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340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3 21:38
第二卷 風起 第四十九章 風蕭蕭

  萬國商團的前身就是著名的洋槍隊,由上海租界的洋人僑民組成,有英國隊、美國隊、意大利隊、日本隊、中華隊、白俄隊等,這是一支志願民兵部隊,並非常備軍,士兵年齡從十八到四十都有,職業更是五花八門,醫生律師商人工廠主買辦銀行家都有,但白俄隊卻是個例外。

  十月革命之後,滯留在上海的沙俄遠東艦隊的一艘巡洋艦無家可歸,艦上水兵生活無著,租界當局就收編了這批水兵,組成了第一俄國隊,作為商團中的應急部隊使用,後來陸續又有流亡白俄來到上海,工部局收編其中訓練有素的軍人組成第二和第四隊,但俄國隊的中堅還是第一隊。

  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從北京逃亡到上海之後,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冒險家的樂園,這裡充滿了機遇和艷遇,哪怕對一個亡國的白俄來說也是如此,他很快就結識了萬國商團白俄隊的隊長,並且憑借自己流利的漢語和圓滑的交際手腕,謀取到了副隊長兼翻譯官的職位。

  斧頭幫長期在黃浦江上混飯吃,和白俄水兵有些交情,所以找上他們幫忙,白俄第一隊的大兵們正在營房裡百無聊賴,聽說有三千塊大洋找上門的好事情,頓時一哄而起,短短幾分鐘內就整隊完畢,開著卡車浩浩蕩蕩殺奔四馬路。

  大兵們已經包圍了書寓,只要長官一聲令下,這些彪悍的俄國水兵就會一擁而入,幹起殺人放火的老本行,但安德烈的第六感卻告訴他,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上海灘雖然魚龍混雜,幫派林立,火並不斷,但大家都遵守著同樣的潛規則,那就是不碰洋人,尤其是洋人巡捕,那更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所以這事兒肯定是過江龍干的,安德烈甚至懷疑,兇手很可能是自己認識的人。

  所以他再次問老疤,那人是不是姓陳。

  老疤轉向小桃問道:「是不是姓陳。」

  小桃早已被這副陣勢嚇傻,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是姓陳。」

  安德烈和顏悅色的問她:「這個人長什麼樣子?」

  小桃道:「高個子,白淨臉,像唱戲的武生。」

  老疤和阿貴都暗地裡啐了一口,心說不就是小白臉麼。

  安德烈卻心中一動。

  ……

  書寓內,芳姐急匆匆敲門道:「不好了,巡捕來了,全是洋人,都拿著槍!」

  眾人大驚,鑒冰卻不慌不忙問道:「穿什麼號衣,沖哪兒來的?」

  在芳姐的概念裡,巡捕和商團以及正宗洋兵之間沒有區別,她慌張道:「黃軍裝,刺刀槍,把我們的院子給圍了。」

  說這話的時候,芳姐裝出恐懼擔憂的樣子,其實心中暗自得意,她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太對了,不僅挽救了先生的職業生涯,還賺了一大筆錢,不過目前還要裝著不知道,等事態平息之後,先生幡然悔悟之時,再慢慢告訴她不遲。

  鑒冰自然是有些見識的,知道巡捕是穿黑制服而軍隊是穿卡其制服的,而軍隊通常並不負責租界內部治安,此事有些蹊蹺,但已經火燒眉毛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又問道:「多少人?」

  芳姐誇張道:「有好幾百人,都拿著槍,好長的刺刀。」

  陳子錕知道是衝自己來的,強撐著站起來道:「小順子,我的傢伙帶來了麼?」

  李耀廷懊喪道:「來得太急,我給忘了。」隨即醒悟過來,「大錕子,你還想和他們拼啊,那可是上百條槍啊。」

  陳子錕凜然道「老子又不是嚇大的,出去瞧瞧。」

  這就撥開芳姐,逕直出門,鑒冰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慌忙跟了出去,李耀廷、司徒小言和歐陽凱也緊跟了出去,芳姐眼巴巴的喊道:「先生~~」

  鑒冰頭連頭也不回。

  四馬路一帶繁華熱鬧,寸土寸金,房子都是佔地不大浙江式十三間頭天井院,兩層樓,鑒冰的臥室就在二樓,出來趴在窗口一看,外面果然圍了一圈大兵,全是人高馬大的洋人,穿卡其布英式軍裝,戴軟木盔,端著上刺刀的水連珠步槍,沒有芳姐說的那麼誇張有幾百號人,但三十個總有。

  媽了個巴子的,這下完了,陳子錕的手有些抖,就算自己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手上沒槍拿什麼和別人拼,看來自己這百十斤今天就交代這兒了。

  正在喪氣,忽見下面有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墨鏡神氣活現的,不正是二櫃他老人家麼。

  陳子錕心裡有了計較,回身嚴肅道:「你們都不要動,我一個人出去。」

  「不!」鑒冰和司徒小言同時喊道。、

  李耀廷也勸道:「大錕子,別逞能。」

  「那你們有什麼辦法?」陳子錕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們。

  一陣沉默,大家心裡都清楚,既然軍隊包圍了這裡,說明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這時外面開始喊話「裡面的人聽著,趕快出來投降,不然我們就開槍了。」緊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不要開槍,這就出去。」陳子錕沖外面喊了一句,這就準備下樓了,忽然鑒冰撲上來死死摟住他的後腰,眼中晶瑩閃爍。

  「乖,去一下就回來,不會有事的。」陳子錕輕輕撫摸著鑒冰的秀髮說道。

  鑒冰淚眼婆娑,但還是放開了他。

  陳子錕整整衣服,看了看李耀廷,道:「如果回不來,我的領帶和皮鞋就給你了。」

  李耀廷笑的比哭還難看:「你丫的皮鞋那麼大碼,我穿上跟船似的。」

  陳子錕也笑了笑,又對司徒小言道:「是大師兄讓你來找我的吧。」

  小言點點頭,沒說話,生怕一出聲就哭出來,五師兄雖然神色輕鬆,但誰都知道,此去必死無疑。

  「告訴大師兄,我沒丟精武會的人,沒丟師父的人。」說完,陳子錕又轉向歐陽凱,道:「我走以後,你多照顧小言,功夫也不要荒廢。」

  歐陽凱緊咬著嘴唇,用力的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原本對五師叔的不滿和怨恨,此時已經化作感激和崇拜。

  陳子錕沖大家一拱手:「某去也!」言辭神情毅然決然,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說罷匆匆下樓,在丫鬟廚娘等人驚懼的目光中,毅然推開書寓大門,站在了陽光下。

  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心中暗罵:果然是你小子,盡給我添亂!

  這事兒有些頭疼,因為安德烈來到上海不過半年而已,在白俄隊裡也是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雖然頭銜不低,但遇到大事都要隊長謝爾蓋.彼得洛維奇拍板,捉拿兇犯是集體行動,又不是他安德烈一個人當家作主的,所以想給陳子錕打掩護也有些難度。

  安德烈虎著臉一擺手:「帶走!」

  兩個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陳子錕就要往汽車裡拖,被他一把甩開,喝道:「我自己會走。」

  白俄水兵大怒,舉起莫辛納甘步槍就要砸過來,卻被安德烈喝止:「住手,這是一位紳士,要給他應有的尊重。」

  士兵悻悻的端平了步槍,用刺刀押著陳子錕走向汽車,忽然鑒冰奔了出來,大喊道:「不要抓他!」卻被芳姐等人死死拉住,只能抓著門框用通紅的眼睛盯著陳子錕的背影。

  安德烈將穿著馬靴的腳跟一併,將兩隻手指舉到帽簷處道:「尊敬的女士,我向您保證,這位先生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他是無辜的,我會親自送他回來。」

  說罷轉身離去,馬靴留下一串響亮的聲音,白俄隊的士兵們也整隊離開,斧頭幫諸人喜滋滋的跟在後面一路朝巡捕房去了,等著拿屬於他們那份的賞錢。

  人走光之後,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的小桃,鑒冰頓時明白了,原來是有內鬼告密啊,她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

  汽車後座上,陳子錕和安德烈並肩而坐,安德烈拿出兩支雪茄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遞給他一根道:「呂宋雪茄,嘗嘗。」

  陳子錕接過來咬下圓頭,湊著安德烈的火柴點燃,美美抽了一口,讚道:「二櫃你老人家混的不錯,走到哪裡都能吃得開。」

  安德烈道:「俄國隊就是租界工部局的僱傭兵,我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順便圖謀發展,對了,那兩個英國佬是不是你殺的?」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答道:「放眼上海灘,除了老子,誰還有這個膽略?」

  安德烈道:「我看是除了你這麼傻-逼,事情鬧得驚天動地,你可別指望我會救你。」

  陳子錕道:「愛救不救,給我兩把槍,我自己殺出去。」

  安德烈道:「拉倒吧你,還想把我連累進來,門都沒有,我問你,你殺人的時候,有誰看見了?」

  陳子錕想了想說:「我進門的時候,沒人看清楚我的相貌,不過殺人的時候有個叫娜塔莎的俄國妓女在場。」

  安德烈點點頭:「知道了。」

  他倆用黑幫切口和俄語法語混合交談,前座上的司機和警衛根本聽不懂,就這樣一路來到萬國商團俄國隊軍營,哨兵搬開拒馬放車輛進去,隨即又端起了步槍攔住後面緊跟的斧頭幫眾人。

  老疤明白了,這幫老毛子是想吃獨食。

  「冊那,黑吃黑吃到老子頭上了,咱們走著瞧。」老疤惡狠狠吐了一口濃痰,帶著阿貴等人走了,逕直來到老閘巡捕房,腆著臉走了進去,找到一個西捕小頭目,拿出懸賞告示點頭哈腰道:「長官,阿拉來告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4 10:39
驍騎校的小說竟然無人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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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起 第五十章 開始行動

  巡捕是英國人,高鼻凹眼,唇上留著一撇鬍子,臉上帶著上海灘白人特有的傲慢,他輕蔑的看了看眼前這個典型的中國幫會中人,拿起蘸水鋼筆道:「你說。」

  老疤精神一振,湊過來神神秘秘道:「刺殺兩名西捕的兇手就藏在四馬路,小的親眼所見,絕不沒有錯。」

  巡捕用戴著白手套的手遮住鼻子,似乎老疤的嘴巴帶著一股糞坑的味道般,他揮手將老疤斥開,不耐煩道:「到底在哪裡?」

  「這個……」老疤賤賤的笑了,伸出手指做了個捻錢的手勢。

  巡捕當即將手中的拍紙簿砸過去:「滾!」

  難怪他惱怒,這些天來告密的中國人簡直成群結隊,每個人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好像心裡揣著天大的秘密,結果巡捕去把人抓了一審問,儘是些不相干的倒霉蛋而已。

  老疤悻悻而出,阿貴搓著手,兩眼放光上前問道:「大哥,拿了多少賞錢?」

  「滾!」老疤狠狠在阿貴臉上抽了一巴掌,搖搖晃晃走了。

  阿貴捂著紅腫的臉龐回去了,來到家門口,正看到小桃在等他,一口氣全撒在小桃身上,掃臉就是兩個大嘴巴,罵道:「滾!」

  小桃哭著跑走了,回到書寓就覺得氣氛不對,所有下人挨個接受鑒冰的盤問,小桃戰戰兢兢的退了出去,漫無目標的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來到黃浦江邊,望著滔滔江水,一狠心就跳了進去。

  ……

  老疤回去之後越想越生氣,老毛子不講江湖道義,那就別怪阿拉不客氣了,他直接跑去法租界警務處找到葉天龍,把事情一說,葉天龍也大罵老毛子不厚道,要幫老疤討個公道。

  老疤信誓旦旦道:「龍哥,事情辦妥,賞金全歸你,阿拉一個銅鈿都不要,只為出口惡氣。」

  葉天龍誇下海口,其實也是衝著那三千塊的賞錢,可他不過是個法租界巡捕房低級包打聽,在江湖上或許有點面子,但在洋人面前連個屁都不算,所以他當即帶著老疤找到了自己的上司程子卿。

