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344
a140129 發表於 2011-11-18 17:02
第二卷  第十九章 五月的天

以前當馬賊的時候,綹子經常派人插千,就是潛伏到準備砸的響窯裡偵查嵽嶆嵹嶇,這個活兒面目猙獰的人幹不了,通常都是交給濃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陳子錕來幹鞂鞁韍韎,面對盤問,他總是對答如流鄰鄲酷酴,毫無紕漏,所以綬綽罰罳,在姚太太面前他絲毫壓力也沒有。

“我祖籍湖南,生在廣東,長在關外,自幼父母雙亡,做生意的大伯將我帶大,如今大伯也病逝了,靈柩還停在碧雲寺。”陳子錕不緊不慢的敘說著自己的身世,姚太太緩緩點頭,又道:“聽說你當過土匪?”

姚依蕾的心剛放下又再度提起,心說媽咪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陳子錕早有準備,沉著應對:“我跟著伯父的朋友在哈爾濱做生意,是正經買賣人,大概是因為我身手不錯,加之關外商隊經常亦商亦匪,所以會引起誤會。”

這個回答讓姚太太很滿意,她又問道:“你身手那麼好,跟誰學的?”

“我自幼師從精武門霍元甲,還有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練得一些皮毛功夫,不足掛齒。”

姚太太唔了一聲,點了點頭,其實什麼霍元甲黃飛鴻她根本不認識,就是想探探陳子錕的底細。

“既然你自幼拜過名師,那麼你們陳家一定是名門望族了。”姚太太這句話倒是有些水平,窮文富武,只有富人家才有閒心,有閒錢給兒子請師傅學武,窮人家的孩子光想著讀書考取功名改變命運了,通常很少有練武的。

陳子錕不慌不忙對道:“我伯父曾經是光復會成員,交遊甚廣,認識一些江湖俠士不足為奇,我們陳家早年也曾輝煌過,現在家道中落,已經後繼無人了,不過我從不敢忘記學海無涯的家訓,來北京後,我曾拜辜鴻銘、劉師培為師,學習西文和國文……”

“等等,你是辜鴻銘的學生,哦,MY GOD,不可思議。”姚太太誇張的摀住自己的胸口,這個未來的女婿給她帶來太多的驚喜,原來人家根本不是什麼沒文化的苦力,而是南方望族出身,這一點毫無懷疑,那些混同盟會光復會的,都是些有錢有勢的南方佬,而且他還是辜鴻銘的學生,這可了不得了,這樣的女婿拿出去說,不但不丟人,還能在交際場上博得不少面子呢。

姚太太嗔怪的看了女兒一眼,責怪她不如實匯報,姚依蕾也有些傻眼,這些事情她可沒聽陳子錕介紹過,還以為他在忽悠媽咪呢。

陳子錕此刻心裡酸澀無比,提到辜鴻銘就想到北大,想到北大就聯想到林文靜,還有自己已經夭折的初戀。

“小陳啊,能不能幫我約辜教授喝下午茶,我是他的忠實擁躉哦。”姚太太道。

陳子錕道:“好啊,我先打個電話問一下。”說著當真拿起電話,向接線員報了一個號碼,姚太太順手翻開電話號碼簿瞄了一眼,果真是辜鴻銘府上的號碼。

“哦,這樣啊,那等辜老師回來再說吧,我給老師買了上好的南洋菸葉,明天帶過去。”陳子錕掛了電話,不好意思地說:“辜教授上課去了,明天再約吧。”

姚太太哪還有半點懷疑,此時越看陳子錕越順眼,正是應了那句老話,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對於人的相貌,她是有過研究的,大凡窮人家的孩子,總歸會因為照顧不周或者營養不了,從而長的面黃肌瘦,歪瓜裂棗,而有錢人家的孩子營養和教育都跟得上,所以個頭長得高,五官生的端正,看陳子錕的賣相,即便不是富貴人家出身,也是殷實人家的兒子。

姚依蕾偷眼看到母親的笑容,知道這事兒成了,心裡樂開了花,煞有介事道:“媽咪,其實他還有一個身份呢,他和紫禁城裡的那位是朋友,前幾天亨利封他做了六品御前帶刀侍衛,還賞了黃馬褂呢。”

  姚太太嚇一跳:“亨利?”

“就是宣統皇帝啦。”姚依蕾道。

姚太太微笑起來,看起來自己這位準女婿還真是個有趣的人,連廢帝溥儀都能搭上線,她承認自己小看對方了。

她乾咳一聲,談起了正事:“小陳,你和蕾蕾交往,我們做家長的並不反對,不過我和蕾蕾的父親都認為男子漢應該先立業再成家,況且蕾蕾還小,你年紀也不大,有的是時間,所以,結婚的事情不用操之過急,先相處著再說,你的事業方面,該幫的忙,我們也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這話一說,基本就是承認陳子錕和姚依蕾的戀愛關係了。

“謝謝媽咪,我們出去玩了,晚上請你在六國飯店吃西餐。”姚依蕾興奮的跳起來,拉著陳子錕就要走,姚太太說:“待會兒我去你曹伯伯家裡打牌,你們自己玩吧。”

五分鐘後,姚次長回來了,一臉的倦容,看來談判又失敗了。

“哎呀,你早來一會,就能看見小陳了。”太太說。

“哪個小陳?”姚次長心不在焉的脫下西裝外套,馬甲上金錶鍊子晃蕩著,已經是五月初了,北京的春天明媚無比,可惜姚次長的心情卻壞的象寒冬,日本人貪得無厭,在談判桌上得寸進尺,讓他很是氣惱。

“你忘了,就是蕾蕾的男朋友,陳子錕啊,他剛來過,我仔細了解了一下,這個年輕人真不簡單,我看咱們應該重新考慮此事了。”

姚次長正在解領帶的手停下了,皺眉道:“難道你改變主意,真打算讓蕾蕾嫁給他?”

“我是有這個想法,你聽我說啊,他不但是廣東望族出身,還是辜鴻銘的學生,溥儀的朋友,法語很棒,家裡還有一個同盟會還是光復會的伯父呢。”姚太太邏輯性很差,亂七八糟的說了一通,反而引起了姚次長的警醒。

他本來以為女兒看上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武人,沒想到此人的背景如此復雜,這絕對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看到丈夫凝神沉思,姚太太卡開玩笑道:“怎麼,吃醋了,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是不是捨不得蕾蕾嫁人啊?”

姚次長干笑兩聲:“沒有的事,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那就這麼著吧,小伙子不錯,培養一下也算配得上咱們家蕾蕾。”姚太太似乎很高興,拿起提包出門,扭頭道:“我去趙家樓陪曹太太打麻將了,晚上不來吃飯。”

“去吧,去吧。”姚次長打發了太太,沉思了一會,還是拿起了電話,要通了警察總監吳炳湘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姚次長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除了他們苦命的交通部外事談判團,別的政府部門都在休假。

  ……

陳子錕和姚依蕾驅車來到東交民巷,汽車卻開不進去,道路全被人群封住,遠遠看到美國公使館門口聚了一大群人,正聲嘶力竭的喊著什麼,離的太遠聽不清楚。

姚依蕾下了車,扶著陳子錕的胳膊,翹起腳尖望向公使館方向,只見白色的橫幅上下翻飛,上面寫著巨大的黑字​​:誓死力爭,還我青島。

“是我們北大的學生。”陳子錕有些激動,拉著姚依蕾擠了過去,來到近前一看,幾個大學生手捧請願書站在美國公使館門口,其中一人振臂高呼:“威爾遜總統萬歲! ”

然後眾多學生一起喊:“威爾遜總統萬歲!”聲浪此起彼伏。

領頭學生又喊道:“十四點聲明萬歲!”

  學生們再度高喊起來。

美國公使館門口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冷冷的看著這群激動的學生,不為所動,五月的陽光照在這些身穿黃呢子製服的士兵身上,有些熱,有些煩躁。

“他們在幹什麼?”姚依蕾趴在陳子錕耳畔問道。

“他們在向美國公使芮恩施請願,請求美國總統在巴黎和會上主持公道,不要把青島割讓給日本人。”陳子錕從容答道,他經常跟著熊希齡等一幫人混,耳濡目染了不少國家大事,居然也能說的頭頭是道了。

姚依蕾又問道:“那他們為什麼只向美國人請願,而不去找英國人、法國人呢?”

“因為他們相信,美國總統威爾遜是個正義的人。”陳子錕冷笑道。

  “其實呢?”

“在叢林世界,長著獠牙的野獸只尊重同樣長著獠牙的同類,山東是日本人已經吃到嘴裡的肥肉,難道美國人會為了中國和日本人開戰麼?”

姚依蕾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你懂得真多啊。”

正說著,美國公使館的門開了,一個低級職員打扮的年輕人走出來,和領頭的學生交涉了幾句,收下了請願書,又回去把門關上了。

幾個領頭的學生聚在一起商量半天,一人站出來說:“政府機關都在放假,無法請願,各國公使也不在使館,無法接受我們的呼籲,我建議遊行就此結束。”

  學生們一陣騷動。

忽然有人高喊:“去趙家樓找賣國賊曹汝霖算賬去!”

