臭算命的胡扯什麼,我女兒還沒出閣,哪來的喜,看我不打死你!”

圍觀群眾也跟著起哄,把胡半仙的卦攤也掀了,正鬧的厲害,陳子錕過來勸道:“行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眾人見他戎裝打扮,又身材高大,心中畏懼不敢再鬧,那漢子在胡半仙屁股上踢了一腳才悻悻離去,還不忘回頭罵了一句:“臭算命的,別讓爺再碰見你。”

“好了,半仙,出來吧。”陳子錕說道。

胡半仙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噝噝的吸著涼氣:“嘴豁了,喲,出血了。”

陳子錕道:“收拾收拾趕緊回去吧,今天怕是不會再有生意了。”

胡半仙從地上摸起已經被踩碎的墨鏡戴上,忽然笑道:“是你啊,咱倆真是有緣,哎,我看你眉宇之間有登科之喜啊,不過又有遠渡重洋之苦,如此看來,你是要出國留學啊。”

陳子錕心中一動:“半仙可知道,在下去哪兒留學麼?”

胡半仙掐指一算道:“極西之地。”

陳子錕哈哈大笑,日本乃中國之東,何來極西之地,不過他懶得和胡半仙糾纏,丟下一枚銀元道:“你今天狀態不佳,還是回去找個涼快的地方歇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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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比武招親

“陳公子,我話還沒說完呢……”胡半仙的聲音在身後迴響,陳子錕卻頭也不回的走了,三天假期有限​​,他可沒時間和神棍瞎扯。

先去拜訪兩位恩師,可是很不湊巧,辜鴻銘去北戴河消夏,劉師培家裡倒是有人,不過先生已經在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因病去世了。

在劉師培的遺像前,陳子錕上了三炷香,給師母留下五十塊錢才黯然離去,途中經過北大校園,正值暑假,校園內空蕩蕩的,只有樹葉沙沙響,聽說蔡校長在五四之後掛印而去,北大,已經沒幾個故人了。

憑欄感慨了一陣,轉身離開,忽被一人撞了個滿懷,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你!”

來者正是徐二,他行色匆匆,手裡提著一個紙包,上面有同仁堂藥房的標籤,雖然兩人當初有過一段競爭,但沒啥仇怨,說起來也算是故交了。

陳子錕找了個茶攤,請徐二喝茶,坐下涼棚下,徐二念起了苦經:“唉,老爺被通緝,府邸也讓查封了,太太們各回各家,我們少爺一病不起,得虧有我照應著,要不然早病死了。”

“徐二,看不出你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陳子錕一番感慨,拿出十塊錢說:“拿著給你家少爺看病,不枉咱們相識一場。”

徐二推辭道:“你吃糧當兵也不容易,我怎麼能拿你的錢。”讓了半天還是收下了,看看太陽說:“時候不早了,少爺在家等著我熬藥呢,我該回去了。”

“那行,代我向少爺問好。”兩人抱拳話別,各奔前程。

不知不覺,陳子錕就來到了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街巷依舊,人去樓空,油漆剝落的大門上掛著鏽跡斑斑的鐵鎖,林家宅子很久沒人住了,從門縫裡看去,院子裡一片蕭瑟。

陳子錕長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記載了自己美好初戀的地方,無限寂寥的去了,距離兩條街就是宣武門內頭髮胡同,初來北京後的創業史就在這裡展開。

紫光車廠已經重新開張,馬家老小被判刑,霸占的洋車發還原主,薛寶慶張羅了一些老相識,重新把車廠拉起來了,雖然車不多,但好歹能混個溫飽,陳三皮也就默認了這門親事,再過半拉月,就是他和杏兒訂婚的好日子。

寶慶咧著大嘴笑個不停,杏兒羞澀中帶著喜悅,王大媽端出花生瓜子招待陳子錕:“吃,別客氣,這可是你自己家。”

陳子錕恍如夢醒,自己並不是客人,這裡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來的啊,可是為何卻絲毫沒有家的感覺呢,看著幸福甜蜜的寶慶和杏兒,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自己缺個女人。

於是,夏小青的身影跳入腦海,陳子錕立刻起身道:“那啥,我還要去拜訪幾個朋友,先走了。”

“哪能這樣啊,好歹吃了飯再走。”寶慶說啥不答應,拉著陳子錕不放手。

陳子錕笑道:“你還怕我不來啊,晚上咱們再喝個痛快。”

寶慶這才鬆了手,道:“那行,讓王棟樑送你。”

招呼王棟樑拉了一輛最新的洋車,一直將陳子錕送到天橋北龍鬚溝附近,陳子錕下了車,信步來到夏小青住的大雜院。

夏小青正在院子裡洗衣服,看到陳子錕出現在門口,著實驚喜了一下,滿手胰子泡兒就站起來招呼:“快進來,這兒,你來就來,怎麼還拿東西。”

陳子錕路上買了包驢打滾,提了提說:“哪能空手來,對了,夏大叔呢?”

“他啊,打酒去了,就愛喝兩盅,真是……”夏小青大大咧咧的一揮手,把自己小馬扎遞過去道:“天熱,屋裡更熱,就坐外邊吧。”

鄰居們指指點點,有位大嬸還問道:“小青啊,這是你們家親戚?”

夏小青一點也不害羞,道:“這是我朋友,練家子。”

大嬸曖昧的笑笑,一邊去了,一幫鄰居竊竊私語著,時不時向這邊瞧上一眼。

陳子錕坐在小馬扎上,如芒在背極不自在,夏小青坐在院子裡的磨盤上,兩條長腿耷拉著,居高臨下看著陳子錕。

夏小青卻不在意,問道:“你的那位姚小姐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子錕只好答道:“失去聯繫了。”

夏小青心情大好,兩條長腿一甩一甩的,忽然岔到另一個話題上去了,自顧自說道:“我爹讓我嫁人。”

陳子錕一愣:“嫁人?這麼早?”

“早?哈,我都二十了,在我們老家滄州,十七嫁人都算晚的,過了十九那就是老姑娘了,再說我個子太高,人又潑辣,實在不好找婆家,我爹看中一個,是隔壁打鐵的,個頭比你還猛點,人也老實,就一點不好。”

陳子錕順著她的話問道:“哪點不好?”

“不會武功,哼,我要找一個能打過我的才嫁。”夏小青說著,盯著陳子錕看個不停,眼神很有侵略性。

“那難了,就憑夏大姐您的身手,全北京也沒幾個敵手啊。”陳子錕奉承道。

“少來,起來!”夏小青蠻橫的拉起陳子錕向大門外走去,來到龍鬚溝畔,二話不說,凌空一腿踢向他的面門。

這丫頭屬什麼的,說打就打啊,縱然陳子錕反應迅速,也架不住夏小青腿如閃電,硬是被掃了一下,嘴唇當即就腫了。

“幹什麼你這是?”陳子錕怒吼道,夏小青也不搭話,連環腿暴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而來,陳子錕節節敗退,差點栽進龍鬚溝裡去,他怒不可遏,憤然反擊,到底男女有別,他一番拳來腳往之後佔了上風。

夏小青突然停手站住,仰著臉看著陳子錕:“不打了,我打不過你。”

陳子錕舉起的拳頭悻悻放下:“大姑娘,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夏小青得意的一笑:“哪一出,穆桂英招親那一出。”

陳子錕眼睛瞪得溜圓:“你這是比武招親啊?”

“怎麼?看不上我,能娶上我這樣的,是你祖墳上冒青煙。”夏小青眼一瞪,又要捲袖子打人。

“不是不是,我是說,這也太突然了吧,我早上起來還沒洗臉呢。”陳子錕手忙腳亂,心說夏大姑娘怎麼這麼豪放,比姚依蕾還猛點。

“那你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夏小青步步緊逼。

陳子錕也不是矯情之人,沉著答道:“願意是願意,可沒談戀愛就結婚,總覺得差點什麼。”

“好辦,走。”夏小青拉起陳子錕的手在龍鬚溝邊上走了十幾步,完了說:“好了,談完了。”

“這這這,臭水溝邊上​​溜達幾步就算是花前月下啊?”陳子錕大驚失色,雖然他也是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可這未免也太馬虎了吧。

“哪有那麼多臭講究!”夏小青怒道,忽然背轉身去,對著龍鬚溝哽咽起來。

陳子錕心說這丫頭是不是腦子有殘疾啊,小心翼翼問道:“夏大姑娘,到底咋回事?”

夏小青抽泣道:“爹一直瞞著我,其實我知道,他沒幾天日子了,他這麼著急的想把我嫁出去,就是想走的安心,要不然你以為我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賤兮兮的,非得上桿子嫁給你,我是想讓他老人家安心啊。”

陳子錕一陣唏噓,原來還有這段隱情,是自己錯怪她了。

“夏大姑娘,我大概要讓你失望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國留學……”

還沒說完,夏小青打斷他道:“沒關係,又不是真嫁給你,就是訂個婚,讓爹安心就好,你儘管去留你的學。”

陳子錕被憋得說不出話來,合著自己這半天都在浪費表情啊。

回到大雜院,夏大叔已經回來了,看到女兒和陳子錕進來,頓時大喜道:“小陳來了,快來陪大叔喝一杯,剛買的豬頭肉,香著呢。”

陳子錕道:“好,大叔我就陪你喝兩杯。”

夏小青嗔道:“喊什麼大叔,喊爹。”

陳子錕咽了一口唾沫,這爹字還真難出口。

夏師傅也傻眼了,道:“小青,這是怎麼一檔子事?”

夏小青做嬌羞狀,躲在陳子錕背後道:“你說。”

陳子錕暗罵,尼瑪我說,說你妹啊,嘴上卻極其嚴肅道:“夏大叔,我和小青情投意合,已經緣定三生,請大叔成全。”

夏師傅愣了片刻,忽然展顏笑道:“好,好,好啊!”忽然猛烈咳嗽了幾聲,夏小青趕緊上前扶住他。

“沒事,爹沒事,快去胡同口二葷鋪,炒兩個硬菜過來。”夏師傅摸出五角錢丟給女兒,拉著陳子錕進屋:“咱爺們好好絮叨絮叨。”

夏小青拿著錢去了,臨走甩給陳子錕一個凌厲的眼神,警告他不要信口開河。

進了屋子,夏師傅嘆氣道:“我老了,不行了,以後就要靠你照顧小青了,這孩子從小沒娘,脾氣被我慣壞了,你可得擔待著點。”

  陳子錕道:“我記住了。”

夏師傅又道:“我們父女二人來自滄州,我本是鄉間孤兒,小青她娘卻是武林世家,我倆私定終身,被她父親逐出家門,從此流落江湖,小青她娘十年前病死,現在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小青能認祖歸宗,重回家門。”

陳子錕道:“敢問小青娘家是?”