  程子卿是法租界警務處政治組的小頭目,和大亨黃金榮關係很好,在社會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聽了葉天龍和老疤的報告,淡淡的笑笑,先將老疤打發出去,只留下葉天龍,掏出金質煙盒來,掏出兩支大英牌捲煙,丟一支過去,另一支慢條斯理在煙盒上磕著。

  葉天龍趕忙掏出洋火擦著,幫程組長點燃,自己將煙夾在耳朵上。

  程子卿抽了口煙,問道:「天龍啊,你跟我多久了?」

  「有三年,哦不,三年零七個月了。」葉天龍道。

  「不短了哦。」程子卿自言自語道,忽然話鋒一轉,指著葉天龍的鼻子罵道:「快四年的時間,就算是一頭豬也能變得聰明些,儂怎麼就這麼不開竅!」

  葉天龍被罵的懵了,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程子卿道:「有些事體,是摻和不得的,英租界的巡捕被殺,這裡面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萬國商團白俄隊是什麼人你還不曉得,那是商團的常備軍,租借治安的台柱子,別說他們要黑吃黑了,就是一陣亂槍把斧頭幫全斃了,一句閒話也就打發了,只有儂這個戇都,才會為了幾百塊錢瞎摻乎!」

  劈頭蓋臉一頓罵,把葉天龍罵的連連點頭,賠罪道:「老頭子,阿拉曉得錯了。」

  程子卿光顧著罵人,煙卷都熄滅了,葉天龍陪笑著又幫他點燃,問道:「那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儂還想咋樣?英租界巡捕房已經抓了一百多號人,全是殺巡捕的嫌疑犯,哪個曉得斧頭幫說的這個就是真兇?到時候謊報軍情,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葉天龍終於明白,這事兒碰不得,他唯唯諾諾的退下,出去又把老疤訓斥了一頓,老疤這個憋屈啊,不過他也終於回過味來,牽扯到洋人的事情已經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還是少碰為妙。

  程子卿卻又點上一支煙思索起來,其實剛才老疤的話讓他心中起了驚濤駭浪,這個藏在四馬路的傷者,不正是前幾日從德國診所逃走的傷員麼,如今又被俄國人抓去,卻不直接送進近在咫尺的中央巡捕房,而是押回萬國商團兵營,這裡面肯定有玄機。

  死了兩個英國巡捕並不是大事,程子卿關心的是背後的博弈,身為法租界警務處政治組的警探,他才不管那些兇案呢,他在意的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到底牽扯到哪一方的勢力,是北洋、廣州軍政府、國民黨、日本人、還是俄國人?

  掐滅煙蒂,拿起禮帽,程子卿出門去了,他準備把這件事弄明白,給上司羅蘭德.薩爾裡獻上一份大禮。

  ……

  萬國商團俄國第一隊兵營,隊長謝爾蓋.康斯坦丁.彼得洛維奇坐在辦公桌後面,身上穿著一套卡其布的英國式軍服,布質肩袢綴著象徵上尉軍銜的三顆花,他的身後的鏡框裡擺著帝俄政府頒發的勳章和一副金色的上校肩章。

  謝爾蓋曾經是駐上海的俄國巡洋艦的上校艦長,如今卻只能屈尊當一個僱傭兵的上尉隊長,他做夢都想回到故鄉彼得堡,所以對臨時政府的代表兼老鄉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很是客氣,言聽計從,短短幾個月就把他提拔成自己的副手。

  「好吧,安德烈.瓦西裡耶維奇,說說你們抓到的大魚吧,是不是真的價值三千塊錢。」謝爾蓋漫不經心的問道,同時從酒櫃裡拿了一瓶白蘭地和兩個水晶杯出來。

  「親愛的謝爾蓋.康斯坦丁.彼得洛維奇,我們抓錯人了,用中國人的話說,大水沖了龍王廟,我帶來的這個年輕人,事實上是臨時政府最高執政高爾察克閣下任命的海軍少尉,同時他也是我來中國時的助手,我們在北京失散,沒想到竟然在上海重逢,您說,這難道不是上帝的安排麼?」

  謝爾蓋聳聳肩膀,拔出酒瓶塞子道:「當然,很值得為這個喝一杯。」

  忽然房門被敲響,另一位副隊長伊凡諾夫走了進來,敬禮道:「隊長閣下,巡捕房來提犯人了。」

  安德烈大驚:「我並沒有通知巡捕房。」

  伊凡諾夫傲慢的看了他一眼,道:「是我打電話給巡捕房的。」

  安德烈道:「可是他根本不是兇手,他是我的助手,俄國臨時政府的僱員。」

  伊凡諾夫道:「我看不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聯繫,再說這裡是上海,不是鄂木斯克,我們也不是白衛軍,而是租界的僱傭兵。」

  安德烈氣的七竅生煙,但又無可奈何,這裡是文明世界,總不能一言不合拔槍殺人吧。

  謝爾蓋打圓場道:「如果不是兇手的話,讓英國人帶去問一下也不打緊。」

  長官都發話了,安德烈更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陳子錕被巡捕帶走。

  本來在營房裡吃著糕點喝著紅酒的陳子錕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沒想到忽然進來幾個巡捕給自己戴上了手銬,變化之大讓他來不及反應,等到被押出門看到二櫃愧疚的眼神,他這才明白,這回真栽了。

  陳子錕被押回了中央巡捕房,不過並沒有立刻提審,因為這段時間抓了太多的嫌疑犯,總要一個個的審才行。

  巡捕房的牢房分為兩種,一種設施較好的用來關押白人,一種設施簡單的關押中國人以及印度人、馬來人、安南人等,在臭烘烘亂哄哄的牢房裡,陳子錕反而鎮定下來,他知道有人會來救自己。

  ……

  精武會,司徒小言和歐陽凱向劉振聲報告了發生的事情,大師兄扼腕歎息:「陳真敢於血濺五步,為枉死民眾報仇,真乃我精武會之楷模也。」

  「大師兄,現在怎麼辦?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五師兄被洋人槍斃啊。」司徒小言急道。

  歐陽凱也舉起了拳頭:「師父,我們劫法場吧。」

  「胡鬧!」劉振聲嚴厲的呵斥道,「我自有主張,你們先下去。」

  司徒小言和歐陽凱氣鼓鼓的回去了,路上嘀咕道:「大師兄膽子太小了……」

  劉振聲聽到他倆的議論,眉頭一皺,回望霍元甲的遺像,喃喃道:「師父,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了。」

  牆上的霍元甲風輕雲淡,嘴角掛著一絲看破世事的微笑,劉振聲默默的點頭,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櫃子拿出一套黑色十三太保夜行衣來,衣服散發著樟腦丸的味道,已經很久沒穿過了。

  「師父,從今天起,精武會要做一些事情了。」劉振聲低聲念道。

  深夜,劉振聲換上了夜行衣,在外面罩了一件大褂,從臥室出來直奔後牆,忽然聽到什麼聲音,停下腳步躲在牆角,只見兩個同樣穿夜行衣的人偷偷摸摸從樓上下來,走到後牆邊一躍而上。

  劉振聲欣慰微笑了,他認出那是司徒小言和歐陽凱,看來在陳真的感召下,精武精神已經潛移默化的深入到會員的心中,他們開始行動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1 16:59
第二卷 風起 第五十一章 釋放

  司徒小言和歐陽凱計劃搭救陳子錕,但他倆還沒傻到直接去闖巡捕房劫獄的地步,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方案。

  那就是襲擊西捕,給租界當局造成一種兇手尚未歸案的假象,這個法子是歐陽凱想出來的,自小熟讀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的他為自己的奇謀沾沾自喜,司徒笑言也表示強烈支持,策劃了一陣子,兩個人就匆匆出動了。

  兩人跳出精武會的後牆,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租界,歐陽凱穿了一件黑色拷綢衣褲,司徒小言是黑色香雲紗的衣服,在夜幕中都不顯眼,來到大馬路附近的老閘巡捕房,兩人耐心的等起來。

  不大工夫,巡捕房裡出來一個穿便衣的白人男子,匆匆而去,歐陽凱和司徒小言交換一下眼神,悄悄跟了過去,尾隨那男子進入一條燈光昏暗的弄堂,歐陽凱遮住面孔猛撲上去,迅速將其放倒在地,拔出匕首頂在他脖子上,在下刀的一剎那卻猶豫了。

  畢竟他沒殺過人,面對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而且和自己無怨無仇。

  那白人驚惶了片刻,迅速回過神來,苦苦哀求對方不要殺自己:「饒命,要什麼都給你,錢,懷表,戒指,你看 ,這是我女兒的照片,她才四歲。」

  這下歐陽凱更遲疑了,拿匕首的手怎麼也捅不下去,忽然他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便惡狠狠的說:「老子專殺巡捕,前日那兩個死鬼就是我殺的,今天先放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出門都當心點。」

  洋人點頭如搗蒜。

  歐陽凱收了匕首,沖藏在弄堂口望風的司徒小言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那白人狼狽不堪的爬起來,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左輪手槍,咬牙切齒扳開擊錘衝著歐陽凱的背影就要射擊。

  說時遲那時快,從房頂上飛下一片碎瓦,正中洋人手腕,子彈打歪了,擊中歐陽凱身旁的牆壁,刺耳的槍聲立刻引起街上巡捕的注意,登時警笛就響了起來。

  歐陽凱倒也機靈,發現事情失敗,拉著司徒小言迅速逃離,兩分鐘後,大隊巡捕忙著封路搜捕,但一無所獲。

  兩個失敗的殺手返回精武會之後依然氣喘吁吁,江湖的險惡和社會的複雜超出了他們的想像,夜已深,為了避嫌兩人各自回去帶著滿腹的心事睡覺去了。

  幾分鐘後,劉振聲也回到了精武會。

  ※ ※ ※

  老閘巡捕房炸了窩,洛克和勞伯遜屍骨未寒,剛從倫敦來的巡長霍頓又遇到襲擊,若非他機智過人,此時已經成為弄堂裡一具冰冷的屍體。

  驚魂未定的霍頓回到巡捕房之後一連灌了三杯威士忌,才勉強鎮定下來,向同事們講述了剛才發生的經歷,原來洛克和勞伯遜是死在中國刺殺團伙之手,這案件已經不是簡單的刑事案,可以劃歸政治案件之列了。

  巡捕們大舉出動,抓了好多夜裡遊逛的嫌疑犯,巡捕房的牢房爆滿,盛不下這麼多人犯,但依然還有新的嫌疑犯被不斷抓進來。

  到了第二天早上,又有新的情報傳來,租界某當鋪收到一塊金錶,表殼上刻著被害警官勞伯遜的名字,巡捕們立即出動,順籐摸瓜抓到了典當人,正是彼得堡俱樂部的妓女娜塔莎。

  案發當時,娜塔莎是唯一的目擊者,巡捕發佈的通緝令就是根據她的口供做出的,沒想到這個俄國妓女居然順手牽羊偷走了勞伯遜的財物。

  巡捕例行公事審問了娜塔莎,卻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洛克和勞伯遜並非死於什麼神秘的中國刺客之手,而是爭風吃醋自相殘殺而死。

  至於為什麼要捏造兩名巡捕死於刺客之手的原因也很簡單,那是因為娜塔莎拿走了勞伯遜的錢夾和金錶,出於佔有這些財物的考慮,她捏造出一個虛構的殺手來,個子高高作風凶狠,這個人輕易的殺死了勞伯遜和洛克,搶走了財物。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空穴來風,至少去過案發現場的巡捕都有這種想法,洛克和勞伯遜這兩個狗娘養的死的樣子確實很像互相打死了對方。

  這樣一來,案子就陷入了迷局,一邊是目擊者聲稱兩人死於火並,一邊是有人宣稱對巡捕的死負責,巡捕們一頭霧水,只得將案子上繳警務處。

  洛克和勞伯遜兩位巡官都是租界當局從英格蘭招募的警察,願意去殖民地當差的人通常都是當地混不下去的惡棍無賴,洛克和勞伯遜這一對好朋友即是如此,來到上海之後如魚得水,倒也混的風生水起,在巡捕房也是一霸,收黑錢收到手抽筋。

