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454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2
第十三章 選鋒隊

  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合著你帶著三個人就把皖軍西路總指揮活捉了,俺們十萬大軍全是擺設,吹牛也不是這種吹法啊。

幾個參謀硬是被他氣笑了,一個年輕副官瞅了瞅吳佩孚陰晴不定的臉色,更是跳出來喝道:“放肆,玉帥面前也敢信口開河!”

陳子錕鎮定自若道:“我沒有信口開河,曲同豐就是我們四個人活捉的。”

副官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卻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資格說這個大話。

吳佩孚的臉上依然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說說你的計劃。”

陳子錕道:“如何炮製而已,怎麼搗毀的松林店,就怎麼搗毀長辛店,我只要三人同往,一人扮作我的副官,兩人扮作我的馬弁,我則喬裝改扮為曲同豐麾下軍官,藉著向段芝貴報告戰況的時機混進長辛店皖軍大營,四下放火製造混亂,如果玉帥遣一支人馬趁機進攻的話,何愁段芝貴不束手就擒。”

參謀們嗤之以鼻,不屑予以置評,難得一次瞎貓碰上死耗子,居然還想一招鮮吃遍天,這小子想升官發財想瘋了吧。

副官瞅瞅吳佩孚的臉色,問陳子錕道:“你有幾成勝算?”

  陳子錕道:“最多一成。”

副官怒斥道:“你自己連一成的勝算都不敢保證,還敢在玉帥面前誇下海口,你當打仗是兒戲麼!”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打仗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若是十拿九穩,敵軍早就望風而逃了,哪還有今天這場戰事。”

副官指著陳子錕的鼻子:“你你你……”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老實說,陳子錕這個計劃並不新鮮,中華泱泱五千年文明,化裝混入敵營接應大軍攻城的戰例屢見不鮮,但執行者九死一生,勝算率往往也不高,幾十萬大軍決戰沙場,指望幾個士兵搞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就影響戰局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是換了別的將帥,或許直接將陳子錕斥退,或者真就將他當作一去不回的死士來用,但吳佩孚卻是個例外。

十七年前,日俄戰爭爆發之際,清廷經過再三考慮,決定兩害取其輕,秘密派員幫助日本,而當時擔任北洋督練公所參謀處軍官的吳佩孚就在此列,他多次喬裝改扮深入俄軍控制區打探敵情,立下汗馬功勞,甚至有一次被俄軍俘獲被判槍決,在押往刑場的途中跳入冰河才得以逃脫,為此還得過日本人的勳章。

此刻,吳佩孚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一介書生,投筆從戎,滿腹錦繡文章卻無人問津,不得不提著腦袋在沙場上搏出身,自己在四十歲上還是個副官長,這種悲劇可不能重演。

陳子錕殷切的目光看著吳佩孚,他何嘗沒有研究過這位常勝將軍的歷史,秀才出身,懷才不遇,大器晚成,用兵如神,這一點從他揮軍直搗松林店就能看出,吳大帥定然是個喜歡用奇兵的將領。

“正兵決戰,奇兵決勝,大帥,請三思!”陳子錕擲地有聲,九尺之軀昂然而立,這哪裡是炊事班的二等兵啊,分明是熱切請戰的上將軍。

為將者焉有不愛勇士的道理,吳佩孚打心眼裡喜歡這個看起來冒失,實則心思縝密的年輕人,他沉吟片刻道:“說具體點,你準備怎麼個打法?”

陳子錕大喜,道:“我們這次事先沒有準備,尚且能搗毀松林店,可見皖軍組練之差,如今敵前線指揮部已盡入我囊中,身在長辛店的段芝貴定然心急如焚,倘若此時有前線回報,他焉能不親自詢問,到時候……”

吳佩孚哈哈大笑:“好,你需要什麼?”

“謝大帥!”陳子錕按捺著心中狂喜,井井有條的說道:“我需要一套邊防軍的軍官服,領章肩章要全套,軍銜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少校即可,還需要雷管、炸藥、汽油以及一輛汽車。”

頓了頓又道:“我還需要三名敢死之士陪我前往。”說著瞄了瞄趙玉峰他們三個。

趙玉峰心裡一陣顫抖,汗都下來了。

吳佩孚道:“你要的裝備全給你,此外我再調撥一個連的人馬供你驅使。”

陳子錕道:“大帥,我只是一個二等兵,只怕指揮不動他們,我還是只帶三個人吧。”

吳佩孚道:“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討逆軍選鋒隊的隊長,誰敢不從,你可以就地槍斃。”

陳子錕為之一振,敬禮道:“謝大帥!”

吳佩孚又對趙玉峰等人道:“你們三個過來。”

  三人硬著頭皮上前聽令。

“活捉了段芝貴,我請你們喝酒。”吳佩孚拍了拍兩個老兵的肩膀,又握了握趙玉峰的手,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三人能做的唯有挺直腰桿領命而已。

  ……

討逆軍攻占松林店,繳獲物資無數,陳子錕所需的東西很快就拿到了,一輛車門上塗著五色星徽的福特車,一套邊防軍少校制服,帽子馬靴軍刀齊備,還有整整一個庫房的武器供陳子錕挑選,各種擼子、駁殼槍,馬槍步槍花機關槍,成箱的子彈、雷管、炸藥、手榴彈導火索是應有盡有。

此外還有大帥調派的一個滿編的手槍連,一百五十個大兵一水的皮質子彈轉帶,盒子炮搭配花機關或者馬槍,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等待著陳子錕的命令。

可趙玉峰、老王老李三個人臉上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意思,連擺在面前的汽水和槽子糕都沒胃口吃,長辛店那可是敵軍的大本營,上那兒溜達去就倆字-- -找死。

陳子錕滿面春風的走過來,馬靴鋥亮,軍刀鏗鏘,黑漆帽簷下劍眉星目,端的一個玉樹臨風的青年軍官,和當初那個蓬頭垢面鬍子拉茬前來投軍的鄉下傻大個真有天壤之別。

趙玉峰咕噥道:“這小子想當官真他媽想瘋了。”

李長勝嘆口氣沒說話,王德貴啪嗒啪嗒抽著煙,看著遠方。

陳子錕整理著白手套,慢條斯理的說道:“其實這事兒我一個人就能辦了。”

趙玉峰跳起來叫道:“那你還……”看看不遠處的手槍隊,又壓低聲音道:“那你還拉著我們一起陪綁,我姓趙的哪裡對不起你了,我可不像你光棍一個,我家裡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吃奶的孩子,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咋辦。”

陳子錕笑道:“我就是感謝趙軍需和兩位大哥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才送一個功勞給你們。”

趙玉峰摸不著頭腦,眨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陳子錕摘下軍帽,頭髮上抹了很多髮蠟,在陽光下鋥亮無比,蒼蠅都站不住,還別說,這小子裝起軍官來,比趙玉峰都有派頭。

“三位與我共闖松林店,已經死過一回,我怎麼會拉著你們再闖鬼門關,剛才那些話是說給大帥聽的,等到了長辛店大營,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你們三個在外面接應就行。”

趙玉峰愣了片刻,忽然笑了,扭頭看看老王老李,道:“嘿,這小子有點良心啊。”

  可老王和老李卻沒笑。

“我也是光棍一條,沒啥牽掛,我陪你去。”王德貴站起來,整理軍裝槍械。

李長勝道:“吃糧當兵,打仗賣命,那是天經地義,沒說的,俺也去。”

趙玉峰再次傻眼,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老李,你家裡還有老娘呢。”

李長勝道:“大不了黃泉路上娘倆再見。”

趙玉峰一抱頭:“隨你們,反正我不進長辛店。”

陳子錕摸出懷錶瞧瞧,道:“時候不早了,要出發了。”

於是,四人上了汽車,直奔長辛店而去,那一連人馬緊隨其後跑步前進,再往後就是吳佩孚親率的大軍,以排山倒海的陣勢向北推進。

  ……

松林店一役,皖軍前沿司令部被一鍋端,整個戰線全亂了,曲同豐麾下西北邊防軍第一師兵敗如山倒,缺口一開就再也止不住,邊防軍第三師,陸軍十五師等部隊失去了指揮,亂的如同沒頭的蒼蠅,從高碑店到涿州,再到長辛店之間,到處都是皖軍的傳令兵和野戰電話接線兵,亂的一塌糊塗。

陳子錕駕駛的汽車混雜在敗兵的洪流之中向北而去,速度慢的像烏龜爬,再按喇叭都沒用,化裝成皖軍的手槍連士兵站在汽車兩邊踏板上,拿鞭子狠命的抽那些敗兵,硬是抽出一條路來。

很快抵達涿州前線,皖軍十五師在這里布防,汽車被攔在陣地前,一個排長顛顛的跑過來,瞅見車裡坐著的是個年輕少校,趕緊立正敬禮:“長官,請下車。”

陳子錕斜撇他一眼:“下車做什麼?趕緊把拒馬搬開,老子要去長辛店。”

小排長為難道:“對不起,我們師長有令,前線下來的兵一概不許過涿州。”

陳子錕不耐煩的掏出懷錶看了看,道:“叫你上司來和我說話。”

小排長又顛顛的跑回去報告連長,連長不敢做主,又報告營長,營長親自跑來,一見陳子錕乾淨整潔的軍裝和年輕的過分的面龐,就猜到是哪家的公子上陣鍍金來了,心中埋怨手下人不會做事,上前笑問道:“請問閣下是?”

陳子錕大大咧咧道:“我是前敵司令部少校副官,我叫徐庭戈,徐樹錚是我二叔,咋的,不讓過?”

營長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啪的一個立正:“徐參謀,對不起!”扭頭喝道:“還不把拒馬搬開。”

士兵們趕忙將路障搬開,在路邊肅立,營長笑瞇瞇道:“徐參謀,下來喝杯茶,休息休息?”

陳子錕道:“我有重要軍務在身,就不打擾了,後面那一連是我的護兵,你要不要扣下啊。”

營長道:“徐參謀說笑了,一律放行!”

有驚無險穿越了涿州前線,道路變得空曠起來,陳子錕停下汽車對趙玉峰道:“趙軍需,再往前就危險了,你在這兒下車吧。”

趙玉峰默默的下了車,陳子錕關上車門,一踩油門向前疾馳而去,開出幾十步遠忽然看見後視鏡裡有人狂奔而來,趕忙急剎車停下。

“我估摸著,你要是不帶個副官顯得有點假。”趙玉峰氣喘吁籲道,陳子錕會心一笑,打開了車門。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2
第十四章 子錕一身都是膽

涿州城北,一輛軍用汽車在碎石子舖成的公路上向北疾馳,正值七月,夏日炎炎,烈日當空,塵土被汽車輪子掀起,遠看如同狼煙滾滾。

陳子錕嘴裡叼著一支大前門,從容駕駛著汽車,動作嫻熟無比,王德貴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擦拭著駁殼槍,李長勝瞇著眼睛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玉峰從後座探出頭來,嘖嘖連聲:“你小子啥時候學會的開車?”

“早就學會了。”陳子錕頓了頓,決定給他們吃個定心丸,“其實咱們這次任務,勝算起碼有九成。”

正在擦拭駁殼槍的王德貴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又繼續擦拭起來,不過動作慢了許多,李長勝也扭過頭來,仔細聽陳子錕說話。

“皖軍西路總指揮段芝貴這個人你們知道吧?”陳子錕開始講古。

王德貴哈哈一笑:“北洋第一皮條將軍,誰不知道。”他雖然只是個大頭兵,但是在師部炊事班這種地方什麼小道消息接觸不到,於是接過了陳子錕的話頭,眉飛色舞的講起了段芝貴的段子。

原來這位北洋陸軍上將、京畿衛戍司令,兼定國軍西路總指揮,一路扶搖直上的秘訣不是行軍打仗運籌帷幄,而是巴結上司,送戲子,送**,前清的時候就給慶親王送過天津一個名伶楊翠喜,民國初年又給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送過一個叫王克琴的戲子,這兩件事轟動全國,成為一時醜聞,段芝貴也有了個皮條將軍的雅號。

王德貴口沫橫飛,繪聲繪色的講完了這個段子,陳子錕接口道:“據我所知,敵軍主力邊防軍乃是徐樹錚訓練的新兵,雖然武器精良,但畢竟沒經過戰陣,而且遇上這樣一個帶兵的大帥,再加上前線大敗,軍心不穩,這場仗怕是沒幾天打頭了,所以咱們得抓點緊,趁著他們徹底崩潰之前撈點功勞。”

趙玉峰小眼睛眨呀眨的:“陳大個子,你說這話,靠譜不?”

陳子錕斜了他一眼:“絕對靠譜,過涿州的時候你不也看見了,我胡謅了一個名字,他們連證件都不查驗就直接放行,都亂到這個份上了,不敗還有天理麼?”