姚依蕾一驚:“不好,我媽咪今天去找曹太太打麻將。”
a140129 發表於 2011-11-18 17:03
第二卷  第二十章 火燒趙家樓

現場一片混亂,有人高喊去趙家樓找曹汝霖算賬,還有人堅決反對暴力示威,說著說著兩邊人竟然打了起來,陳子錕眼睜睜看著一個胖乎乎的學生被人一拳打在臉上,眼鏡都碎了,疼的當即蹲在地上。

打人的氣勢洶洶地走了,學生們沒有急救經驗,慌成一鍋粥,大呼小叫道:“總指揮受傷了!”

陳子錕上前扶起那個受傷的胖學生,查看他的傷口,幸虧鏡片碎片沒有傷到眼睛,只是劃破了臉上的皮膚,流了一點血而已。

陳子錕撕下一幅襯衣,讓他按住傷口。

“謝謝你,同學。?”胖學生捂著臉說道,他是高度近視,看不清楚陳子錕的臉,還以為是自己同學。

陳子錕卻記起這張面孔了,這胖子經常在北大圖書館里高談闊論,是個什麼學社的頭頭,和徐庭戈關係不錯,好像是叫傅斯年。

傅斯年從地上爬起來,面色沮喪無比,嘆口氣,和一幫大學生一道,偃旗息鼓往回走了。

而另外一撥人卻和他們分道揚鑣,沿長安街朝趙家樓方向去了。

姚依蕾擔心母親出事,趕緊拉著陳子錕跑到六國飯店裡去打電話,可是接線員說趙家樓的電話一直在通話,接不進去,如此折騰了十幾分鐘還是打不通,她乾脆撂了電話,對陳子錕說:“走,去趙家樓。”

發動汽車開往趙家樓,可是長安街卻被學生隊伍堵的嚴嚴實實,雪片一片的傳單撒的到處都是,觸目所及,都是愛國標語,街上的巡警不敢阻攔,只是拎著警棍在一旁勉力維持秩序。

道路不同,只好繞道前行,可是幾乎所有的道路都被堵住了,姚依蕾急的滿頭大汗:“今天這是怎麼著了,全北京的學生都上街了麼。”

“大概是巴黎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過來了。”陳子錕答道,前幾天去熊希齡府上例行拜會的時候,似乎聽他提過,梁啟超在巴黎又打電報過來,說和會上關於山東問題的外交努力已經完全失敗。

“可是他們去趙家樓作什麼,外交失敗又不是曹伯伯的問題。”姚依蕾對於國家大事,終究還是不夠敏感。

“因為你的這位曹伯伯是親日派,學生不找他找誰,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們也就是去罵幾句,不會動手的。”

“這樣我就放心了。”姚依蕾拍拍胸口,她覺得陳子錕說的很有道理,學生又不是土匪,斷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不必太為母親擔心。

忽然車門被人敲響,扭頭看去,是幾張焦急的年輕面孔,陳子錕降下車窗問道:“有事麼?”

“我們有個同學突發急病,麻煩您送他去醫院好麼?”

陳子錕探頭一看,果然有個學生打扮的青年坐在地上,面色慘白,嘴角還有血跡。

“快上車。”陳子錕打開了車門,和學生們一起將病號抬上車,車內空間有限,坐不下幾個人,學生們推舉了一人陪同前往醫院。

汽車徑直向距離最近的一家法國醫院駛去,陳子錕邊開車邊問道:“這位同學得了什麼病?”

“他以前就有肺結核,這次遊行示威把嗓子都喊啞了,引發了舊疾,剛才都咯血了。”同學介紹著,又埋怨病號:“郭欽光,讓你不要來,你偏要來”。

“不讓我參加示威,我寧願死。”郭欽光的聲音很微弱,呼吸很急促,臉上卻泛著病態的紅暈。

“你們為什麼要遊行呢?”姚依蕾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立刻引起郭欽光的激憤。

“這位小姐,你大概沒看前天的《國民公報》,林長民先生撰文呼籲:"山東亡矣,國將不國矣,願合四萬萬眾誓死圖之!青島被日本強佔去了!中國就要亡了,你們卻還在這裡……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啊。 ”

郭欽光義正詞嚴,橫眉冷目,可姚依蕾卻絲毫不識相的繼續問道:“青島已經被日本人強佔四年之久了,為何時至今日才想起示威?”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郭欽光冷笑著直搖頭,正待說出一番大道理來,旁邊的同學勸道:“人家好心送你去醫院,你就少說兩句吧。”

車到醫院,郭欽光恢復了一點精神,向二人道謝,在同學的攙扶下進了醫院,陳子錕調頭再度向趙家樓方向駛去,可是半路上車又拋錨,只得叫了一輛洋車趕過去,等到了地方一看,遠處已經濃煙滾滾。

趙家樓原為明代龍慶朝文閣大學士趙文肅的宅邸,後被曹汝霖購得,建的愈加富麗堂皇,院內中西合璧,草坪亭台一應俱全,姚公館與之相比起來,就顯得寒酸多了,不過今天的趙家樓卻與往日不同,大門敞開,牆上窗戶上遍布爛菜葉、臭雞蛋,其中幾間房子已經被點燃,烈火熊熊,但依然有不少人在院子裡追打怒罵。

陳子錕和姚依蕾急忙跑進院子,正看到幾個學生圍著一人拳打腳踢,其中一學生揮舞著鐵棍狂毆那人的腦袋,鐵棍破空之聲嗚嗚作響,令人心驚膽戰,學生們一邊打一邊罵:“打死你這個賣國賊,為民除害!”

不遠處站著一個頭戴禮帽的記者,捧著照相機啪啪的搶著鏡頭,正是今天剛見過的熟人阮銘川。

“那不是章叔叔麼,你快救救他!”姚依蕾認出被打之人是父親的好友,駐日公使章宗祥,急忙搖晃著陳子錕的胳膊求他出手。

陳子錕就見不得那麼多人欺負一個,正要上前,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卻從斜刺裡衝了出來,死死撲在章宗祥身上,用日語大喊著什麼,學生們用力去搬他,卻無濟於事,只得悻悻地丟下鐵棍,罵道:“今天就便宜你這個賣國賊了!”

忽然遠處警笛聲大作,緊接著是暴雨般的腳步聲,大隊黑制服的巡警和灰制服的士兵趕到了現場,學生們驚叫一聲,四散而逃,陳子錕眼見不妙,也拉著姚依蕾準備遁走,可是遍地都是軍警,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束手就擒。

軍警們來勢洶洶,將來不及逃走的三十餘名學生全都抓走,陳子錕穿了件白襯衣,看起來很像學生,也被殃及,被大兵用槍托趕到了男學生隊伍裡,而姚依蕾則被趕到女學生那邊,現場亂哄哄一片,軍警的呵斥和學生的抗議此起彼伏,誰也沒空聽他們的辯解。

阮銘川高舉著照相機喊道:“我是報社記者。”軍警們倒也沒有抓他,只是將他趕走了事。

帶隊來的長官是警察廳總監吳炳湘和步兵統領李長泰,他倆見事態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趕緊下令救火,救人,昏迷不醒的章宗祥被抬上車拉走,所有被捕學生被押往警察廳。

倒霉的陳子錕也被押到了警察廳,和那幫學生關到了一​​起,鐵窗內,學生們興奮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開始互相攀談起來。

  “我是北大的,你哪裡的?”

  “我是高師的。”

  “我是匯文的。”

“同學,你呢?”一個學生熱情的拍了拍陳子錕的肩膀問道。

“我是拉洋車的。”陳子錕看看他,認出正是在趙家樓用鐵棍毆打章宗祥的那個人。

“你不是陳子錕麼?”一個陌生的北大學生喊道,陳子錕知道自己和徐二的那場比試在北大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認識自己,便點點頭,坦然道:“是我。”

那人興奮起來,對眾人道:“他的確是一個車夫,但也是我們北大的人!”

“我是北京高等師範的匡互生。”鐵棍學生向陳子錕伸出了手。

旁邊人七嘴八舌的介紹道:“今天匡互生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他帶了火油和自來火,這把火不一定能燒起來。”

“是他率先跳進曹家的,匡互生是我們的先鋒,是我們的英雄。”

陳子錕頓時肅然起敬,這位匡互生果然厲害,當著大學生就如此生猛,若是到了關外當馬賊,那還不殺出一片天來。

“幸會。”陳子錕握住了匡互生的手。

  ……

總監辦公室,吳炳湘心煩意亂,口乾舌燥,今天學生把事情鬧大了,燒了曹總長的宅子,打傷了章宗祥,這場亂局看樣子還只是剛開始,自己這個警察總監,怕是要頭疼一段時間了。

“報告!”部下敲門進來,舉手敬禮道:“剛才抓的學生里,有一個女生自稱是交通部姚次長的女兒。”

老姚家這個女兒真不省心,什麼事都要摻乎啊,吳炳湘沒空理會這樣的小事,擺擺手道:“放了。”

姚依蕾被開釋了,她還想把陳子錕也搭救出來,但是整個警察廳亂成了一鍋粥,誰也沒空搭理她,只好回家求援。

回到姚公館,正看到母親坐在客廳沙發上,一臉的驚魂未定​​。

“媽咪。”姚依蕾撲進母親懷抱,“你沒事吧?”