“號稱輕功暗器雙絕的滄州燕子門。”夏師傅望著頂篷,眼神飄渺,似乎回到了當年的青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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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壇一夜

若要深究起來,陳子錕可是精武門和寶芝林的徒弟,比起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燕子門不知道高出多少來,但此情此景,卻不得不配合一下,陳子錕肅然道:“原來小青的武功係出名門,這段往事真是令人扼腕,大叔您是性情中人啊。”

夏師傅淡然一笑,額上皺紋深深,隱約能看出當年的瀟灑。

“燕子門其實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算了,不提這個,我的武功比較雜,當年在滄州到處拜師學藝,後來又跟小青她媽學了一些燕子門的功夫,這些年來總結了一套輕功身法,等你和小青成婚以後,就正式傳授給你。”

陳子錕明白夏師傅的用意,當即道:“大叔放心,我一定會對小青好的,不過我軍職在身,過段時間就要出洋學習軍事,大概要三年才能回來。”

夏師傅沉吟一會道:“這個無妨,讓小青隨你出洋便是。”

陳子錕苦笑道:“這個恐怕不太容易,軍校不是普通學校,不能帶家眷的。”

“這樣啊,那也無妨,只要你倆情投意合,別說是三年五載了,就是等十年八年又如何,不過,小伙子你可不能做陳世美哦。”

“不敢,不敢。”陳子錕暗暗叫屈,本來只是來看看老熟人,怎麼就變成人家姑爺了。

說話間,夏小青端著兩盤菜進來了,蔥爆羊肉,炒豬大腸,往桌上一擺,又係著圍裙下廚拍了個黃瓜,炸了盤花生米送上​​來,爺倆舉起酒杯:“走著。”

酒過三巡,夏師傅道:“咱們小門小院的,就不講究那些虛套了,今天藉著這頓酒,把你倆的婚事定下來,爹身子骨不行了,怕是活不了多久,子錕,小青就交給你了。”

說著,夏師傅拉起女兒的手,鄭重的交到陳子錕手上。

  “爹!”夏小青淚如雨下。

陳子錕也被感動了,捏著夏小青的手說:“大叔,我一定照顧好小青。”

“好,咱爺們走一個。”夏師傅露出欣慰的笑容,再度端起了酒杯。

這場酒喝的極為盡興,夏師傅酩酊大醉,夏小青服侍他躺下,送陳子錕出門,兩人走在龍鬚溝旁,陳子錕忽然笑道:“忽然就有媳婦了,這世界真是變化太快。”

夏小青冷哼一聲:“誰說一定會嫁給你了,你記住,這不過是哄我爹開心罷了,你真想娶我,那得把我哄開心了才行。”

陳子錕微笑不語,忽見一群人拉著板車匆匆而過,車上躺著一個大肚子女人,臉上汗淋淋的,不停呻吟著,儼然是要臨產,可奇怪的是她身上穿的竟然是中學的學生裝。

板車後面,一個中年男子陰沉著面孔走過來,咬牙切齒的咕噥著傷風敗俗、家門不幸之類的話,陳子錕頓時傻眼,這漢子不是上午毆打胡半仙的那位仁兄麼。

  胡半仙,名不虛傳啊!

見陳子錕發呆,夏小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樣,想啥呢?”

“沒啥。”陳子錕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掏出四十塊錢和幾個銀角子拍到夏小青手裡:“拿著,大叔的病不能耽誤。”

夏小青沒推辭,囁嚅道:“你啥時候再來。”

“有空就來,你別送了,就到這兒吧。”陳子錕道。

  “嗯。”夏小青點點頭。

陳子錕轉身便走,忽聽身後一聲喊:“哎!”

猛然回頭,卻見夏小青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湊過來,在自己臉上啄了一口,然後扭頭便跑,飛也似的。

  陳子錕摸著臉,嘿嘿笑了。

  ……

晚飯是回車廠吃的,寶慶請大夥兒喝酒,八個碗的大席面,二鍋頭管夠,車夫們陪著喝了一通,陸續回去睡覺了,最後只剩下陳子錕和薛寶慶倆人。

“大兄弟,我謝謝你,乾了!”寶慶端起酒碗,咣咣咣一飲而盡,眼裡泛起了淚花,“法院判了,馬老五死刑,秋後處決,被馬家霸占的洋車都送回來了,杏兒和我也訂婚了,爹啊爹,你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陳子錕沒說什麼,他知道寶慶壓抑的太久,需要發洩一下,這個壯的像牛犢子一般的小伙子,其實有一顆綿羊般的心腸。

“大錕子,車廠是你的,俺們兩口子幫你守著這份家業,等你啥時候回來……”寶慶說著說著,頭一歪打起了呼嚕。

夏夜微涼,陳子錕將軍裝褂子脫下蓋在寶慶身上,開始收拾碗筷杯盤,杏兒走過來道:“放著我來。”

陳子錕看著杏兒動作麻利的收拾著殘羹剩飯,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幅畫面,寶慶置換成了自己,而杏兒則成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兩人在北京住著一座四合院,開著車廠、家裡有老媽子,胖丫鬟,絲瓜架,金魚缸,還有一條獅子狗。

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幸福吧。

想到這裡,陳子錕用力甩了甩腦袋,趴在桌子上的人影又變回了寶慶。

“這不是你要的生活。”陳子錕對自己說。

夜裡是在自己房間睡的,陳子錕依然是紫光車廠的大老闆,正房西屋是他的臥室,一直給他留著,誰也不許佔用,陳子錕躺在床上,從貼身小褂裡拿出一本小冊子,在燭光下讀著,小冊子的封皮上印著五個字:共產黨宣言。

這本小冊子是他從吳佩孚書房裡順來的,編者之一是北大的李大釗,內容有點意思,陳子錕睡前總喜歡拿出來瞅兩眼,比數山羊還管用。

第二天,大夥兒去郊外給薛平順上墳燒紙,在墳前擺了七個碟子八個碗,大夥兒好好哭了一會,然後又到嫣紅的墳上拜祭了一番。

陳子錕從車廠拿了一些錢,買了禮物去龍鬚溝看望了未來的老丈人,雖說這樁婚事半真不假的,但做戲做全套,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夏師傅很高興,鄭重向鄰居們介紹,這位陳子錕是自家女婿,陳子錕也很客氣的掏出大前門香煙散了一圈,大叔大嬸的喊著,嘴比夏小青甜多了。

回到屋裡,夏師傅看了籃子裡的東西,頓時嚇了一跳:“孩子,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

籃子裡是一盒長白山人參,兩支鹿茸,還有一瓶虎骨酒,都是​​上好的補品,這花費也不少。

陳子錕道:“您的病都是多年勞累積攢下來的,只要仔細調養就能複原,以後可別風裡來雨裡去的賣藝了,有什麼費用,我來擔著。”

夏師傅道:“孩子,雖然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你也不富裕啊,你把錢都花我身上,以後你倆咋過啊。”

陳子錕笑道:“您小瞧我了不是,我現在是少尉軍官,每個月開三十塊錢,另外還把紫光車廠重新開起來了,每月又是不少進賬,錢的方面您不用擔心。”

籃子裡還有幾個綠色玻璃瓶,夏師傅拿起來對著陽光看看,狐疑道:“這是什麼補品?”

陳子錕笑道:“這個不是補品,是啤酒,我孝敬您老的。”

一聽是酒,夏師傅來了興趣:“哦,開一瓶嚐嚐。”

陳子錕道:“這酒不是這麼喝的,小青!”

“哎!”正在外屋拍黃瓜的夏小青放下菜刀撩開簾子進來了。

“打一桶冰涼的井水,把這幾瓶酒冰鎮上。”陳子錕命令道。

夏小青柳眉倒豎,一把捏住陳子錕的耳朵:“好小子,明知道我爹身子骨不好,還讓他喝酒,你小子活膩了是不?”

陳子錕趕忙求饒:“這個酒麥芽釀的,不傷人,是養生的。”

夏小青這才鬆了手,拎起酒瓶子出去了,繼續拍黃瓜,陳子錕摸著發燙的耳朵道:“小青,合著你就只會拍黃瓜啊。”

“我打!”一隻拖鞋飛了進來,到底是秉承了燕子門的暗器絕學,初速極快,陳子錕硬是沒躲過去,臉上挨了一記狠的。

夏師傅搖頭嘆息,嘴角卻微微揚起。

這頓晚飯是在夏家吃的,菜餚依然是胡同口二葷鋪炒的,外加幾個涼菜,黃橙橙的冰鎮啤酒倒在海碗裡,夏師傅抿了一口,皺眉道:“怎麼像馬尿。”

可不是麼,街上那些拉大車的騾子馬驢,撩起尾巴在地上撒上一泡尿,色澤味道都和這啤酒類似。

陳子錕道:“喝習慣了就好,這一瓶酒五毛錢呢。”

一聽這麼貴,夏師傅不敢怠慢,端起碗來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下,忽然打了個飽嗝。

“痛快!”夏師傅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夏小青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這麼好喝?我也來一碗。”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端起陳子錕面前的酒碗,一仰脖也乾了,抹抹嘴笑道:“一點也不辣。”

結果是,一共四瓶啤酒,陳子錕和夏師傅一人一瓶,剩下的兩瓶被夏小青一人包圓,到底是繼承了她爹的酒鬼基因,啤酒下肚啥事沒有,照樣刷盤子洗碗。

酒足飯飽,又談了一會兒之後,天色漸黑,陳子錕起身告辭,夏師傅有心給小兩口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便道:“小青,回來再刷碗,去送送子錕。”

“噢。”夏小青答應一聲,擦擦手摘了圍裙,陪陳子錕一起出去了。

夏夜晚風輕吹,明月當空,龍鬚溝的惡臭襲來,破壞了浪漫美好的感覺,夏小青忽然道:“那邊是天壇,去坐坐吧。”

陳子錕就說好,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天壇,天壇是皇帝祭天的地方,現在皇帝沒了,這兒就變成了公園,到處都是參天古樹,寂靜幽深,小蟲在草叢裡鳴叫,月光被樹影割成無數塊。

“我怕……”夏小青忽然偎依過來,陳子錕笑道:“你怕什麼?”

  “怕鬼。”

“哈哈,就是真有鬼,也怕你這個母夜叉啊。”陳子錕道。

夏小青大怒,狠狠在陳子錕腰間掐了一把,向前跑去,忽然哎呀一聲蹲在地上,陳子錕趕緊上前:“怎麼了?”

  “腳扭了。”夏小青哭喪著臉。

“我幫你揉揉,還輕功高手呢,跑兩步能把腳扭了。”陳子錕一邊幫她揉著腳踝一邊數落,忽然一道皎潔的月光照在夏小青臉上,長長的睫毛抖動著,無比動人。

“你怎麼個意思?”夏小青媚眼如絲。

陳子錕猛撲上去,狠狠親了一大口,氣喘吁籲道:“就這個意思。”

“壞蛋!”夏小青大怒,拼死打陳子錕,兩條長腿更是夾在他的腰間,兩人一陣撕打,滾進了草叢……

口口口口口口(此處刪減一千二百八十字)

夏小青撥弄著頭上的亂草,扣著釦子,很認真的對陳子錕說道:“從今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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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大帥與少帥

一聽這話,陳子錕急眼了:“怎麼了就是你的人了?”