“對,不敗都沒有天理了。”李長勝忽然插嘴道。

“對,段祺瑞徐樹錚賣國求榮,不敗都他媽的沒天理了!”王德貴忽然亢奮起來,揮舞著拳頭罵道,看來吳大帥平時裡打得那些慷慨激昂的通電戰多少也影響到了這些大頭兵。

這下趙玉峰心裡有了底,搖頭晃腦唱起了歌:“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長阪坡前逞英雄,戰退千員將,殺退百萬兵,懷抱阿斗得太平。”

末了讚了一句:“陳大個子,你丫和趙子龍差不多了,渾身都是膽!”

陳子錕被他這句馬屁拍的極為舒服,嘴角翹起來笑道:“咱們活捉了段芝貴,西路軍就徹底崩潰,到時候論功行賞,你們說大帥能賞點什麼?”

趙玉峰搓著手道:“大帥賞罰分明,絕不含糊,起碼每人賞大洋五百,到時候我就去北京八大胡同住上倆月,好好享受享受,老王,你幹啥?”

王德貴也憧憬起來:“我啊,拿著錢回家娶媳婦,生個胖小子。”

  趙玉峰又問:“老李,你呢?”

“俺想請大帥恩准俺退伍回家,風風光光把老娘發送了,然後在鄉里幫人劁豬,騸馬。”李長勝老老實實的答道。

“你呢,陳大個子?”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陳子錕。

“我……”陳子錕陷入了沉思,要做的事情太多,真的無從說起。

趙玉峰笑道:“大帥肯定要提拔你,至少是個連長,依你的膽色和本事,用不了幾年就能升到團長,到時候可別忘了弟兄們。”

談笑之間就到了長辛店,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斜照小鎮,炊煙裊裊,一派安詳氣氛。

長辛店是京城西南盧溝橋畔的一座古鎮,自古以來出京官員商人,進京趕考學子都要在此打尖歇腳,鎮上酒肆旅館林立,熱鬧非凡。

陳子錕鑽出汽車,睥睨著遠方的小鎮,抖擻精神道:“看前方,黑洞洞,待我去殺他個七進七出。”

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三人,提著花機關和駁殼槍,眾星捧月一般站在陳子錕身後,一臉的決然做風蕭蕭兮狀。

  ……

長辛店火車站,哨兵林立,警衛森嚴,一列火車前懸掛木牌,上寫四個黑色隸書大字“總司令處”,車上燈火通明,稀里嘩啦盡是搓麻將的聲音。

定國軍西路總司令段芝貴沒穿軍裝,而是穿了件香雲紗的對襟小褂,坐在桌前氣定神閒的摸著牌,一張像牙牌在手,用拇指肚摸了一下,忽然拍在桌上:“九條,自摸!”說著哈哈大笑著推倒自己面前的麻將牌,得意的看著大家。

“哎呀,司令大人你好壞啊,都不知道讓讓人家。”坐在旁邊的妖豔女子白了段芝貴一眼嬌嗔道,卻又從身後侍女手中拿過水煙袋遞給司令:“抽兩口,提提精神。”

段芝貴吐嚕吐嚕抽了兩口水煙,笑道:“我這個牌有講究,不曉得你們能不能看出來。”

坐在對面的中年文士推了推眼鏡,搖頭晃腦道:“香帥這副牌叫十三么,不過在日本國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國士無雙,正應了今天的景,香帥領定國軍西路總司令一職,定然馬到功成,叛軍望風而逃,香帥真乃我中華之國士也。”

“哈哈哈。”段芝貴被個馬屁拍的極為舒服,起身道:“走,吃飯去,我這裡有一瓶上好的法國香檳。”

餐車,潔白的桌布上擺著水晶酒杯和銀質刀叉,盤子碟子碗兒都是景德鎮出產的上好瓷器,菜式更是花樣繁多,京菜魯菜淮揚菜自不用說,西餐也是極正宗的,段大帥的司令部裡,足足有二十四個大菜司務,其中既有前清的御廚,也有從六國飯店聘來的西廚,那手藝可不是吹的。

身穿白制服的侍者從冰桶裡取出滿身露珠的香檳酒,砰的一聲啟開瓶蓋,給每位客人的酒杯裡倒上酒水,彬彬有禮的鞠躬道:“請慢用。”

段芝貴舉杯:“諸位,古詩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芭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今日在這前敵戰場之上,我等今夜痛飲美酒,明日戰場之上痛快殺敵,豈不美哉。”

中年文士啪的一聲收了折扇,鼓起眼睛做震驚狀:“壯哉啊!就憑香帥如此豪情,便是古時關岳也不過如此啊。”

  大家紛紛鼓掌。

段芝貴淡淡笑道:“喝酒,喝酒。”八字胡卻得意的向上翹了起來。

妖艷旗袍女子喝了一口香檳酒,忽然打了個嗝,不禁拍拍胸脯嬌笑道:“這香檳和汽水一樣的啊。”

段芝貴哈哈大笑:“香檳是香檳,汽水是汽水。”

幕僚們也跟著笑起來,那位八大胡同出身的女子則吃吃的掩口而笑。

忽然,餐車的​​門打開,一個上校軍官急匆匆進來道:“司令,西南方向有大批軍隊出現。”

段芝貴倒吸一口涼氣:“直軍來的如此之快,難道說老曲已經敗了,給我頂住,頂住!”

  “是!”上校敬個禮出去了。

“快,服侍我更衣。”段司令把酒杯一丟,慌忙向臥室車廂而去,出餐車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什麼,對列車長道:“趕快調轉車頭,回北京。”

來到臥室車廂,那妖豔女子幫段芝貴從衣櫥裡拿出上將服、軍刀、軍帽和馬靴來,正要服侍他穿上戎裝,卻見段芝貴早已穿上一件皺巴巴的灰布軍裝,領章上竟然是二等兵的軍銜。

“司令,您?”妖豔女子傻眼了。

段芝貴也不理她,大呼道:“怎麼還不開車?”

列車員回道:“大帥,車頭調轉需要時間。”

此時西南方向已經響起激烈的槍聲,馬克沁機關槍和75毫米克虜伯山炮的聲音此起彼伏,段芝貴急了,正要下車,忽然槍聲又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剛才那上校氣喘吁籲的跑來:“啟禀司令,打錯了,南邊來的是第十五師的弟兄。”

段芝貴道:“什麼,十五師不是在涿州麼,怎麼跑到長辛店來了,難道前面已經敗了?”

上校道:“卑職也不清楚,電話線斷了,已經一整天沒有曲副司令的消息了。”

段芝貴搥胸頓足:“我就知道,這仗不好打,吳小鬼用兵如神,曲同豐豈是他的對手,芝泉用錯人了啊。”

上校嘴角抽搐,想笑還是強忍住了,道:“司令,十五師的敗兵還擋在外面,如何處置?”

段芝貴道:“讓他們就地佈防。”

  “是!”上校轉身去了。

  ……

就在陳子錕他們等待天黑以便混進長辛店之際,西南方向湧來大批敗兵,一個個丟盔卸甲,衣衫不整,聽他們說,直軍已經攻占了涿州防線。

陳子錕沒料到敵軍竟然敗的如此之快,短短一天之間涿州就易手了,照這種打法,長辛店指日可待,那唾手可得的功勞可就飛了,還得抓點緊才行。

有這批敗兵開道,混進長辛店的成功率就高多了,可正當大夥兒一窩蜂的往長辛店湧的時候,忽然槍聲大作,猝不及防的敗兵們剛從直軍刀下逃脫,就死在了自己人的槍下。

這一陣亂槍起碼打死了百十號人,十五師的弟兄們鬼哭狼嚎,大呼:“俺們是自己人。”

對面停了火,讓這邊打著白旗過去說話,敗兵中一個軍官罵罵咧咧過去說明了情況,等了一會兒,卻得到一個回答,敗兵不許進長辛店。

頓時炸了窩,敗兵們群情激憤,罵聲連天。

陳子錕靈機一動,跳到汽車頂蓋上大喊道:“弟兄們,咱們在前方拼死拼活,他們在後面坐享其成,還開槍打我們,這他媽的是誰家的道理,走,跟我去找段總司令說理去!”

  一片轟然響應。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2
第十五章 歡樂大進軍

本來還如同一盤散沙的敗兵們被陳子錕一挑唆,打敗仗的沮喪和被自己人當靶子打的憤怒全爆發出來,揮舞著槍械亂哄哄往前走。

陳子錕繼續蠱惑道:“段司令要是不給個說法,咱們就去北京找段督辦說理!”王德貴李長勝也混在亂兵中大聲幫腔道:“對,上北京,找段督辦說理去!”

一大群敗兵氣勢洶洶的往前走,長辛店的守兵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槍,剛才已經自相殘殺打死不少十五師的兄弟了,哪能再犯這個錯。

帶兵的軍官卻急眼了,揮舞著手槍大聲命令道:“開槍,給老子開槍!”可手下這些兵卻不聽他的,一個個低垂著槍口無動於衷,前線湧來這麼多的敗兵意味著什麼,他們心裡很清楚,這場仗已經敗了,別說湧來的是自己人了,就是敵人,他們也不打算開槍了。

洶湧的人流沖進了長辛店,那個試圖阻攔的小軍官在混亂中被人下了槍打翻在地,幾百隻腳踐踏過去,腦袋都踩扁了。

陳子錕站在車頂左顧右盼,果然發現了混在亂軍之中的手槍連士兵,沖他們做了個隱蔽的手勢,帶隊連長會意的點點頭。

大群的敗兵湧到長辛店火車站西路軍司令部前,在柵欄門外大聲聒噪著,推動著大門,吵吵嚷嚷要見段司令,司令部警衛營的兵如臨大敵,一二一的喊著號子跑過來,在大門口站成三排,刺刀衝著外面。

“弟兄們,俺們是十五師的,煩勞你們通報段司令,俺們有冤啊!”陳子錕此時儼然已經成了敗兵們的代言人,他軍銜高,個頭高,嗓門大,混亂中特別醒目,雖然十五師的大兵們根本沒見過這個人,但在這種亂局之下,誰也不會細想,自然而然的就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段芝貴的副官跑過來一看,帶頭鬧事的居然是個少校,便呵斥道:“你是何人,不怕軍法處置麼?”

陳子錕還沒說話,趙玉峰先跳出來了,神氣活現道:“這是我們徐參謀,陸軍部徐次長家的侄少爺。”

副官吃了一驚,仔細看去,這位年輕少校生的氣宇軒昂,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人家既然說的理直氣壯,那八成不會是假的,所以他趕緊道:“原來是徐參謀,失敬,你們有何冤屈?兄弟自當通報司令。”

陳子錕擠上前去,道:“冤屈太深,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要面見司令。”說著朝那副官猛擠眼。

副官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看列車,隨即明白,這位徐參謀八成是想跟段司令一起逃回北京,什麼冤屈不過是托詞罷了。

“好,不過只能你一個人進來。”副官道。

陳子錕道:“那不行,我的副官和馬弁也要一起來,幫幫忙。”說著遞過去一個大前門煙盒,裡面塞滿了鈔票。

副官瞥了一眼,心領神會,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這位公子絕對是想跟著段司令一起逃跑的,算了,看在錢的份上多帶三個人也無妨。

“那行,不過要解除武器才能進來。”在這一點上,副官還是毫不含糊的。

陳子錕二話不說,解了手槍和軍刀遞過去,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也把槍交了,副官這才讓人打開柵欄門,放四個人進來。

火車站內,燈火通明,月台上架著機關槍,警衛營的士兵正在往列車上搬著東西,一節火車頭正噴著蒸汽慢騰騰的開過來,陳子錕來到專列前,轉身對趙玉峰道: “你們身上臟兮兮的,別熏著司令,我自個兒上去就行。”

  趙玉峰會意,敬禮道:“是!”

陳子錕點點頭,跟著副官上了專列,這節車廂是經過改裝的,原有的座位全拆了,擺上香妃榻,麻將桌,博古架,地上鋪著地毯,車廂頂棚上懸著電風扇,儼然就是一個安樂窩。

一個穿二等兵軍裝的中年人大馬金刀的坐在香妃榻上,手裡拿著一柄煙槍,旁邊還坐著一個妖豔的女子,不過神態有些緊張,時不時的拿手帕擦著汗,大概是被暗夜裡時而響起的零星槍聲嚇得。

副官上前低語:“司令,這位是徐次長的侄子,剛從涿州前線下來,特來禀報軍情。”

段芝貴雖然打仗不是內行,但在人情往來方面可是極為精深的,徐樹錚乃是段祺瑞的頭號心腹,他的家庭情況,生活愛好,段芝貴一清二楚,知道小徐確實有個二十來歲的侄子叫徐庭戈的,不過是在北大上學,而不是從軍當兵。

“你叫?”段芝貴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回司令,卑職徐庭戈,十五師參謀。”陳子錕微笑著向前湊了過去。

  假的!段芝貴倒吸一口冷氣,大叫一聲:“給我拿下!”