“媽咪沒事,咦,你怎麼知道出事了?”姚太太有些詫異。

“我去了趙家樓,還被警察錯抓了,陳子錕現在還被他們關著呢,媽咪,趕快救他啊。”姚依蕾急促道。

“你就知道給我惹禍!救什麼救,還不回屋反省去!”姚次長威嚴的聲音響起,一臉的怒形於色,姚依蕾知道​​父親這回是真生氣了,不敢說話,乖乖回屋去了。

姚次長望著女兒的背影嘆了一口氣,對太太說:“章宗祥被他們打成了重傷,我現在去醫院,你在家好好守著女兒,多事之秋,千萬不能再出亂子。”
a140129 發表於 2011-11-18 17:07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愛國者

姚次長趕到北京日華同仁醫院,這裡警衛森嚴,遍布崗哨,走廊里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外交官,正陪著章宗祥的夫人低聲說話。

“嫂夫人,我來遲了。”姚次長上前說道,他是章宗祥的好友,兩家來往甚密,章宗祥出事,他自然要來探視。

章夫人嚶嚶哭道:“那些學生下手太狠了,宗祥頭上被打出一個兩寸長的口子來,都能看見骨膜了,遍體都是瘀傷,到現在沒甦醒過來,醫生說還在危險期內,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辦啊。”

姚次長安慰道:“嫂夫人放寬心,仲和兄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隔著窗子看了看病床上的章宗祥,頭上纏著繃帶,迷迷糊糊的樣子,幾個日本醫生正圍著他診治,姚次長嘆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今天沒去曹宅。

負責護衛的警察在一旁聊著天,斷斷續續的對話傳到姚次長耳朵裡。

“聽說曹總長的府邸讓人給點了,這回家當損失可不老少。”

“可不是麼,幸虧人沒挨打,他要是讓學生逮到,那還不往死裡招呼。”

  “那他人呢?”

“被段督辦保護起來了,聽說藏在團城。”

姚次長聽了更加憂心忡忡,他敏銳的意識到,這次學生鬧事,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安撫了章夫人幾句,來到醫院辦公室,借了他們的電話打給家裡,讓太太帶著女兒趕緊去天津避一避風頭。

“有這麼嚴重?”姚太太聲音有點發顫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先避一避吧。”姚次長掛了電話,出門上車,讓司機直接開到新華宮去。

新華宮就是紫禁城西面的皇家園林太液池,三個大池塘分為北、中、南三海,其中中南海被圈為御苑,袁世凱當政後,把南面寶月樓拆開建成大門,命名為新華門,民國政府的國務院、總統府都設在這裡。

新華門上,五色旗高高飄揚,見姚次長汽車到來,守門軍官撇刀高喊敬禮,八個衛兵舉起步槍行持槍禮,姚次長來到國務院,請求面見國務總理錢能訓。

正巧錢能訓在召開會議緊急商討對策,陸軍次長徐樹錚、警察總監吳炳湘,步軍統領李長泰,教育總長傅增湘等人都在場,大家各抒己見,慷慨陳詞,紛紛要求嚴懲肇事學生。

姚次長也代表交通部發表意見,要求政府將放火打人之凶徒繩之以法。

  唯有教育總長傅增湘保留意見。

會議暫時取得一致意見,對涉案學生予以嚴懲,由教育總長召集京師各校校長訓示,令其嚴加管教學生,不得發生類似事件。

會後,徐樹錚和姚啟楨來到外面,徐次長掏出香煙遞給姚次長道:“來一支?”

“我抽這個。”姚次長拿出了自己的煙斗。

徐樹錚點著香煙,深深抽了一口,望著遠處的湖水道:“山雨欲來啊。”

  “怎講?”姚次長心念一動。

“表面上看是學生鬧事,其實是某些人在針對督辦和我。”徐樹錚道。

“哦?可是梁啟超、林長民之流?”姚次長雖然是交通系的人,但對安福系和研究系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是心知肚明,知根知底的。

徐樹錚笑道:“老曹跟我說,因為有次林長民找他借錢,他沒給,所以林長民藉機報復,蠱惑學生把他家給砸了。”

姚次長也笑了,搖頭道:“荒唐。”

徐樹錚道:“林長民自然不是如此小肚雞腸之人,他要對付的是國會,是政府,是段督辦,他們想藉著外交失敗的事件大鬧一場,殊不知弱國無外交,我們能搭上戰勝國的末班車,已經是外交一大勝利了,如今得隴望蜀,誰會給你好臉色看。”

姚次長道:“這幫學生哪裡知道外交上的事情,他們只會意氣用事而已,青島已經被日人佔據數年,你簽與不簽,他都在日本手裡,而簽了合約,我國至少可以解決治外法權、庚子賠款等問題……”

  ……

警察廳拘留所內,匡互生正在給陳子錕科普山東問題。

“歐戰期間,日本趁火打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青島從德國人手里奪了去,開戰的時候,他們嘴上說的漂亮,說什麼奪回青島,在適當的時機返還中國,可事實是日本人不但強佔了青島,還要通過巴黎和會來將其合法化,這就像山上的土匪搶了你家的女兒,還要說是明媒正娶一樣可笑。”

旁邊一個學生插嘴道:“最可笑的是,中國同樣也是戰勝國,卻要承擔戰敗國的責任,自家的領土任人宰割。”

學生們紛紛點頭稱是,滿臉的義憤。

一學生道:“日本佔據青島,觸手沿膠濟路一直伸到濟南,日軍基本已經佔據山東大部,而山東是中國腹地,倘若某日開戰,中國頃刻間就會被日軍分割,不可不防啊。”

陳子錕聽了他們的介紹,也熱血沸騰起來:“日本欺人太甚!”

匡互生道:“日本乃強盜,固然可恨,但更加可恨的卻是佔據我國政府高位的那些賣國賊們。”

陳子錕道:“可是今天挨打的那個人?”

匡互生道:“對,他算一個,交通系的人全都是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臭名昭著的賣國二十一條,就是他們三個經辦的,還有段祺瑞的西園大借款,也是他們在操辦,若沒有日本人的資助,段祺瑞就不能發動內戰,就不能收買國會,中國就不會亂成一鍋粥,所以,最大的賣國賊是段祺瑞,曹汝霖他們三個,是幫兇狗腿子,全都該殺!”

陳子錕忽然想到姚依蕾的父親,便問道:“交通部的姚啟楨呢?”

匡互生冷哼一聲:“他也是著名的親日派,賣國賊。”說著拿出幾張相片來,從中找到了姚次長的相片給陳子錕看。

陳子錕納悶道:“這些照片是?”

“是我們從大柵欄照相館裡搞來的,便於按圖索驥,捉拿賣國賊,我們還把他們的門牌號碼都搞來了,可惜的是沒搞到手槍。”

陳子錕道:“有手槍的話,今天恐怕要死幾個人了,這些賣國賊死了倒也無妨,可是殺人是要償命的,匡兄你難道不怕?”

匡互生道:“為國殺賊,拋頭顱灑熱血又何妨,我們早就做好犧牲的準備了。”

陳子錕肅然起敬:“兄弟我倒是能找到槍械,如果有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儘管開口。”

“好兄弟!”匡互生伸手和陳子錕在空中相擊。

  ……

姚公館,姚太太匆忙收拾著行李,姚依蕾不知所措的問道:“現在就去天津麼?那陳子錕怎麼辦?”

姚太太道:“我問你,趙家樓是他放的火?”

  “不是。”

  “你章叔叔是他打傷的?”

  “也不是。”

“那不就結了,誤會而已,吳總監很快就會放人,你擔心什麼,你爹地可說了,如果不跟媽咪去天津,你和小陳的事情,想都別想。 ”

這一招可謂殺手鐧,姚依蕾立刻屈服,不過她還是放心不下陳子錕,跑到樓下給警察廳掛了好幾個電話,可是根本找不到吳炳湘。

無奈,只好給紫光車廠掛了個電話,說陳子錕被警察廳誤抓了,你們趕緊想辦法。

打完了電話,姚太太也收拾好了行李,帶著兩個傭人和姚依蕾,出門上車直奔火車站而去。

  ……

紫光車廠,薛平順拿著電話犯了難,心說大錕子怎麼天天事情不斷啊,這不,又被警察廳請去喝茶,得,趕緊準備點禮物,去找許國棟疏通疏通。

正要出門,杏兒過來問道:“薛大叔,是不是大錕子又惹禍了?”

“是啊,被巡警抓了,我這就找人打點去。”

杏兒一撇嘴:“就知道那個姚小姐是個掃把星。”

薛平順苦笑一聲,出門直奔警察廳,想方設法找到了許國棟,把事情一說,許國棟也犯了難:“老哥哥,不是我不幫你,這案子忒大了點,學生鬧事,把曹總長的宅子一把火燒了,把駐日公使差點打死,案子已經提到內閣商討去了,我就有有三個膽,也不敢放人啊,哎,我那兄弟怎麼跟學生扯到一起去了?”

“唉,我再想辦法吧。”薛平順知道許國棟這種人是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遇到大事根本指望不上。

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了熊希齡府上,偏偏熊先生不在家,薛平順一咬牙,不等到人來就不走了,一直等到天黑,熊希齡才匆匆歸來,薛平順上前將陳子錕被捕一事告訴了他,熊希齡卻眉毛一揚,慨然道:“此子果然沒有辜負我對他的一番教誨。”

薛平順問道:“熊老,不會有事吧?”