  他倆死掉之後,沒人感到傷心,這麼賣力的偵破只是因為白人的自尊心在作怪,不過既然是兩個白人為爭一個妓女死掉,而不是死在卑賤的中國人手裡,那這事兒就另當別論了。

  警務處總督察將案子匯報給工部局和領事館,上面也覺得鬧得太大影響了租界的繁榮,既然能對歐洲人有個像樣的交代,那就趕緊結案算了,至於案件中存在的種種疑點,讓他見鬼去吧,上海又不是倫敦,不是案子都能水落石出的,最重要的是維護繁榮,整天抓人鬧得人心不穩,每天的損失數以萬計,這是工部局所不能忍受的。

  那些被抓進來的嫌疑犯,讓他們交點錢放走就行,巡捕房還能創收一筆。

  至於娜塔莎,則被關進了牢房,不日將以盜竊罪被起訴。

  她躺在牢房裡,心情卻格外輕鬆,腦海裡浮現出昨夜的一幕來。

  一個叫安德烈的俄國人找上門來,以自己滯留在俄國的家人為要挾,逼迫自己如此這般,娜塔莎雖然是個柔弱女子,但也在上海灘混過幾日,豈能就範,她找到老闆彼得洛維奇為自己做主,哪知道老闆和這位安德烈居然相識,並且告訴自己,想見到家人,就老老實實配合瓦西裡耶維奇先生。

  於是,娜塔莎只得按照他說的去做,故意拿金錶去典當吸引巡捕的注意,然後翻供。

  不管怎麼說,一場風波終於平息,差點被殺死的巡長霍頓很是不解,找到督察長詢問,怎樣解釋那晚襲擊自己的中國人說的話。

  「霍頓,這裡不是倫敦,而是上海,不是每件事都有合理的答案的,或許那些中國人想藉著這件事出風頭呢。」督察長聳聳肩膀,給了他一個似是而非,不能滿意的答案,督察長的煙灰缸裡放著一支名貴的雪茄,背後是英王喬治五世的畫像,可霍頓覺得,督察長一點也不忠於國王,甚至也不像個真正的英國人。

  或許上海的燈紅酒綠,能改變一切。

  ※ ※ ※

  案子不聲不響的結束了,那些被錯抓的人卻依然羈押在牢房裡,需要繳納一筆保釋金才能開釋,不然將會以其他罪名起訴,關到提籃橋監獄去。

  一時間巡捕房人滿為患,全是交保釋金的人,陳子錕連過堂都沒等到,就稀里糊塗的被放了出來。

  來接他的竟然是孫文先生的衛士黃路遙,繳納了保釋金之後將他帶離了巡捕房。

  五分鐘後,一輛奧茲莫比爾小轎車停在了巡捕房門口,四馬路上的名妓鑒冰帶著莊票來保釋陳子錕,當她聽說陳子錕已經被釋放之後,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讓負責辦理保釋業務的霍頓警官很是納悶。

  又過了十分鐘,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國男子乘坐黃包車來到巡捕房,遞上名片,原來是精武體育會的秘書長農勁蓀,他也是來保釋陳子錕的,當聽說要保釋的人已近被別人保走之後,他表情沉靜,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

  再過了半小時,居然有個俄國人也來保釋陳子錕,聽說人已經走了,他便迅速離開了巡捕房。

  霍頓非常好奇,查閱了陳子錕的檔案,這個嫌疑犯是萬國商團俄國隊抓的,身高六英一寸,據說身上有槍傷,完全符合兇手特徵,奇怪的是竟被混雜在大批犯人之中沒有被提審,而前來保釋他的人竟然有三批,而且身份各異。

  再聯繫到那個俄國妓女,霍頓覺得這個案子真的是撲朔迷離,但真相似乎就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

  ※ ※ ※

  法租界莫裡哀路某別墅,綠樹掩映,繁花似錦,孫文倒背著手站在院子裡,遙望著南方,表情肅穆,他面前的香案上,擺著一炷香。

  陳子錕被黃路遙帶了過來,距離五米站定,輕聲道:「總理,人帶回來了。」

  孫文轉身,微微露出笑容:「子錕,牢裡的滋味不好受吧。」

  陳子錕道:「多謝總理搭救之恩。」

  孫文道:「下次做這事情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肩負的是國家民族的使命,即使犧牲,也要犧牲的有價值。」

  陳子錕點點頭,注意到了香案,狐疑道:「這是?」

  「尹維峻犧牲了……」孫文的嗓音低沉,帶著深深的悲哀。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在陳子錕心頭劃過,分別不過十幾天,怎麼就陰陽兩隔了呢。

  「革命者隨時都要面對犧牲,維峻烈士是為革命而亡的,死的偉大而光榮,我們要永遠緬懷她。」孫文沉痛的說道。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1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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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起 第五十二章 殺手夜奔

  尹維峻的死讓陳子錕極為震驚,呆呆望著那炷香一言不發,孫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犧牲在所難免,我輩仍需前仆後繼。」

  轉而對黃路遙道:「小黃,你陪陪他。」隨即上樓去了。

  良久,陳子錕緩過勁來,給尹維峻上香默哀片刻,回望黃路遙道:「姑姑是怎麼死的?」

  黃路遙走了過來,眼圈紅腫,低聲道:「尹大姐是被人暗殺的。」

  「誰!」

  黃路遙遲疑了一下道:「總理不讓我告訴你。」

  陳子錕怒道:「不說我也知道,一定是那幫眼裡容不下孫先生的北洋政客,這個仇我勢必要報。」

  黃路遙道:「尹大姐奉總理之命前往廣東執行機密任務,北洋那邊是不會知曉的,我懷疑是廣州方面的人下的毒手。」

  陳子錕對政治一向瞭解不深,在他印象中,孫文就是廣州軍政府的首腦,怎麼可能自己人殺自己人呢。

  見他一副不明白的樣子,黃路遙解釋道:「想當年張勳復辟,先生在廣州振臂一呼,天下無不響應,先生當選為軍政府大元帥,揮兵北伐討逆護法,正在勢如破竹之際,廣西軍閥陸榮廷背叛革命,釜底抽薪,導致護法戰爭功虧一簣,這個小人還勾結宵小,架空先生,把廣州軍政府變成自己的掌上之物。」

  說起這些往事,黃路遙義憤填膺,怒髮衝冠,緊握拳頭道:「去年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率領海軍艦隊南下廣州,投奔先生,陸榮廷這廝拉攏不成,就派人暗殺了程璧光,此次尹大姐遇刺,絕對是陸賊所為,我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為尹大姐報仇,為革命去一大障礙。」

  陳子錕被他說的熱血沸騰,也道:「不為姑姑報仇,誓不為人。」

  黃路遙忽然歎氣道:「可惜先生為了天下蒼生,不忍多開殺戒,陸賊雖然陰險狡詐,首鼠兩端,但尚屬可爭取的對象,唉,我雖然想不通,也只好服從命令。」

  陳子錕咬牙啟齒,暗下決心,一定要殺掉陸榮廷為姑姑報仇。

  二樓窗口,孫文輕輕撩開窗簾,看著下面兩個年輕人憤然的樣子,欣慰的點點頭。

  ※ ※ ※

  陳子錕身上的槍傷還沒好利索,被安置在別墅的客房內休息,他急切的想去四馬路見鑒冰,但是卻被黃路遙堅決制止。

  「你的傷沒好,不能亂走,這是命令。」黃路遙嚴肅的說。

  「已經好了,我得出去。」陳子錕起身要走,黃路遙伸手攔住,說道:「你忘了入黨時的誓言麼?沒有總理的命令,你哪兒也不許去。」

  陳子錕眼一瞪就要發飆,入黨又不是賣身,怎麼連自由都要束縛了,如果這樣的話,他寧願退黨。

  眼瞅著就要發生衝突,孫夫人帶著醫生護士來了,柔聲道:「子錕,你的槍傷還沒好利索,很容易迸裂出血,聽話,躺下。」

  夫人出馬,陳子錕立馬吃癟,乖乖躺在床上,聽任醫生檢查,不過看到醫生的仁丹鬍子,他又跳了起來:「我不讓日本人看,好人都能被他們看死。」

  仁丹胡很尷尬的笑了,夫人也笑了:「子錕,這位三井醫生是先生的私人醫生,不是那種蒙古大夫,你放心好了。」

  陳子錕這才讓醫生檢查,仁丹胡幫他給傷口換了藥和新繃帶,檢查了五官四肢,聽了心跳量了血壓,點點頭道:「略微有些發燒,但傷情穩定,再過一個月就能康復了。」

  「那怎麼行,我現在就要出去。」陳子錕嚷道。

  夫人輕笑著搖搖頭,將手擱在陳子錕額頭上感受著熱度,道:「你發燒了,要好好休息,多喝水。」

  手背清涼光滑,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襲來,陳子錕很享受這種感覺,但嘴上還在爭辯:「我身體好的很,發點燒不算什麼。」

  沒人搭理他,夫人和醫生出了房間,黃路遙把門帶上,在門外把守,醫生來到樓上書房,孫文正伏案寫作,抬頭問道:「後生仔的身體怎麼樣?」

  三井醫生道:「血壓正常,肌肉發達,脈搏每分鐘五十二次,他簡直強壯的像頭牛,脾氣也像牛,非要急著出去。」

  孫文道:「干革命,就要這種一往無前的魄力,」

  三井醫生放下病歷,鞠了一個躬出去了。

  夫人走了進來,拿起保溫瓶給桌上的茶杯續水,孫文問道:「你覺得他的身體狀況可以擔當麼?」

  夫人道:「士氣可用。」

  ※ ※ ※

  深夜,陳子錕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裡走馬燈閃過許多場景,這半年來他經歷了許多,從關東到北京,從北京到上海,無數張面孔在眼前浮現,清秀可人的林文靜,火熱奔放的姚依蕾,潑辣倔強的夏小青,風華絕代的鑒冰,還有忠厚沉穩的薛大叔,本分善良的寶慶、豪邁灑脫的大海哥,高風亮節的熊希齡,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外灘上紙醉金迷的十里洋場,時至今日,困擾自己的身世之謎已經解開,但更大的問題隨之而來。

  我該向何處去?

  是像李耀廷那樣,在上海灘混出一片天地,嬌妻美妾,家財巨萬,還是緊跟孫先生的步伐,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奉獻一生?