左右護兵立刻撲了上去,可他們哪裡是陳子錕的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不過車廂外的士兵在副官的召喚下蜂湧進來,密密麻麻的槍口對準了陳子錕。

陳子錕毫無懼色,一把扯開軍裝上衣,露出綁在身上的雷管,一手拉著導火索,一手握著手榴彈,厲聲喝道:“誰敢開槍!”

忽然一聲巨響,不知道哪裡發生了爆炸,氣浪將列車玻璃都震碎了,眾兵不由得蹲在地上,等他們站起來之後,卻發現車廂裡又多了三個人,手裡端著花機關瞄準了他們。

原來剛才趙玉峰他們三個在陳子錕上車之後,就藉著上茅房的機會,打暈了三個警衛營的兵,繳了三把花機關槍,看到士兵們朝車上蜂擁,他們知道陳子錕動手了,便也衝了上去。

花機關是一種德國進口的快槍,能裝三十二發子彈,打起來如同潑水一般,一梭子下去能放倒幾十個人,尤其是在這種狹窄而密集的室內環境,絕對要比打一槍拉一下的步槍好使的很。

雙方緊張的對峙著,酷熱的夏夜,車廂裡電扇也停了,悶熱無比,每個人臉上都滿是汗水,但誰也不敢擦,生怕一不留神對方開火。

此時外面槍聲已經變得密集起來,陳子錕知道手槍隊得手了,長辛店的防禦已經基本瓦解。

“弟兄們,別打了,為姓段的賣命不值得,你們瞅瞅,這又是娘們又是鴉片的,像打仗的樣子麼。”陳子錕一邊說著,一邊指向段芝貴,卻吃驚的發現,香妃榻上只剩下那個娘們了。

“段司令哪去了?”陳子錕喝道。

娘們哭喪著臉,指了指外面,大家一起望過去,只見一節火車頭正向北疾馳,原來剛才段芝貴趁著爆炸的空當從窗口溜走了,別看他身材臃腫,但遇到逃跑這種事情,比誰都麻利。

“我們投降。”警衛營的兵也不是傻子,司令都撂下他們跑了,這仗打下去還有啥意思。

司令部警衛營都投降了,外面的軍隊可想而知,當段芝貴隻身逃跑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長辛店的上萬皖軍全部投降,而此時抵達長辛店的直軍只有一個連。

  ……

對吳佩孚來說,這場仗打得極為輕鬆,絕對可以用勢如破竹來形容,兩軍對陣之時,裝備精良的皖軍一觸即潰,連一場像樣的戰鬥都沒發生過。

據俘虜說,打仗的時候他們都是朝天開槍,打完子彈就坐等投降,問他們為啥這樣,他們就說了,別看俺們是粗人,心裡可不含糊,政府出賣山東利益,俺們為啥要跟著他們一起賣國。

吳佩孚一點也不驚訝,邊防軍戰鬥力本來就弱,士氣更是低到極點,數月前第三師從湖南衡陽北上之後,不足一萬人槍的湘軍立馬將張敬堯的七萬人馬打得抱頭鼠竄,一個月內就土崩瓦解了。

可是當他乘坐軍列沿京漢線抵達長辛店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十畝地的降兵站的密密麻麻,槍械軍刀堆積如山,剩下的西路皖軍基本全在這兒了,長辛店一役,兵不血刃。

而俘虜他們的僅僅是一個連的選鋒隊而已。

此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陳子錕來到軍列下向吳佩孚報告:“大帥,標下沒能活捉段芝貴,特來向您請罪。”

吳佩孚臉色平靜如水,哼了一聲道:“那你還愣著做什麼?”

陳子錕一抬頭:“大帥?可是要進北京?”

吳佩孚道:“昨日奉軍兩個師抵達東路戰場,我軍威大振,一舉奪回楊村,徐樹錚大敗,隻身逃回北京,這場仗,已經打完了。”

  陳子錕道:“恭喜大帥!”

吳佩孚道:“國賊未除,慶祝尚早,你帶領手槍連速速進京,捉拿徐樹錚、段芝貴等人,不得有誤,我這裡有一份名單,你且拿著按圖索驥。”

“是!”陳子錕接了名單,正要敬禮離開,吳佩孚又交代了他一句:“我軍和奉軍事先有約,大軍不入北京,你們此番進京,要以憲兵的名義,明白麼?”

“明白!”陳子錕領命去了,依舊點了昨日帶領的手槍連,在長辛店火車站找了一節火車頭,掛上兩節票車,徑直向四十里外的北京開去。

短短幾日,段祺瑞徐樹錚苦心經營的精銳邊防軍就土崩瓦解了,如今的北京,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十六章 進京搜捕

列車冒著滾滾黑煙向北疾馳而去,陳子錕身著少校制服,手裡拄著西洋式指揮刀端坐在車裡,王德貴李長勝兩個老兵油子分立左右,如同哼哈二將,趙玉峰斜挎著駁殼槍,更是拽的二五八萬。

這場歷時五天的直皖大戰已經勝利結束,接下來的事情輕鬆無比,無非是緝拿戰犯國賊,升官發財吃香喝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每個人都是春風滿面。

王德貴和李長勝倆人當兵二十年,一直默默無聞,這兩天的經歷讓他倆的心態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原來當兵不但能吃飽飯,還能出人頭地,別管多不堪的人,都是有虛榮心的,一旦這種虛榮心被激發出來,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兩個老油條從來都是歪戴帽子斜披軍裝的兵痞形象,即便是上陣打仗,子彈袋裡也插幾根秫秸充數,遇到啥事都是總是一臉的漫不經心,如今從內心到形像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腰間黃牛皮子彈轉帶,兩邊各帶一把駁殼槍,身後背著花機關和大砍刀,殺氣騰騰的武裝到了牙齒。

趙玉峰也不含糊,大熱的天,軍裝釦子一絲不苟,神氣活現的站在陳子錕身旁扮演著副官的角色,雖然這位“長官”還沒有正式任命,就在幾天前還是自己手下的伙頭軍。

陳子錕拿了一支煙叼在嘴裡,那邊趙玉峰立刻伸過打火機幫他點燃,動作自然而麻利。

“謝謝。”陳子錕道,順手拿出吳佩孚給自己的名單。

“您和我客氣啥,以後我趙玉峰就是您的副官。”趙副官媚笑道。

陳子錕淡淡一笑,掃了一眼名單,上面盡是些熟悉的名字,無非是和皖係政客、軍人,徐樹錚段芝貴名列其中自不用說,其中還有姚依蕾的父親,交通次長姚啟楨,但奇怪的是,大魚小魚都有,皖系最大的頭目段祺瑞竟然不在名單內。

長辛店距離北京極近,轉眼就開到了正陽門火車西站,列車停穩,手槍連呼啦啦跳下車來整隊集合,清點人數之後,連長一溜小跑到了陳子錕面前,敬禮道:“報告長官,手槍連集合完畢,實到一百五十人,請您下令。”

陳子錕還了個禮,道:“稍息!”

一百五十個大兵齊刷刷的稍息,來的匆忙,來不及換正規的憲兵軍裝,每人胳膊上纏一條白布,上面用毛筆寫倆黑字“憲兵”以示是執法部隊,而非鬧事亂兵。

陳子錕掃視眾人,被他掃過的士兵都不約而同的挺起了胸膛,經過兩次戰鬥,大夥兒對這個橫空出世的炊事兵還是真心敬佩的,別管皖軍再不禁打,戰陣之上也是真刀真槍的玩命幹,當兵的都是實心眼直腸子,誰敢綁一身雷管深入虎穴,他們就服誰。

“立正!”陳子錕喝道,又是齊刷刷的腳跟併攏聲響起。

陳子錕對這一套隊列的玩意很清楚,他就喜歡聽這種整齊劃一的聲音,尤其是當自己站在前面的時候。

“弟兄們,咱們現在是奉命抓捕國賊的憲兵連,一舉一動都關係到第三師的臉面,大帥的臉面,都給我記清楚了,抓人的時候規矩點,斯文點,別搶人家東西調戲人家的老婆,要不然軍法從事,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士兵們轟然答應,陳子錕一擺手:“開拔!”

出了火車站,憲兵們徵用了一輛出租汽車,陳子錕和趙玉峰上了車,老王老李站在兩側踏板之上,憲兵們跟在後面跑步前進,一彪人馬直奔陸軍部而去。

北洋陸軍部設在不遠處的老和敬公主府,當討逆軍憲兵趕到的時候,門口的哨兵立刻繳械投降,陳子錕舉著機頭大張的駁殼槍一馬當先沖進了陸軍次長徐樹錚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寬大的西式辦公桌上電話還響個不停,陳子錕上前抓起電話問道:“哪位?”

“又錚,我是段芝貴,聽說吳佩孚的兵已經進北京了,你看咋辦?”話筒里傳來惶恐的聲音。

陳子錕哈哈大笑:“段司令,在家等我,別亂跑啊。”說罷掛了電話,吩咐趙玉峰道:“你帶一排人,去抓段芝貴,咱們分頭行動。”

趙玉峰領兵去了,陳子錕信手拉開抽屜亂翻,發現一個黑色皮質封面的日記本,打開一看,裡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他來不及細看便塞進口袋,再在文件櫃裡亂翻一氣,希望發現有價值的文件,但浩如煙海的文件哪裡能看的完,索性將整個櫃子掀翻在地。

忽然,一份帶警察廳標記的文件吸引了他的目光,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去年五四時期警察廳製作的犯人檔案,一頁頁翻開,盡是自己的獄友,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明顯有一頁紙被撕掉了。

陳子錕心中一凜,去年在柳樹胡同大雜院的一幕浮上心頭,那個日本特務懷裡就帶著這樣一頁檔案,上面是自己的資料。

自己的資料是徐樹錚故意洩露給日本人的!嫣紅就是被徐樹錚間接害死的!

陳子錕一個激靈跳起來,快步出了辦公室,招呼手下:“走,去順承郡王府!”

  ……

順承郡王府是徐樹錚的府邸,皖系執掌大權時,這裡可是北京最熱鬧的所在之一,每天門口車馬不息,如今卻門庭冷落,冷冷清清的大門口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憲兵連開到王府門口,直接砸門進去搜捕徐樹錚,成王敗寇,昔日風光無限的徐家人只能戰戰兢兢的聚在大廳裡接受檢查,唯有侄公子徐庭戈憤怒不已,大聲指責憲兵們侵犯人權,違背憲法。

“你們有搜查令麼,你們有逮捕令麼,憑什麼破門而入!我要去大理院控告你們”徐少爺振振有詞,憲兵們根本不理他,直接一槍托砸在後腦勺上,整個世界就安靜了。

順城郡王府被搜了個底朝天,依然沒發現徐樹錚的人影,據他家里人招供,一大早徐樹錚就躲進東交民巷六國飯店了。

“走!”陳子錕一擺手,帶著憲兵們揚長而去,只留下滿院狼藉。

頭上腫了個大疙瘩的徐庭戈被僕人徐二攙扶起來,破口大罵道:“這幫強盜,叛軍!”

徐二急忙摀住少爺的嘴:“小聲點,他們還沒走遠。”

主僕二人都沒認出,帶兵搜府的正是老熟人陳子錕。

  ……

陳子錕帶兵直奔安福胡同,這次終於沒撲空,在這裡抓到了十幾個名單上的人犯,緊接著他又帶了一個班的憲兵開到了姚公館。

故地重遊,身份已經大有不同,站在姚公館的大鐵門外,陳子錕感慨萬千,整理一下軍裝,讓手下守在門外,自己帶著老王老李上前敲門。

姚公館內,一團亂麻,床上鋪滿了細軟之物,金條銀元首飾現款,還有數不清的絲綢旗袍、裘皮大衣,一口口皮箱打開蓋放在地板上,姚夫人一邊收拾一邊哭哭啼啼: “怎麼敗得這麼快,前幾天不說徐樹錚在東線打了打勝仗麼。”

姚次長叼著象牙煙嘴,煩躁不安的踱著步子,聽了這話猛然停下道:“兵無鬥志,豈能不敗,罷了罷了,大勢已去,說什麼都晚了,我說你倒是快點,這樣慢吞吞的,吳佩孚的兵馬進了城就來不及了。”

正說著,樓下傳來僕人的驚呼:“老爺,外面來了一隊當兵的。”

姚次長慌忙跑到窗口,透過茂密的枝葉可以看到院子外果然有一隊士兵,服色和徐樹錚手下的兵不太一樣,胳膊上還都纏著憲兵袖章。

“糟了,吳佩孚已經進城了。”姚次長將煙嘴一扔,連西裝都來不及拿,慌忙見將幾根金條幾件丟在皮箱裡,抓起來拉著夫人朝樓下奔去,剛跑到樓下,大門就開了,一個年輕軍官帶著兩個大兵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士兵背後的大砍刀紅纓子血一般刺眼,夫人哇的一聲就哭了。

姚次長手裡的皮箱也掉在地上,頹然坐在沙發上,一絲頭髮落在了額頭上,摸出一支煙來想點燃,可擦了幾次火柴都沒著。

一個打火機伸了過來,幫姚次長點燃了香煙。

姚次長狐疑的抬起頭,眼睛頓時瞪得溜圓,“你……怎麼是你?”