熊希齡道:“學生拳拳報國之心,日月可鑑,何罪之有,不但無罪,還有大大的功勞呢,北京十四所大學的校長將會聯名求見總統、總理,解救學生,你大可放心,他們敢懲辦學生,就是和全國人民為敵。”

聽他這樣一說,薛平順倒也不敢提陳子錕是冤枉的了,他生怕熊希齡知道陳子錕並未參與放火打人之事後,反而不去營救了。
a140129 發表於 2011-11-18 17:07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陰差陽錯之英雄

有了熊希齡的保證,薛平順這才放心回車廠,他怕車夫們多心,就沒把這個事兒告訴大家。

晚上,小順子下班回來,眉飛色舞的告訴大家,學生把賣國賊曹汝霖的宅子給燒了,還把章宗祥給打了一頓。

“我聽說啊,曹汝霖這個賣國賊家堂屋裡供著日本天皇的塑像,還是純金的!”他煞有介事的向車夫們講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消息。

車夫們正蹲著吃飯,一個車夫納悶道:“中國人家裡不供祖宗,供日本天皇,他圖的啥?”

小順子解釋道:“他是漢奸啊,日本人的走狗,你當他那麼大宅子怎麼來的?都是吃的日本人的回扣。”

車夫們似懂非懂,聽小順子唾沫橫飛的講著,薛寶慶回來了,在旁邊聽了一會子,忽然插嘴道:“拉倒吧,你聽的都是謠言,其實趙家樓那把火是曹汝霖自己放的。”

小順子道:“嗨,稀奇了,曹汝霖傻了不成,自己點火燒自家宅子。”

寶慶撇撇嘴,賣弄道:“你不懂了吧,他家裡藏著賣國的文件,怕被學生搜了去,乾脆一把火全燒了。”

小順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這老小子果然心狠,我看他不光是想銷毀證據,還想把學生也給燒死。”

寶慶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有這個意思。”

薛平順沉著臉走過來,喝道:“飯菜都堵不住你們的嘴,趕緊吃了挺屍去,胡咧咧啥呢。”

車夫們頓時悶頭吃飯不敢說話了,小順子和寶慶也吐吐舌頭,偷笑起來。

“大錕子咋沒回來?”寶慶低聲問。

“興許留下過夜了。”小順子神秘的一笑。

  ……

警察廳拘留所,警察將逮捕的學生們一一審問並且記錄在案,火燒趙家樓一案中共拘捕三十三人,其中北大二十人,高等師範八人,工業學校兩人、中大一人,匯文大學一人,還有一個不是學生,是個車夫。

這三十三人都宣稱自己只是在趙家樓附近看熱鬧,並未參與放火打人事件,都是學生大爺,文曲星下凡,就連那個車夫也是有背景的人物,許長官打過招呼說要照顧著呢,所以警察們哪敢用刑,只能先關著,等待上峰發話。

所有人犯都被照了相,按了手印,再關回牢房,有些學生開始害怕了,但匡互生等人卻依然談笑風生,彷彿坐牢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陳子錕有些著急,按說姚依蕾也該想辦法把自己弄出去了,事情拖到現在,恐怕什麼地方出了變故。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社會名流、汪大燮、王寵惠、林長民等人出面保釋被捕學生,警察廳予以拒絕;十四所大專學校的校長聯名求見大總統徐世昌,總理錢能訓,教育總長傅增湘,要求釋放學生,政府高官均拒而不見。

不但不接見校長們,徐世昌還下令警察廳嚴加防範此等事件再次發生,如有擾亂秩序,不服彈壓者,立刻逮捕法辦,勿稍疏弛。

大學校長是社會上最受崇敬之人,地位遠高於政府官員,平時別說是校長聯名了,就是隨便單獨一個校長,想見大總統,總理,也是一句話的事情,這次居然被冷冷拒絕,足以說明事態之嚴重,又有小道消息說,這是太上皇段祺瑞發怒的結果,而段祺瑞發怒,是因為他的日本主子罵了他。

一時間陰雲壓頂,北京籠罩在暴風驟雨來臨前的黑暗中。

陸軍次長徐樹錚收到了警察廳方面送來的檔案,看著案卷上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他微微嘆息:“奈何做賊啊……”

忽然,徐次長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頁檔案上,相片中的人竟然如此眼熟,他忽地站起,在屋裡來回跺了幾步,又拿起案卷,用毛筆在相片的人臉上勾了兩撇小鬍子。

“就是他!”徐樹錚一拳砸在辦公桌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大鬧安福俱樂部,打死八名護兵的蘇俄特務,竟然隱藏在學生中,不用問,火燒趙家樓就是出自他們的陰謀!

“來人啊!”徐樹錚大喝一聲,副官應聲而入,敬禮道:“次長有何吩咐?”

徐樹錚道:“把最近一個月的《時報》拿來。”

副官很快拿來了報紙,徐樹錚迅速閱覽著,幾分鐘後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內容。

報紙上赫然印著醒目的標題:“交通部次長千金與車夫同居已達一周!”

下面正文中,提到了那個走桃花運的車夫名字,正是陳子錕,再看警察廳的案卷,也是陳子錕。

  這絕不是巧合!徐樹錚沉思起來,六國飯店裡的一幕,還有日本特務被殺一案,全都浮現在眼前,這一切絕不是巧合。

蘇俄特務的觸手伸的可夠長的,不但和林長民等人勾結,還費盡心機的接近交通系的干將,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動機,但目的總歸只有一個,那就是推翻現政府。

如何處置這個蘇俄特務成了徐樹錚的難題,一槍斃了他固然簡單,但肯定會引起輿論反彈,畢竟這傢伙有偽裝的身份,還和鬧事學生混在了一起,事情更加複雜化,以目前錯綜複雜的局勢來看,自己不宜出手。

徐樹錚很快就想到了三十六計中的借刀殺人這一招,自己大可置身事外,讓日本人去和蘇俄人鬥法,想到這裡,他撕下最後一頁案卷,裝進信封裡,派人送往日本公使館。

  ……

徐樹錚的政治神經也是很敏感的,校長聯名保釋學生失敗後,北京乃至全國迅速陷入譴責政府,聲援學生的風潮中去,各界名流紛紛出面聲援學生,就連政府裡親直系的高官也開始動作,教育總長傅增湘更是屢次遞交辭呈。

在此重壓之下,政府只好妥協,允許林長民等名流將學生保釋。

五月七日,京師警察廳拘留所,三十三名火燒趙家樓的嫌疑人被保釋出獄,一出拘留所大門,他們就被驚呆了,外面黑壓壓一片全是人,有人高呼:“向被捕同學致敬!”然後幾百人一起歡呼,一群女學生跑過來,將花環戴在他們脖子上,然後更多人衝過來,將這三十三人抬在肩膀上,浩浩蕩盪而去。

陳子錕脖子上也套了一個花環,被兩個學生抬著走路,面對歡迎的人群,他興奮的有些眩暈,天上艷陽高照,明媚無比。

遠處胡同里,兩個身材敦實,留仁丹鬍子的傢伙,壓了壓禮帽簷,轉身走了。

林長民在什剎海北面的會賢堂飯莊設宴為被捕學生壓驚,熊希齡、汪大燮等社會名流均到場,場面蔚為壯觀,陳子錕也和學生們一道接受敬酒,搞得他很有些羞愧。

“其實我真的沒做什麼。”他向前來敬酒的熊希齡解釋道。

“呵呵,我是了解你的,你要做了什麼的話,恐怕章宗祥就不是重傷了。”熊希齡會心的一笑,舉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敬我們的英雄。”

周圍人都舉起了酒杯:“敬英雄!”

陳子錕覺得臉上有些發燒,陰差陽錯自己就成了英雄,早知道上去踢章宗祥兩腳,或者指導學生放火了,四號是南風天,應該在上風口點火才對……不過說這些都遲了,關鍵是他很享受這種當英雄的感覺。

林長民舉杯道:“同學們,靜一靜。”

  四下里安靜下來。

“同學們,剛才林某接到總統府的命令,由我們外交協會發起,本應於今日召開的,旨在喚醒民眾意識,挽救山東主權的國民大會,被他們毫無道理的取締了!”隨著最後這聲怒吼,林長民憤怒的揮動著胳膊,眼中盡是悲哀和不屈。

學生們一陣騷動,有人振臂高呼:“打倒賣國政府!”

口號聲此起彼伏,陳子錕也跟著怒吼了幾聲,喊得熱血沸騰。

林長民伸手壓了壓,接著說:“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個賣國政客的辭呈,竟然被大總統退回,還誇讚他們說什麼體國公誠,簡直就是荒謬,簡直就是無恥!難道賣國有功,愛國反而要接受審判麼!”

  又是一片憤怒的吼聲。

飯後,會賢堂老闆表示,為了表達對愛國學生的敬仰之情,這頓飯他請了,林長民等人大為感慨,就連市井之人都有愛國意識,高居廟堂之輩竟然滿心都是賣國,只是可悲可嘆。

  ……

六國飯店,一個日本人找到了約翰遜總經理,遞上了日本公使館武官助理的名片,要求調閱飯店華籍員工的資料,約翰遜雖然打心眼裡不喜歡日本人,但他知道,這幫精力旺盛的小矮子不達目的是絕不會罷休的,便聳聳肩,拿起電話打給飯店人事部,讓他們配合這位山本先生。

山本武夫來到飯店人事部,仔細查閱了員工檔案,終於鎖定了一張面孔,照片上,小順子笑的陽光燦爛。

“這是飯店侍應生湯姆,一向機靈能幹,正準備升他做領班呢,你們找他什麼事?”人事部襄理介紹道。

山本武夫隨口胡謅道:“他撿到公使館荒木參讚的錢包送了回去,我是來感謝他的,您可以叫他來一下麼。”

“當然可以。”人事部襄理馬上拿起電話打到前台,讓人把湯姆叫來。

小順子正在衣帽間和女侍者打情罵俏,一個同事過來說道:“湯姆,人事部叫你過去。”

  “啥事?”