夏小青得意洋洋,指著陳子錕脖子上的牙齒印說:“這是我的獨門標記,蓋上這個章,你就是我的人,以後有人欺負你,報我夏小青的名字。”

剛才兩人貼身肉搏,陳子錕可沒少吃虧,兩隻眼睛烏青,嘴唇也腫了,脖子上、胳膊上都是齒痕和指甲掐的淤痕,不過也小有斬獲,狠狠親了夏小青一嘴,還把她的上衣給扯開了。

見陳子錕一臉的幽怨,夏小青一瞪眼:“喲,親你也親了,摸你也摸了,這會兒就想不認賬了,你想當陳世美啊?”

陳子錕哭喪著臉:“親是親了一下,可你可看我這嘴,跟豬頭似的,摸是摸了,不過啥也沒摸著啊。”

夏小青身高腿長,就有一點不好,胸前平平沒什麼料,這也是她最忌諱的事情,陳子錕哪壺不開提哪壺,自然少不了一頓暴打。

一番纏鬥之後,兩人氣喘吁籲的躺在草叢中,望著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陳子錕的手悄悄伸過去,被夏小青一把打回來:“別動手動腳的,我雖然是江湖兒女,但也不是那種隨便的人,等你明媒正娶之後,我才是你的人。”

又躺了一會,夏小青一骨碌爬起來:“我得回去了,爹要擔心的。”

陳子錕也只好爬起來,兩人漫步回去,夏小青竟然主動挽了他的手,手挽手走到大雜院門口,依依惜別道:“你啥時候再來啊?”

“有空就來,對了,這兒臨著臭水溝住的不舒服,不如我來租個房子你們搬過去。”陳子錕道。

“好。”夏小青點點頭,兩人又默默站了一會兒,陳子錕才離去。

等陳子錕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夏小青才進了院子,躡手躡腳的進屋,生怕驚動父親,其實夏師傅根本沒睡著,趁著開門時候射進來的月光看到女兒亂蓬蓬的頭髮,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女兒終於長大了。

陳子錕回到車廠的時候,車夫們都已經收車睡覺了,只有勤快的王棟樑蹲在院子裡刷車,看到鼻青臉腫的大老闆,頓時驚呼起來:“老闆,這是咋的了?”

寶慶和杏兒聞聲出來,也是大吃一驚,能把陳子錕打成這樣的人可不多啊,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大錕子,誰打的你?咱找他算賬去!”寶慶順手抄起門閂,義憤填膺。

杏兒心細,看到陳子錕脖子上細碎的牙印,趕緊拉住寶慶,白了他一眼:“別多管閒事。”

“哎,這怎麼能是多管閒事呢,我說你這人咋回事啊?”寶慶大怒,不過看到杏兒對自己使的眼色,再看陳子錕尷尬的笑容,模糊明白了什麼,放下門閂摸摸腦袋,不說話了。

“沒事,沒事,睡覺去了。”陳子錕訕笑著進去了。

  ……

次日,陳子錕委託寶慶在附近租個小三合院,寶慶納悶了:“車廠空房子又不是沒有,咋還租啊?”

陳子錕道:“給夏家父女住的。”

“哪個夏家父女?”寶慶摸不著頭腦,還是杏兒記性好,提點道:“就是那個比男人個頭還高的,在天橋賣藝的姑娘吧。”

“咋給她們家租房啊?”寶慶還傻呼呼的問呢。

“不懂就別瞎咧咧。”杏兒把寶慶拉到一邊,笑著問:“大錕子,啥時候辦喜事?”

陳子錕抓耳撓腮,支支吾吾,杏兒嘻嘻笑著拉著寶慶走了。

“報告!陳長官在這兒麼?”大門口傳來喊聲,陳子錕急忙過去一看,是王德貴到了,一身軍裝挎著盒子炮,精神抖擻的很。

“老王來了,趕緊屋裡坐,那個誰,倒茶。”陳子錕招呼著,王德貴站在門口敬禮道:“長官,大帥有令,召你回營。”

  “什麼事?”

“十萬火急的大事,要不然大帥哪能派我來找你啊。”

“麻煩了,我軍裝洗了還沒幹。”陳子錕兩手一攤,王德貴道:“緊急軍務,什麼都幫你預備好了,跟我走便是。”

無奈,只好交代一聲,跟著王德貴出門,胡同里停著一輛汽車,兩人上了車,直奔正陽門火車站而去,到了車站沒從正門走,開到貨場門前,守門士兵打開門,汽車一溜煙開進去,只見站台兩側站滿了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警衛森嚴,已經戒嚴了

汽車停在一節車廂前,全副武裝的士兵上前拉開車門,陳子錕一下車,只聽“刷”的一聲,車廂旁挺立的十餘名衛兵齊刷刷的舉手敬禮,今天警衛連的哥們打扮的和往日都不一樣,嶄新的夏布軍裝,綁腿布鞋,步槍也是擦過的,刺刀鋥亮。

陳子錕上了車,一位副官遞給他一套純毛凡爾丁質地的軍裝,一雙皮靴,一把西洋指揮刀,軍帽也是嶄新的,穿戴停當,副官領著他來到相鄰的專列車廂,吳佩孚今天打扮的很氣派,金色的肩章和領章熠熠生輝,端坐太師椅上,一副大將風範,他身旁坐著一人,肥頭大耳八字胡,肩章上也是三顆金星。

吳佩孚招手讓陳子錕過來,對身旁的胖上將道:“巡閱使,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陳子錕。”

陳子錕立刻意識到,這位上將乃是直系首領曹錕,立刻上前一步,腳跟一併,敬禮道:“卑職見過巡閱使。”

曹錕上下打量著陳子錕,哈哈大笑:“早就聽說第三師出了個趙子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咦,才是個少尉,我說子玉,你怎麼不捨得給人家官當啊。”

吳佩孚道:“年輕人,爬得太快可不好。”

曹錕笑道:“我那正缺個副官,要不然把這小子借我用用,我給他少校軍銜。”

吳佩孚道:“我怕巡閱使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啊。”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周圍一群將軍也陪著笑,陳子錕順勢站到了吳佩孚身後,微笑著向那些高級軍官點頭致意,態度不卑不亢,軍官們知道這個年輕人即將飛黃騰達,也不敢小覷於他。

吳佩孚收住笑聲,拿出懷錶看了看,罵道:“鬍子就是鬍子,散漫慣了,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曹錕脾氣挺好,笑道:“再等等,等等。”

車廂置於烈日暴曬下,儘管頭頂電扇轉個不停,但一身戎裝的將軍們還是汗流浹背。

又等了幾分鐘,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隊士兵敲著鼓吹著嗩吶走過來,後面跟著手持青龍刀、方天畫戟的儀仗隊​​,那喜慶勁兒跟迎親隊伍差不多。

“不倫不類,荒唐。”吳佩孚冷哼道。

“哈哈,來了就好,子玉,咱們去迎接一下,禮數總是要盡到的嘛。”曹錕先起身,吳佩孚也不好託大,兩人帶著一群軍官下了車。

儀仗隊開到跟前,分列兩旁,一輛汽車駛了過來,兩側踏板上各站了兩個身材魁梧的士兵,胸前一圈黃牛皮的駁殼槍彈匣袋,兩側各懸一把駁殼槍,火紅的綢子迎風飄。

護兵們先跳下車,手按著槍套虎視眈眈,前座的副官跳下車,拉開車門大喝一聲:“大帥駕到!”

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先鑽了出來,然後恭恭敬敬的將一個穿軍裝的瘦老頭攙扶出來。

  曹錕眯縫起眼睛,春風滿面。

  吳佩孚卻鄙夷的哼了一聲。

陳子錕在關東當土匪的時候,和官兵打過不少交道,自然知道這老頭正是雄踞東北的霸主,東三省巡閱使張作霖,那個年輕人,恐怕是他的大兒子張學良。

張作霖下了車,看到曹錕和吳佩孚在等自己,立刻做出很驚訝的樣子,張開雙臂走過來:“哎呀,三爺,子玉,讓你們久等了,都是我老張不好,晚上罰酒,罰酒。

曹錕爽朗的大笑:“雨帥,別來無恙啊。”

吳佩孚臉上也露出笑意:“雨帥哪裡話,我們也剛到不久。”

“小六子,見過你兩位伯父。”張作霖一擺手,張學良快步上前,磕頭行禮,慌得曹錕趕緊攙扶:“怎麼這麼大的禮,使不得。”

“哪有什麼使不得的,兩位是我的親大哥,就是他的親大伯,侄子給大伯磕個頭算什麼,哈哈哈。”張作霖堅持要讓兒子磕頭,曹吳二人也只好受了一禮。

陳子錕打量著這位綠林出身的張大帥,他身量不高,只到自己肩膀,體格也不魁梧,反而略有瘦削,臉上更沒有絡腮鬍,而是一張白淨斯文的面龐,留著兩撇同樣斯文的八字胡,如果不是穿著一身軍裝,說是教書先生也有人信。

但他眼中那股彪悍狠辣和狡黠也是遮掩不住的,面對強勁對手揮灑自如,談笑風生,氣場比曹吳二人加起來都要強,真乃當世梟雄啊。

再看他兒子張學良,個頭勻稱,中等身材,軍裝裁剪的非常合身,肩章顯示他的上校軍銜,大概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原因,身上並無乃父那種綠林氣息,而是散發著一種驕奢跋扈的味道。

  “請!”張作霖一擺手。

“請!”曹錕也側身做出有請的手勢。

張作霖當仁不讓,當先上了車,吳佩孚臉上不悅的表情一閃而過,卻被陳子錕捕捉到了。

陳子錕跟著副官幕僚們登了車,吳佩孚下令道:“開車。”

汽笛長鳴,火車慢吞吞的啟動了,忽然臨車傳來亂哄哄的吵鬧聲,吳佩孚皺眉道:“何人喧嘩?”