  正冥思苦想著,房門敲響,黃路遙的聲音傳來:「睡了麼?總理要見你。」

  「我馬上起來。」陳子錕本來就是和衣而臥,聽到召喚立刻起身,房門打開,孫文和藹的面容出現在外面,看到陳子錕起身,他忙道:「你有傷,不要動。」

  陳子錕還是坐了起來:「總理,我沒事。」

  孫文上前按住陳子錕的肩膀,將他按回床上,黃路遙拿了把椅子請先生坐下,自己肅立一旁。

  孫文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香蕉慢慢的剝著,對陳子錕道:「子錕,上海呆不下去了,今夜你必須走。」

  陳子錕一驚,但沒有問為什麼,他知道孫文接下來還有話說。

  「今日別墅門口多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想必是巡捕房的包打聽。」黃路遙在後面解釋道。

  陳子錕立刻道:「想必是衝我來的,我這就走,絕不連累總理。」

  孫文道:「你不用著急,他們沒有證據是不敢隨便進來抓人的,但出了這個院子就難說了,為防範於未然,我準備派遣你代表我前往廣東弔唁尹烈士,一來你和維峻關係非比尋常,派你去比較合適,二來也可歷練一番,增加一些經驗,你願意接受這個任務麼?」

  陳子錕毫不猶豫道:「敢不從命。」

  孫文點點頭:「廣東在廣西雲南軍閥掌控之中,你務必要注意安全,我這裡有一樣東西贈給你。」

  說著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把毛瑟掌心雷手槍來,槍的尺寸很小,只有手掌心那麼大,雖然個頭小,但是製造精良,寒光閃閃,部件嚙合緊密,端的是一件殺人利器。

  「這把槍跟我多年,現在贈給你防身之用。」孫文道。

  陳子錕雙手接槍,感動不已。

  孫文又道:「你此番前往廣東,除代表國民黨弔唁烈士之外,還要暗地裡調查真兇,但是切記一條,千萬不可再像這次一樣,壯士一怒血濺五步。」

  陳子錕沉默不語。

  孫文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理解,或許會覺得我軟弱,但你要知道,陸榮廷雖然是個軍閥,但為革命做過很多工作,我相信他遲早一天會幡然悔悟的,不到最後一刻,我是不會放棄希望的。」

  黃路遙插嘴道:「總理,您太仁慈了,陸榮廷這個反動軍閥早就該死了!」

  孫文搖搖頭,微笑了一下:「你們還年輕,很多事情不懂,好了,你收拾一下,我讓小黃送你。」

  陳子錕身無長物,沒什麼可收拾的,爬起來就能走,孫文讓人給他準備了五百塊錢盤纏,鈔票銀元都有,還有兩套換洗衣物,牙刷牙粉等物,全都放在一口小皮箱裡。

  「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走。」 黃路遙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

  陳子錕拿起皮箱,沖孫文一鞠躬:「總理,我去了。」

  孫文道:「為避人耳目,我就不去送你了,等你凱旋之時,我親自去碼頭接你。」說罷重重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道:「保重!」

  陳子錕用力的點點頭,匆匆而去,在上汽車之前,最後回望一眼月光下的別墅,然後頭也不回的上車離去了。

  汽車在法租界寬闊的馬路上行駛著,道路兩旁是繁茂的法國梧桐,樹影婆娑,月光灑滿前路,黃路遙默默的開著車,不時回望一眼後座上的陳子錕。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黃路遙忽然道。

  陳子錕道:「為什麼?」

  「因為去廣東就有機會手刃陸榮廷這個革命叛徒,可惜先生不給我這個機會,依我看來,這種人的軍閥本質是不會改變的,絕對是革命道路上一大絆腳石。」

  陳子錕心中一動,不如藉著這次機會把陸榮廷刺殺了,自己豈不是國民黨的大功臣了。

  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嘴裡卻道:「我想去看幾個老朋友,向他們告別。」

  黃路遙立刻勸阻道:「不妥,你是秘密離滬,不能讓別人知道。」

  陳子錕和他討價還價道:「就去看一個人總行吧。」

  黃路遙還是堅決反對。

  「此去廣東,或許再也回不來了,如果不見她一面,我死不瞑目。」陳子錕道。

  黃路遙的瞳孔收縮了一下,踩了剎車停在路邊,轉身問道:「你要見誰?」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15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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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起 第五十三章 東渡長崎

  陳子錕坦然答道:「此去廣東,關山萬里,臨走前我想見一下我的女人。」

  「她是?」黃路遙扶著方向盤疑惑道。

  「或許你聽過她的名字,她叫鑒冰。」

  黃路遙恍然大悟:「原來是四馬路上的……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好,我就違反一次紀律,送你去見她。」

  一路開到四馬路附近,黃路遙停下車道:「你只有一個半鐘頭的時間。」

  陳子錕下車來到書寓門口,看到樓上燈火黯淡,門前冷落,深吸一口氣上前敲門,然後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鞋子敲擊木板樓梯的聲音,大門突然打開,開門的竟然是鑒冰本人。

  「儂回來了。」鑒冰眼睛紅通通的,一頭撲進陳子錕懷裡。

  「沒事了。」陳子錕輕輕拍打著鑒冰的後背安慰道。

  鑒冰揚起臉,梨花帶雨,陳子錕深吻下去,在鑒冰身上亂摸一氣。

  「門口不行。」鑒冰急忙推開他,看看外面領著他進了院子,書寓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陳子錕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多日未見的思念之情和積壓的慾望一起爆發,攔腰抱起鑒冰就向樓上臥室去了,鑒冰慌得直捶他的後背:「冤家,慢點。」

  口口口口口口(此處省略三千二百字)

  一番雲雨後,陳子錕滿足的躺在寬大的檀木架子床上,鑒冰趴在他身上,從床頭煙罐裡拿了一支大英牌香煙,點燃抽了一口,又塞在陳子錕嘴裡,纖細的手指在他胸口上劃著圈,吐出一串煙圈來。

  「伺候你的人都哪兒去了?」陳子錕問道。

  「我把他們都趕走了,竟然敢背叛我,哼。」鑒冰輕飄飄的說道,忽然又熱切起來:「你帶我走吧,上海我呆膩了,我們去天津、去漢口,或者去香港也行,這些年我攢了不少身家,再把頭面典當一部分,夠咱們活上幾年的。」

  「不行。」陳子錕斬釘截鐵道,打斷了她的美好憧憬。

  畫圈圈的人忽然停下,鑒冰愕然道:「為什麼?」

  「我今晚就要離開上海。」陳子錕一躍而起,開始穿衣服,鑒冰呆呆坐在一旁,被他的無情和決絕傷心到無話可說。

  陳子錕扣著扣子,瞥一眼床上的鑒冰,歎口氣打開隨身皮箱,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道:「多則三月,少則一月,我就會回來接你。」

  鑒冰一把將鈔票掃落在地,怒道:「我的錢不知道比你多多少,哪稀罕你這個。」

  陳子錕也不生氣,默默的撿著地上的鈔票。

  忽然鑒冰一把抱住他,抽泣道:「我不許你去,我怕你一去就不再回來。」

  陳子錕道:「我有大事情要做。」

  鑒冰恨恨道:「什麼大事情,無非是叫你去殺人。」

  陳子錕皺眉道:「你懂什麼!」

  鑒冰毫不示弱:「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他們也該放過你了。」

  陳子錕苦笑,和她說不通這些道理,於是繼續撿錢。

  鑒冰幽幽道:「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匹夫之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我希望我的男人是個能讓天下震動的蓋世英雄,而不是一個只能血濺五步的匹夫。」

  陳子錕愣住了,他沒想到鑒冰一介煙花女子,竟然能說出這樣的道理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說什麼都晚了。

  他站起來背對著鑒冰道:「我走了,等我三個月。」然後匆匆下樓,到門口還是把那疊鈔票放在了桌上。

  鑒冰披著絲綢睡袍,點燃一支煙走到窗前,看到陳子錕快步走向路邊一輛汽車,很快車就開走了,她的眼淚頓時落了下來。

  ※ ※ ※

  黃路遙看到陳子錕下樓,下意識的瞅瞅懷表,正好一個半鐘頭。

  開車了,黃路遙從後視鏡裡看到陳子錕略帶亢奮的面孔,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惜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吃苦頭了。」

  陳子錕疑惑道:「怎麼?」

  「我現在送你去匯山碼頭乘坐日清輪船公司的貨輪去長崎,然後在長崎轉船去香港,再從香港經陸路去廣州,這是最快捷的辦法了,只是貨船顛簸,你要辛苦了。」黃路遙道。

  「沒事,我吃得了苦。」陳子錕答道,為什麼從上海去廣州要經日本,他根本沒細想,滿腦子都是鑒冰的影子。

  幾個月前,他在天津碼頭和姚依蕾告別的場景和這次有相同之處,但那次自己假裝成革命黨,而這次,自己已經成了真正的革命黨,而且此去廣州,凶多吉少,很可能一別就是永訣。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戲謔的味道,可今天,陳子錕已經真正明白了其中的苦楚和決然。

  黃路遙把他送到匯山碼頭,這裡停泊著一艘一千噸的日本貨輪橘之丸號,船長帶著大副已經等在舷梯下了。

  黃路遙下了汽車,和陳子錕握手道:「我就送到這裡了,咱們後會有期。」

  陳子錕道:「我有一事相求,請通知精武會,還有我的兄弟李耀廷,告訴他們我沒事。」

  黃路遙道:「你被捕的消息,就是精武會劉振聲通知我們的,你的這位大師兄,可是資深的同盟會員,你的消息我們自然會告訴他,李耀廷那邊,我也會想辦法通知的,你儘管放心。」

  陳子錕點點頭,提起皮箱上船走向舷梯,向船長和大副微微鞠躬:「困幫哇。」

  船長和大副急忙回禮,客氣的不得了。

  黃路遙目送陳子錕上了船,揮手喊道:「一路順風。」

  橘之丸連夜起航,望著海船離去,黃路遙默默歎了口氣,駕車返回了。

  ※ ※ ※

  陳子錕被安排到高級船員的艙室下榻,貨船簡陋,即便是高級船員艙室也只有一條吊床而已,船長再三表示抱歉,客氣的不得了,說是怠慢了孫中山先生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船經黃浦江進入長江,然後進入東海,不久便遇到了風浪,一千噸的小船在滔天大浪中蕩來蕩去,陳子錕在船艙裡被晃悠的東倒西歪,吐的一塌糊塗。

  風浪稍停,船員送來了便當,魚乾蘿蔔乾白飯味增湯,份量像貓食,味道像豬食,但陳子錕還是強忍著吃了下去,不然沒力氣抵抗顛簸。

  經過三十個小時的航行,貨船終於抵達日本長崎港口,船長給了陳子錕一套水手白制服,就這樣堂而皇之的下船了,不遠處亦有一艘上海開來的客輪靠岸,大批旅客拖著行李下船,日本海關人員在碼頭上檢查,遇到日本人就放行,中國人就要詳細檢查行李,面黃肌瘦者剛要留置查看是否有傳染病等。

  第一次走出國門,陳子錕就深深感觸到了作為中國人的屈辱,他歎了口氣,壓低帽簷走了,碼頭上一個中國人見陳子錕過來,上前問道:「可是上海來的陳先生?」

  陳子錕點頭稱是,來人自我介紹說是國民黨長崎分部的幹部小李,奉命前來迎接,於是陳子錕便隨他們去了,找了家旅館住下,等待明天乘船前往香港。

  長崎乃日本大港口,異國風情濃郁,街上到處都是人力車,形式與北京的洋車,上海的黃包車別無二致,車伕頭上紮著白布,衣服上印著字號,腳下穿著草鞋,見到客人點頭哈腰客氣的不得了。

  大街上的店舖招牌也儘是漢字,但意思卻有不同,比如旅館叫做御屋,陳子錕下榻在一間名為松本的御屋,日本房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屋裡鋪著榻榻米,推拉門是用紙糊的,老闆和老闆娘慈眉善目,非常客氣,每說一句話就要鞠躬說阿里亞多。

  房費是一天兩日元,合成中國錢是大洋一塊二,便宜的不得了,其中還包括兩頓飯以及其他服務費。

  「好好休息,明天我來接你。」小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陳子錕舟車勞頓,非常疲勞,可是到處找不到床,於是搖鈴叫人,一個十七八歲的下女邁著小碎步進來,聽了陳子錕的問話,捂著嘴吃吃笑起來,拉開櫥子拿出一床被來,指著榻榻米道:「就睡這裡。」

  又問陳子錕:「先生要洗澡麼?」

  陳子錕點點頭,下女便搬出一個大木桶來,往裡面倒了許多盆熱水,然後居然脫了和服,光溜溜的跪著,笑瞇瞇的要幫陳子錕脫衣服。

  陳子錕大驚,他哪裡想得到一塊二的房費裡居然還包括這樣香艷的服務項目,再說這下女雖然年輕,但羅圈腿外加滿臉雀斑,著實提不起興致。

  下人見他一臉驚訝的樣子,又吃吃的笑了,穿了衣服退了出去。

  這一夜,陳子錕睡的很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小李來接陳子錕,聽他說了昨晚的「艷遇」之後,爽朗的大笑起來:「陳兄太拘束了,日本就是這樣開放,下女是可以隨便用的,只要隨便給幾個零錢即可,絕不會糾纏與你。」