“不知道,大概是要提拔你做領班吧。”

“萬瑞古德!”小順子得意洋洋的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領結,興高采烈的抄近路向人事部去了,通過走廊的時候正好可以看見人事部的窗子,他喜滋滋的瞧過去,卻看到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

這個人是日本特務,有段時間經常呆在六國飯店等著抓“朱利安”,也就是大錕子!

小順子嗖的一下就蹲在了地上,生怕日本特務看到自己,他戰戰兢兢的爬出走廊,直接跑出飯店,叫了一輛洋車,上氣不接下氣道:“快,去宣武門內頭頭髮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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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跟哥去闖上海灘

嚴格來說粻綿緂綮,武官助理山本武夫並不是特務,而是暫且當作特務使用的帝國軍人凳劀劃劂,這是因為段祺瑞主導下的政府和日本帝國關係和睦,大多數事情只需外交照會即可煽熊熔熄,甚至不需要外交官出面,一個電話就能辦的妥妥的。

但是畢竟有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需要有人辦理慳愨慒慟,所以山本武夫就擔當起這個重任來,他的手下由兩部分人組成嫢孷孵寞,一部分是在華浪人,一部分是駐東交民巷的皇軍士兵,但浪人散漫,士兵墨守陳規,都不是經過專業培訓的優秀特務。

三個月前,一夥蘇俄特務殺害了兩名山本的部下,並且一直逍遙法外,這件事被山本武夫銘記在心,深以為恥,幸運的是,這個案子最近有了轉機,徐樹錚派人送來一張紙,上面正寫著其中一名疑似華裔蘇俄特務的資料,山本沒有立刻向上級報告,而是將這張紙藏在了身上,準備擒獲對方之後再行報告,這樣即便認錯了人也有迴旋的餘地。

山本一直認為,蘇俄特務在使館區裡有臥底,而且這個人很可能就在六國飯店裡,經過一番調查,他很快鎖定了六國飯店一個侍者,這個人在案中起到透風報信的作用,危害極大,山本一方面派人去警察廳拘留所監控陳子錕的動向,一方面親自去六國飯店摸底。

日本人的作風向來是有板有眼,一絲不苟,山本武夫就是一個典型,在人事部辦公室裡正襟危坐等了十五分鐘後,人還沒來,他看看手錶,不悅道:“人怎麼還沒到? ”

人事部襄理白了他一眼,還是拿起了電話詢問前台,被告知早就通知到湯姆了,山本眉頭一皺,知道事情不妙了,站起來一鞠躬:“打擾了。”出門便走。

  ……

會賢堂飯莊,酒宴已經結束,學生們各自回校,熊希齡邀請陳子錕坐自己的車同歸,被他婉言謝絕,說是還要去見一個朋友。

陳子錕出了飯莊,不遠處兩個正靠著自行車抽煙的漢子趕緊站了起來,地上一堆煙蒂,由於角度問題,陳子錕並未看見他倆,而是發現了一個熟人。

“這不是阮記者麼?”陳子錕笑道。

阮銘川熱情的伸出手:“沒想到你是愛國英雄,咱們可以交個朋友麼。”

陳子錕和他握手道:“你請我吃過飯,咱們已經是朋友了。”

兩人邊聊變走,春天的大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常,不遠處​​支了個算命攤子,一個戴墨鏡穿長衫的算命先生正叫住路人道:“這位大嬸,我看你印堂發暗,最近犯小人啊。”

挎著籃子的婦人白了他一眼,罵道:“瘋子。”扭頭走了。

算命先生搖頭嘆息:“不信我的話,早晚要吃虧啊。”回頭正巧看到陳子錕過來,又吆喝起來:“這位先生,我看你面帶晦氣,馬上要倒大霉啊。”

“瞎說什麼呢​​。”阮銘川呵斥道。

陳子錕卻拱手道:“胡半仙,又見面了,您怎麼老換地方啊。”

原來這個算命先生就是在法源寺門口給陳子錕指明香山方向有他身世下落的胡半仙。

胡半仙也認出了陳子錕,他拉著陳子錕坐下,道:“看你面相,怕是最近有牢獄之災。”

阮銘川道:“你一定是看了報​​紙,這位可是火燒趙家樓的英雄,剛從大獄裡被我們接出來的。”

胡半仙搖頭道:“我從不看報紙。”

“吹吧你就。”阮銘川不屑的哼了一聲。

胡半仙繼續對陳子錕道:“我可不是和你開玩笑,這次的災禍可比上次大多了,搞不好會有血光之災。”說著將桌上的鏡子歪了歪角度。

陳子錕半信半疑,忽然從胡半仙小桌子上擺著的鏡子裡看到十丈開外站著的兩個帽簷壓得低低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盯著這邊。

他心中一動,問道:“有什麼辦法破解?”

  胡半仙道:“我送你一個字。”

說著在沙盤上寫了一個“走”字。

  “往哪兒走?”

  “呵呵,一個字一塊錢。”

陳子錕朝阮銘川一伸手:“記者,借點錢用。”

阮銘川拿出五塊錢鈔票說:“只有整的了,你找吧。”

胡半仙收了鈔票卻並不找錢,在沙盤上又寫了四個字:速往上海。

阮銘川看見氣的半死:“你寫個滬字不就得了,非得寫四個字啊,我要是一張十塊錢的票子,你不得寫十個字?”

胡半仙高深莫測的一笑:“一分錢一分貨,將來你就知道了。”

說著就開始收攤子,阮銘川奇道:“你怎麼這麼快就收攤了?”

“今天的酒錢賺夠了,喝二兩去。”胡半仙將藉來的桌子還給隔壁小舖,扛著算命幌子,一步三搖的走了。

“這個江湖騙子。”阮銘川低聲罵了一句,陳子錕卻若有所思,時不時瞥一眼遠處,突然他對阮銘川道:“把你的西裝和帽子借我用用。”

阮銘川愣了,心說這位老兄怎麼這麼不見外,剛交上朋友就借錢借衣服借帽子的,這可是自己新做的嗶嘰西裝啊,今天參加壓驚宴才捨得穿的。

  陳子錕道:“有人盯梢。”

阮銘川一驚,剛要回頭,又被陳子錕喝止:“別回頭,往前走。”

兩人繼續前行,走到一處玻璃櫥窗前,陳子錕指點給他看,後面影影綽綽果然有兩個人一直跟著他們。

“糟糕,被狗腿子盯上了,我掩護你。”阮記者大義凜然道,閃身進了街角,迅速將帽子和西裝摘下遞給陳子錕。

陳子錕穿上西裝戴上禮帽,阮記者也是個瘦高個,兩人身材相仿,穿上他的衣服倒也合身。

“你叫一輛洋車回報館,明天到車廠拿衣服。”陳子錕叮囑道。

“記住了。”阮銘川點點頭,兩人並肩走出來,叫了洋車,阮銘川飛身上車而去,陳子錕沖他擺擺手,也消失在人群中。

兩個盯梢的特務果然人認錯了人,騎著腳踏車跟蹤阮銘川而去。

陳子錕不敢懈怠,打消了去姚公館的念頭,先行潛回了紫光車廠,他先在胡同附近溜達了幾圈,果然發現了幾張可疑的面孔,他迂迴到後牆跳了進去,來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小順子已經在這兒了。

“你不是當班麼?怎麼跑來了。”陳子錕隱隱有些不安了。

“出事了,日本人盯上我了,這下完了,他們非弄死我不可。”小順子急的滿頭大汗,手都在發抖。

“怎麼回事,慢慢說。”陳子錕鎮定無比的態度讓小順子稍微定了定神,把山本武夫到六國飯店找自己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陳子錕頓時明白,跟蹤自己的人也是日本人,這下可真的麻煩大了,自己曾經殺過兩個日本特務,還在安福俱樂部大開殺戒,打死了徐樹錚手下七八個人,這兩筆賬算起來,哪個都不是自己能承擔的。

日本人隨時可能出現,自己若不逃走,連累了大夥兒可就糟了。

他一咬牙道:“小順子,北京待不住了,跟我走吧。”

“可是我都快升領班了。”小順子哭喪著臉,懊喪不已,他實在捨不得六國飯店裡那些燈紅酒綠。

陳子錕道:“領班算個屁,等到了上海,大把的發財機會。”

  小順子眼睛一亮:“去上海?”

“對,跟我去闖上海灘。”陳子錕斬釘截鐵道。

“好!”小順子頓時意氣風發起來,伸手和陳子錕在空中擊掌。

陳子錕迅速將兩把盒子槍和刺刀藏在身上,又拿了一袋大洋和鈔票,別的衣服細軟全都不帶,在離開之前,他還是打了一個電話到姚公館,電話卻一直沒人接,無奈之下只好放下了話筒。

正要出門,薛平順進來了,見他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嚇了一跳。

“大錕子,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薛大叔,我出去一段時間,車廠您多擔待著點,我會寄信來的。”陳子錕來不及多交代什麼,拉著小​​順子朝後牆走去,迎面又遇上了杏兒和王大媽。

“大媽,杏兒,你們多保重。”陳子錕停下說道。

杏兒驚呆了:“你倆幹什麼去?”