蹲在地上抹眼淚的夫人也抬起頭,看清楚來人之後頓時喜道:“小陳,是你啊。”

陳子錕道:“對,是我,姚依蕾在麼?”

夫人恍然大悟:“蕾蕾去日本了,她一直惦記著你呢,走的那天哭天抹地的,小陳,我和你姚叔叔對你倆的婚事一直是很贊成的哦,只是一直沒你的消息。”

陳子錕道:“這一年以來,我寫過十五封信,難道你們都沒收到?”

夫人啞口無言,信件當然是收到了,不過她囑咐過門房,凡是莫名其妙的人寄給小姐的信,一律扔掉。

正尷尬時,僕人阿福飛速跑回自己房間,拿了一沓信封出來道:“信都在這。”

夫人鬆了一口氣,暗讚阿福是個有心人,嘴上說道:“是啊是啊,我囑咐阿福把信都留著,等蕾蕾回來再給她看。”

這種低劣的謊言,陳子錕自然沒必要揭穿,他只是關心姚依蕾的下落:“姚小姐在哪兒?”

“在日本留學,就快回來了。”夫人小心翼翼的答道。

陳子錕沉默了一會,道:“我乃討逆軍憲兵先遣隊長,奉吳大帥之命前來捉拿國賊姚啟楨,你們可曾見過此人?”

姚次長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不明白陳子錕怎麼說出這句話來。夫人卻立刻反應過來,連聲道:“沒見過,沒見過。”

陳子錕接著說:“既然人犯已經逃走,咱們撤!”

老王老李心知肚明,也不說破,隨著陳子錕出了姚公館。

陳子錕回望二樓上姚依蕾的臥室窗口,心中一陣黯然,這段感情怕是要畫上句號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十七章 男兒淚

夏日的太陽白花花的,照的人發暈,姚公館門口的大樹上蟬鳴不止,令人焦躁難耐,陳子錕坐在汽車裡抽了一支煙,腦海中回放著和姚依蕾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時過境遷,天各一方再加上皖係政府的倒台,姚家勢必淡出政壇,從此後相見的機會已經極為渺茫了。

抽完這支煙,將煙蒂丟在地上剛要動身,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拉著洋車從不遠處跑過,大概是看到這邊全副武裝的大兵,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哪知道卻一頭栽在地上,洋車也翻了,客人摔了個狗啃屎。

客人爬起來就罵:“丫挺的,怎麼拉的車!”

  車夫一動不動,已經昏迷了。

陳子錕推開車門走過去,呵斥道:“行了,嘴上積點德吧。”

客人見他一身戎裝打扮,身後又跟著護兵,立刻不敢言語,灰溜溜的去了,陳子錕走上前去,扶起車夫一看,竟然是紫光車廠的王棟樑,赤著的上身被太陽曬得滾燙赤紅,臉上虛汗連連,嘴唇焦幹,分明是中暑了。

“快,抬到樹蔭下。”陳子錕招呼王德貴把王棟樑抬到大槐樹下,往他嘴裡灌了些涼水,猛掐人中,過了一會兒人就緩過來了,睜眼一看,驚喜道:“老闆,是你!”便掙扎著要起來。

陳子錕道:“躺著別動,這大熱的天怎麼還出來跑,連個草帽都不戴,來,再喝口水。”

王棟樑道:“不喝了,中午沒吃飯,喝了個水飽,跑起來都晃蕩。”

陳子錕一陣心酸,讓人拿了兩個大餅過來,王棟樑接過大嚼,噎得直翻白眼,又拿過水壺猛喝,狼吞虎咽的樣子,怕是餓了很久了。

再看那輛洋車,破舊不堪,漆面斑駁,車條都鏽了,根本不是紫光車廠的車子,陳子錕問道:“你怎麼就拉這樣的破車?”

王棟樑道:“薛掌櫃被抓以後,車廠就被馬家佔了,我們這些車夫也都趕了出來,別的車廠不收,自己又沒錢買車,就只好跟別人合夥拉車,這幾天城外打仗,城裡生意難做,我餓得不行才出來跑車的……掌櫃的,你這身打扮是?”

陳子錕道:“棟樑,啥也別說了,跟我走。”

  王棟樑道:“車咋辦?”

  “這破車不要了。”

帶著王棟樑回到安福胡同粱宅,門口的士兵見到陳子錕,立刻腳跟一併大喊道:“敬禮!”陳子錕瀟灑的回禮,看的王棟樑一愣一愣的:“老闆,您老現在是幾品的武官啊?”

陳子錕只是笑笑而已,進了正堂,趙玉峰正坐在太師椅上翻報紙,聽到馬靴聲趕緊跳起來報告:“卑職無能,沒抓到段芝貴。”

“他跑哪兒去了?”陳子錕將白手套摘下丟在桌子上。

“跑東交民巷去了,咱們的兵不能進使館區,沒轍。”趙玉峰道。

陳子錕並不感到奇怪,前線兵敗如山倒,這幫軍方大佬肯定腿腳最快,如果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等著人來抓才叫1奇怪。

“沒事,派幾個人換上便服,到東交民巷給我守著,一出來就抓人。”陳子錕下了命令,趙玉峰出去安排了一下,回來低聲道:“兄弟,有大發現。”

“哦?”陳子錕看趙玉峰的表情就知道發現了什麼,回頭讓王棟樑稍坐,跟著趙玉峰來到後堂,屋裡擺著一口朱漆躺箱,上面掛著銅鎖,打開一看,裡面滿滿噹噹全是銀元,亮閃閃的耀眼。

“兄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趙玉峰眼中閃爍著銀光。

陳子錕知道這些是安福系的活動經費,以徐樹錚滴水不漏的做事風格,肯定每一筆賬都有精確的記錄,據為己有的話怕是有些風險。

不過轉念一想,大戰剛結束,安福俱樂部這幫議員逃的逃,躲的躲,局面混亂不堪,就算自己把這筆錢黑了,又有誰知道呢。

他激烈的做著思想鬥爭,臉上卻是剛毅的表情,趙玉峰囁嚅道:“兄弟,其實我也是為你好,咱要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圖的啥,還不是升官,升官不就是為了發財麼,現在財就在眼前,何必捨近求遠啊。”

“容我想想。”陳子錕只覺得自己腦殼裡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穿著軍裝的小人說:“身為軍人,絕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這筆錢應該交給吳大帥發落。”另一個土匪打扮的小人則說:“誰先搶到就是誰的,有啥可擔心?”

兩個小人勢均力敵,不分勝負,趙玉峰在一旁撫摸著箱子嘖嘖連聲:“看這箱子,檀木的哦,起碼值幾百塊。”

陳子錕心中一亮,這安福俱樂部可是徐樹錚花巨資打造而成,專供國會議員們享樂所用,裝潢陳設無一不是精美奢華,光是這些檀木家具就價值不菲,還有博古架上的古玩玉器銅鼎,牆上掛的明清名家字畫,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可笑自己居然在糾結該不該拿一箱銀元。

想到這裡, 他咣當一聲蓋上了箱蓋,毅然道:“難道我陳子錕的人格就值這一箱大洋,我若貪財,怎麼對得起大帥的栽培!”

見他說的義正詞嚴,趙玉峰自然不敢廢話,灰溜溜的把箱子鎖上了。

不遠處,手槍連李連長輕輕放下了門簾,躡手躡腳退去。

  ……

陳子錕將憲兵連撤出了安福俱樂部,在大門上貼了討逆軍的封條,又留下一個班的士兵把守這裡,嚴禁任何人進出,這才去辦自己的事情。

宣武門外,柳樹胡同,蟬鳴陣陣,破敗依舊,大雜院背後的臭水溝被毒辣的日頭曬得泛起泡泡,一絲風都沒有,薛寶慶端著海碗坐在門檻上,嘆著氣望著碗裡清水一般的稀粥。

他爹薛平順被警察廳抓去之後,紫光車廠也被查封,家裡砸鍋賣鐵,再加上陳子錕和小順子從上海彙來的八百塊錢孝敬上去,倒也沒打了水漂,警察廳答應放人,可就在出獄前的那個晚上,薛平順不明不白的死在拘留所裡。

警察廳說,薛平順是得了暴病死的,和他們沒關係,但寶慶打聽到的情況卻是老爹是被其他犯人蒙上被子捂死的。

去年夏天,老家老二因傷口感染身故,老三身陷囹圄,大夥兒都覺得馬家完了,那知道馬太老爺孤注一擲,把車廠典了,宅子賣了,湊了巨款上下打點,不但把三兒子救了出來,還把老五的官職往上挪了挪。

馬家東山再起,重操舊業,紫光車廠被查扣的洋車莫名其妙就到了他們手裡,為此薛寶慶還去找過兩次,卻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回來。

屋漏又逢連夜雨,斯坦利醫生的診所關了門,寶慶連差使都丟了,家裡更是隔夜糧都沒有,好在還有兩膀子力氣,靠拉洋車也能湊合個溫飽,這兩天城外打仗,城裡蕭條的很,跑了一上午只掙了一毛錢,連飯錢都不夠。

清水一般的稀粥能照出人影來,寶慶一口把稀粥喝了,深吸一口氣,將腰帶殺的更緊了些,這才起身回屋拿了半口袋麵向杏兒家走去。

寶慶是個厚道人,他一個人在外面拉洋車,卻要養活一大家人,除了自家老娘外,還有陳子錕從外面撿來的王大媽,以及杏兒一家人,趙大海遠在漢口,陳子錕和小順子亡命天涯,大雜院裡只剩下他一個成年男丁了,他不撐著誰撐著。

把麵口袋送到杏兒家,一家人相對無語,半晌,杏兒娘嘆口氣說:“這日子再苦也得過,過兩天挑個好日子,把你倆的婚事辦了吧。 ”

杏兒臉一紅,不說話,寶慶對她的好,她心裡都清楚,跟著這樣的男人過日子,安心。

至於那個少女朦朧夢中的白馬銀槍的小將,就讓他隨風去吧,窮人是沒資格談夢想的。

喜訊來得太快,寶慶有些措手不及,兩隻手在衣服上搓著,臉也漲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回家和娘說說,一定辦的熱熱鬧鬧的,不讓杏兒受委屈。”

“咳咳”隨著一陣乾咳,陳三皮進來了,對寶慶說:“大侄子,你先出去一會兒,我和杏兒娘有話說。”

寶慶點頭出去了,還把房門虛掩上,只聽屋里傳來陳三皮的聲音:“我看你是病糊塗了吧,把閨女嫁給一個拉洋車的窮苦力,咱家能落什麼好?”

杏兒娘道:“寶慶這孩子挺厚道的,咱家一直得他周濟,要不然也撐不到今天。”

陳三皮譏笑道:“厚道是能當吃還是當喝啊,我已經幫杏兒找好人家了,方磚胡同老王家的三少爺,今年剛二十,那可是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兒,杏兒嫁過去也不是做小,正經的少奶奶,一點虧也吃不了。”

杏兒娘對自家老公再清楚不過了,反唇相譏道:“這位王家三少爺是瘸子還是瞎子啊?”

陳三皮道:“既不瘸也不瞎,就是小時候涼藥吃多了,人不太聰明,這樣也好,省的杏兒受氣。”

杏兒娘大怒:“好啊你,把閨女嫁給個傻子,有你這樣當爹的麼!”

然後就聽到屋裡鍋碗瓢盆一陣亂響,還有杏兒的抽泣聲,寶慶牙關緊咬,鐵拳緊握,剛要進屋,就聽陳三皮振振有詞道:“傻子怎麼了,傻子家裡有錢,能養活咱們一家人,能讓果兒唸書,能給你看病,能讓咱們體體面面的活著!你真當我是畜生啊,巴巴的把自個兒親生的閨女嫁給一個傻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這個家!”