  陳子錕乍舌到:「怪不得革命黨喜歡流亡日本呢,這地方簡直就是天堂。」

  小李一臉神往道:「長崎還不算什麼,東京那種地方才叫好玩,各種各樣的酒館、妓院應有盡有……」

  忽然他意識到有點跑題,趕緊收回來:「咳咳,這是你的船票,今天中午的船去香港。」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34
第五十四章 刺陸

陳子錕在長崎只逗留了一天,便乘坐九龍丸號客輪前往香港,九龍丸也是日清輪船公司的船隻,專跑長崎到香港航線,這是一艘五千噸的嶄新客輪,小李幫陳子錕買的是二等艙的船票,想比來時乘坐的貨船,簡直好到天上去了。

中午十二點,客輪鳴著悠長的汽笛起航了,碼頭上送別的人們揮舞著花環和小旗呼喊個不停,船上的旅客緊挨著欄桿不停的向親人揮手,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陳子錕被這一幕感染了,想到自己的漂泊身世,還有幾段生離死別的遭遇,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二等艙的舖位寬敞,有舷窗可以看見海面,陳子錕早早進了船艙躺著,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學生裝的少年走了進來,很客氣的鞠躬致意:“空尼奇瓦。”

  陳子錕也點頭回禮:“你好。”

少年眼睛一亮:“先生的,支那人?”他的漢語有些生澀,但發音還算清楚。

  陳子錕道:“我是中國人。”

少年鞠躬道:“對不起,我的帝國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清水楓,請多關照。”

陳子錕淡淡的點頭,不想多搭理他,可清水楓卻很想和他搭茬,還拿出朱漆盒子道:“這裡的,壽司的有,你的,吃。”

聽他說漢語簡直是種折磨,於是陳子錕改用正宗關西腔道:“你的漢語老師應該深刻反省了。”

清水楓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改用日語道:“是啊,不過我的漢語老師並不是專業的,他是在新宿開中華料理的。”

旅途無聊,陳子錕便和他聊了起來,原來這個清水楓還是日本世家子弟,父親是參議員議員,還是子爵,清水楓自幼喜歡中華文化,考上帝國大學後第一次獨自出外旅行就選擇了香港。

“為什麼不選擇上海呢?”陳子錕納悶道。

“上海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南部中國對我的吸引力也很大,我想趁著暑假先去廣東,等寒假的時候再去上海,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在帝國大學主修的是醫學,很冒昧的問一下,閣下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是做生意的。”陳子錕信口胡諏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清水楓聊了半天,晚飯的時候,清水楓請他去餐廳吃飯,點了生魚片、天婦羅、壽司、味增湯和白飯,還有一壺清酒,兩人面對而坐,他很興奮的搓著手道:“我開動了。”然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很過癮的樣子:“真好喝啊。”

陳子錕也喝了一口,擦擦嘴道:“簡直就是水,要說喝酒,還是我們中國的白酒最好喝,那才是真正男子漢喝的酒。”

  清水楓一臉嚮往:“真的麼?”

於是陳子錕便給他講起中國各地白酒的來歷來,從東北的大燒鍋、北京的二鍋頭,到江南的女兒紅,四川的竹葉青、貴州的茅台等,這些典故都是陳子錕在北京拉洋車的時候聽說書先生講的,現在拿出來忽悠清水楓倒是蠻合適。

“民國四年,也就是西曆1915年,我們中國派出代表團奔赴巴拿馬參加萬國博覽會,帶的就是茅台酒,洋人沒見過世面,覺得茅台的陶罐無比土氣,無人問津,代表​​大怒,當眾摔碎一壇茅台,頓時酒香四溢,滿場人都醉了,從此茅台揚名世界,被評為世界三大烈酒之首,你知道另外兩種是什麼麼?”

清水楓想了想說:“英國的威士忌和法國的白蘭地比較出名,我想是它們。”

陳子錕道:“不愧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一猜就對。”

清水楓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

經過一路閒聊,下船的時候,清水楓和陳子錕已經成為莫逆之交,還給他留了自己日本的地址,很懇切的道:“陳桑一定要給我寫信哦。”

陳子錕對這個單純的日本大學生的印像也不錯,抱拳道:“對不住,我四海漂泊居無定所,就不能給你留地址了,不過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有緣千里來相會,你我有緣,來日必有重逢之際,屆時我請你喝茅台。”

兩人握手而別,陳子錕又開始自己的征程,香港割讓給英國人已經有些年頭了,從維多利亞港出來,叫了一輛人力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大致瀏覽了殖民地的風情,見慣了繁華的上海,香港自然沒​​什麼可看的,草草結束參觀,陳子錕準備動身前往汕頭,此時他發現了最大的困難,那就是自己不會說粵語。

不會廣東話,幾乎是寸步難行,不過好在他會講英語,廣東沿海,和洋人打交道久矣,找個會說英語的當地人比找個會說國語的要容易的多,天色已晚,他索性在香港住了一晚,耳濡目染之間,居然也學會了一些常用的當地話。

次日一早,陳子錕乘船前往尹維峻的犧牲地汕頭,這次乘坐的可不是遠洋大輪船,而是木製沙船,船上的人多是來往香港做小生意的,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彼此也都認識,鄉里鄉親呼朋喚友的,陳子錕就混在他們中間一路來到了汕頭。

汕頭是廣東的通商口岸之一,雖然比不上廣州香港那麼繁華,但也熱鬧非常,陳子錕找到鎮上的斂房詢問,看門老漢聽告訴他,半月前確實有個外地女子暴亡,屍體在這裡停了好幾天,不過現在已經被她丈夫帶著孩子送回浙江老家了。

“客死異鄉,苦命人啊,細仔才三歲……”老頭哀嘆道,又問陳子錕:“你是她什麼人?”

陳子錕道:“我是她侄子。”想想又問:“您可知我姑姑因何而死?”

老頭喋喋不休的說了一通,陳子錕的粵語不是很靈光,只能大致聽懂,老頭說尹維峻是在茶樓飲早茶的時候被突然衝出的土匪亂槍打死的,然後又抱怨說汕頭本來哪有土匪,自從廣西人霸占廣東之後才變得兵荒馬亂,最後又罵陸榮廷是個死撲街,這句陳子錕聽明白了,心中有了數。

尹維峻肯定是廣西軍閥陸榮廷派人暗殺的。

在汕頭郊外,陳子錕燒了一些紙錢,隨後離開了汕頭奔赴廣州,廣東多山,陸路難行,依然原路乘船返回香港,再乘坐火車經廣九鐵路抵達廣州大沙頭。

夏日的南中國,炎熱潮濕,粵人矮小黑瘦,人高馬大的陳子錕走在街上如鶴立雞群,為了不那麼引人注目,他換下洋裝,買了一頂斗笠戴著,每日坐在軍政府衙門前的茶樓伺機而動。

陳子錕只帶著一把毛瑟掌心雷,口徑小,威力弱,除了隱蔽性強之外毫無長處,不過這難不倒他,趁夜色尾隨一名警察,一記悶棍敲昏,搞到了一支花口擼子和七發子彈。

在旅館房間裡,陳子錕用匕首將每顆子彈的彈頭切開,露出裡面的鉛芯,這是大當家教給他的法子,如法炮製之後,槍子打到人身上能炸開,再好的醫生也救不活。

盯了七日之後,終於摸清楚了陸榮廷的行蹤,這天上午,陳子錕飽餐之後,身藏兩把手槍來到茶樓,叫了一壺茶坐著,拿出報紙來端詳著。

報紙上,身著陸軍上將大禮服的陸榮廷霸氣逼人。

“姑姑,今天我就為你報仇。”陳子錕將報紙揉成了團。

九點五十五分,廣州軍政府總裁陸榮廷的專車駛到了衙門前,夏日炎炎,站在汽車門側踏板上的護兵穿著短褲綁腿,雖然身材矮小,但是肌肉結實,滿臉彪悍之色,大概是盤踞廣州久矣,護兵們大大咧咧的並未註意到有什麼異樣。

陳子錕站在茶樓上,居高臨下看的清楚,汽車後座上坐的正是陸榮廷。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陳子錕拔槍怒射,第一槍正中後窗玻璃,緊接著又是第二槍、第三槍,第四槍,下面人仰馬翻,亂成一團,護兵們嘶喊著: “保護大帥!”一邊亂糟糟的到處開槍,一邊圍住了汽車。

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在茶樓上開槍的陳子錕,頓時密密麻麻的槍口轉向這裡,一陣亂槍,茶客們心驚膽戰,紛紛趴在地板上不敢亂動。

一隊士兵衝進了茶樓,陳子錕抬槍打倒前面幾個,再想開槍,子彈已經沒了,他舉起一張桌子從樓梯口扔下去,砸的士兵們東倒西歪,然後從二樓上一躍而下,竟然不逃跑,而是直撲陸榮廷而去!

汽車旁只有四個護兵,見刺客來勢洶洶,急忙向他射擊,陳子錕手腕一翻,掌心雷在手,砰砰四槍,護兵應聲而倒,衝到近前,一手握槍,一手猛然拉開車門。

車內倒臥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禿頭老者,姿勢怪異,雙目緊閉,似乎已經氣絕身亡。

陳子錕怕他死的不透,舉槍瞄準老者腦門就要摟火,忽然老者腳尖閃電般踢出,正中手腕,掌心雷脫手而出。

緊接著老者竟然猛撲過來,動作迅疾,儼然是個練家子,陳子錕猝不及防,被他打得連連後退,此時護兵們已經迴轉,端槍瞄準了陳子錕。

“都不要開槍!”老者炸雷般一聲吼。

護兵們立刻停止動作,但槍口依然對著刺客。

陳子錕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再加上舟車勞頓,心情苦悶,廣東菜也吃不慣,戰鬥力抵不上顛峰時期的四成,在老者的強悍進攻下,他節節敗退,終於一不留神被打倒在地。

老者一腳踏在陳子錕胸口,仰天大​​笑,豪氣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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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斷頭酒

這一腳踩的極狠,陳子錕只覺得胸中氣血翻湧,一口血當即噴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肋骨起碼斷了三根。

天上的太陽白花花的,照的人發暈,禿頭老者軍裝肩膀上的金色上將肩章閃耀著光芒,從下面望去,一張闊臉猙獰凶悍,威嚴無比,他就是陸榮廷!

想到姑姑就是慘死在此人手中,陳子錕忽然從骨頭縫裡爆發出一股力量,抓住陸榮廷的小腿用力一扭,陸榮廷沒想到他居然能鹹魚翻生,被這股力量差點掀翻,但姜還是老的辣,陳子錕的垂死掙扎並沒有得逞,反而激怒了他。

陸榮廷差點摔了個踉蹌,副官和護兵們大驚,疾呼:“大帥!”同時十幾把刺刀頂住陳子錕身體,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他捅成馬蜂窩。

大帥狂怒,一把搶過護兵手中的法國勒貝爾步槍,嘩啦一聲推彈上膛,對著陳子錕的腦門就要摟火。

陳子錕怒目而視,毫無懼色,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媽了個巴子的,沒想到死在今天,死不算啥,但死的窩囊可不行。

此刻大元帥府警衛營的士兵們潮水一般湧出,封路,封門,一切車輛行人都被勒令原地停下,違令者殺無赦。

陸榮廷盯了陳子錕看了幾秒鐘,忽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將槍拋給護兵,大剌剌道:“押回去,本帥要親自審問。”

說罷轉身進了帥府,陳子錕被一群護兵五花大綁起來,被架起來的一剎那,他瞥見陸榮廷走路一瘸一拐的。

大街上倒臥著幾具護兵的屍體,雖然掌心雷的子彈威力有限,但陳子錕槍法精準,彈彈命中眉心,這幾個倒霉蛋都是當場斃命,血流滿地,大帥府的士兵們端來一盆盆水沖刷著街上的血跡,臨街茶樓商舖的老闆伙計連同客人都被押走審問。

陳子錕被押進了大帥府簽押房,護兵們將他綁在椅子上,飽以老拳,別看廣西人瘦弱,但是拳頭卻是硬的很,這幾位練過詠春拳,把陳子錕當成靶子打,打得他血流滿面,眼睛也腫了,牙齒也鬆了。

“呸,就這點勁,再來!”陳子錕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怒吼道。

護兵們大怒,正要下狠手,副官來傳達大帥的命令,帶犯人過堂。

護兵們架起陳子錕,把他抬到大帥白虎堂前,撲通一聲擲在地上,陳子錕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去,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紅色。

堂上將星閃爍,一幫廣西大將簇擁著陸榮廷,如同百獸簇擁著虎王一般。

“說,誰派你來刺殺本帥的?”陸榮廷端起茶杯輕呷一口,語調不高,但威嚴無比。

陳子錕冷笑:“我自己要殺你,何需別人派遣。”

副官呈上兩把手槍和從汽車門上挖出的子彈道:“啟禀大帥,這是兇犯所用之槍彈。”

陸榮廷看了一眼,讓副官轉呈給其他將軍觀看,某大將道:“這把袖珍手槍我見過,是陳炯明送給孫文的。”

陸榮廷點點頭:“後生仔,孫文給你多少錢?”