王大媽也納悶道:“孩子,出啥事了。”

小順子跺腳道:“都別問了,等到了上海我們會拍電報回來的。”

陳子錕點了點頭,證實了小順子的話,兩人在大伙的注視下爬上了牆頭,一躍而下,然後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杏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搞得方寸大亂,喃喃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王大媽嘆氣道:“這是命啊……”

兩人跳出牆外,沒敢走大路,在小胡同里疾走,小順子氣喘吁籲問道:“怎麼走?”

“坐火車先去天津,然後一路南下,去上海。”陳子錕道

“好……大錕子,我想回家一趟。”小順子有些猶豫。

“你還想著拿行李不成?哥們,咱這是逃命你知道不?”陳子錕道。

“知道,就是因為逃命,不知道哪天才能回來,我想見姐一面,好歹交代一句,就一句。”小順子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陳子錕不忍拒絕,道:“好吧,咱們一起去。”

兩人前往柳樹胡同大雜院,剛進院子陳子錕就覺得氣氛不對,沒等他反應過來,兩旁衝出四個壯漢將他們按倒在地。

按說陳子錕是練武的人,反應相當之快,可是對方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死不撒手,一雙胳膊如同鐵鉗般有力,陳子錕的兩把槍正好掖在腰里拿不出來,一番短暫而激烈的纏鬥之後剛握住藏在腿上的刀柄,冰冷的槍口就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陳子錕瞥了一眼,是一把日本造的雞腿擼子,不用問,握槍的也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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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北京,別了槍口頂著腦袋,再英雄好漢的爺們也得乖乖舉手蓆蒼蓄蒐,陳子錕鬆開刀柄,慢慢站了起來蒿菄萛蓇,腰間的兩把盒子炮被拽出來丟在地上,那把從不離身的刺刀也被搜了出來。

院子里站著五個人銅銣銔銆,三個穿西裝,兩個人穿和服木屐漓漎漕漒,腰間插著打刀和肋差,分明是浪人打扮。

“伊藤君,幹得漂亮。”拿槍的人誇獎了一句。

被他誇獎的正是死死抱住陳子錕的那個傢伙,他的鼻子被陳子錕用胳膊肘搗的鮮血橫流,但依然擋不住眉宇間的得意之色。

“山本君過獎了,身為柔道五段的我如果按不住這混蛋,就可以剖腹去了。”伊藤笑著說道。

旁邊幾個傢伙也都笑了起來,其中一人腳下踩著小順子的腦袋,小順子早被嚇傻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大爺饒命啊。”

大雜院裡靜悄悄的,不知道人都到哪裡去了,空氣中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氣息。

山本武夫慢吞吞的將南部手槍收到腰間的皮套裡去,伸出手指挑起陳子錕的下巴,本來這個動作應該是極具挑釁和蔑視味道的,但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出頭,要去挑一米八以上的陳子錕的下巴,那得抬起手來才行。

所以這個舉動顯得有些可笑,不過他還是這樣做了。

“我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的山本武夫大尉,你的姓名、軍銜?”山本武夫用漢語問道,他的漢語是在陸大學的,很標準。

陳子錕輕蔑的俯視著他,並不回答。

山本武夫被這種眼神激怒了,猛然將地上的小順子拉了起來,又從一個浪人腰間拔出了長刀架在了小順子脖子上,陰鷙的眼神盯著陳子錕。

“你的沉默是對帝國軍人的侮辱,你覺悟吧!”

媽的,這小日本的自尊心還挺強,不理他就侮辱他了,陳子錕可不敢為此送了一條性命,他趕緊舉起手上道:“好,我說,我叫陳子錕……”

“放開他!”忽然院門口傳來一聲女人的​​喊叫,然後就看到一個婦女丟下手中的菜籃子狂奔過來,抓住山本武夫的胳膊就是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在場的特務和浪人們都沒反應過來,事情就發生了,山東的帝國軍人尊嚴再次受到深深的侮辱,大罵一聲八嘎,回手一刀劈下。

  日本刀很鋒利,殺人不見血。

一道寒光閃過,嫣紅的眼神一下呆滯了,但還是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刀鋒,喃喃道:“順子,快跑……”

“娘!”小順子聲嘶力竭的大吼一聲,眼珠子變得通紅無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從浪人腳下掙脫出來,拼死撲向山本武夫。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陳子錕一個魚躍撲倒在地,抓住了兩把盒子炮,他隨身帶槍從來都是上膛開保險隨時待機的,就是為的應付這種狀況。

日本特務反應和他只相差了零點一秒,但就是這零點一秒鐘要了他們的命,盒子炮和雞腿擼子的槍聲爆豆一般響起,特務、浪人,還有陳子錕身上都爆起了血花,但槍口依然在噴射著憤怒的火焰。

五秒鐘後,槍聲結束,兩個浪人連刀都沒來不及拔出就撲在地上死了,如此近的距離,根本不用瞄準射擊,他們都是頭部中彈而死,兩個特務身中數彈,血葫蘆一般,手指還在扣動著空槍的扳機,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火藥味。

山本武夫被小順子撲倒在地,身為​​劍道、柔道高手,每年冬天都堅持冷水洗浴,身子強壯的像頭牛一般的他,竟然在一個狂怒的中國人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小順子像頭野獸一樣,用牙齒咬破了山本武夫的喉嚨,但傷口並不致命,一陣亂槍之後,山本也急眼了,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一把將壓在身上的小順子推開,終於騰出手來去拔槍。

陳子錕哪會給他機會,槍管伸過來頂著他的額頭就扣動了扳機,頓時腦漿鮮血四濺,顱骨連著頭皮四下飛濺。

小順子撲到嫣紅跟前,大放悲聲:“娘,娘!”

嫣紅奄奄一息,手指被利刃切斷,血嘩嘩的流著,她伸伸手,想去撫摸兒子的頭,嘴唇動了動,眼中無盡的柔情,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嫣紅死了。

槍聲響起,是陳子錕在補槍,每個日本人的腦門和心臟部位各補了一槍,小順子忽然發起瘋來,抓起日本刀朝山本武夫的屍體亂砍一氣,將他砍成一團爛肉。

陳子錕胳膊中了一槍,他撕下日本人的襯衣綁在傷口上,用牙齒幫著係緊,拍拍小順子的肩膀:“幫我把屍體丟河裡去。”

大雜院靠著一條臭水溝,北京城沒有下水道,家家戶戶的屎尿和生活用水不是倒進滲坑里,就是倒到臨近的臭水溝裡,溝裡污物淤積,用來毀屍滅跡最好不過了。

小順子擦擦眼淚,幫著陳子錕把一具具屍體拋進了臭水溝,拋屍之前還不忘搜身,從山本武夫的錢夾子裡找到一張紙,上面有京師警察廳的檔案號,還有陳子錕的照片。

陳子錕明白,肯定是警察廳裡有人出賣自己,他將這張紙藏在了身上,想了想又把裝錢的口袋放在了嫣紅屍體旁,自己只留了幾張鈔票。

拋掉​​了屍體,地上的血跡已經沒時間料理了,小順子脫下衣服蓋在嫣紅的屍體上,跪下磕了三個頭,跟著陳子錕出了大雜院,街上依舊冷冷清清,外城到底不比內城,即便發生了槍戰也引不起巡警的注意。

天陰沉沉的,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陳子錕叫了兩部洋車,一路拉到正陽門火車站,下了車,雨更大了,廣場上巡邏的警察都擠到進站口的雨棚下避雨,陳子錕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跡,有些猶豫。

“走,翻牆進去。”他拉著小順子朝遠處走去,正在此時,出站口的門打開了,從天津來的旅客們洶湧而出,姚依蕾撐著小花傘急不可耐的快步走著,在天津躲了兩天后,她實在熬不住了,偷偷跑回來想見陳子錕。

一輛出租汽車停在面前,司機下車撐起了大黑傘,幫著拉開車門,姚小姐收起小花傘,躬身上車,心想到即將見到心上人,心中一陣甜蜜湧起。

茫茫雨霧外,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遠去,陰差陽錯,姚小姐在這一刻沒有回頭。

  ……

陳子錕和小順子找了個沒人的角落,爬過圍牆,眼前鐵軌縱橫,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頭,一列滿載貨物的列車正在緩緩離站,陳子錕緊跑幾步,跳上平板車,小順子在路基上氣喘吁籲的追著,陳子錕伸出沒受傷的胳膊,一把將他拉上了車。

這是一節拉木頭的平板車,巨大的原木被麻繩固定在車上,兩人坐在木頭上,木然的望著煙雨濛蒙中的北京城。

灰色的城牆,灰色的屋頂,灰色的街道,灰色的人群,全都一閃而過,北京,別了。

雨還在下,身上已經濕透,火車出了北京,行駛在蔥綠的曠野中,一小時後在豐台站加水的時候,兩人溜下平板車,跑到前面的悶罐車邊,扭開了鐵絲藏了進去,不大工夫,車又開了。

悶罐車裡溫暖乾燥,車門閃開一條縫,冷風嗖嗖的灌進來,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原野,耳畔是單調的車輪和鐵軌的撞擊聲。

小順子久久望著外面,慢慢說道:“其實,她不是我姐姐,是我娘。”

  陳子錕沒說話。

“我爹死的早,我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她一個婦道人家,實在養不活我,就乾起了半掩門的買賣,省下一口吃的都留給我,我卻嫌她,罵她,不認她,可她還是我的娘。”

眼淚堆積在眼眶裡,就是不往下流,小順子如同一尊雕像。

“哭出來吧。”陳子錕拍拍他的肩膀。

“娘~~~”小順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多年積壓的感情在一瞬間爆發,淚如雨下。

  哭聲在曠野中迴盪。

  天黑了。

  ……

姚小姐叫了出租車直奔紫光車廠而去,進了門卻大吃一驚,院子裡一片狼藉,幾輛洋車被砸成了零件,車夫也被打傷,頭上纏著紗布。

“這是怎麼回事?”姚小姐找到薛平順問道。

“有幾個日本人跑來逼問我們大錕子在哪兒,我們說不知道,他們就打人,砸東西。”

“日本人!”一道閃電在姚依蕾心頭閃過,她可是明白陳子錕底細的,這傢伙曾經殺過日本特務,以日本人睚眥必報的性格,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自己也是太幼稚,太高調了,本來陳子錕隱姓埋名的當個車夫,還不致於引起關注,都是因為自己,才暴露了身份。

姚依蕾無力的坐在了地上,完了,這下陳子錕完了,不但要被日本特務追殺,還要被警察通緝,北京雖大,已經沒有他容身之所了。

薛平順慌了,趕緊攙扶姚依蕾,此時杏兒驚魂未定的跑進來道:“薛大叔,不好了,嫣紅嬸子死了!”