聽到這段話,寶慶頓時洩了氣,是啊,這年月,沒錢就要像狗一樣毫無尊嚴的活著,或許杏兒嫁給那個傻子真的要比嫁給自己強。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寶慶這回是真傷了心了,一條大漢就這樣蹲在牆角抽泣。

忽然有人來到身後,照著他的肩頭鎚了一下,熟悉的聲音響起:“寶慶,幹啥呢?”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十八章 報仇

薛寶慶胡亂擦一下臉,回頭一看,頓時眼睛瞪得溜圓:“大錕子,你回來了!”

  陳子錕笑道:“我回來了。”

“大錕子,你發達了!”寶慶看到陳子錕的軍裝和馬靴,驚喜的咋呼道。

正好王大媽端著綠陶盆出來,看見陳子錕回來,咣當一聲陶盆落地摔個粉碎,眼裡的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陳子錕扭頭笑道:“大媽,哭啥啊,我全須全尾的,好著呢。”

王大媽淚如雨下:“可想死大媽了,你這孩子,一走就是成年的。”

院子裡的喧嘩驚動了屋裡的人,陳三皮從家裡出來一看,臉色立刻掛了笑容:“哎喲,這不是大錕子麼,穿上官衣了,啥時候回來的,趕緊家裡坐,杏兒可想你了。”

陳三皮是場面上混的人,見多識廣,一看陳子錕馬靴軍刀的派頭,就知道官兒不小,自己女兒的心思他又不是又不知道,攀上這麼一個女婿可比王家那個傻子強多了。

不過看起來似乎陳子錕並不買賬,理也不理他,四下拱手道:“大夥兒都還好吧,晚上我請客,都來啊。”

當目光掃過杏兒的時候,並沒有停留。

鄰居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陳子錕的軍裝和馬靴,小老百姓對穿制服的人有種天生的敬畏之感,穿黑制服的巡警在一般貧民面前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而穿灰制服的軍官則更高一等,看這樣子,大錕子是真出息了。

大夥兒都熱情的邀請陳子錕到家坐坐,喝杯茶,卻被他婉言謝絕,而是拉著寶慶走了:“對不住,我帶寶慶去辦點事,晚些時候再過來。 ”

出了大雜院,寶慶問道:“大錕子,啥事?”

陳子錕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慢慢變得猙獰起來:“為薛大叔報仇雪恨。”

寶慶的血一下沸騰起來,捏緊了拳頭道:“好!”想想又說:“要不先去我爹墳上祭拜一下。”

陳子錕心裡明白得很,吳佩孚隨時都會進北京,到時候自己這個臨時憲兵隊長的職務很可能發生改變,到時候手頭沒兵就不方便辦事了,要報仇就得趁著現在這種半無政府狀態。

“不把仇人解決了,我沒臉去見薛大叔。”陳子錕堅持還是先報仇,因為薛平順是死在京師警察廳拘留所的,所以第一站選擇了那裡。

憲兵連的駐地就設在安福胡同的一座空宅院裡,陳子錕先回到這裡,點了一排兵直接開到了京師拘留所門前。

陳子錕是講道理的人,並沒有直接帶兵衝進去大開殺戒,而是彬彬有禮的拜訪了拘留所的所長,很客氣的向他詢問薛平順的死因。

所長不是傻子,知道人家這是先禮後兵,不說實話怕是糊弄不過去,他倒也乾脆,直接了得的告訴陳子錕,其實薛平順是被人蒙在被子里活活打死的,至於到底是誰下的手,到現在也沒查出來。

“一個大筒倉幾十號犯人,都一口咬定老薛是暴病死的,法不責眾,我也沒辦法啊,唉,當年我和老薛還一塊兒上街巡過更,他可是個老好人吶。”所長假惺惺的拿手帕擦擦眼角。

陳子錕可不吃這一套,冷冷道:“來人!”

  老王老李一挺胸脯:“有!”

  “給我拿下!”

所長嚇得直哆嗦:“這話怎麼說的,我沒犯法啊。”

陳子錕冷笑道:“五四時期,你為虎作倀禍害愛國學生,那是鐵證如山的,如今​​我奉吳大帥之令專司緝拿國賊,豈能放過你。”

所長大知道陳子錕是藉題發揮,吳大帥那可是有名的愛國激進將領,和學生們走的很近,這頂大帽子真扣到自己頭上,那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當即他就怕了,大呼道:“我想起來了,睡在薛平順隔壁的兩個犯人很可疑,他倆一個叫強七,一個叫強五,都是在天橋一帶混的。”

  “這倆人呢?”陳子錕問道。

“犯得都是小事,早放了。”所長答道。

  陳子錕依舊一擺手:“帶走!”

“等等,我想起來了,他倆都是跟馬五混的。”

“這麼說,薛平順是馬五安排人打死的了?”

“長官,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就放了我吧。”所長苦苦哀求,陳子錕不為所動,繼續問道:“薛平順的案子,經手人是誰?”

  “就是馬五。”所長道。

“咱們走!”陳子錕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帶人撤離拘留所,直奔警察廳而去。

警察廳里人心惶惶,因為段祺瑞已經通電辭職,徐樹錚等一幫大將全都躲進了外國使館,政府陷入癱瘓,警察總監吳炳湘也向徐世昌大總統遞交了辭呈,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換了新的總監,廳里高層警官肯定要大換班,上面一動,下面也要動,如何不令人心慌意亂。

上次火車站擺了烏龍之後,馬五因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而被下獄,不過那本來就是做給外人看的,等姚次長的怒氣消了,馬五也就官復原職了,家裡再砸了不少錢,將他的官職往上提了提。

馬五爺春風得意,接連辦了幾樁案子,把買官的本錢給收了回來,其中一樁案子就是宣武門外柳樹胡同的命案,一個半掩門的妓女被人殺死在家裡,鄰里居然隱瞞不報,本來民間死個把人屬於民不舉官不究的小事,但馬五爺去從中嗅到了腥味,迅速出警抓捕了鄰居薛平順,並且查封了紫光車廠。

大雜院裡死個妓女,和紫光車廠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可架不住馬五爺的手段高明,警察廳裡那些老刑名們從前清就常乾這些喪盡天良的事兒,製造冤獄可是他們駕輕就熟的,於是乎,薛平順被辦了死罪,紫光車廠的洋車也被警察廳低價賣給了馬家。

本來這事兒就算結束,可是苦主家裡湊了不少錢上下打點,托到偵緝隊許國棟那裡,許隊長也是警察廳裡有分量的人,他一介入,這案子就有了轉機,眼瞅著薛平順就要開釋,馬五爺心有不甘,就派了兩人混進拘留所,直接把薛平順打死了。

拘留所裡死個把犯人再正常不過了,任誰也挑不出理來,這一回合,馬五爺又贏了。

吳炳湘請辭,警察廳上下動盪,人心惶惶,可馬五爺卻一切如常,他心裡有數的很,城頭變幻大王旗,那都是換湯不換藥,從前清到民國,從袁世凱到徐世昌,大總統和國務總理走馬燈一樣的換,可底下辦事的還是那些人,真要把這些個巡警換了,北京城就全亂套了,所以說,根本不用慌。

在辦公室裡泡上一杯茶,點上一支大前門,穿皮鞋的腳翹在桌子上,嘴裡哼著西皮二黃,這叫一個舒坦,忽然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馬五爺心中暗罵,這是哪個不開眼的小子啊。

突然房門被踹開,一個穿灰軍裝的大兵走進來喝道:“你丫就是馬五?”

馬五一個激靈跳起來:“老總,您這是?”

“綁了!”那大兵不含糊,一擺手,後面又上來倆背鬼頭大刀的憲兵,直接把馬五爺叉起來就走。

“救命啊,大夥兒救我啊!”馬五爺淒厲的聲音迴響在警察廳走廊裡,可眾警察噤若寒蟬,誰也不敢上前阻攔。

廢話,抓馬五的可是憲兵,警察想管也管不了,老話說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其實警察也一樣,在老百姓跟前能擺威風,可一到當兵的面前就慫了。

馬五被叉出了警察廳,當他看到汽車旁站著的陳子錕和薛寶慶時,終於明白過來,人家上門尋仇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寶慶咬牙切齒道:“大錕子,一槍崩了他吧!”

陳子錕道:“不慌,讓他多活兩天,帶走!”

馬五被押走了,警察廳裡有人趕緊跑到馬家報告,馬老太爺正在佛堂燒香,自從二兒子暴斃之後,原本不信神佛的他就在家裡建了個佛堂,聽到老五被當兵的抓走的消息後,他眉頭一皺道:“是步軍衙門還是京畿衛戍司令部的人?”

來者道:“都不是,看樣子應該是吳佩孚的兵。”

“啊!”馬世海倒吸一口涼氣,這可難對付了。

  ……

天橋,雖然戰火已經燒到長辛店了,但這兒卻依舊繁華熱鬧,樹蔭下,賣耗子藥的、大力丸的依舊耍著嘴皮子和花架子把式,馬家老四帶著幾個幫閒坐在茶攤上,一邊嘮嗑,一邊踅摸著南來北往的大姑娘小媳婦。

“四爺,那個賣藝的小妮子又來了。”幫閒強五賊笑著說道。

“哦,讓四爺我瞧瞧。”馬老四眯縫著兩隻小眼,色迷迷的看著遠處走來的夏小青,喉頭動了一下,大概是在吞嚥涎水。

“操,這妮子腿真長,光這雙腿就夠玩一晚上的。”強七磕著瓜子,一雙賊眼也緊盯著夏小青不放。

“操,要玩也是老子玩,啥時候輪到你了。”馬老四照強七腦袋扇了一巴掌。

“是是是,這妮子是四爺的人,絕錯不了,不過我聽說她是杜心武的徒弟啊,那可是硬茬。”

馬老四啐了一口:“杜心武管蛋用,小妮子還不是上天橋賣藝來了,弟兄們,咱的幫襯著點。”

那邊夏家父女已經放下刀槍劍戟,在地上畫了個圈,一邊敲鑼一邊吆喝招攬生意,不大會兒就聚攏了幾十個閒人。

馬老四也不結賬,直接丟下一句:“記四爺我賬上。”就帶著一群幫閒走出了茶棚,走到夏家父女的賣藝攤邊上吆喝道:“閃開,給四爺讓個地兒!”

看熱鬧的一見是天橋一霸來了,急忙閃避,好不容易敲鑼打鼓引來的人走了個一干二淨,只剩下馬老四等一幫地痞。

“爹,咱們走。”夏小青冷著臉說道,夏師傅嘆口氣,收拾起了東西,雖然父女倆有一身武功,可強龍還不壓地頭蛇,馬家黑白兩道通吃,還真奈何不了他們。

“別走啊,咱爺們看把式又不是不給錢。”馬老四陰陽怪氣的說道。

“你!”夏小青氣的抬手欲打,馬老四不但不躲,還將一張臉湊了過去,嬉皮笑臉的說:“打是親罵是愛,你打啊,你倒是打啊。”

夏小青一咬牙,收回了拳頭,她一個大姑娘家,和這幫地痞鬧將起來怎麼都是吃虧,只能強嚥下這口惡氣。

忽聽旁邊有人說道:“還真沒見過這麼賤的,求著讓人打自己。”

夏小青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已經站在身旁,這不是陳子錕麼,一年沒見居然吃糧當兵了。

“好,我就成全你!”夏小青腦子轉的極快,有人幫自己撐腰,還不放手痛快一把就傻了,她揚手就是一記大耳帖子,打得馬老四原地陀螺似的轉了三圈,耳朵裡嗡嗡響,眼前直冒金星,只看見強五強七兄弟張口說話,聲音卻聽不太清晰。

這一巴掌太狠了,耳膜硬是給打穿孔了。

幫閒們見四爺被打,捲袖子正要上,兩旁衝過來一群大兵,揮起槍託一頓猛打,打得他們鬼哭狼嚎,在地上直打滾。

“就是他倆!”寶慶指著地上的強五強七兄弟,憤恨的喊道。

“綁走!”陳子錕一聲令下,士兵們將兩個兇犯五花大綁押走了,馬老四捂著淌血的耳朵蹲在一旁,哪敢有半句廢話。

“哎!”眼瞅陳子錕就要走,夏小青趕忙喊了一聲。

陳子錕一轉身:“夏大姑娘,啥事?”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十九章 男寵

“嗯……”夏小青忽然矜持起來,平日豪爽大氣的大姑娘竟然難以啟齒。

雖然只是個天橋賣藝的女孩,但夏小青骨子裡卻極為驕傲,夏家本是滄州武林世家,只因避禍來到北京,又機緣巧合拜在南北大俠杜心武門下為徒,練就一身上乘武功,不驕傲才奇怪。

夏小青年紀不小了,轉年就滿二十歲,她爹有心想找個女婿,可每次都是剛提了半句就被女兒堵回去,當爹的心裡有數,哪個少女不懷春啊,只是女兒眼界高罷了。

能讓夏小青看得上眼的還真沒幾個,陳子錕算一號。

自從那次永定河上協力擒賊之後,陳子錕就真正在夏大姑娘心里扎了根,滿心以為陳子錕會主動來找自己,哪知道卻在報紙上看到他和姚小姐的緋聞,氣的夏小青半個月沒胃口。

再後來,陳子錕忽然人間蒸發,夏小青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人,沒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得見,心底的那份情瞬間被勾起,所以才有了那一聲“哎!”