一個軍官推門進來:“大帥,警衛連和奉軍的弟兄們搶位子打起來了。”

吳佩孚道:“子錕,你去處理一下。”

張作霖也道:“小六子,去看看怎麼回事,別讓弟兄們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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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美國營盤

張作霖這話透著一股不加掩飾的囂張勁兒,彷彿直軍在他面前如同三歲小孩一般,當時直軍諸將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但曹老帥和吳大帥沒發話,他們也不好開口。

此次倒皖,直系和奉系組成聯軍,但實際上仗都是直軍打得,奉軍只派了兩個師的部隊入關打了個醬油,就堂而皇之的接收了大批皖軍的輜重,這讓直系將領們相當不滿,只是礙於大局初定,不好這麼快就撕破臉而已。

吳佩孚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心裡有數的很,警衛連的士兵都是膀大腰圓的山東大漢,和奉軍幹起來吃不了虧,更何況自己還有陳子錕這員虎將在呢。

張作霖更是滿臉的不在乎,咋咋呼呼道:“媽了個巴子,天真熱啊。”

隔壁車廂是一節普通的票車,曹錕的衛隊和吳佩孚的警衛連一部在這裡就座,本來座位就不寬裕,張大帥的衛隊一進來,起碼有一半人要站著,奉軍中很多人出身綠林,帶著一股子蠻不講理的野氣,再加上是大帥的貼身衛隊,平時更是跋扈慣了的,哪能容得了別人坐著,自己站著。

當即他們就發了飆,指手畫腳讓直軍給他們讓座,語言裡自然少不了粗口,直軍的爺們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下里當即就對罵起來,車廂裡充斥著東北大碴子味兒和山東煎餅大蔥腔,都是血性漢子,罵了兩句就急眼了,兩隊人馬隔著過道紛紛把槍拔了出來。

衛隊帶的都是手槍,一水的德國進口長苗子毛瑟,烤藍鋥亮,機頭大張,奉軍是黃軍裝,直軍是藍軍裝,涇渭分明,劍拔弩張。

陳子錕先進來的,一看這場面就怒了,大帥們就在隔壁,這幫人也太沒分寸了,當即他就大喝一聲:“媽了個巴子的,都把槍給老子收起來!”

他穿的是直軍的藍色軍裝,馬靴佩刀軍官打扮,人又生的高大魁梧,威風凜凜,偏偏一嘴的關東口音,罵人話都和大帥如出一轍,一時間大兵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貨到底是哪邊的?

吳佩孚的衛兵認識陳子錕,先把槍放下了,曹錕的衛隊雖然不認識他,但見他穿著自己人的軍服,又是個軍官,便也放低了槍口。

可那些奉軍卻根本不買賬,還起哄:“你他嗎的算老幾啊?信不信我一槍滅了你。”

陳子錕面對奉軍大兵們的洶湧圍攻,面不改色道:“我叫陳子錕,不服咋滴?誰不服出來單練!”

“好!”直軍士兵們一陣叫好聲響起,這話聽著提氣,給直軍爺們長臉。

奉軍士兵們都愣了,繼而哈哈大笑起來,別看陳子錕個頭挺高,但在這幫張作霖精心挑選的衛隊面前,優勢就不太明顯了,這群大漢哪個不是身高八尺,相比之下,陳子錕還顯得有些單薄,臉蛋也過於白淨英俊了一些。

“媽的,老子和你練。”隨著甕聲甕氣一聲喊,一名奉軍士兵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如同一尊黑鐵塔般佇立在陳子錕面前。

陳子錕仰頭看去,好傢伙,比自己高出整整一頭,腦袋有簸箕大,拳頭有缽盂大,這種人不但有蠻力,抗擊打能力也極強,在車廂這種狹窄的地方,自己閃轉騰挪的功夫反而發揮不出作用,怕是要吃虧。

陳子錕先下手為強,一記黑虎掏心打在他的胃部,黑鐵塔一動不動,反而獰笑起來,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向陳子錕抓過來。

“走你!”一身絕世武學的陳子錕豈會敗在一個莽漢手裡,他順勢抓住黑鐵塔的手指向後一扳,繼而攀上他的肩膀,就聽“啪嗒”一聲,黑鐵塔的肩關節被卸了,緊接著又是一腳踢在小腿迎面骨上,高大的身軀轟然矮了一截,人跪下了。

“好!”直軍士兵們紛紛鼓掌,奉軍們臉上掛不住了,正要上前群毆,一直站在門口靜觀其變的張學良說話了:“住手。”

聲音不大,效果奇佳,大兵們立刻挺直了腰桿:“旅長!”

張學良的軍職是衛隊旅的旅長,這些兵正是他的部下,一場騷亂自然可以順利平息,但只怕長官一走,兩邊又得乾起來。

“你剛才說,你叫陳子錕?”張學良問道。

“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陳子錕。”

張學良的眼睛亮了:“可是搗毀曲同豐司令部,單人獨騎在長辛店殺了個七進七出,逼降十萬皖軍的陳子錕?”

媽了個巴子的,這段故事演繹的越來越離譜了,不過陳子錕還是坦然答道:“正是在下。”

張學良激動了:“弟兄們,這位就是陳子錕,堪比常山趙子龍的猛將。”

奉軍士兵們從他倆的對話裡也聽出來了,這位爺絕非等閒之輩,東北漢子性子直爽,素來敬佩英雄好漢,既然這小白臉是趙子龍級別的豪傑,那服個軟也沒啥丟人的。

氣氛立刻和諧了許多,陳子錕把那黑鐵塔脫臼的關節也給上了,向張學良伸出手:“幸會,張旅長。”

張學良熱情的和他握手:“聽你口音是東北人啊。”

陳子錕道:“在關外生活過一段時間。”

“太好了,老鄉啊,走,我請你喝汽水。”張學良很是興奮,拉著陳子錕的手不放了。

“張旅長,這邊的事兒還沒解決呢。”陳子錕指了指車廂裡的兩伙士兵。

“這個,你拿主意吧。”張學良道。

陳子錕當仁不讓,道:“直軍左邊,奉軍右邊,座位不夠自己調劑,就這樣。”

不偏不倚的處理,雙方都服氣,矛盾煙消雲散,張學良攜手陳子錕回到了隔壁車廂,張作霖看到兒子和直軍一個小少尉打得火熱,便問道:“這位小哥是?”

張學良道:“他就是戰報裡說的那個陳子錕。”

張作霖頓時笑道:“媽了個巴子,是你小子活捉的曲同豐啊,幹得好,怎麼才是個少尉啊,趕明兒到我那去,給你個少將旅長噹噹,子玉,是不是不捨得放人啊?”

吳佩孚冷笑道:“雨帥好慷慨,子錕,你願不願意當旅長啊?”

陳子錕不卑不亢:“謝張大帥厚愛,玉帥待我恩同父子,第三師就是我的家,所以,恕難從命。”

這一記馬屁拍的吳佩孚心里美滋滋的,心情舒暢了,拉長的臉也回去了。

張作霖開懷大笑:“好小子,有一套。”又對吳佩孚說:“子玉小心眼啊,看你氣的那樣兒。”

曹錕打圓場道:“喝汽水,喝汽水,這秋老虎真是熱啊。”

這趟列車是開往天津的,駐紮天津美國租界的陸軍十五團有個週年慶典活動,照例是要邀請中國軍方當局和各國駐華武官參加的,本來這個活動早就定好了,請柬也是發給了徐樹錚,但誰也沒有預料到皖系倒台這麼快,於是只好臨時改邀直奉兩系的首領參加。正好前段時間美軍訪問了奉軍和直軍的營地,雙方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天津本來就是直系的老巢,曹錕的四弟曹銳身為直隸省省長,行轅就設在天津,租界裡更是建了不少西洋風格的大宅子,三哥駕臨天津,曹銳派出車隊迎接,將直奉兩軍的將領們從火車站接到城裡。

狹窄的道路上充斥著牲口的糞便,人力車、走街串巷的小販和剃頭匠,叫賣聲此起彼伏,嘈雜吵鬧,擁堵不堪,巡警們揮舞著警棍開出一條路來,讓大帥們的座駕駛入租界區。

一進租界,豁然開朗,道路寬闊筆直,河邊綠樹成蔭,教堂的尖頂,公園的白柵欄,還有漫步在樹蔭下的老人和兒童,都讓人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天津有英國、美國、日本、俄國、德國、意大利、奧地利、法國、比利時的租界,其中英美日法意駐有軍隊,美國陸軍第十五團就駐紮在這裡,他們的兵營是一片灰色的意大利風格建築,外表莊嚴肅穆,而且顯得極其堅固。

大帥們乘坐的小汽車徑直開進了兵營,但衛隊乘坐的卡車卻被攔在外面,多方交涉美軍哨兵也不放行,正當大夥兒等著看張作霖發飆的時候,這位鬍子出身的大帥卻一笑置之:“讓小的們在外面侯著就是了,不礙事。”

陳子錕不禁對張作霖刮目相看,能屈能伸,果然是梟雄本色。

十五團的團長威廉.維爾德上校和史迪威上尉已經等在門口,在他們身後,是美軍的軍樂隊和儀仗隊。

軍樂聲響起,陳子錕被深深的震撼。

  他從未見過如此威風的軍隊。

不管是直系奉系,還是西南的各路草頭王,但凡中國軍隊,士兵的穿著打扮都差不離,統一尺寸的二尺半軍裝褂子,肥大的軍褲,綁腿布鞋,帆布子彈帶,再加上一頂軍帽,就是普通大兵的全部行頭,這身軍裝還常年不洗,骯髒破舊,比乞丐強不了多少。

俗話說的好,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就是這個道理,只有最混不下去沒有出路的人才去吃糧當兵,略微有些社會地位的人​​都瞧不起當兵的,當兵的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只有當了軍官,穿上馬靴掛上洋刀,才能有些自尊感。

美國軍隊的形象,讓陳子錕對軍人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轉變。

儀仗隊的士兵們,一水的熨貼合身的卡其軍裝,鋥亮的褐色小牛皮裹腿,高腰皮鞋,大檐帽、牛皮武裝帶,拋光的核桃木槍托,鍍鉻的槍機和槍管,明晃晃的刺刀,戰鬥力暫且不說,就這軍容,全中國的軍隊拍馬也追不上啊。

軍樂聲響起,維爾德上校邀請大家檢閱儀仗隊,陳子錕很適時的站出來翻譯,流利的英語讓張學良不由得又多看了他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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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屠龍術

歡迎儀式後,貴賓們被引入會客室,諸國駐華武官和駐軍司令官都應邀來參加週年慶,在場的大多是高鼻凹眼的歐美軍人,唯一的例外是坐在角落裡低聲談笑的一群穿黃呢子軍裝的矮子。

那些是日本帝國駐天津部隊的軍官們,歐美同行看不起他們,他們又看不起中國人,所以只好自娛自樂。

陳子錕在火車上吃多了冰鎮西瓜,此時有些內急,他抽個機會溜了出來想找茅房。

在第三師的大營裡,茅房通常是每連挖一個大坑,上面搭起草棚遮風擋雨,每天早上大兵們輪流蹲在大坑旁出恭,屙完了隨便拿個坷垃或者草葉擦擦就得,茅房裡的衛生狀況一般都是極其惡劣,炎炎夏日里,一伸手都能抓一把蒼蠅,大兵們一度最愛幹的事情就是用尿衝糞坑里白花花一片的蛆。

可是陳子錕在美國軍營裡竄來竄去,硬是沒有找到熟悉的糞坑。

正巧史迪威上尉走出來抽煙,這才解了陳子錕的燃眉之急,原來軍營的廁所設在室內,一排箍著鐵皮的西洋式馬桶,上面還有拉線水箱,水門汀地面擦拭的一塵不染,說句不好聽的,比第三師的伙房還乾淨點。

和廁所相鄰的是浴室,史迪威介紹道:“本來浴室禮堂的地下室裡​​,小伙子們洗澡很不方便,所以經常抱怨,後來上校就在每棟樓裡都安裝了淋浴設施。”