“什麼!”薛平順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管姚小姐了,冒雨匆匆趕回大雜院。

嫣紅的屍首已經被挪到了屋裡,停在炕上,白紙蓋著臉,身上蒙著被子,她的血已經流盡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慘白無比。

薛平順掀開被子看了看,確認嫣紅是被利刃砍死的,兇手大概就是那幫日本人,他嘆口氣來到院子裡,忽然彎下腰撿起一枚子彈殼。

同樣的子彈殼還有十幾個,院子里肯定爆發過一場槍戰,薛平順思慮再三,回到屋裡對鄰居們說:“不用報官了,反正嫣紅家裡也沒啥人了,咱們幫忙把人發送了吧。”

鄰居們也​​都深深嘆氣,他們懂得薛平順話裡的意思,嫣紅的死,肯定和大錕子、小順子他們有關。

這個一直被大家瞧不起的妓女,用生命保護了自己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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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上海灘

火車在無邊的曠野中前進著,透過車廂縫隙可以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巒起伏,車廂裡堆滿了裝滿棉花包,只有很狹窄的容身之所,雨早就停了,身上的衣衫也乾了。

小順子哭累了,已經進入了夢鄉,臉上依然掛著兩行清淚。

陳子錕脫下外套,袖子上兩個彈洞,嗶嘰料子被燒出一股焦糊味道,他苦笑一聲,這件衣服怕是沒法還給阮記者了。

胳膊上被雞腿擼子打中一槍,幸運的是子彈只是穿過肌肉,沒傷到骨頭和大血管,這種日本造八毫米口徑的子彈威力很弱,就是打中腦袋都不一定會死,但受了槍傷總是要治的。

由於是貫通傷,彈頭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纏住傷口的布條沾滿了鮮血,陳子錕將布條解開,查看了傷口,試著活動一下這條胳膊,勉強動了一下,鮮血又流了出來。

身上的火柴被淋透了,根本擦不出火來。

他拿出手槍,夾在胳肢窩裡拉動槍機,膛裡跳出一枚子彈,伸手抄住,用牙齒咬掉彈頭,撕了團布條堵住彈殼頭,重新填進彈膛,用刀刺破棉花包,掏了一叢棉花出來放在車廂地板上,然後舉槍朝棉花開了一槍。

棉花被槍口噴出的火焰點燃了,陳子錕拿起這團火按在傷口上,很快棉花就燒成了黑色的灰燼,敷在傷口上止住了血。

小順子被槍聲驚醒,一個激靈跳起來:“啥事!”

“沒事,睡吧,到上海我叫你。”陳子錕道。

或許上海是唯一可以安慰小順子受傷心靈的良藥了,那裡有更高的大廈,更繁華的洋場,還有更多的機會。

但陳子錕根本不知道這列火車開往何方。

黎明時分,列車抵達天津老龍頭車站,工人拿著小錘,挨個車廂檢查車輪和軸瓦,兩人無法繼續留在車上,只好下了悶罐車,走在沒有盡頭的鐵軌上。

“上海到了麼?我咋瞅著不像啊。”小順子懵懂的問道,他長這麼大從未出過北京城,坐了一夜火車,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到何處。

陳子錕搖搖頭,帶著他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貨站的範圍,外面是一條土路,幾個車夫正蹲在路邊,看到他倆出來,便操著一口天津話問道:“先生,要膠皮麼?”

膠皮是天津土話,指的是洋車,這一點小順子還是知道的,他撓撓頭:“咋才到天津啊。”

陳子錕打了個響指:“兩輛膠皮,去碼頭。”

兩人上了洋車,一路來到天津碼頭,看到懸掛著五顏六色旗幟的大輪船,還有漫天的海鷗,小順子目瞪口呆。

“大錕子,這就是火輪船吧,咱去看兩眼,見識見識吧。”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陳子錕道:“要看就正兒八經的看,咱們坐這個去上海。”

“真的!”小順子臉上頭回露出了笑容。

陳子錕上回跟二櫃來過天津碼頭,知道票房在什麼地方,走過去一看,船票分好幾種規格,頭等艙,二等艙,三等艙,再摸摸身上的錢,只夠買兩張三等艙票的。

  ……

自打兄弟倆登上這條招商局的輪船,天氣就沒好過,不是陰雲密布,就是狂風大雨,三天三夜的旅程,小順子吐了三天三夜,老北京胡同里長大的他哪受過這顛簸,吃的東西全吐出來還不算完,把胃裡的酸水也都倒空了,暈船反應嚴重,再加上喪母之痛,在抵達上海前夕,小順子一病不起。

躺在空氣渾濁,雜亂不堪的三等大通舖上,小順子握著陳子錕的手,斷斷續續的說:“大錕子……我不行了,我死以後,你把我燒了,骨灰帶回北京,我要和娘埋在一起。”

陳子錕安慰他道:“別說傻話,你還有那麼多的福沒去享呢,怎麼會死。”

忽然外面傳來歡呼聲:“上海到了!”

悠長的汽笛聲響起,小順子居然精神一震,道:“扶我上去看看。”

陳子錕扶著已經虛脫的小順子登上了甲板,兩人瞬間被外面的景色驚呆了。

寬闊的江面上,桅桿如林,百舸爭流,岸上密密麻麻都是歐式的洋樓,一眼望不到邊,這種繁華的氣象和老北京恬靜的胡同風景截然不同。

“這就是上海。”陳子錕扶著欄桿感慨道。

“就算是天橋,也不能和這兒比啊。”小順子喃喃道,眼中盡是嚮往。

黃色的浪花拍擊著船舷,白色的海鷗在天際翱翔,黃浦江上汽笛聲此起彼伏,海派風景讓兩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國的旗子。”小順子忽然激動的指著遠處一艘龐大無比的鐵甲兵艦喊道,那是一艘外國巡洋艦,煙囪裡冒著黑煙,桅桿上懸掛著米字旗。

“還有花旗國的!”小順子又看到一艘兵艦,興奮的直跳腳。

“媽了個巴子的,砲口翹的像個​​雞-巴!”陳子錕看到遠處一艘懸掛旭日旗的日本兵艦,狠狠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順子看了半天,終於覺察到不對勁的地方,撓撓頭道:“為啥沒有咱國家的兵艦?”

陳子錕答不出這個問題,他同樣也在問自己,為什麼在中國的江里,卻沒有中國的兵艦。

客船開到外灘十六鋪碼頭,這是上海最重要的碼頭,江里停泊著無數船隻,無數的苦力扛著大包往返於貨船和碼頭之間,岸上停著無數的汽車、黃包車,這一切都讓兩兄弟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下客了,兩人身無長物,穿著被雨淋過的皺巴巴衣服上了岸,踏上上海陸地的一剎那,小順子大發感慨:“上海,我來了,從今以後,只有李耀廷,再沒有小順子了!”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怒罵:“簇羅,哪能噶慢。”

回頭一看,是個西裝革履的洋人,正不耐煩的用手杖撥著自己,大概是嫌自己擋路了。

李耀廷沒聽懂,但也聽出對方說的不是好話,他皺眉問道:“你說什麼?”