喊出來就後悔了,這個該死的,一點良心都沒有,找他作甚,夏小青靈機一動,拿出兩個小瓷瓶大大咧咧道:“謝了,送你兩瓶萬能膠。”

陳子錕倒也不客氣,收了萬能膠問道:“你還住原來那地方?”

  “幹啥?”夏小青反問了一句。

“得空找你切磋武功。”陳子錕一本正經道。

“我挺忙的,沒啥閒空。”夏小青嘴上這樣說,心裡確是一喜。

“走了,再會。”陳子錕敬了個禮,帶著部下押著人犯走遠了。

夏小青抱著膀子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了笑意,一扭頭,正看到馬老四哭喪著臉蹲在地上,那一巴掌打得他到現在沒回過味來。

“還不滾!”夏小青揚起了拳頭,馬四爺這才抱頭鼠竄。

  ……

陳子錕將強五強七兩兄弟押到駐地,吩咐部下嚴加看管,自己和寶慶一起回到大雜院,擺了兩桌酒,請街坊鄰居們開懷暢飲,寶慶喝的酩酊大醉,被陳子錕扶到角落裡狂吐。

“寶慶,這才幾杯你就醉了,酒量不行啊。”陳子錕拍著寶慶的後背說道。

寶慶吐完,緩口氣道:“我心裡不舒坦啊,爹讓人打死,車廠被人佔了,我沒本事報仇,我窩囊……”

陳子錕勸他:“這不是我回來了麼,咱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寶慶道:“對,報仇,大錕子,你來了就好啊,我這顆心就能擱回肚子裡了,杏兒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她​​……”說著,頭一歪睡著了。

杏兒拿著熱毛巾走過來,仔細幫寶慶擦著臉,嘆口氣說:“寶慶不容易,一個人扛兩個家,要沒有他,興許我就走嫣紅嬸子的老路了。”說著眼圈就紅了,看著寶慶的目光溫柔無比。

“寶慶是個厚道人。”陳子錕道,他已經猜到杏兒要說什麼了。

“下個月我和寶慶訂婚,等他三年守孝滿了就成婚。”杏兒平靜的說道。

  “哦,恭喜。”陳子錕道。

  一陣沉默。

“水……”寶慶喃喃道,陳子錕趕緊將他攙到屋裡,杏兒忙裡忙外,燒水泡茶,儼然已經是薛家的兒媳婦。

陳子錕回到酒桌上,果兒湊了過來,羨慕的看著他的軍刀和馬靴,道:“錕子哥,我想跟你當兵,行不?”

“行啊,不過得等你長大,上完學,有文化才能穿馬靴挎洋刀,要不然只能當大頭兵,知道不?”

“知道了!”果兒用力的點點頭。

酒足飯飽之後,陳子錕回到駐地,趙玉峰報告說,抓來的幾個人喊冤,要見長官,陳子錕一擺手:“別理他們,先關一夜再說,明天早上,弄點好吃的送過去。”

趙玉峰狡黠的笑了:“我懂了。”

來到自己的房間,陳子錕全無睡意,索性拿出徐樹錚的日記本來翻看。

  這一看了不得,整夜無眠。

這本日記,詳細記載著徐樹錚去年率軍收復蒙古的點點滴滴,以第一人稱讀之,更如身臨其境一般,兩旅步兵一團騎兵,卻故佈疑兵,做出十萬大軍之勢,蒙古活佛、王公貴族等人聞風喪膽,不戰而降,已經宣布自治的外蒙古重回祖國懷抱,表面看來輕鬆順利,仔細想來卻是步步驚心。

看完這本日記,已經東方泛白,雄雞高唱,陳子錕掩卷長思,不禁對徐樹錚的印像大為改觀,這才是堂堂偉丈夫當作之事啊!

  ……

強五、強七兄弟倆被五花大綁丟在一間空屋裡,兩人都是混天橋的滾刀肉,什麼場面沒經過,剛開始還罵罵咧咧的充好漢,可到了半夜也沒人提審,心裡就有點慌了。

為啥抓他們進來,他倆心知肚明,無非是在拘留所弄死了薛平順,弄死個把人算啥大事,反正有五爺罩著,可這回看起來沒那麼簡單,抓他們的不是警察,而是當兵的,而且領頭的咋看起來那麼像曾經大鬧馬家的陳子錕呢。

清晨時分,屋門打開,一個軍官進來給他們送了一桌酒菜,一壺二鍋頭兩個酒杯,花生米豬頭肉小蔥拌豆腐拍黃瓜,倆兄弟面面相覷,按說這酒菜也不算多好,但是對在押犯人來說已經是超規格的待遇了。

接下來從籃子裡拿出的兩碗飯讓他倆明白過來,這他媽是斷頭酒啊。

兩碗米飯,上面插著筷子,標準的死刑犯臨走前的飯食。

“吃吧,不夠再添,吃飽了好上路。”那軍官看起來挺和氣的。

兩兄弟對視一眼,大哭起來,強七哭道:“老總,冤枉啊,為啥要斃俺們,那事兒是五爺讓俺們做的,俺們也是迫不得已啊。”

“真的?”軍官一驚,“原來還有隱情,到底怎麼回事,趕緊說,興許還有救。”

“我說我說,是這麼一檔子事兒……”兄弟倆爭先恐後的把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十分鐘後,陳子錕拿到了強家兄弟的供詞,隨便掃了一眼,下令道:“集合部隊,抄家去。”

憲兵連緊急出動,將馬家掀了個底朝天,洋車全部被扣,望著滿院子灰軍裝的大兵,馬世海捻著鬍子望著陳子錕冷笑不已,昨天老五被抓,他就做好了準備,將家中細軟都藏了起來,這群丘八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錢的玩意來。

“馬老爺,別來無恙啊,別以為你們家幹的那些齷齪事情能瞞天過海,你就洗乾淨腦殼,準備挨槍子吧。”陳子錕丟下一句話,拉著洋車帶兵撤了。

“爹,這小子怎麼混成軍官了,咋辦?”馬六湊上來問道,他年紀小,沒見過什麼世面,膽戰心驚也很正常。

馬世海冷哼一聲:“不就是挎上洋刀了麼,還真以為自己成仙得道了,北洋軍裡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吳佩孚又如何,還不是得聽曹三爺的調遣,小六,你放心好了,不出三天,他姓陳的不但乖乖得把咱的洋車送回來,還得把你五哥給放了。”

  ……

長辛店一帶的皖軍殘餘被肅清之後,曹錕吳佩孚的直軍接管了南苑大營,張作霖的奉軍接管北苑大營,兩軍​​相約都不進北京,直皖戰事到此結束,北京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曹錕公館外,馬世海一襲長袍馬褂肅然而立,大熱的天,他頭上竟然一滴汗都沒有,倒是身旁的李定邦不停拿手帕擦拭著額頭和脖子,再次叮囑道:“世伯,見了李處長你可別亂說話,看我眼色行事。”

“我懂,多謝了。”馬世海點點頭,這次要拜見的人可不一般,是曹錕曹大帥身邊的第一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兼討逆軍軍需副總監李彥青,說到這位李處長可是個傳奇人物,早年身無分文闖關東,挖參、伐木,澡堂裡搓澡,什麼都乾過,尤其搓澡是一絕,深得曹大帥賞識,甚至有傳言說他是曹大帥的男寵……

別管傳言怎麼說,有這位李處長一句話,就能要了陳子錕的小命,馬世海為了拜見李處長,可動用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錢。

兩人在門外等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輪到他們進去,小客廳裡已經坐了不少人,看派頭氣度都是官場上的人,馬世海知道,他們都是來找李處長送禮走後門的,這年頭,連送禮都得排隊啊,不過這也說明李彥青確實有能量,這錢,送的值!

在小客廳裡又等了一個鐘頭,終於可以得見,馬世海和李定邦跟在小廝身後,穿過迴廊來到一處水榭之外,只見水榭裡擺著一張麻將桌,一個面若敷粉的男子身著綢緞褂子,手上戴一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正談笑風生的摸牌呢。

“三萬,碰!”男子爽朗的大笑,回頭望瞭望李定邦:“喲,這不是本家麼,定邦,找我啥​​事,說,這兒正忙著呢。”

李定邦點頭哈腰道:“六爺,有這麼一檔子事兒,前兩天吳大帥手底下一個叫陳子錕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把卑職的部下抓走了,還抄了他們家宅子,咱們沒轍,只好找您說理來了。”

李彥青似乎像是沒聽見,繼續摸了幾張牌,和牌友們談天說地。

李定邦一使眼色,馬世海立刻跪下了,聲淚俱下,白鬍子直顫悠:“李處長,救救我們一家老小吧。”

李彥青這才回過頭來,神色有些不悅:“吳大帥的事情,我可管不著。”

李定邦乾咳一聲,遞上一張五千塊錢的中國銀行本票,李彥青瞄了一眼,口風立刻變了:“哦,這吳大帥也忒不像話了,禦下不嚴,荼毒百姓,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們回吧。”

馬世海還想多說兩句,看到李定邦的眼色,趕緊住了嘴,磕了倆頭站起來倒退著走了。

“六爺,什麼案子啊?我看那老頭有些眼熟。”坐在李彥青對面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漫不經心的問道。

“俊卿,是你熟人怎麼不早說?”李彥青笑呵呵的說道。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二十章 惡人先告狀

和李彥青坐在一起打牌的正是昔日天橋華清池澡堂子的搓澡工李俊卿,時過境遷,他的風貌氣度大變,舉手投足間竟然有了些富家公子的派頭,胸前掛著白金錶鍊,手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也是價值不菲。

去年春天,他逃離北京之後就在外流浪,走投無路之際遇到了李彥青,只因他生的眉目清秀,體格苗條,又曾在澡堂里幹過活,身世和李彥青有些類似,所以深得寵愛,一直帶在身邊伺候。

李俊卿沒見過馬世海,只是從他的相貌上看和曾經欺辱自己的馬老二有些相似,而且談話間還提到了陳子錕,所以才有此一問。

六爺嘴上說的客氣,李俊卿心裡卻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只是淡淡的答道:“哦,只是眼熟罷了,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是誰,五餅,吃了。”

李彥青也沒當一回事,繼續打牌不提。

若是別的什麼人,李彥青直接就寫個條子讓軍法處把事情辦了,但陳子錕是吳佩孚的兵,吳佩孚又是曹三爺手底下最能打的大將,李彥青雖然貪財,但輕重還是能分出的,吳大帥的兵可不是他一句話就能動的。

第二天,李彥青藉著給曹錕搓澡的機會,輕描淡寫的把陳子錕的事兒說了,曹錕不滿道:“這個吳子玉怎麼搞的,剛進北京就弄得民怨沸騰,回頭我問問他。”

“三爺,您消消氣,我想玉帥也不知道這個事,都是底下人打著旗號亂搞。”李彥青假惺惺的勸道。

洗完了澡,曹錕果然打了個電話給吳佩孚,在商討國事之餘順便提了提此事。

  ……

馬世海老奸巨猾,焉能把自家前途放在李彥青一條線上,他當機立斷,又擠出幾千塊錢來上下打點,把狀子直接遞到了吳佩孚的軍法處,狀子是請專業訟師寫的,讀來催人淚下,蕩氣迴腸,絕對一流水準。

軍法處接了狀子不敢怠慢,吳大帥三令五申不許擾民,還有人敢仗勢欺人,綁架警察,劫奪民財,這不是給大帥臉上抹黑麼,立刻報告吳佩孚,吳大帥接了曹錕電話之後就已經怒不可遏了,看了狀子,更加雷霆震怒,當即責成軍法處將陳子錕緝拿歸案,軍**處。

此時陳子錕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六國飯店的大堂裡,臉上戴著眼鏡,手裡拿著報紙,一副商人打扮,叮咚一聲響,趙玉峰從電梯裡出來,走過來低聲道:“查清楚了,徐樹錚在三樓左手第二個房間,沒帶保鏢。”