陳子錕暗暗乍舌,在第三師的營房裡可沒什麼澡堂​​子,大兵們也沒那個衛生觀念,兩三個月不洗澡是常事,褲襠裡一撮就是一個泥球,誰身上都不養幾十個跳蚤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

解決了膀胱的壓力之後,史迪威表示要帶客人參觀一下營房全貌,陳子錕欣然同意,在史迪威的帶領下游覽了這座現代化的美國兵營。

軍營是西洋建築,三層磚混結構,下面有半地下室,上面有閣樓,每座樓房住宿兩個連士兵,而且每個士兵都有自己的床鋪和個人衣櫃,更離譜的是,每個班竟然配備一名中國籍僕人,負責鋪床、擦皮鞋、擦拭武裝帶和鋼盔。

  陳子錕暗道,這是來當兵的麼?是來當老爺的吧。

樓房裡有暖氣、電燈、自來水和抽水馬桶;廚房、倉庫、食堂、設在地下室中,一切設備井井有條,乾淨整潔。

兵營的西側,有馬廄、牲口欄、車棚;一個小型製冰廠,一個麵包房,獸醫院、商店和鐵匠鋪。

軍營大門口,幾十輛人力車一字排開,車夫們蹲在樹蔭下,只要大門口出現人影,他們就會蜂擁上前熱情的用天津味兒的英語招攬生意,不過這一中一洋兩位軍官並沒有乘車的打算,史迪威指著遠處樹蔭中的花園洋房道:“軍官們住在那裡,和他們的家眷、管家、傭人、廚師和司機住在一起。”

陳子錕暗自計算,即使中國僕人價格低廉,每家五名傭人的話,每月支出也是一筆大數字,沒有一百塊錢是擋不住的,他很難想像這些軍官的薪水如何維持這麼奢華的生活,更難想像軍營可以造的如此先進和舒適,相比之下,北洋陸軍的兵營還停留在前清時代。

史迪威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感慨,“天津兵營和美國本土的永備兵營比起來,從設計到施工質量簡直差的一塌糊塗,這大概是十五團唯一的遺憾了,不過他們有個值得吹噓的地方,那就是在秦皇島的海濱有一塊靶場,每年夏天可以去消暑。”

看史迪威的表情,不像是在炫耀或者吹噓,似乎人家美國人吃糧當兵天生就該得到這份待遇,陳子錕忍不住問道:“貴軍把軍費都花在營建上,軍餉還能保證按時發放麼?”

史迪威哈哈大笑:“親愛的朋友,難道你覺得美軍會剋扣軍餉麼,當然不會,每月士兵們的賬戶上都會足額發放軍餉和海外服役的補貼,如果士兵願意,可以兌換成美國金元或者中國銀元,一個服役第二年的下士可以拿到三十美元,折合一百二十快大洋,足夠他喝酒找女人的了。”

說著,史迪威拋過來一枚閃閃亮的東西,陳子錕一把抄住,原來是一枚金幣,個頭比袁大頭小多了,圖案精美,線條清晰,閃耀著黃金的光輝。

手握美國金元,陳子錕心馳神往,用黃金當貨幣,軍營奢華的如同酒店,普通士兵的軍餉趕得上大學教授,這樣的國家得是多麼富強啊。

“哦,忘了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軍官了,有沒有繼續深造的計劃,像你這樣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如果不出國留學的話,是一種浪費。”史迪威道。

陳子錕心中一動,道:“我準備去日本學陸軍。”

史迪威搖搖頭:“NO NO NO 這絕不是一個好計劃,日本陸軍的那一套東西是東拼西湊來的,學美國學法國學德國,結果學了一個四不像出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準備去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吧?”

  陳子錕點頭稱是。

史迪威再次搖頭:“我非常搞不懂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如此鍾愛這所破軍校,而且學成回國的人通常還會在很短時間內晉升為將軍,要知道,這只是一所培養低級士官的軍校,讓只學過班排級作戰的人去指揮千軍萬馬,不出錯才怪。”

陳子錕默默點頭,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有道理,從徐樹錚遠征外蒙古的日記裡可以看出,這位士官學校出身的北洋上將的指揮藝術還脫不開三國演義裡那些傳統奇謀套路,至於熱兵器戰爭下的指揮則是一竅不通。

“陳,我建議你不要拘泥於前人的經驗,歐戰之後,世界格局正在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沒有人再想重演凡爾登絞肉機那樣的悲劇,飛機,遠射程的大砲,潛水艇、飛機、坦克的出現勢必改變戰爭的方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軍隊必敗無疑,因為他們掌握的那一套東西已經過時了,如果你去日本留學的話,那麼學到的東西只能是一些中世紀的淘汰玩意,當然前提是日本人願意教給你。”

  史迪威的話很尖刻,但很實在。

“那麼,我應該去哪裡留學?”其實陳子錕已經隱隱猜到了答案,但還是問出這句話。

“西點,你已經去西點。”史迪威毫不猶豫的答道,“美國軍事學院是世界上最好的軍事學府,沒有之一,至於英國桑赫斯特,法國聖西爾,俄國伏龍芝之類的只能屈居其次。”

“那日本的軍校呢?”陳子錕很配合的充當起捧哏的角色。

“提鞋都不配。”在貶低日本人方面,史迪威毫​​不吝嗇的使用他能掌握的所有中國刻薄話。

陳子錕笑道:“我很願意前往西點就讀,可大帥那一關難過啊。”

史迪威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美國公使一定會樂於幫忙的。”

“非常感謝,史迪威上尉,希望我們能成為校友。”陳子錕伸出了手。

“叫我喬好了。”史迪威的手掌寬大而溫暖。

回到會客室,宴會已經開始,這是一場美國式的自助餐,長條桌上擺著各種精心烹飪的菜餚和點心,身穿白制服的中國僕人端著托盤來回穿梭,軍官和政客們三五成群,談笑風生。

史迪威進來之後,找到維爾德上校竊竊私語起來,不大工夫,兩人端著酒杯走到吳佩孚身旁攀談起來,大談兩國兩軍的友誼,進而提到兩軍交流的問題。

“我真誠的建議吳將軍挑選一些優秀的年輕軍官到我國學習軍事,以便增強兩軍的交流。”維爾德上校舉起了酒杯。

“我會考慮的,喝酒,喝酒。”吳佩孚似乎興趣不大,三言兩句就迴避了問題。

維爾德還想多說兩句,吳佩孚很客氣的說了聲失陪,就端著酒杯走了。

史迪威衝陳子錕聳聳肩膀,一攤手。

陳子錕無奈的笑笑,他自然知道大帥的脾氣,決不可能三言兩句被人家說服。

  ……

當晚,曹錕吳佩孚一行下榻在天津曹家花園,飯後,吳佩孚將陳子錕叫到跟前,開門見山問道:“日本和美國,你想哪個國家留學?”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卑職想去美國。”

吳佩孚點點頭,在室內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停下說道:“鄉間屠狗之輩,混個溫飽不在話下,有屠虎之力的勇者,可以聞名鄉里,衣食無憂,那麼身懷屠龍術之人,是不是可以封侯拜將,光宗耀祖了?”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大帥此言意有所指,留學美國學的是毫無用處的屠龍之術,因為世間根本就沒有龍,西點學到的那一套東西在國內根本派不上用場。

“大帥,我還是想學屠龍術,雖然目前天上沒有龍,但不等於永遠沒有龍,奉張瘋狂擴軍,野心勃勃,更有強鄰日本,虎視眈眈久矣,卑職斷言,二十年內,中華上空必然遍布惡龍!”

聰明人對話不用多說,吳佩孚擺擺手道:“你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雖然還沒正式同意,但語氣已經有所鬆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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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退避三舍

陳子錕退下之後,吳佩孚在屋裡來回走著,思索著剛才的對話,段祺瑞通電下野後,原本鐵板一塊的直奉聯盟轉眼之間變得遍布裂痕,奉軍大肆收編潰敗的皖軍,瘋狂擴軍,爭權奪利,已經引起不少直系將領的擔憂。

奉張雄踞東北三省,擁兵二十萬,張作霖鬍子出身,狡猾狠辣,又有日本人撐腰,區區一個東三省巡閱使肯定填不滿他的胃口,觀他最近的言行,分明是有問鼎中央的意思。

  直奉之間,兩年內必有一戰!

想到這個層面,吳佩孚更不願意放陳子錕出國留學了,正當用人之際,哪能放任如此一員虎將遠渡重洋。

曹家花園是意大利風格的洋樓,吳佩孚的臥室安排在二樓最佳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大門方向,夏日的傍晚,太陽還沒落山,夕陽的映照下,一輛掛著奉軍小旗子的汽車駛入了大門,吳佩孚以為是張作霖來訪,便吩咐勤務兵更衣。

換好了軍裝,卻久久不見人來請,吳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報,奉軍確實派人來請,不過請的不是曹吳兩位大帥,而是陳子錕。

“請他做什麼!”吳佩孚不由得惱怒起來,張作霖這些招數未免太過下三濫,竟然明目張膽的挖牆腳。

“據說是張少帥請陳子錕聽戲。”副官報告道。

“知道了。”吳佩孚擺擺手讓副官下去,再度盤算起來。

  ……

天津泰豐大戲院,門庭若市,熱鬧非凡,一輛漆黑的汽車停在門口,護兵拉開車門,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邁步下車,跟著護兵進了戲院,只見裡面人頭攢動,聲浪滾滾,時不時響起炸雷一般的叫好聲,買瓜子香煙的叫賣聲摻雜其中,手巾把滿天飛,至於台上演的什麼,他倒是沒注意。

隨著護兵上到二樓包廂雅座,外面衛兵林立,裡面鶯鶯燕燕,花團錦簇,四個身穿絲綢旗袍手拿團扇的女子圍著一個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軍少帥張學良。

“張旅長。”陳子錕一併腳跟,敬了個軍禮。

張學良兩手一撐椅子扶手,站起來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氣,坐,喝點什麼,汽水還是綠茶?”說著打了個響指,戲院小廝立刻顛顛的上前點頭哈腰聽招呼。

陳子錕在張學良身邊的空位上坐下,他一身戎裝,腳蹬馬靴,只能大馬金刀的坐著,那幾個嫵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著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上行頭,那就是個活趙雲啊。”

張學良翹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們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趙雲還趙雲,一個人在長辛店萬馬軍中殺了個七進七出,那叫一個威風,昆吾兄,別客氣,隨便用。”

桌上擺著雪茄、香煙、果盤、糕點、冰鎮汽水、熱毛巾,旁邊坐著嫵媚動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帥說的隨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樣。

陳子錕笑道:“張旅長謬讚了,子錕一介武夫,豈敢和常山趙子龍相提並論。”

張學良道:“私下場合,叫我漢卿就行,快看,趙子龍出場了。”

台上一陣鑼鼓響,一員白袍小將高舉花槍踩著鼓點出來,啪的一個亮相,台下叫好聲一片,張學良也叼著雪茄喊了一聲好,陳子錕不愛看京戲,但也跟著拍了幾下巴掌。

“陳長官,喝汽水。”身畔的旗袍女子遞來冰鎮汽水,陳子錕客客氣氣接過道謝,張學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開點嘛。”說著緊摟身旁女子的纖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陳子錕笑笑,他和張學良一面之交而已,還沒達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說直奉雙方貌合神離,過從甚密對自己沒有好處。

旗袍女子偎依過來,呼氣如蘭:“陳長官,這齣戲可是少帥單門為你點的哦。”

陳子錕這才想起,戲院門口的水牌子上寫的今晚的戲碼是長坂坡,看來這位張少帥還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可是一直到戲碼演完,張學良也沒說什麼。

戲看完了,少帥又邀請陳子錕一同宵夜,吃飯的時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環繞,此時陳子錕已經搞清楚,她們四個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尋芳齋的頭牌,花名梅蘭竹菊,平日里各路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花錢都要排隊,今日卻被張少帥包圓請來招待自己,可見自己面子之大。

左擁右抱,美酒佳餚應有盡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陳子錕已經有些犯困了,卻還不見張學良點到正題,他不由得納悶起來,難道說對方花了這麼大本錢,僅僅是和自己套近乎?