陳子錕道:“我說過了,是我要殺你,和他人無關。”

“大帥,斃了他吧!”堂下衛隊長扶著駁殼槍喊道,今天他的手下傷亡慘重,這口氣豈能咽得下去。

護兵馬弁們也一起吵嚷道:“大帥,斃了他!”

  陸榮廷冷了臉,舉起一隻手。

  下面立刻鴉雀無聲。

“既然不是受人指使,那本帥與你無怨無仇,為何要來行刺?”陸榮廷問道。

陳子錕咬牙切齒道:“怎麼無怨無仇,你派人暗殺了我姑姑,我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

陸榮廷眉頭一皺:“你姑姑是何人?”

事到如今,陳子錕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當即道:“我姑姑乃是浙江女俠尹維峻,半月前被你暗殺於汕頭,難道閣下殺人太多,已經忘了麼?”

陸榮廷冷笑一聲道:“本帥自起兵以來,殺人無算,光手刃的法國兵就不下百人,過手的性命一條都沒忘,不過本帥光明磊落,從來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明殺,何來暗殺之說?”

陳子錕針鋒相對道:“大言不慚,你敢說海軍程璧光不是死於你手?”

陸榮廷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陳子錕有些錯愕,不知道他笑從何來。

突然,陸榮廷止住笑,臉上現出冰霜之色。

“這是孫文告訴你的吧?後生仔,你太年輕了,程璧光和孫文素有齟齬,下手暗殺程的是孫文,而不是我陸榮廷!”

陳子錕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陸榮廷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事實就是如此,孫文不光暗殺了程璧光,光復會陶成章亦死於他手,就連他們國民黨人宋教仁,也是孫文指使人暗殺的,這個孫大砲,當真是天下第一偽君子,他隨便動動嘴,就有一幫無知少年為他殺人放火,哼哼,若是你今日得逞,我老陸也和他們同去了。”

陳子錕如遭雷擊,陸榮廷乃一粗暴老軍頭,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反而更加可信,自己又不是什麼大角色,他犯不上花言巧語欺騙自己,難道說陶成章不是死在光復會叛徒之手,而是死於革命戰友之手?

孫文先生溫暖的笑容,光輝的形象,在他心中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人就怕喪失了信念,陳子錕接觸革命時間很短,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也是屈指可數,被陸榮廷這樣一說,眼神不由得恍惚起來。

旁邊一員大將道:“大帥,這小子膽敢冒犯虎威,不如立刻拖到街上斬首示眾,也好立威。”

一幫金肩章紛紛贊同,陸榮廷不理他們,問道:“後生仔,本帥刀下不殺無名之輩,報上你的名來,也好給你墓碑上寫字。”

“就寫光復會陳子錕好了,生日不詳,死於今日。”陳子錕倒也灑脫的很。

陸榮廷眼睛一亮,向著身後一將道:“老陳,這小子和你一個輩分的,是不是你家親戚啊。”

被他乘稱作老陳的是廣東都督陳炳焜,當即笑道:“我可沒這門親戚,後生仔,你是哪里人?”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居無定所,沒有籍貫。”

“這樣啊。”陳炳焜點點頭,他是陸榮廷的心腹,豈能不清楚老上司的心思,若是一般刺客,早就下令斬殺於市了,哪會花費這麼多時間審問過堂,看來大帥是起了愛才之心啊。

想到這裡,他乾咳一聲道:“大帥,卑職以為,廣東乃民主之地,焉有不經法院審判隨便殺人的道理,即便是刺客,也要移送法庭審理為宜。”

陸榮廷環顧四周:“本帥覺得可以,諸位以為如何?”

  眾將道:“大帥英明。”

陳子錕被架了下去,投入監牢,堂上的陸榮廷揉了揉小腿,苦笑道:“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今天差點就見閻王了。”

陳炳焜道:“大帥吉星高照,神佛庇佑,一定沒事的。”

陸榮廷拈起一枚變形的蘑菇狀子彈頭說:“這小子是真想殺我啊,把子彈尖都挫開了,不過他經驗還是不足,若是不做炸子,興許真能打死我,這一加工,子彈穿透力大降,連車門都打不穿了。”

陳炳焜道:“既然孫大砲欲殺大帥而後快,咱們不如將此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也讓孫大砲清醒一下,廣東到底是誰的地盤。”

陸榮廷輕蔑道:“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孫大砲也就是耍耍嘴皮,搞搞暗殺了,就讓他呆在上海著書立傳吧,至於這個後生仔,哼哼,有點意思。”

陳炳焜道:“大帥莫不是起了收服之心,卑職聽說革命黨都是一根筋,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陸榮廷道:“我不是沒動殺心,如果我問他為何刺我之時,他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當即就斃了他,可他說是為親人報仇,說明中毒不深,還有一腔忠義,再加上他功夫了得,如果收為己用,當是可造之材。”

陳炳焜道:“恭喜大帥,收服了一員虎將。”

陸榮廷擺擺手:“還早,先關著再說,讓他清醒清醒。”

  ……

陳子錕被帶到一間房子裡,幾個護兵將他按在地上,用大皮鞋猛踢,踢得他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眉弓裂了,肋骨斷了,臉上血流不止,眼睛腫的更是看不清東西,剛開始還能罵兩句,到後來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一直在外面抽煙的副官走進來道:“好了,再打就打死了,不好向大帥交差。”

護兵們這才悻悻的停手,拿了一盆水澆在陳子錕頭上,然後把他拖了出去,丟進了帥府牢房。

當陳子錕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天,他睜開眼睛,發現身上纏著乾淨的繃帶,臉上的血污也洗乾淨了,傷口還包著橡皮膏,他掙扎著起來,發現自己戴著手銬腳鐐,長長的鐵鍊分量極重,鐵鐐是用鉚釘鉚死的,砸都砸不開,更別想逃跑了,這還真是死刑犯的待遇。

環顧四周,牢房狹小,草蓆瓦盆,桌上擺著一壺酒,兩碟菜。

“這就是傳說中的斷頭酒麼?”陳子錕道。

“這是你的牢飯。”黑暗中傳來冷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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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南軍少尉

陳子錕艱難的爬起來,坐到小桌子旁,端起酒壺倒了一杯,一仰脖飲了,烈酒刺激到破損的口腔黏膜,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嘶,夠味!這什麼酒?”

那個陌生的聲音道:“這是貴州茅台出的土酒。”

陳子錕大為感慨,沒想到平生第一次喝久負盛名的茅台酒,卻是在死牢之中。

索性舉起酒壺狂飲一大口,大呼:“痛快!”

“後生仔,你都快死了,怎麼一點都不怕?”那人道。

陳子錕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來來來,別藏著,與我喝一杯。”

黑暗中走出一個穿舊軍裝的瘸腿老頭來,腰里掛著一串鑰匙,隨著走動嘩啦呼啦直響,他一邊拖著瘸腿走路一邊道:“怪不得大帥不殺你,你這小子倒有些意思。”

走到近前,竟然拿鑰匙開了牢門,和陳子錕面對而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貴州出好酒,燕趙出豪傑,後生仔,聽你口音是北方人吧?”

陳子錕道:“我是孤兒,不知道家鄉在哪裡。”

老軍道:“這便是了,大帥也是父母早亡,從小孤苦伶仃長大,你今日行刺大帥死罪難逃,不過這份勇武倒是可圈可點,好漢子,我來陪你喝酒。”

兩人飲了幾杯,陳子錕的目光瞄到老軍腰上的鑰匙,道:“你這老頭膽子不小,難道不怕我麼?”

老軍哈哈大笑:“活了六十歲,什麼世面沒見過,我跟著馮軍門在鎮南關殺法國鬼子的時候還沒有你呢。”

陳子錕道:“原來是老英雄,失敬。”

老軍淡然一笑道:“不過一老傷兵罷了,若論英雄豪傑,兩廣之地,首推我們大帥。”

陳子錕道:“不過一武夫爾,遑論英雄?”

老軍道:“後生仔,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陳子錕道:“洗耳恭聽。”

“從前有個小孩,兩歲時死了爹,十歲死了娘,小小年紀在外漂泊流浪,睡過破廟,睡過棺材,十六歲時為民除害,打死法國牧師的惡犬,背井離鄉來到龍州水口,幫土司看守墳場,練得一手好槍法和一身虎膽,後來呼嘯山林,專殺洋人,對百姓秋毫無犯,被人稱為義匪。”

老軍說道這裡,頓了頓才道:“再後來,這個人做了大清的廣西提督,民國的兩廣巡閱使,偌大一個中國,半壁江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就是陸榮廷陸大帥。”

陳子錕肅然道:“果然是亂世豪傑!”

老軍得意的笑笑:“江湖有云,北有張作霖,南有陸榮廷,其實這句話不對,張作霖豈能和我們大帥相提並論,有次南北議和,張作霖和大帥在京城相遇,兩人比試槍法,張的槍法在大帥面前只是雕蟲小技而已,張不服,要比身上的傷,大帥當場脫了戰袍,清點傷痕足有八十餘處,而張作霖只有五十餘處,從此張再不敢在大帥面前囂張。”

陳子錕沉默了,心中卻是驚濤駭浪,老軍的話雖然帶點感**彩,但不失真實,能從一個孤兒混到坐擁千里江山的大帥,陸榮廷當真算得上是一代梟雄,這樣的傳奇經歷,身為七尺男兒,豈能不心嚮往之。

可惜自己一顆大好頭顱就要授首在刑場之上,再多的抱負也難實現了。想到這裡他不免嘆氣。

老軍又喝了一杯,搖搖晃晃出去了。

  ……、

如此六日,老軍每日都來陪陳子錕喝酒聊天,每日大魚大肉供著他,傷勢倒也好的迅速,到了第七日,陳子錕已經對陸榮廷的光輝歷史以及廣州軍政府的來龍去脈耳熟能詳了,粵語水平也大有長進,說還不是很利索,但聽起來​​已經七八不離十。

忽然牢門大開,一隊警察進來將陳子錕押走,帶進廣州刑庭,法庭之上已經有五名獐頭鼠目的囚徒正在接受審判,法官一拍驚堂木問道:“尹維峻可是爾等所害?”

  陳子錕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為首囚徒道:“不錯,正是我們汕頭五虎所為。”

  法官道:“因何殺人?”

囚徒道:“只因那日我們搶了一個靚女,正要行事,被她壞了好事,我們打不過她,只好另選時機,從廣州購得槍械,蒙面將其打死,方才出了一口惡氣。”

法官道:“當街殺人,罪無可恕,依法判決爾等死刑,可有不服?”

囚徒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呆若木雞,有的磕頭求饒。法官一揮手,將他們押了下去。

“原來姑姑是被這些流氓打死的。”陳子錕心中巨震。

接著,陳子錕被押上審判台,法官拿起案卷看了看,問道:“七日前你刺殺軍政府總裁陸大帥未遂,行刺過程中擊斃四名衛士,擊傷五人,可是事實?”