“消息可靠麼?”陳子錕掐滅了煙蒂,提了提腰帶,駁殼槍太重,墜的腰帶總往下掉。

“千真萬確。”趙玉峰今天也穿了一套便裝,歪戴著禮帽,看起來就像上海巡捕房的包打聽。

“走,抓他去。”陳子錕放下報紙站了起來,這次行動是他一手策劃的,喬裝改扮混入使館區秘密抓捕頭號通緝犯徐樹錚,東交民巷不比別處,來的都是跟陳子錕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老李扮成洋車夫在外面侯著,王德貴和趙玉峰配合行動,隨身帶著槍械和綁繩,力求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徐樹錚帶出東交民巷。

來到電梯口,陳子錕忽然靈機一動,道:“老王哥你走樓梯,趙哥走電梯,我從後面上,大家小心。”

兩人點點頭,各自去了,陳子錕繞到樓後,從防火梯向上爬去,剛爬到二樓,就見走廊盡頭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穿長衫的男子從裡面出來,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門。

多麼熟悉的背影,第一次見他就是在這六國飯店之中,風度翩翩的陸軍上將擲來軍刀,只為中國人爭一口氣,第二次見他是在安福俱樂部,他談笑風生的背後卻暗藏殺機,手段狠辣果決,他就是陳子錕此行的目標,通緝首犯,前陸軍次長徐樹錚。

  “徐次長!”陳子錕低喝一聲。

徐樹錚一顫,故作輕鬆道:“你認錯人了吧。”手卻向腰間摸去。

“別犯傻,你再快也快不過我。”背後傳來手槍掰開擊鎚的金屬鏗鏘聲,徐樹錚伸向腰間的手停住了,索性轉過身來,微笑著看著陳子錕。

“又見面了,我記得你是叫……陳子錕吧,我確實快不過你,我記得你在安福胡同打死我八個衛兵,還有山本武夫他們也是你殺的吧。”徐樹錚面對槍口依然泰然處之。

“徐次長好記性,我奉吳大帥之命前來拿你,你還有什麼話說麼?”陳子錕道。

徐樹錚苦笑一下:“成王敗寇,我沒有話說,不過這裡可是使館區,你想抓我出去沒那麼容易。”

陳子錕冷笑:“誰說一定要活著把你帶走。”

徐樹錚道:“正好,我也不想見曹錕吳佩孚之流,你動手吧。”

  說罷閉上了眼睛。

陳子錕握槍的手汗津津的,嫣紅嬸子就是被徐樹錚害死,殺了他就可以報仇,但是這扳機他怎麼也扣不下去,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概是趙玉峰和王德貴追來了。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下次別讓我遇到你。”陳子錕終於收了槍,將一個黑皮日記本塞到徐樹錚手裡,推門進入了走廊。

徐樹錚錯愕無比,就聽到身後傳來對話。

“房間裡沒人,丫挺機靈,跑了。”

“電梯裡也沒見到,你那兒呢?”

“我剛上來,沒看到他,走,咱們別處去找找。”這是陳子錕的聲音。

徐樹錚定定神,從防火梯下來,壓低帽簷,叫了一輛洋車直奔日本公使館而去。

  ……

陳子錕等人無功而返,剛出東交民巷,對面來了幾個當兵的,為首一個副官啪的一個敬禮:“陳長官,大帥有請。”

“等我回去換上軍裝立刻過去。”陳子錕指了指身上的便服,略帶歉意道。

副官伸手攔住他:“不用,大帥等著你呢。”

後面開過一輛汽車,車門打開,副官做了個有請的手勢,陳子錕無奈,只好上了車,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一左一右夾著他坐下,汽車一溜煙開走了,只留下趙玉峰和老王老李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大帥要提拔陳大個子了?我怎麼瞅著這陣勢有點不對勁啊。”趙玉峰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沒事兒,陳大個子早有安排。”王德貴道。

汽車開到吳佩孚行轅門前,陳子錕被帶下車,在大門口按照規矩解除了武裝,四個衛兵緊跟在他身後,徑直來到堂前,吳佩孚一身馬褂端坐堂上看《春秋》呢,見陳子錕到了,將書一丟,起身到背著手走了兩步,忽然一指陳子錕:“你可知罪!”

陳子錕不慌不忙道:“卑職何罪之有?”

吳佩孚將狀子直接丟過來:“自己看。”

  陳子錕撿起狀子瞄了兩眼。鎮定自若道:“這上面完全是一派胡言,造謠中傷。”

吳佩孚冷哼一聲,靜待他的下文。

身為風雲人物的吳佩孚眼光何其毒辣,豈會被曹錕的一句話,訟師的一張狀子影響到他的判斷力,陳子錕此人有勇有謀有文化,絕非池中之物,說他幹出這種公報私仇、強取豪奪的事情,那是對吳大帥智商和眼光的污衊。

此前,手槍連的李連長已經將安福俱樂部裡目睹的一幕告訴了吳佩孚,對一整箱銀元,滿屋子字畫古玩都不動心的人,說他霸占人家十幾輛洋車,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麼。

當然,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一方面是要給曹大帥面子,一方面也要堵公眾悠悠之口,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吳大帥想看看陳子錕這小子處理危機的本事如何。

陳子錕當然沒有令他失望,站在堂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中間不可避免的提到了自己在北京的一段經歷,吳佩孚瞇著眼睛捋著八字胡不停的點頭,心中暗喜,這小子果然是有文化之人,軍中正缺乏這樣文武兼備的好苗子啊。

“如此說來,馬家乃是地方一霸了。”吳佩孚道。

“正是。”陳子錕朗聲道,“即便他們惡貫滿盈,卑職也沒有動用私刑,甚至連他們一根手指都沒動,只不過請他們來錄了供詞而已,現在三名人犯已經轉交給司法部了,因為卑職深知,軍人不能干政,更不可干涉司法。”

“嗯。”吳佩孚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同時問堂上端坐另一人:“王處長,你以為如何?”

王處長乃曹錕手下軍法處上校處長,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當即笑道:“玉帥明鑑,陳子錕只有功沒有過,馬家這樣奸佞之徒,理應法辦,呵呵,當然不是咱們來辦,軍人不得乾涉司法嘛。”

“哼,巧舌如簧,就算你說的天花亂墜,也掩蓋不了帶兵擅闖警察廳的罪過,來人,把他押起來。”吳佩孚一拍椅子扶手,兩個衛兵上前抓住了陳子錕的胳膊。

“玉帥,您這是?”軍法處長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不知道吳佩孚突然發的哪門子脾氣。

陳子錕也錯愕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乖乖任由衛兵將自己押走。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43
第二十一章 磨一磨他的心性

陳子錕被關了禁閉,可他卻一點也不驚慌,因為他明白,吳佩孚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這間禁閉室也名不副實,書櫥書桌筆墨紙硯齊備,從線裝木版的古籍到最新潮的雜誌樣樣俱全,陳子錕心中一動,莫不是大帥讓我靜心讀書?

胡亂從書架上抽出一份油印小冊子,沒仔細看上面的名字就翻開第一頁,一行黑體字映入眼簾: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

  ……

被吳大帥邀來問案的軍法處王處長回去之後便向曹錕做了報告,曹三爺正在府裡打麻將,聽王處長講了吳佩孚斷案的經過之後,不禁爽朗的大笑起來: “子玉太較真了。”

又對坐在自己上風口的李彥青說:“小六,你看看,誤會子玉了吧,我就說嘛,要論治軍嚴謹,咱整個北洋系,吳佩孚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那是,那是。”李彥青趕緊附和,心中暗罵李定邦給自己惹了麻煩,吳佩孚那是曹三爺手下頭號戰將,比自己身份高多了,要是由此結了仇怨,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吐血,王處長見曹錕心情好,又多說了幾句:“卑職聽說那個陳子錕還是個人才,單槍匹馬在長辛店殺了個七進七出,差點活捉段芝貴。”

曹錕忽然停下搓麻將的手,槽頭肉興奮的亂抖:“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印象了,子玉奇襲松林店,生俘曲同豐送到保定府,好像也是這小子立的功。”

王處長一拍大腿:“大帥好記性,就是這個人。”

曹錕道:“子玉好福氣啊,收了這麼一員虎將,改天有空,我見見他。”

李彥青跟著奉承道:“能在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那不是三爺的趙子龍麼,嘻嘻,八萬。”

曹錕哈哈一笑:“正等你這張牌呢,胡了。”

  ……

李彥青回到自家宅子,兩個丫鬟上前幫他脫下白西裝,換上香雲紗的小褂,奉上茶壺和水煙袋,他習慣性的左顧右盼,卻沒看到李俊卿的身影。

“你們下去吧。”李彥青信步來到後堂,撩開珠簾就看到李俊卿悶悶不樂的坐著,扳過來一看,眼圈微紅。

“俊卿,咋回事,告訴六爺,六爺幫你做主。”李彥青溫言撫慰。

李俊卿道:“沒事,真的沒事。”

李彥青能飛黃騰達,靠的不僅是搓澡的手藝,察言觀色曲意逢迎才是他的長處,李俊卿的心思他一下就猜到了,呵呵笑道:“是不是昨天那個老頭子的事情?”

“算了,我不想給六爺添麻煩。”李俊卿扭過頭去,淚眼婆娑。

“哈哈哈,這算什麼事,六爺一句話就滅他滿門,不過你要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多謝六爺。”李俊卿破涕為笑,俊朗的容顏讓李彥青心旌蕩漾,手指劃過他的面孔:“俊,真俊。”

如果僅僅是因為李俊卿的事情,李彥青也不至於痛下殺手,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那五千塊銀行本票上,他最多也就是把馬世海弄進監獄蹲幾天而已,可是牽扯到了吳大帥,他就不得不做點什麼表達一下誠意了。

於是,一個電話打到新任京師警察總監辦公桌上,六爺發話,總監不敢怠慢,迅速派遣幹員將為害一方的大惡霸馬世海緝拿歸案。

這當口,馬世海還在宅子裡靜候老五歸來呢,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只要辦事的人願意收錢,這事兒就靠譜,果然,有消息傳來,陳子錕已經被軍法處拿問了。

老爺子心情大好,在涼棚底下捧著小茶壺,哼了幾句京戲,忽然下人跌跌撞撞跑來:“老也不好了,警察,大隊的警察奔這兒來了。”

“是不是送五爺回來了?”馬世海一點也不害怕,他兒子就是吃巡警飯的,平時家裡來往的高級警官多了去的,就是總監都能說上話,來幾個警察怕什麼。

這回老經驗不管用了,大隊警察破門而入,帶隊的也是老熟人,偵緝隊長許國棟,這小子和馬老五向來不對付,是馬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帶人過來準沒好事。

“馬老太爺,對不住了,奉上司令,請您走一趟,您看這銬子是您自個兒戴上,還是我幫您?”許國棟倒還挺客氣。

“不用,你還怕我跑了不成?”馬世海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卻是巨震,不過是對付一個陳子錕,怎麼連自己都折進去了,難道說李定邦說話也不好使了?

“帶走!”許國棟一聲令下,馬世海被押走,耳膜穿孔在家養傷的馬老四也被一併押走,馬家大宅子也貼上了警察廳的封條。

正陽門東車站附近,馬老三正坐​​在茶館里和人吹牛,忽然兩個生面孔過來按住他的肩膀,問了一聲:“三爺?”