時間不早了,陳子錕索性告退,張學良的癮頭似乎卻剛上來,道:“時間還早,再打八圈牌吧。”

陳子錕再三推辭,張學良就是不依,還搬出自己的軍銜來壓他,無奈,陳子錕只好道:“漢卿兄,其實我不會打牌。”

“沒事兒,保證一學就會,聽說越不會打牌的人越是贏得多呢。”少帥的玩性上來,誰也拉不住,陳子錕只好捨命陪君子,他是初學乍練,手氣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來,果然陳子錕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籌碼。

再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凌晨兩點鐘了,張學良依舊興致勃勃,精神頭十足,陳子錕總算明白了,合著這位是夜貓子啊。

對方沉得住氣,自己卻不能裝傻充愣,陳子錕明白,奉張是吳佩孚的最大對手,如果能從那裡借力的話,留學美國大事可成,想到這裡,他主動開腔道:“漢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還請兄長指點迷津。”

張學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啊?”

“小弟深感學識不足以擔當大任,報效國家,故而想出國留洋學習軍事,只是不知哪國的軍校比較適合我們中國軍人,漢卿兄見多識廣,一定對此深有研究,還望指點小弟一二。”

張少帥最好的就是面子,陳子錕如此懇切的向他請教,他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要說軍校,那最好的當然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了,我們奉軍很多將領都是那裡畢業的,我從東北講武堂畢業之後,也打算去日本留學,到時候正好與昆吾兄同行,費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錢。”

陳子錕大喜道:“如此甚好,回頭我就向玉帥禀告。”

張學良道:“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吳世伯有點小心眼,把你當成寶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們一起去日本留學,非擔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陳子錕心中一動,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題到了,張學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許願,拉攏自己了。

果然,張學良道:“昆吾兄英語如此流利,想必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學就讀?”

陳子錕淡淡道:“早年在聖約翰大學讀書,後來輾轉來到北京,師承辜鴻銘、劉師培兩位教授。”

張學良摸牌的手停頓住了,驚嘆道:“哎呀呀,原來昆吾兄乃名師高徒,怪不得氣質如此不俗,英語如此流利,對了,兄台的武藝想必也是出自名門大派吧?”

陳子錕道:“少年時候在霍元甲師傅門下學過拳法,來北京之後,和杜心武大俠也有過切磋交流。”

張學良興奮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來,吩咐副官道:“預備香案,我要和昆吾兄義結金蘭。”

今天才剛認識,一起聽了場戲,吃了頓飯,打了幾圈麻將,這就要結拜兄弟,看來這位張少帥繼承了乃父的綠林豪俠之氣,既然張學良主動提出,陳子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

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結拜儀式很簡單,一序年譜才知道,陳子錕比張學良年長一歲,兩人遂結為八拜之交,陳子錕為兄,張學良為弟。

結拜完之後,感覺就變了,重新回到牌桌上,張學良已經沒心思打牌了,眉頭緊鎖似乎有心事一般,梅蘭竹菊都是極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帥有公事要談,姐妹們暫且迴避了。”

房間裡沒了外人,張學良懇切道:“昆吾兄,你剛才所說的留洋一事,可是當真?”

  陳子錕道:“當真。”

張學良點點頭:“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見到同室操戈之事發生在你我兄弟之間。”

陳子錕故作驚訝狀:“漢卿何出此言?”

張學良反問道:“難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戰麼?”

陳子錕不禁汗顏,張學良的坦率與真誠超過了自己的想像,看來人家是真把自己當兄弟看的。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遮遮掩掩也沒意思,陳子錕道:“兄弟鬩牆,實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錕人微言輕,無法阻止戰事發生。”

張學良嘆氣道:“我父帥雄心勃勃,吳世伯更是眼高於頂,自認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們打他們的,咱們還是好兄弟,最好咱們都去日本留學,避開這場戰爭,如果避不開的話……”

“戰陣之上若遇漢卿,為兄當退避三舍。”陳子錕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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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留學

此言一出,兩人哈哈大笑,攜手走出房間,憑欄眺望遠方,天津城籠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街小巷空蕩蕩的,更夫單調的梆子聲穿透夜色傳了過來。

“其實中國最需要的不是軍人。”張學良突然說道。

陳子錕一愣,扭頭看去,張學良若有所思的看著夜幕下的天津城,感慨道:“仗已經打得太多了,再多幾個猛將名將,不過是徒增百姓之苦​​罷了,中國現在最需要的是建設者,而不是破壞者。”

“軍人的職責是抵禦外侮,而不是為獨夫民賊看家護院,可惜能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啊。”陳子錕接口道。

“昆吾兄,中國之改變,還在你我之輩肩上啊。”夜色中張學良目光炯炯,宛如晨星燦爛。

“願與漢卿共勉之。”陳子錕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兩雙年輕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

“呵呵,漢卿約我看戲之際,我還以為你想拉攏與我呢,本想虛與委蛇一番,哪知道竟然結識一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真乃天意啊。”陳子錕笑道。

張學良亦笑道:“其實未嘗沒有這個意思,我父帥絕不會放過任何削弱吳世伯實力的機會,這次也是他讓我約你的,不過我這個人天生不會做說客,說著說著就推心置腹,把底子給露了。”

陳子錕道:“世事無常,倘若哪天我陳子錕走投無路之際,一定投效奉軍麾下。”

張學良道:“從我個人角度來說,倒是不希望你加入奉軍。”

  陳子錕奇道:“這是為何?”

張學良道:“加入奉軍,咱們就是上下級關係,兄弟之情倘若混雜了利益關係,反而不能推心置腹,那還有什麼意思。”

陳子錕嘆道:“漢卿如此磊落,乃真丈夫也。”

說話間,東方破曉,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升起,張學良道:“不知不覺一夜過去了,耽誤了昆吾兄休息,實在是罪該萬死,我預備了一樣禮物來賠罪,還望昆吾兄笑納。”

說著向副官使了個眼色,副官閃身出去,不大工夫端著一個紅木盒子進來,面向陳子錕打開,盒子里紅色絲絨襯墊之上是一把鍍鉻的花口擼子,外帶兩個空彈匣,小巧玲瓏的手槍銀光閃爍,惹人喜愛。

“好槍!”陳子錕把玩一番,贊不絕口,道:“漢卿,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這槍體型小,適合防身之用,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幾盒子彈過去。”張學良見陳子錕喜歡這個禮物,很是欣慰。

  ……

天光大亮的時候,陳子錕終於回到了曹家花園,用過早飯之後,拿了兩個盒子來到吳佩孚臥房門前輕輕叩門:“玉帥。”

  “進來。”威嚴的聲音傳來。

陳子錕推門進來,將手中的盒子擺在茶幾上,兩個盒子里分別裝著一把手槍、一堆紙幣。

“昨晚張少帥邀我看戲,後來又打了幾圈麻將,這是他從給我的禮物,還有牌桌上贏的錢。”陳子錕報告道。

吳佩孚在書桌後面正襟危坐,面無表情道:“張家小子很賞識你啊。”

陳子錕正色道:“無非是邀買人心而已,卑職豈能上當。”

吳佩孚道:“他就送你這些東西,沒說別的?”

陳子錕道:“張少帥邀我同去日本士官學校留學,還承諾承擔我的一切費用,被我婉言謝絕。”

吳佩孚呲之以鼻:“張家小子在東北講武堂上了一年學,出來就是個上校旅長,再去日本鍍一層金,回來後怕是要當將軍了,這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難道就如此之好?可笑之極。”

陳子錕不說話,靜觀吳佩孚的表情,看來自己斷章取義張學良的話起了效果了。

吳佩孚擺手道:“好了,你下去吧,這把槍,還有這些錢都拿去吧。”

陳子錕道:“這是奉張收買我的東西,卑職不能拿。”

吳佩孚道:“讓你拿就拿著,以後張家小子送你什麼東西全接著,我倒要看看,張作霖能下多大本錢收買我的大將。”

陳子錕也不矯情,拿起槍和鈔票告退了。

吳佩孚抓起桌上的電話,搖了一通說道:“給我接外交部。”

  ……

當日下午,陳子錕隨曹吳兩位大帥乘火車返京,未能再見張學良一面,抵達北京之後,在南苑兵營稍作休整。

次日一早,吳佩孚即命令陳子錕陪同自己前往總統府公幹。

陳子錕心裡咯噔一下,預感到有事發生。

今天吳佩孚穿的很正規,軍禮服一絲不苟,馬靴鋥亮,手扶著軍刀坐在汽車裡若有所思,陳子錕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多問。

汽車抵達新華門,八名衛兵舉槍行禮,朱漆大門上遍布銅釘,帝王威嚴撲面而來,汽車緩緩駛入,總統府內綠樹掩映,翹脊飛簷,青磚地面乾淨整潔,水面碧波蕩漾,岸邊柳枝低垂,若不是隨處可見的侍衛武官,簡直會被誤認為是公園。

大總統徐世昌在紫光閣接見了直魯豫巡閱副使吳佩孚,這是陳子錕第一次見到中華民國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大總統面目慈祥,身穿團花馬褂,端坐太師椅上,言談舉止頗有氣度。

徐世昌身旁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見吳佩孚進來和大總統行完禮之後,上前握手道:“久仰孚威上將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將軍錚錚鐵骨,真乃我中華之脊梁也。”

吳佩孚笑道:“顧公使說笑了,您在巴黎和會上的壯舉,才堪稱中華脊梁。”

顧維鈞看了看吳佩孚身後的陳子錕,點點頭道:“上將軍電話裡介紹的人就是他?”