  陳子錕昂然道:“是。”

法官也不囉嗦:“殺人償命,本法庭依法判你死刑,你可有話說。”

陳子錕搖搖頭,心如死灰,他倒不是怕死,只是覺得自己死的冤枉,做事太過衝動,容易被別人利用,如果能再活一次,絕不再犯此類錯誤。

死刑犯們被押往刑場,運送過程中陳子錕也想過逃跑,但是鐐銬沉重,看管森嚴,一點機會都沒有。

刑場在廣州郊外一座小山上,綠草茵茵,藍天碧水,六名人犯一字排開,背後插著牌子,臉上蒙著黑布,行刑士兵遠遠的站著,在軍官的口令聲中拉槍栓,上子彈。

一瞬間,陳子錕腦海中閃過無數人影,“來生再見了。”他無奈的想到。

槍響了,陳子錕卻並沒有倒下來,他只聽到身屍體倒地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又被押到車上,迷糊中被帶到一處大宅院,登堂入室,摘下鐐銬,臉上的黑布解開之後,卻看到堂上端坐二人,居中一人乃是陸榮廷,另一人竟然是看押自己的瘸子老軍!

不過此時老軍身上穿的可不是殘舊軍裝,而是一件嶄新的陸軍上將製服,他見陳子錕露出疑惑之色,哈哈笑道:“咱們聊了七日,你怎麼不認識老友了。”

  陳子錕道:“你是?”

老軍道:“我給你講最後一個故事吧,陸大帥來到龍州之後,曾經幫人擺渡,擺渡老漢膝下一子一女,後來女兒嫁給陸榮廷,兒子跟他一同從軍,南征北戰,官至廣西督軍、湘粵桂聯軍總司令,這個擺渡工的兒子叫譚浩明,就是在下。”

  陳子錕目瞪口呆。

陸榮廷和譚浩明相對而笑,對這個效果似乎很滿意。

“小子,大帥很賞識你,當日就派員奔赴汕頭調查兇案,緝拿兇手為你姑姑報仇雪恨,如今兇手已經伏法,你大仇已去,還想不想殺大帥啊?”譚浩明笑吟吟的問道。

陳子錕再笨也知道該怎麼做,他單膝跪地道:“多謝大帥,副帥為我報仇,陳某無以為報,從今後,這條性命僅供大帥驅使。”

陸榮廷哈哈大笑,從座位上起來,招招手,下人端來一個托盤,裡面是一套軍裝軍帽和一雙馬靴。

“迷途知返,不枉本帥一番苦心,來來來,這是為你定做的軍服,穿上”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陳子錕退下更衣,不大工夫換上軍服重新登堂,他身高腿長,穿上定做的合體軍服之後精神抖擻,哪還有半分刑場下來的晦氣,站在一群兩廣籍的護兵之中更是鶴立雞群。

雖然陸榮廷對陳子錕頗為欣賞,但陳子錕畢竟殺了他好幾名護兵,收在身邊難免引起衛隊齟齬,他向自己的內弟笑道:“月波,這小子就跟你當個副官吧。”

  譚浩明道:“如此甚好。”

從這天起,陳子錕便搖身一變成為桂系軍閥譚浩明的副官,軍銜少尉,月薪五十塊錢。

  ……

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某別墅內,衛士黃路遙輕輕推開書房的門道:“總理,廣州急電。”

孫文接過電報看了看,放下嘆氣道:“又犧牲了一位好同志,,我再三叮囑,不讓他去刺殺陸榮廷,可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意氣用事。”

說著眼圈就紅了,用手捏著鼻樑道:“革命任重道遠,我們經受不起這樣的犧牲啊,路遙,準備香燭,我要祭拜烈士。”

黃路遙默默退下,出外購買香燭錫箔的時候,忽然想到陳子錕的交代,便來到四馬路鑑冰書寓報喪,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聲,一個鄰居走過來說道:“這裡已經沒有人住了,他們家的丫鬟跳江死了,家里人抬著屍體來鬧,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請問您知道他們搬到哪裡去麼?”黃路遙問道。

  鄰居咕噥道:“哪個曉得。”

黃路遙黯然離去,來到精武會報告了陳子錕的死訊。

劉振聲聽到噩耗之後,不禁潸然淚下,沒想到上次精武會一別竟然成了永訣,他召集徒弟們開會,沉痛的說:“陳真是為革命犧牲的,他的精神永存!”

精武會上下盡帶縞素,無不垂淚,五師兄的牌位和霍元甲擺到了一起。

從此後,每天早上晨跑之前點名的時候,不管會員換了多少屆,總會點到陳真的名字,而隊列中總會有無數年輕的聲音在回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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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戎機
第一章 把酒論英雄

陳子錕天生就是穿軍裝的衣服架,一套挺括的凡爾丁薄毛料軍裝穿在挺拔的身軀上,配上鋥亮的高腰馬靴,再被一幫黑瘦的兩廣籍軍官的映襯下,簡直就是司令部頭號帥哥。

按說少尉軍官是不能穿毛料軍裝的,別說少尉了,就是上尉也只有夏布軍裝,但陳子錕是譚浩明的副官,自然就有這個待遇,他每天的工作很簡單,就是陪著譚浩明在各處晃悠。

譚浩明曾經有個頭銜,叫湘粵桂聯軍總司令,領著廣西兵四十五個營,廣東兵三十五個營組成兩廣護法軍,一直打到湖南長沙,和北洋政府開兵見仗,打得不可開交,起初連戰連捷,後來北軍出了個大將叫吳佩孚的,用兵如神,三下五除二將譚浩明打了個稀里嘩啦,狼狽竄回了廣州。

若是別人,遭此敗績肯定要加以懲處,但譚浩明是陸大帥的小舅子,誰也不敢拿他怎麼著,有譚督軍罩著,大帥府那幫將陳子錕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護兵倒也不能拿他怎麼著。

不過從軍的日子過的並不舒服,雖然頂著一個督軍署副官處少尉副官的頭銜,但乾的事情和軍隊一點關係都沒有,每天就是捧著茶壺果盤毛巾把站在客廳裡陪姨太太們打麻將。

譚浩明有一個大老婆,五個姨太太,都雀壇高手,再加上陳炳焜、林虎、沈鴻英等桂係將領的姨太太們,整日在譚家客廳裡打牌,姨太太們有的是粵劇名伶出身,有的是青樓頭牌從良,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珠光寶氣,一邊叼著象牙煙嘴一邊搓麻將,還時不時招呼傭人上果盤、煙槍、熱毛巾什麼的。

陳子錕的任務就是伺候太太們打牌,本來譚浩明是想把他留在身邊當馬弁用的,可是架不住太太們的央求,便把陳子錕借給這些鶯鶯燕燕用了。

  「小陳,給我點根煙。」

  「小陳,來給搥搥背。」

  「小陳,來替我打一把。」

陳子錕耳朵裡整天充斥著這樣的聲音,渾渾噩噩、暈頭轉向,最可怕的是風騷的五姨太經常有意無意撩撥他,這種日子他覺得苦不堪言,可還有人因此嫉妒他呢。

本來副官處有個中尉副官叫黃永福的,負責伺候太太們打牌,此人擅長溜鬚拍馬,曲意逢迎,最愛在脂粉堆裡出沒,陳子錕一來就擠佔了他的位置,焉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時時刻刻都想著找陳子錕的把柄。

在這種生活狀態下,陳子錕簡直一刻都不想停留,他若是真想走,怕是沒人能留住他,可是唸著譚浩明的知遇之恩,又不能不辭而別,在雙重煎熬之下,他只能藉酒澆愁,可連個一起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廣西軍隊鄉土觀念極重,高級將領都是當年和陸榮廷一起聚嘯山林的結拜兄弟,中下層軍官則是他們的兄弟子侄同鄉等,而陳子錕一個外來戶,連白話都說的不熟練,根本無法融入其中。

廣州的天氣不比內地,到了秋天還是一如既往的酷熱,陳子錕到郵局寫了兩封信,一封寄到北京姚公館,一封寄到上海英租界四馬路,此前他已經寫了無數封信,但都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這兩封怕是也要一樣遭遇。

從郵局出來,漫步在珠江岸邊,江中白帆點點,景色秀美,令人心曠神怡,鬱悶的心情稍微好轉,忽然看到路人迅速向碼頭邊聚攏,陳子錕也湊過去看熱鬧,他個子高,站在後排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一群兵痞正在強搶民女,被搶的是紅船戲班的女戲子,戲班武生們空有一身武功,卻敢怒不敢言,因為兵痞們手中有槍,班主苦苦哀求,卻被流氓踢到了一邊。

陳子錕滿腹怨氣正無處發洩,分開眾人走進場內,大喝一聲:「住手!」

兵痞們都是軍隊裡的老油條,自然不把他這個小小少尉放在眼裡,一個歪戴帽子的小軍官走過來說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麼,我是陸大帥的親戚!」

陳子錕一個大嘴巴抽的他原地打轉,罵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大帥的臉面都被你們這幫敗類丟盡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小軍官大怒,伸手掏槍,陳子錕的動作比他快多了,一把搶過手槍頂住他的腦袋,眾兵痞紛紛舉槍,陳子錕道:「有種別用槍,我讓你們一起上。」

兵痞們求之不得,放下槍捲起袖子一擁而上,卻被陳子錕打得屁滾尿流,兵痞們被打急了,一人抄起步槍嘩啦一聲拉上槍栓,正要開槍,卻被人從後面一腳踹翻,回頭正要怒罵,卻又嚥了回去。

只見三個軍裝筆挺馬靴鋥亮的年輕軍官走了過來,看肩章是一個少校,兩個上尉,那少校環視眾人說道:「強搶民女、聚眾鬥毆、以多欺少,我們廣西陸軍的名聲都被你們這幫敗類糟蹋光了。」

一上尉喝道:「爾等眼中還有大帥,還有軍法麼!」

  另一上尉也道:「還不快滾!」

兵痞們再猖狂,也不敢和一群軍官對抗,只得悻悻放了民女,灰溜溜而去。

那少校不過三十歲年紀,相貌雖醜,但眉宇間一股英氣逼人,他上下打量陳子錕,拱手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在哪個部分高就?」

陳子錕回禮道:「鄙姓陳,陳子錕,在譚副帥府上做副官。」

少校道:「原來是陳副官,失敬,兄弟李宗仁,廣西陸軍第二軍第五旅一營營長。」

那兩個上尉也自我介紹道:「兄弟廣西陸軍模範營白崇禧。」

  「廣西陸軍模範營黃紹竑。」

見禮之後,李宗仁道:「陳副官見義勇為,一腔正氣,又有一身好俊的武功,李某佩服,不如找個茶樓一起飲茶。」

  陳子錕欣然同意。

四個名不見經傳的名字,四個地位微末的小軍官湊到了一起,交談中陳子錕知道,李宗仁乃三人中年齡最大的,今年也不過二十八歲,黃紹竑和白崇禧都是二十五六歲,三人同是廣西陸軍小學畢業,黃白二人更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的高材生,這種科班出身的軍官在軍隊裡可謂鳳毛麟角,難怪他們三人走到一起。

同是軍人,又意氣相投,三人從茶樓出來,又進了酒樓,開懷暢飲之後,陳子錕見三人豪爽大度,便敞開心扉將心中苦悶娓娓道來。

聽了他的經歷,李宗仁道:「陳副官如此坦誠,那兄弟也不藏著掖著了,以我之見,陸大帥撐不了幾年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眼中​​精光一閃,陳子錕道:「李兄何出此言?」

李宗仁道:「桂系客軍在粵,濫發鈔票橫徵暴斂,大帥任人唯親,唯利是圖,為了一己私利,竟然排擠孫文,獨攬大權,綠林出身之人往往目光短淺,雖然暫時掌控兩廣大權,但被驅逐是遲早的事情。」

白崇禧眼珠亂轉,道:「德鄰醉了。」

李宗仁苦笑道:「酒後才吐真言啊,平心而論,陸大帥是一代梟雄,可他終究不是曹劉之輩,最多就是公孫瓚的水平,桂系高層愛財如命,不思進取,這樣的軍隊,最多只能自保,想圖謀天下,那是癡人說夢,十萬兩廣護法軍在湖南被吳佩孚打得落花流水,就是明證。」