“啥事?我不認識你啊。”三爺一抬頭,鐵鍊子已經甩到他脖子上了。

  “偵緝隊的,跟我們走吧。”

至此,除了大學生馬老六之外,馬家爺們全都折進去了。

馬老六頗有乃父之風,湊了些錢找到李定邦打探消息,哪知道李定邦長嘆一聲道:“晚了,這案子是上面欽點的,花再多的錢也白搭。”

“到底得罪了那路神仙?”馬六心驚肉跳,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來頭大了,聽說曹三爺打過招呼的。”李定邦道。

馬六倒吸一口涼氣,如今段祺瑞新敗,北京局勢由直系奉系掌握,曹錕乃直系首領,權力比大總統還大些,得罪了他,那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六啊,哥哥奉勸你一句,趕緊走吧,保不齊連你都折進去。”李定邦苦口婆心的勸道。

馬六從善如流,也不再打營救父兄的主意,收拾細軟連夜坐火車離開北京,投奔在漢口做生意的姑丈去了。

馬家的案子進展的非常順利,牆倒眾人推的道理在馬案上得到完美的詮釋,這幾十年來馬家犯下的大小罪過全被人掀出來,一個欺壓鄉里的帽子是穩穩戴在腦袋上了,馬老五更慘,買兇殺人,強取豪奪,罪不容恕,被第一個判處死刑。

強五強七兄弟,為虎作倀、行凶殺人,也是死罪難逃,只等秋後同馬五一同槍決。

馬家其他人也難逃懲處,馬老三以偷竊罪判處五年徒刑,馬老四常年盤踞在天橋一帶為非作歹,被判入獄八年,由於馬世海年事已高,法院法外開恩,判他徒刑三年,但誰都知道,馬老太爺風燭殘年,怕是沒命出來了。

  顯赫一時的馬家,徹底覆滅。

  ……

陳子錕在“禁閉室”裡看了整整十天書,不敢說閱盡諸子百家,起碼也增長了不少見識,每天勤務兵送來兩菜一湯,小日子過得不亦樂乎。

少校軍裝、馬靴指揮刀這些行頭全繳了,陳子錕重新穿上了他的二等兵灰軍裝,被衛兵帶到吳佩孚面前。

“陳子錕,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關你的禁閉?”吳佩孚問道。

“大帥愛護我,才關我禁閉。”陳子錕朗聲答道,同時心裡一陣期待。

可他預料的事情並未發生,吳佩孚只是嗯了一聲,擺擺手道:“下去吧。”

陳子錕預備了滿肚子的話無處可說,只好悻悻退下,依舊回到伙房,王德貴正在剝蒜,見他進來,也不說話,丟過來一頭大蒜,陳子錕默默坐下剝了起來。

“愁啥,晚上吃蒜泥白肉,可香了。”王德貴笑呵呵的說道,“你有學問有膽識,幹什麼不能發財,不一​​定非得當兵啊。”

陳子錕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按說立下這麼大功勞,就算不晉升,起碼也要調到戰鬥部隊去啊,依然呆在炊事班里當伙夫,這算怎麼一回事。

“大帥真是糊塗了……”李長勝推門進來,氣色不錯,也沒戴孝。

“老李,你家裡的事兒辦完了?”陳子錕納悶道。

“託你的福,大帥賞了一百塊錢,五天假期,我回家請了郎中幫老娘看病,老娘沒啥大事,挺過來了。”李長勝樂滋滋的說,忽然看到陳子錕的二等兵肩章,又忿忿不平起來:“肯定是有小人進了讒言,要不然大帥不可能不提拔你的。”

陳子錕只是淡淡一笑:“沒事,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然後低頭剝蒜。

  ……

“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他真是這麼說的?”吳佩孚眼中精光一閃。

“啟禀大帥,千真萬確,陳子錕經常用這句話自勉,他一點也沒抱怨,幹活麻利的很,除了伙房的工作,每天還到校場上跑幾圈呢。”警衛連的連長禀告道。

吳佩孚沉吟片刻,道:“我本想磨他一兩年的心性,看來不用了。”

正說著,副官來報:“美國公使館客人到大門口了。”

吳佩孚起身道:“更衣。”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軍中可有翻譯?”

副官道:“大帥,外交部歐美司有翻譯陪同前來的。”

吳佩孚道:“我要自己的翻譯。”

副官犯了難:“師部王參謀是留過洋的,興許能行,要不卑職找他來。”

吳佩孚扣著軍裝說道:“小王是留日學生,豈能會說英語,讓陳子錕來。”

副官一時腦筋沒轉過來彎:“卑職糊塗,哪個陳子錕?”

“炊事班二等兵陳子錕,讓他速速來領命。”吳佩孚套上馬靴,大踏步的去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2 10:39
第二十二章 美軍代表團

夏日炎炎似火燒,陳子錕赤著上身,只穿一條單布軍褲,拎著一把斧頭在伙房門口劈木柴。

汗珠在古銅色的皮膚上滾滾滑落,半個月前剃成禿瓢的腦袋長出一層鋼針一樣的硬發上晶瑩閃爍,斧頭帶著風聲劈下,木柴應聲裂成兩半,旁邊已經堆的如同小山一般。

陳子錕玩命的干活,訓練,他在用這種方法排解心中的鬱悶,屢建奇功卻絲毫不賞,絕不符合吳佩孚賞罰分明的做事原則,唯一的解釋就是大帥在磨練自己。

這事兒要擱在去年,依著陳子錕的急脾氣,興許就拍拍屁股走了,可是這一年多來的種種經歷已經磨礪了他的性格,與剛到北京時候的自己相比,他多了一份沉穩,少了一份戾氣。

看誰熬得過誰,我就不信了,吳佩孚放著一員虎將不用,還擺到炊事班當伙頭軍!陳子錕又是狠狠一斧頭劈下去。

  “陳子錕!”遠處傳來喊聲。

“有!”陳子錕丟下斧頭,條件反射一般立正,他是軍中等級最低的二等兵,見誰都得敬禮。

來的是司令部的副官,雖然他比陳子錕的軍銜高出不少,但絲毫也不敢託大,和和氣氣說道:“大帥有令,炊事班二等兵陳子錕速去營門報到,不得有誤!”

“是!”陳子錕二話不說,轉身跑進了伙房,拿起軍裝和腰帶帽子出來,一邊跑步前進,一邊穿衣戴帽扎腰帶,奔到大營門口的時候,正看到一身戎裝的吳佩孚在和幾個從汽車上下來的洋人握手。

陳子錕很有分寸的在一旁肅立,等候吳大帥的差遣。

今天的客人身份很特殊,是美利堅合眾國駐華公使館的芮恩施公使閣下、武官詹姆斯.斯諾德格拉斯上校、美國陸軍駐天津的第十五步兵團的威廉.維爾德上校等,負責警衛的是八個穿藍褲子的海軍陸戰隊士兵,翻譯有兩個,一個中國人是外交部派來的,還有一個是美國軍人,上尉軍銜。

中國政權更迭,直系軍閥控制了北京,作為友邦之一的美國自然要派員試探對方的態度,根據情報分析,雖然名義上曹錕是直系首領,但直系的真正靈魂人物卻是這位常勝將軍吳佩孚。

美國軍人和中國軍人打交道已久,庚子之亂時,美軍參加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曾在紫禁城閱兵,後來辛丑條約簽訂之後,陸軍十五團奉命進駐天津美國租界,擔負起保衛鐵路線以及美國在華利益的任務,可以說,美軍和北洋軍隊的交流是比較多的,就在此前不久,這些人剛參觀過北苑的奉軍營房。

奉軍是割據東北的張作霖將軍的部隊,這支脫胎於綠林武裝的軍隊極富中國特色,他們的儀仗隊使用的是一種被稱作青龍偃月刀的冷兵器,美國軍官們不得不承認,這種武器很有威懾力,雖然它在實戰中起不了多大作用。

見識了奉軍的威武之後,美國友人們急不可待的想了解傳說中戰鬥力最強的北洋陸軍第三師的雄姿。

吳佩孚和他手下的將軍們到轅門迎接美國客人,一番握手敬禮後,外交部的翻譯乾咳一聲道:“吳大帥,我來介紹一下……”

“您先休息一下,我們吳大帥自己有英語翻譯。”一位副官笑瞇瞇的將翻譯請到一邊去了,然後向陳子錕使了個眼色,陳子錕恍然大悟,原來吳佩孚確實沒忘了自己,當初在他面前提過自己曾在大學讀書一事,看來大帥是記在心上了。

陳子錕精通法語、俄語、日語,但英語才是他最擅長的,因為他早年就讀的聖約翰大學是教會學校,使用英語教學,培養出來的學生完全可以和外國人會話,況且他後來又經辜鴻銘點撥,發音更加純正標準。

大步流星上前,啪的一個立正,向軍官們敬禮,先用漢語再用英語進行了自我介紹。

美國客人們驚呆了,英語流利的中國人他們見過,體格魁梧的士兵他們也見過,但這兩樣加在一起的怪物他們卻從未見過。

眼前這個掛著二等兵肩章的北洋士兵,大概是他們見過最英俊,最威武的士兵了,他的身高足有六英尺,腿很長,粗布軍裝被汗水塌透緊貼著身軀,武裝帶緊緊的紮在腰間,顯得極其乾練而精神,軍帽壓在眉梢,目光銳利如同閃電,如果換一身西裝,簡直可以去當電影明星了。

吳佩孚察言觀色,對美國人眼中稍縱即逝的驚訝極為滿意,他乾咳一聲道:“子錕,代我向美國朋友表示歡迎。”

陳子錕立刻將他的話翻譯過去,他的口音很地道,美國人可以完全聽懂,這次拜訪不算正規的外交來往,所以只用陳子錕一個翻譯就夠了。

“約瑟夫,很抱歉,有人搶了你的飯碗。” 芮恩施公使開玩笑道。

隊伍中一個三十來歲的美軍上尉聳聳肩膀,向陳子錕伸出了手:“很高興能遇到一個英語說的這麼好的同行,我是約瑟夫.史迪威上尉,駐華語言軍官。”

陳子錕先敬禮後握手:“幸會,上尉,我是陳子錕,炊事班二等兵。”

史迪威驚愕的張大了嘴,美國人都是快人快語,他當即用不太流暢的漢語向吳佩孚發問:“將軍閣下,請問貴軍為什麼會把這樣優秀的士兵放在炊事班?”

吳佩孚爽朗的大笑:“我中華地大物博,人才輩出,這樣的兵在我隊伍裡比比皆是,不放在炊事班還能放在哪裡?”

在場的中國人們都跟著笑起來,陳子錕迅速而準確的將吳佩孚的話翻譯過去,美國人也都笑了起來,他們想讓吳佩孚覺得,他們很欣賞這種幽默感。

一支由師部警衛營組成的儀仗隊已經在轅門內列隊完畢,烈日當空,士兵們紋絲不動,任由汗珠流淌,單憑這股精氣神,第三師就足以笑傲北洋。

吳佩孚做了個手勢,值班軍官拔出指揮刀大聲下令,部隊隨著命令進行分列式操演,步伐一致,口號震天,一派鐵軍架勢。

隨後又進行了各種軍事表演,包括刺殺演練、射擊、徒手對練等。

美國軍官們都是內行,以中國戰場來說,第三師確實稱得上是精銳了,他們紛紛伸出大拇指讚道:“第三師,OK!”

吳佩孚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爽朗的大笑道:“子錕,告訴他們,中午我設宴款待他們。”

陳子錕翻譯過去,美國人不像中國人那樣假客氣,當場就答應了。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吳佩孚領著美國客人們來到軍官食堂,親自拿著搪瓷碗打了一碗稀粥,拿了兩個饅頭走到桌子旁坐下。

美國客人們面面相覷,想像中的豐盛筵席哪兒去了?要知道昨天他們在奉軍那裡可是吃到了上好的鹿肉和熊掌,喝的是法國白蘭地,餐後還有冰鎮西瓜,怎麼到了直軍這裡,標準下降的這麼快。

“親愛的將軍,菜餚在哪裡?”史迪威問道。

吳佩孚指著桌上的臉盆說:“這就是菜。”

天啊,整整一盤紅顏色的鹹蘿蔔,難道今天就吃這個?

看到美國人傻眼,吳佩孚冷哼一聲,道:“子錕,告訴他們,為什麼要吃這個。”

陳子錕心中暗罵,我咋知道你為啥要讓美國佬吃鹹菜啊,不過轉念一想,對吳佩孚此舉又頗為理解,俺們第三師的兄弟平時都吃這個,這幫狗日的洋鬼子,憑什麼來了就要吃香的喝辣的。

“諸位,我們第三師官兵平等​​,全軍上下都吃這樣的午餐,這是因為軍費緊張,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入鄉隨俗,想體驗我們第三師的生活,就拿起筷子吧。”

說完,又用漢語向吳佩孚敘述了一下,吳佩孚滿意的點點頭:“說得好。”

隨同前來的外交部人員大為緊張,生怕惹怒了美國人,哪知道美國客人們並不生氣,反而很規矩的拿起搪瓷碗,排隊打了一樣的稀粥和饅頭,圍坐在裝鹹蘿蔔的臉盆旁吃起飯來。

陳子錕沒有和他們一起用餐,因為他是炊事班的兵,要負責給士兵打飯,以及收拾桌椅碗筷等。

飯後,大家來到會議室,針對當前的形勢深入交換了看法,吳佩孚表示,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是以和平手段統一中國,至於對組閣和總統換屆的問題,他身為軍人並無看法,他的責任唯有外據強敵,內保平安。

“軍人是不能干政的,政治的事情,有總理,大總統、議會來決策,我只管練好軍隊,收復國土。”吳佩孚這樣說。

雖然沒有明說,但吳佩孚的意思很明確,當前中國最大的敵人是日本,這一點讓芮恩施找到了雙方的共同點,事實上一個親日的段祺瑞政府是歐美諸國都不願意看到的,作為直系領袖的吳佩孚這樣表態,美國人很滿意。

會談友好而熱烈,美國公使高度讚揚了吳大帥的愛國精神和軍事方面的才能,並且邀請他在合適的時間訪問位於天津美國租界的美陸軍十五團。

吳大帥的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一口答應下來。

訪問結束,客人們乘坐汽車離去,從營門回來的時候,吳佩孚道:“子錕,幹完炊事班的活兒,到我簽押房來一下。”

陳子錕心潮起伏,他知道,自己的機遇來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p29695797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128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