陳子錕立刻上前道:“陸軍少尉陳子錕,見過顧公使。”

顧維鈞讚道:“小伙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過……”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轉而對大總統道:“美國軍事學院確實遠非日本士官學校這樣的初級軍校可以比擬,它培養的都是高等級的軍事人才,不過入學相當嚴苛,迄今為止,我國還沒有人在西點讀過書。”

吳佩孚道:“不是說有友邦首腦的推薦書,可以免試入學麼?”

顧維鈞道:“話是這樣說,可沒有堅實的英文功底和文化基礎,單憑推薦書入學的話,怕是跟不上課程,反而不美。”

徐世昌道:“此言有理,子玉,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一層?”

吳佩孚笑道:“大總統,顧公使,你們儘管放心,我推薦的人才,絕對不會給國家丟人,我這個副官,可是聖約翰大學和北京大學的雙料高材生。”

顧維鈞眼睛一亮,說道:“沒想到竟然是聖約翰的校友,你是哪一屆的?”

這段話是用英語說的,陳子錕立刻改用英語對答:“我是1915屆的,後來在北大試讀過一段時間,跟辜鴻銘教授學過英語。”

“我說嘛,你的英語很地道,原來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顧維鈞興奮起來,不由得多打量了陳子錕幾眼,“為什麼會從軍呢?”

“我是為洗雪巴黎和會之恥才投筆從戎的。”陳子錕一句話就完美的回答了顧維鈞的問題。

徐世昌微微頷首,向顧維鈞投來探詢的目光,顧維鈞莊重的點了點頭。

“來人啊,筆墨伺候。”大總統一聲令下,侍從官們忙碌起來,將一份中英文寫成的文件鋪在案子上,徐世昌提起毛筆在下方籤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掌印官捧來一個長方形的楠木盒子,裡面盡是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各種印信,徐世昌從中挑了一顆,在名字下方蓋了一個鮮紅的戳子。

“好了,剩下的就是我們外交部的事情了。”顧維鈞接過侍從官雙手捧來的推薦書,又雙手捧給陳子錕:“拿好,憑這個可以就讀美國西點軍校。”

陳子錕看看吳佩孚,後者微笑著看著他,眼中盡是長輩般慈祥的關懷。

“謝大總統,謝顧公使,謝玉帥栽培!”陳子錕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淌出來,大帥待自己真是恩同父子啊,留學美國這麼大的事情,轉眼之間就給辦好了,想想真是像做夢一樣。

“不用謝我,好好學習,為國爭光吧。”吳佩孚拍拍陳子錕的肩膀,殷切希望都在其中。

事情辦妥,大總統另有公務,顧維鈞陪著吳佩孚和陳子錕出了紫光閣,三人在中南海裡漫步著,顧維鈞說道:“遠渡重洋,可是個辛苦差使,小陳准備好走哪條路線了麼?”

陳子錕謙虛道:“學弟未曾遠遊,​​沒有經驗,還請學長指點一二。”

顧維鈞道:“有兩條線路,一條是乘船向東橫渡太平洋,中途停靠日本和火奴魯魯,先到美國西海岸的舊金山,然後乘火車橫貫美國大陸,抵達東海岸邊的紐約;還有一條線路是向西穿越印度洋,走紅海地中海先到歐洲,然後經北冰洋直達紐約,你想選哪個?”

陳子錕道:“我想多遊歷一下世界,就走西線吧。”

顧維鈞笑道:“玉帥,有沒有足夠的經費讓你的學生周遊列國啊?”

吳佩孚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多出去走走我是支持的,至於經費問題,公派留學自然由陸軍部出資了。”

顧維鈞道:“那再好不過了,正好我下個月赴倫敦出任駐英公使,不如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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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出息了

對於顧維鈞的熱情相約,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在新華宮門口,這個國家最著名的外交官和最善戰的將軍握手告別,各自上車離去。

回去的車上,吳佩孚宛如慈父一般對陳子錕嘮叨個不停:“子錕啊,我就要赴洛陽練兵去了,你照顧好自己,洋人的東西,好的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算了,陸軍部準備了五千大洋,旅費和學費都在裡面了,我私人再贊助你五百大洋,可要省著點花啊。”

陳子錕鼻子一酸,哽咽道:“玉帥……”卻說不出話來,吳佩孚平日生活清苦,吃喝穿用與士兵無異,第三師更無剋扣軍餉之事,五百大洋對吳佩孚來說,並非小數字。

“好了,遠渡重洋可要當心身體,等你學成歸國,我為你接風洗塵。”吳佩孚爽朗的笑笑,拍拍前座:“停車。”

汽車靠邊停下,吳佩孚道:“留學在即,千頭萬緒,你就不用回軍營了,去準備行李吧,和親朋好友們也告個別。”

“玉帥,那我就在這兒下車了。”陳子錕跳下汽車,目送吳佩孚專車漸漸消失在遠方,初秋的北京,繁華依舊,一群鴿子從樹梢掠過,沖向廣闊無垠的碧空。

叫了一輛洋車直奔紫光車廠,進了大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子錕疾步上前給那人一個熊抱:“大海哥,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趙大海,他退後一步哈哈大笑,打量著陳子錕道:“幾個月沒見就挎上洋刀了,有出息!”

寶慶在一旁說:“大錕子,大海哥難得回來一趟,今兒你別回兵營了,咱們兄弟好好喝一場。”

陳子錕笑道:“正好我有幾天假期,咱們哥幾個好好聚聚。”

杏兒在後院招呼道:“開飯了,大老爺們都進來。”

兄弟三人攜手進了後院,初秋天氣正是涼爽之時,飯桌就擺在院子裡,車廠重新開辦之後,生意蒸蒸日上,生活水準也上了一個台階,桌子上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還有一壇二鍋頭。

坐下之後,二話不說先乾了三杯,趙大海道:“家裡的事兒我聽說了,薛大叔沉冤得雪,不容易,為這個咱們得再乾一杯。”

“嗯,這杯酒敬薛大叔,希望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瞑目。”陳子錕提議道,三人拿起杯子澆在地上,氣氛有些肅然。

“說點好消息,你們猜誰來信了?”薛寶慶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晃了晃。

陳子錕眼睛一亮:“小順子的信!”

“呵呵,我還沒拆呢,等著你回來再看。”寶慶把信遞了過來。

信封上的字跡娟秀工整,絕非出自李耀廷的手筆,陳子錕撕開信封抽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信的內容很短,李耀廷說自己做股票生意發了大財,已經今非昔比,不過生意太忙不能回來,只能彙來一筆款子請寶慶幫忙修繕母親的墳墓。

信封裡附帶著一張匯豐銀行的本票,面額一千元。

“嘖嘖,小順子也有出息了。”寶慶臉上蕩漾著笑意,兒時的伙伴發了洋財,比他自己發財還要高興。

陳子錕卻望著那一筆蠅頭小楷發呆,這字跡,有些眼熟啊。

“來,為小順子發洋財走一個。”寶慶舉起杯,陳子錕從恍惚中醒來,趕緊端起酒杯:“走著。”

又喝了一杯,陳子錕抹抹嘴,道:“還有個事兒,我給大家說說,杏兒,王大媽,你們也過來。”

“啥事啊,這麼大動靜。”杏兒解了圍裙,又招呼端菜上來的王大媽一起坐下。

陳子錕從兜里掏出一個錦緞封面的折子,打開來向眾人展示:“這是大總統給我開的推薦書,不日我就要赴美留學了。”

“啊!大總統開的啥啥書?”寶慶的眼睛瞪得溜圓,望著推薦書下面的大印和簽名倒吸涼氣。

一貫鎮定自若的趙大海也亂了方寸,咣當一聲把酒杯放下,酒水四濺:“留學美國,那不是和詹天佑詹總工是同學了麼。”

陳子錕笑著解釋:“不是,詹總工是耶魯大學畢業的,我是到西點軍校學習軍事,不搭界。”

杏兒興奮道:“大錕子你太厲害了,人家都說到日本留學是鍍銀,到美國留學是鍍金,你鍍了一層金回來,那不得當上九門提督啊。”

王大媽更是高興的直抹眼淚:“這孩子,真是出息了。”

陳子錕道:“這一去就是好幾年,以後大夥兒不能經常見面了,趁著我在,咱們好好喝一場。”

“對,走著!”大夥兒共同舉起了酒杯。

  ……

這一場酒喝的是天昏地暗,寶慶醉的不省人事,被抬進屋里挺屍去了,趙大海東倒西歪,神智卻還清醒,拉著陳子錕有一搭沒一搭的閒扯著。

“大錕子,你們北大有個叫李大釗的先生吧?”趙大海道。

“有啊,怎麼,你認識他?”陳子錕一愣。

“哦,沒事,隨便問問。”趙大海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啥,我晚上和鐵路上的伙計還有個場,先回家歇著了,明天再過來和你喝。”

“那行,大海哥你還能走麼,我讓人送你吧。”正好前院有歇班的車夫,陳子錕安排了一輛車拉趙大海回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上漲,陳子錕雖然一斤二鍋頭下肚,但絲毫不覺得醉,反而有些興奮,看看時間尚早,便出門去找自己名義上未婚妻夏小青去了。

夏家父女已經搬離了龍鬚溝,就住在頭髮胡同一所小三合院裡,陳子錕來到小院門口剛要敲門,忽然突發奇想,趴在門縫上朝里面看去。

夏小青正蹲在地上,手裡捧著一個沒長毛的小鳥,慢聲細語的說著話:“小鳥啊,你怎麼了,你媽媽不要你了麼?”

  小鳥嘰嘰喳喳一陣鳴叫。

“哦,不是啊,是從窩裡掉出來的,不要緊,姐姐幫你回家。”說著,夏小青身子一擰,一個旱地拔蔥就上了房,緊接著一個吊掛金鉤,把小鳥放回屋簷下的鳥窩裡。

陳子錕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夏小青臉色一變:“誰!”手一揚,暗器飛來,陳子錕猝不及防,就覺得眼前一花,啥也看不見了。

暗器是一枚土坷​​垃,砸在門上化成無數細碎的粉末,迷了他的眼睛。

夏小青跳下房,蹬蹬幾步竄上來打開門一看,只見陳子錕捂著眼睛蹲在地上,頓時笑道:“是你這個壞蛋啊,偷偷摸摸的想幹什麼?”

陳子錕道:“你這是謀殺親夫啊。”

“你別瞎揉眼睛,讓我看看,燕子門的獨門暗器只有我自己能解。”夏小青煞有介事的嚇唬他,掰開陳子錕的眼皮,輕輕往裡面吹了一口氣。

陳子錕眼淚直流,終於看到了夏小青略帶調皮的笑臉,紅撲撲的尤其可愛。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夏小青佯怒道,轉身就走。

陳子錕趕緊追過去:“有事找你,再過幾天我就要出洋留學了,你看,要不要咱們先把事兒辦了。”

“什麼留學?辦什麼事兒?”夏小青沒回過味來。

“我要去美國了,大概四五年時間才能回來。”陳子錕站在原地,很認真的說道。

夏小青愣了一會,傻呆呆的問道:“美國在哪兒?遠麼?”