黃紹竑道:「今天沒有外人,我們不妨暢所欲言,德鄰,依你之見,誰才是天下英雄?」

李宗仁道:「我觀察時局久矣,如今中國南北對峙,豪傑遍地,和三國時期頗有相似之處,但​​能稱得上英雄的,寥寥可數,目前雄踞衡陽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師長吳佩孚能算一個。」

「吳佩孚?」陳子錕沉吟道,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到這個名字了,似乎在大家眼裡,這個人的評價相當之高。

「對,吳佩孚,此人秀才出身,投筆從戎,長期不受重用,後來一飛衝天,領兵南下,勢如破竹,連戰連捷,被譽為常勝將軍,可到了廣東門口,卻又按兵不動,通電反對內戰,說明這個人極有政治頭腦,絕非一介武夫。」

白崇禧道:「我看吳子玉不過是個投機分子罷了,駐紮湘南按兵不動,那是因為他不滿湖南督軍的位子給了張敬堯,故意給北洋那幫人上眼藥呢。」

李宗仁道:「健生,你看問題太簡單了,吳佩孚不過一師長,卻多次通電反戰,支持學生鬧事,難道只是為了一個督軍的位子?我看他眼界大的很,遲早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大家都暗暗點頭。

黃紹竑道:「德鄰,除了吳佩孚之外,普天之下還有幾個英雄?」

李宗仁笑道:「在座諸君,盡皆英雄。」

  大家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李宗仁道:「宗仁乃一微末軍官,今天藉著酒興胡言亂語,讓大家見笑了,我觀陳副官絕非池中之物,將來發達之際,切莫忘了這些貧賤之交哦。」

陳子錕笑道:「我陳子錕不過是一伺候太太們打牌的副官罷了,三位兄台都是帶兵的軍官,手裡有槍桿子才是硬道理,我倒想攀個高枝,和三位結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三位欣然答允,四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就在酒樓之中結拜了兄弟。
p29695797 發表於 2013-6-20 23:37
第二章 怒離廣州

和李黃白三人結拜之後,陳子錕終於有了可以說話的人,一有機會就去和這幾位朋友開懷暢飲、指點江山,這三人都是從排長一步步升上來的軍官,帶兵經驗相當豐富,隨便傳授一些給陳子錕,就夠他琢磨半天的。

黃紹竑的模範營就駐紮在廣州,沒事的時候領著陳子錕進軍營參觀,模範營果然名不虛傳,軍容風紀別桂係其他軍隊強了不知道多少,武器也很先進,一水的德國毛瑟,馬克沁重機槍。

陳子錕很納悶,問黃紹竑為什麼陸大帥的衛隊用的是法國步槍。

黃紹竑說,陸大帥早年和法國人打仗的時候繳獲不少法國步槍,有感情了,但軍隊裡裝備還是以德械為主。

“法國佬不行,法國槍也水的很,自從拿破崙之後,法國的國運就用完了,要論陸軍,德國才是世界一流,歐戰德國是打敗了,但是雖敗猶榮,我國若要強軍,必須效法德意志。”黃紹竑滔滔不絕的講著,言辭之間對德國陸軍的崇拜無以復加。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著頭。

他想到了鑑冰寫給自己的那副字:“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生於亂世之中,或許從軍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吧。

可惜他只是一個閒置副官,手下連個勤務兵都沒有,學到的知識和一番雄心壯志都無處施展,他幾次向譚浩明提出要下部隊當排長,卻總被他幾句話敷衍過去。

時間長了,陳子錕終於明白,在譚浩明眼中自己只是一個槍法精準武功高強的高級保鏢而已,至於帶兵打仗的事兒,還是交給講武堂出身的軍官們比較靠譜。

這事兒讓陳子錕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難道在別人眼裡,我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武夫麼?

  ……

這天上午,陳子錕趁譚浩明不在,找個由頭溜了出去,到仁安街寶芝林去拜訪曾經傳授自己武功的黃飛鴻,遺憾的是黃師傅的次子黃漢森在廣西梧州被人殺死,他前往處理喪事,未能謀得一面。

沮喪萬分的回到譚府,剛要上樓,五姨太的貼身丫鬟小翠過來道:“陳副官,五姨太有事情找你。”

這個五姨太是青樓出身,二十七八歲年紀,風騷嫵媚的很,陳子錕不疑有詐,上樓敲門,門沒關,一推就開了,屋裡擺著一個大木盆,五姨太正在盆裡洗澡,陳子錕剛看見白花花的一片,心中就有個聲音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五姨太看見他進來,立刻尖聲叫道:“救命啊!”

陳子錕急退,哪還來得及,蹬蹬蹬一陣樓梯響,黃永福從樓下竄出,手裡舉著機頭大張的手槍,嘴里大喊道:“抓賊!”眼中分明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媽了個巴子的,中計了!陳子錕腦子裡嗡的一聲,怎麼就沒想到,黃永福和五姨太能聯手陷害自己。

這一招何其毒辣,任憑譚浩明再欣賞自己,也容不下一個色心包天的副官,這下輕則失去信任,重則丟了性命。

  媽的,拼了!陳子錕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飛起一腳就將黃永福手中槍踢飛,抓住他的衣領向屋裡摜去,正砸在木盆裡,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五姨太尖銳的聲音如同長尾巴彗星劃過夜空:“救命啊!”

  這次是真帶了淒慘的味道。

譚府上下驚動,姨太太丫鬟老媽子護兵馬弁紛紛湧來,他們只看到五姨太的房間里水淋淋的,地上躺著一個半裸的黃副官已經昏迷不醒,而五姨太則捂著要害部位戰戰兢兢躲在木盆裡。

“捉賊拿贓,捉姦成雙,五姨太和黃副官居然做了對不起譚督軍的事情,幸虧被我抓住,還請大家做個見證!”陳子錕拿著手槍,威風凜凜,義正詞嚴的說道。

“你血口噴人,分明是你趴在門外偷看我洗澡,被黃副官發現了就倒打一耙。”五姨太見眾人都在場,頓時有恃無恐,信口開河起來。

陳子錕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五姨太,你做的好事情小翠都告訴我了,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識破你的計謀的,對不對,小翠?”

  說著轉向角落裡的小翠一笑。

五姨太頓時臉色煞白,衝小翠罵道:“你這個小賤人!”

這一招果然陰險,小翠驚慌失措,語無倫次:“我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大太太素來對五姨太不滿,此時正好藉題發揮,她冷著臉道:“我就知道你個騷蹄子沒安好心,你偷漢子也就罷了,居然偷到家裡來了,來人呀,給我綁了,等老爺回來發落。”

又對陳子錕道:“陳副官,委屈你一下。”

陳子錕把槍放下,一臉的坦蕩,護兵上前將他綁了,押到樓下看管起來。

  昏迷的黃副官也被拖了下去。

姨太太們親眼目睹了一出好戲,異常亢奮,嘰嘰喳喳說的不停,妾室們表面上一團和氣,暗地裡爭風吃醋下絆子的事兒可不少,五姨太素有機心,人又年輕,大家嫉恨她久矣,抓著這個機會還不狠狠的落井下石更待何時。

聽著尖酸刻薄的奚落,五姨太的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心裡這個後悔啊,倒不是後悔陷害陳子錕,而是後悔這事兒辦的不靠譜,萬沒想到陳子錕這廝如此狠辣,硬生生把一個無解的死局給解開了。

等老爺回來,絕對要雷霆震怒,到時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五姨太想到那副場景,不由得心中打起了冷顫,要想活命,就得狠!

她大叫一聲:“老爺,小五冤枉啊!”從木盆裡跳出來,衝到梳妝台前抓起一把剪刀猛割手腕,又拿出金戒指往嘴裡塞,慌得眾人趕緊上來搶奪,可是一枚金戒指已經下了肚,手腕上的傷口也夠深,血呼呼的往外冒。

一陣忙亂,五姨太被送進了醫院灌香油包紮傷口,譚浩明也緊急趕回,這位年近六十的老將軍出身綠林,豪俠仗義,是個直腸子,這種性格在行伍中很能吃的開,但在處理後宅事務上就不夠仔細了。

他先趕到醫院看了自己最寵愛的五姨太,五姨太最初是唱粵劇的,後來嗓子倒了才進入煙花界發展,在譚浩明的眾姨太太中,她的演技是最​​出色的,見老爺來了,也不說話,只是流淚,一副悲慟欲絕的樣子。

譚浩明急的直搓手:“小五,到底怎麼回事?”

五姨太只搖頭:“老爺,讓我死吧,唯有一死才能證明我的清白。”

譚浩明大怒,轉而問其他人,下人將他們看到的原原本本到來,這下譚浩明也迷糊了,一邊是他費盡周折收的愛將,一邊是跟隨多年的副官和寵愛的姨太太,到底該信哪個好?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沒頭沒尾的案子更加難斷,況且家醜不可外穿,又不能找別人來審,思來想去,譚浩明決定還是還提審黃永福。

黃副官被押來,撲通一聲跪倒:“督軍,小的冤枉,小的是被姓陳的陷害的。”

  “說說,你哪裡冤枉?”

“數日前,姓陳的在珠江邊強搶民女被我發現,我斥責他不該給督軍臉上抹黑,他就記恨在心,今天他趁督軍不在府上,竟然偷看五姨太洗澡,被我喝止後不但不認罪,還打暈我丟在五姨太房間陷害我二人。”

譚浩明皺眉道:“你可有憑據?”

黃永福道:“沒有憑據,但小的在府上多年,一直兢兢業業,何曾來的風言風語,姓陳的一來,府上就憑空多了許多事端,這人分明是個禍害啊。”

這話雖然說的毫無道理,卻在譚浩明心中掀起了波浪,陳子錕魁梧挺拔,英俊不凡,而黃永福卻矮小猥瑣,就算是五姨太想找人通姦,也是首選陳子錕而非黃永福啊。

人心一旦有了縫隙,就很難彌補了,黃永福跟隨譚浩明多年,對他臉上表情變化抓的極為仔細,見他稍有猶豫,又上了幾句讒言:“我聽說姓陳的結交了好些下級軍官,經常出入軍營,督軍,我懷疑他圖謀不軌啊。”

  譚浩明的眉頭更深了。

此時管家又來報告,五姨太的丫鬟小翠上吊自殺了。

黃永福心中一喜,小翠一死,就沒人知道自己和五姨太之間的秘密了,但他臉上卻露出悲憤之色來:“都是姓陳的害的。”

小翠的死讓譚浩明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提審陳子錕。”

陳子錕被帶了進來,他一臉從容道:“卑職冤枉,督軍明鑑。”

譚浩明陰沉著臉道:“每個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我該相信誰。”

黃永福磕頭如搗蒜,地板咣咣作響,不大工夫血流滿面,陳子錕卻一言不發,譚浩明虎著臉看看他倆,忽然伸出一隻手指,在二人之間指來指去,最終對準了陳子錕。

  “給我拿下。”

兩名護兵應聲撲了進來,正要動手,被陳子錕肘擊膝頂放倒在地,眨眼的功夫手裡就多了兩把手槍。

譚浩明大驚:“你要造反不成!”

陳子錕將手槍彈匣卸下丟出窗外,單膝跪地道:“督軍,陳子錕多謝您的知遇之恩,清者自清,我不想多說,咱們後會有期吧。”

說完丟了槍,直接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

大批護兵聽見動靜湧了進來,黃永福大叫:“快追刺客!”

譚浩明卻舉起一隻手:“隨他去吧。”

  ……

陳子錕匆匆逃離了廣州,回望晚霞中的城垣,他如釋重負的長吁一口氣,終於離開了那個充滿麻將聲、鴉片味、男女是非爾虞我詐的督軍府,離開了廣西陸軍,他感到一身輕鬆。

下一步去哪兒,他心中犯了愁,北京不能去,上海沒臉回,天下之大,卻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麼。

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一個去處,駐紮湖南衡陽的北洋陸軍第三師,吳佩孚!

  對,就去找第三師,投軍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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