陳子錕道:“美國在地球的另一端,很遠,坐船要走幾個月。”

“這麼遠,怕是得有十萬里吧?”夏小青幽幽的說。

“差不多,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所以咱們的婚事……”

“你不想要我了是吧!”夏小青突然生氣了,轉身就跑,陳子錕緊隨其後,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輕功高手絆倒在門檻上。

夏小青可不是裝的,心亂了,啥輕功都是白搭,狼狽不堪的爬起來,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陳子錕趕緊上前哄她:“怎麼話說的,這就眼淚啪嗒的?”

夏小青道:“你出國留洋,找你的洋婆子去吧,我沒上過學,配不上你。”

陳子錕目瞪口呆,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自己還沒想過在美國沾花惹草的事情,夏小青就提前預料到了。

一番好言撫慰,夏小青終於和緩了一些,不過還是號稱自己扭了腰,讓陳子錕抱,陳子錕無奈,只得就範,剛把她抱起來,就聽到身後一身乾咳。

不知道啥時候夏師傅已經回來了。

夏小青頓時紅了臉:“爹,我腰扭了。”

“燕子門的傳人,居然能扭了腰?”夏師傅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小青訕訕的從陳子錕懷裡掙脫出來,岔開話題道:“爹,陳子錕他要去美國留學了。”

“哦?”夏師傅眉毛一揚,點頭道:“出國留學是大喜事,應該喝一杯。”

“好,我去打酒。”夏小青轉身就跑,哪有半點扭了腰的樣子。

目送女兒離開之後,夏師傅卻嘆息道:“孩子,我看這樁婚事還是算了吧。”

  陳子錕大驚:“這是如何?”

夏師傅道:“雖然大叔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本來覺得你們倆是江湖兒女,情投意合,看來大叔錯了,你是九天鯤鵬,是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人,我們家小青配不上你。”

陳子錕急道:“我陳子錕可不是陳世美之流,再說……”

“不用說了,這事兒回頭再議吧。”夏師傅打斷了陳子錕,態度非常堅決。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41
第三十二章 夏家往事

氣氛有些尷尬,陳子錕大為失望,本來他來找夏小青,是想說趁自己出國之前把婚事定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了,這也是為了夏家父女考慮,畢竟老爺子身子骨不好,一直惦記著女兒的終身大事。

可現如今自己攤上出國留洋的大好事,夏師傅卻要退婚,陳子錕能高興的起來麼,他耐住性子道:“大叔,您可不能這樣獨斷專行,婚姻大事絕非兒戲,說定就定,說散就散。”

夏師傅卻怒了:“小青是我的女兒,我不做主誰做主,這事兒沒得商量。”

陳子錕沒料到平日一副老好人模樣的夏師傅蠻橫起來居然如此油鹽不進,氣的他拳頭捏的啪啪響。

“怎麼,想動手?進招吧。”夏師傅向後退了一步,擺出一個白鶴晾翅的架勢,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心說我再憋屈也犯不上和您一個生病的老人動手啊。

“得,我走還不成么?”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子錕轉身便走,剛出大門就看見夏小青一蹦一跳的回來,手裡甩著個酒葫蘆。

“不陪我爹嘮嗑,幹啥去啊你。”夏小青問道。

陳子錕道:“你爹要退婚,我先走了。”

“什麼!”夏小青眼睛瞪得溜圓,把酒葫蘆也扔了,拉住陳子錕道:“你先別走,我去問清楚。”扭頭跑進院子,就聽到她爆豆般的一陣吵嚷,然後是“啪”的一聲脆響,整個世界安靜了。

陳子錕站在原地沒敢挪窩,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去看看,哪知道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了,他討個沒趣,只好悶頭回去。

  ……

夏小青挨了爹爹一巴掌,雖然打得不重,但卻是十九年來第一次動手打她,傷心的她趴在屋裡嚎啕大哭:“娘啊,你怎麼走的那麼早。”

夏師傅搓著手在外面走來走去,心中懊悔不已,等了一會兒,忽然房門開了,女兒拎著個小包袱面無表情的出來,徑直奔門口去了。

  “站住!”夏師傅暴喝一聲。

  夏小青站住了,但沒回頭。

  “你去哪兒?”

“你管不著,退人家的婚,還住人家的房子,我沒這個臉。”

  “小青,爹是為你好。”

夏小青猛然回身,連珠炮一般說道:“為我好就不該退婚,為我好就不該打我,為我好就不該教我武功,把我養的像個男人一樣,沒人喜歡沒人愛,這樣你就滿意了​​!”

夏師傅怔住了,良久才嘆道:“女兒,是爹爹錯了,爹不該打你,你先把東西放下,聽爹爹講一個故事好麼。”

夏小青沒有坐下,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二十年前,有個窮小子和大戶人家的小姐私定了終身,卻被女方父母所不容,被迫四海為家,後來在流浪途中誕下一女,再後來,那小姐聽說母親亡故,回家祭拜之際,被父兄擒住……”

說到這裡,夏師傅哽咽了,有些說不下去。 、

夏小青自然明白父親說的是自家的事情,關於母親的死一直是個謎,沒想到今天竟然藉著這個機會揭開了。

“難不成我娘是被姥爺和舅舅殺死的?”夏小青顫聲問道。

夏師傅沉痛的點了點頭:“按照規矩,沉塘,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夏小青緊咬住嘴唇,熱淚滾滾而下,母親死的時候自己年紀還小,只記得某一天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卻不知還有如此淒慘的往事。

“孩子啊,你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啊,你注定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夏師傅語重心長道,“本來我覺得陳子錕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有心招贅與他,再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他,由你倆挑起咱們燕子門的大樑來,可爹爹看錯了人,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將來是要封侯拜將的人物,咱家的血海深仇強加到他肩膀上,那是害了人家。”

“爹……”夏小青忍不住撲到父親懷裡痛哭失聲。

夏師傅也老淚縱橫:“其實燕子門這個門派是你娘和爹開玩笑的時候創的,加上你也不過三個人,爹爹走遍大江南北,遍訪武術名家,學了一身功夫,一來是為了報仇雪恨,二來是證明給仇人看,爹不是廢物。”

“爹,仇人在哪兒,我找他們報仇去。”夏小青忽然抹掉眼淚,咬牙切齒。

“時機未到啊。”夏師傅長嘆一口氣。

夏小青道:“什麼時機不時機的,陳子錕不是當軍官的麼,讓他帶兵去把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全拿機關槍突突了不就得了。”

夏師傅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拿機關槍算什麼。”

夏小青不服氣道:“什麼江湖事,這是私仇,怎麼報都行,我這就找陳子錕去,他現在可牛逼了,是吳佩孚大帥手下紅人,槍斃幾個人不跟玩似的。 ”

說著就要出門,卻又被夏師傅叫住:“小青,你倆真的不太合適。”

  “爹……”

“窮文富武,這句老話沒錯,陳子錕一身紮實的拳腳功夫係出名門,這可不是花錢就能學來的本事,爹也是後來才回過味來的,這小子出身不低啊,現在又要出洋留學,將來前程不可限量,三妻四妾那是少不了的,到時候你怎麼辦,想過沒有?”

“我……”夏小青還真沒想到這麼長遠,一時語塞。

“爹從小把你慣壞了,偏偏你又爭氣,練就一身絕頂功夫,尋常男人哪個入得了你的眼睛,你心高氣傲,他也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大男人,你倆脾氣倔一塊兒去了,你說到時候這日子咋過?”

這話說到夏小青心坎裡去了,她彷彿看到陳子錕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場景,而自己只能氣鼓鼓的在一邊抱著孩子掉淚。

她用力的搖搖頭:“這不是我要過的日子。”

夏小青的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應該是身懷絕技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在大宅子里當太太,那是要了她的命。

  ……

陳子錕氣哼哼的回到了紫光車廠,酒勁還沒過去,倒頭便睡,睡到迷糊處,覺得有人用熱毛巾給自己擦背,動作很溫柔,當即他就僵住了,莫非是杏兒,那可是寶慶的女人啊,跑自己屋里幹啥來了,這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了。

慢慢的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登時驚呼道:“小李子,李俊卿!”

“大錕子,是我。”李俊卿靦腆的笑了,臉蛋緋紅,比娘們還好看,他穿一身白西裝,白皮鞋,裁剪合體,料子很好,看來是發財了。

“你咋來了,在哪兒發財呢,對了,馬家倒霉了你知道麼?”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說道。

李俊卿一笑:“知道,這案子是六爺督辦的,本來馬家還想蹦達兩下,還是被硬壓下去。”

“六爺,哪個六爺?”陳子錕摸不著頭腦。

李俊卿道:“六爺就是曹三爺身邊的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我就是六爺的人。”

“哦。”陳子錕摸摸後腦勺,隱約有些明白,這年頭,男人生​​的漂亮也是資本啊。

“聽說你要出國了,我特來恭喜,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一件貂皮大衣,是六爺送我的,我送給你,聽說美國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穿著也好檔個風。”

“這怎麼好意思。”陳子錕假意推辭,李俊卿急了:“大錕子,咱們是什麼交情,我的命都是你給的,別說一件貂皮大衣了,就是再值錢的玩意,也抵不上咱們兄弟的交情啊。”

“那好,我就收下了。”陳子錕也不再矯情。

忽然外面一陣腳步聲,杏兒走進來道:“大錕子,外面來了好多兵,說是找你的,媽呀嚇死了,你快去瞅瞅吧。”

陳子錕還沒說話,李俊卿先站起來了,傲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兵敢來這兒撒野。”

說著就快步出去了,陳子錕趕忙披衣起來跟著出去,來到大門口一看,胡同里停著兩輛汽車,七八個穿黃軍裝的大塊頭正恭恭敬敬的站著,看打扮是奉軍方面的人。

剛才還豪氣雲天的李俊卿不做聲了,六爺再牛逼,也管不到奉軍頭上,陳子錕卻笑了:“哥幾個是來找我的?”

領頭的小軍官啪的一個敬禮:“陳長官,我們少帥請您喝酒,車都預備好了,您請吧。”

  說著拉開了車門。

杏兒嚇得直哆嗦,拉著陳子錕的胳膊說:“不會是鴻門宴吧?”

陳子錕哈哈大笑:“沒事的,我和張旅長是好朋友。”對那小軍官道:“我換身衣服就來。”

轉身回到臥室,想了想還是沒穿軍裝,換了身長衫,想了想又把張學良送給自己的花口擼子拿了出來,檢查一下彈匣,塞在了腰間。

剛轉身,李俊卿站在門口,一臉擔心:“沒事吧?”

“沒事,能有啥事啊。”陳子錕笑道,不得不承認,他的神經過敏了一些,這還是去年在安福胡同赴徐樹錚的宴席時養下的毛病,別管當面稱兄道弟多麼親熱,背地裡誰也難保不給你一槍,這就是現實。

出門上車,絕塵而去,李俊卿望著遠去的車燈,嘆口氣對杏兒道:“不早了,我​​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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