旁邊有個苦力大概是山東人,能聽懂洋人說的上海話,也能聽懂李耀廷的北京話,插嘴道:“他罵你是豬玀呢。”

李耀廷勃然變色,他是在六國飯店混過的,什麼洋人沒見過,可北京那些洋人,個個都是溫文爾雅,極具紳士風度,哪有這樣被人稍稍擋了路就要破口大罵的。

不過對方怎麼說也是個洋人,而且自己初來乍到,李耀廷不敢發作,只能低罵一句:“你他媽才是豬玀。”

陳子錕可不管那一套,這幾天他的心情可是憋悶到了極點,正愁找不到發作的機會呢,見洋人欺負自己兄弟,他二話不說,上去照著洋人胸口就是一記側踹。

這一腳可不得了,力道大的能踢死牛,人高馬大的洋人徑直被踢飛到江里去。

“媽了個巴子的,外國豬!”陳子錕拍拍巴掌,狠狠罵道。

來往穿梭的苦力們看到這一幕,都會心的笑起來,但腳下卻不停步。

忽然淒厲的警笛聲響起,三個纏紅頭巾的印度巡捕揮舞著警棍跑過來,陳子錕見勢不妙,拉著李耀廷撒腿就跑。

跑出幾百米外,警笛聲已經聽不到了,李耀廷停下喘著粗氣,擦著額頭上的汗說:“媽的,跑死我了。”

雖然說累,但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上來了。

“走,吃飯去。”陳子錕脫下西裝搭在肩頭,和李耀廷並肩而走,上海的陽光照在兩個年輕人身上,金光一片。

“賣報賣報,最新北京新聞,警察打死學生了。”一個報童飛快的跑過。

陳子錕叫住報童,掏了一個銅子給他,拿了份報紙在手上端詳,映入眼簾的先是兩個大字“申報”。

頭版新聞就是一名示威學生郭欽光,於五月四日示威之時被軍警毆成重傷,於七日不幸傷重不治,社會各界發起悼念活動,紀念這位犧牲者云雲。

陳子錕納悶道:“這個郭欽光不是發了肺病送到醫院去的麼,怎麼變成警察打死的了,真是搞不懂。”

這個世界他搞不懂的事情還有很多,目前首先要解決的是肚子問題,兩人身上加起來不超過五角錢,吃的了一頓,恐怕就沒了下頓了。

在上海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兩人漸漸連方向都辨不清楚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不像北京那樣縱橫分明,而是斜著正著都有,兩人溜達了一會,終於找到一個便宜的小店,跑堂的倒是挺有眼力,看這二位的寒酸行頭就知道身上沒有幾個銅板,便笑嘻嘻的問道:“朋友,來碗陽春面吧。”

“多少錢?”陳子錕舔了舔嘴唇問道。

  “五分錢。”跑堂的笑嘻嘻道。

“來兩碗。”陳子錕摸出一角錢拍在桌子上,看了看水粉牌子,乾脆把剩下的兩角錢也拿出來了:“再來兩碗酒,一碟茴香豆,一碟炸臭豆腐。”

  “陽春面要寬湯還是過橋?”

  “一樣一份。”

不大工夫,陽春面、茴香豆、炸臭豆腐都送到了面前,兩人一看,頓時傻眼,上海的碗和北京的碗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兒童用的,而碟子就像是骨碟一般大,根本沒多少東西。

“上海人真他媽小氣扒拉的。”李耀廷抱怨道。

陳子錕舉起酒碗:“來,為了我們成功來到上海,幹!”

  李耀廷也舉起了酒碗:“幹!”

剛碰了一下,還沒來得及乾杯,不遠處來了幾個地痞,衝小飯鋪這邊就過來了,邊走邊喊:“小赤佬,儂不要跑!”

鄰桌一個正在埋頭吃陽春面的禿頭站起來奪路而逃,匆忙中撞翻了陳子錕他們的飯桌,麵條茴香豆臭豆腐撒了一地。

“你沒長眼啊。”李耀廷大罵道。

“朋友,抱歉。”禿頭一拱手就想溜,被李耀廷一把拉住:“賠錢。”

這時那幾個地痞已經圍上來了,橫眉冷目道:“姓蔣的,找了幫手是吧,再不還錢,打斷儂的腿。”

陳子錕不慌不忙將黃酒喝了,碗放下,撣撣衣服站了起來,他個頭極高,在這幫瘦弱矮小的上海癟三面前如同鐵塔一般。

不經意的撩起衣服,露出別在腰帶上的盒子炮,慢悠悠道:“人多欺負人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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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老蔣

陳子錕這一手要是用在北京粿粽粻綿,對陣的流氓地痞見了硬傢伙肯定就服軟了,但這是在魚龍混雜雿需靘靼,豪傑遍地的上海灘,一個剛從十六鋪碼頭上岸的外鄉人想靠兩把手槍就把場面鎮住鄪鄮鄭鄦,怕是有點難度。

地痞們一個個抱著膀子冷笑,其中領頭模樣的人過來衝陳子錕一拱手摝摛敲敳,笑吟吟問道:“敢問這位老大貴姓?”

  陳子錕道:“免貴姓陳。”

對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敢問老大是在家裡的麼?”

陳子錕自然聽出對方說的是幫會切口,可他一個關東馬賊廙廑廜廓,只會自家黑話,哪裡懂得上海幫會切口,他也懶得和對方廢話,開門見山道:“少廢話,老子最見不得仗勢欺人的,滾。 ”

地痞頭並不惱怒,又問了最後一句,這句就不是切口了,而是人人都能聽懂的大白話。

“這位老兄可是淞滬護軍使署的人?”

“沒聽見啊,錕哥讓你滾,別他媽找不痛快。”李耀廷深知陳子錕的厲害,哪裡瞧得起這幫小混混,張口便罵。

地痞們怒了,橫眉冷怒,躍躍欲試,有幾個已經撩開衣服,露出腰間的斧頭柄。

禿頭見矛盾有激化的趨勢,趕緊出來圓場:“各位兄弟,我欠下的賬一定歸還,只是近日周轉不靈,略微不方便而已,等資金到位,定當連本帶利一併奉還。”

地痞們有了台階下,倒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和帶槍的人硬拼,撂下幾句陳子錕他們聽不懂的黑話就走了。

禿頭鬆了一口氣,拿手帕擦擦腦門上的汗道:“多謝二位搭救。”

李耀廷道:“少來,你碰翻我們的飯菜還沒給個說法呢。”

陳子錕道:“算了,兩碗麵條而已,這位老兄也不容易,咱們走。”

禿頭道:“二位初來上海吧,不如我給你們做做導遊,聊表感激之情。”

  陳子錕想了想道:“也好。”

禿頭抱拳道:“在下奉化蔣志清,不知二位怎麼稱呼?”

陳子錕道:“我叫陳子錕,他叫李耀廷。”

禿頭道:“陳老弟,李老弟,幸會,剛才你們仗義出手,卻得罪了本地青幫人物,恐怕會有不測,咱們還是速速離去吧。”

於是三人離開了小麵館,沿著繁華大街向西而去,蔣志清一口浙江味的國語滔滔不絕,向兩位初來乍到的北京朋友介紹著上海的人文地理。

“上海分為租界和華界兩個部分,租界又分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華界分閘北和南市,好吃好玩的都在租界裡,咱們現在走的就是公共租界最繁華的大馬路,再往前有跑馬廳,四馬路。”

李耀廷看著馬路兩邊繁華的商舖,滿眼都是興奮,忽見一男人肩上扛著女子招搖過市,他大為驚訝:“老蔣,那是怎麼回事?”

蔣志清三十來歲年紀,比他倆都大不不少,被稱呼為老蔣也不生氣,反而覺得親切,他笑嘻嘻道:“那是四馬路出來的姑娘,去做生意的。”

“四馬路是什麼地方?”李耀廷納悶道。

蔣志清笑道:“那裡不少書寓、長三么二堂子,是上海灘最好玩的地方?”

“玩什麼?”李耀廷還是一臉的懵懂,以前在北京他也算個機靈鬼了,可到了上海居然如此木納,讓陳子錕都看不過眼了,插嘴道:“就是玩女人的地方。”

李耀廷恍然大悟:“就是窯子啊,還起這麼斯文的名字。”

蔣志清哈哈大笑:“小陳太直爽了,真乃豪傑也,不過也不能這樣說,書寓的先生可是賣藝不賣身的,長三堂子也主要是談生意會朋友的地方,真想玩女人,得去鹹肉莊、釘棚這種地方,雖然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娘們,但偶爾也能淘到不錯的良家哦。”

這話戳到李耀廷的痛處了,他的母親嫣紅就是妓女,還是最下等的半掩門,和鹹肉莊的良家是一樣的。

陳子錕道:“蔣老兄如此門清,想必是經常去玩的了?”

蔣志清摸著光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飾道:“我也是道聽途說。”

這個話題到此終結,一輛有軌電車響著鈴鐺過來,蔣志清招呼道:“上車,我帶你們吃西餐去。”

電車速度不快,沒有車門,客人只需快行幾步即可上車,三人跳上電車,陳子錕摸摸衣兜,已經身無分文,蔣志清看出他的尷尬,拿出三枚銅元付了車資,帶著他倆一路來到法租界霞飛路上的一家法國西餐廳。

西餐廳侍者見三人衣著寒酸,知道是窮人來開洋葷,便起了輕視之意,把客人帶到座位上去就不理不睬,連杯水都不倒,李耀廷可是六國飯店西崽出身,哪能不懂這裡的名堂,當即大怒:“叫你們領班來。”

領班果然來了,不過依然是皮笑肉不笑,故意拿了份全法文的菜單過來請他們點餐,陳子錕毫不含糊,接過菜單用地道而流利的巴黎口音報出要點的菜名,領班卻傻了眼,因為陳子錕語速太快,以他的洋涇浜法語水平根本聽不懂。

但有一點他是聽明白了的,對方的法語水平絕對比自己高出十倍以上。

法國籍的經理聞聲而來,問陳子錕道:“先生可是剛從巴黎歸來?”

陳子錕和他談笑風生幾句,經理吩咐侍者,給他們免費贈送三杯紅酒,又親熱的打了個招呼才回去。

領班和使者立刻刮目相看,殷勤備至。

陳子錕是熟知各種吃西餐的規矩的,李耀廷在六國飯店混過,懂得比他還多,兩人斯斯文文,一​​派紳士風度,蔣志清暗暗稱奇,心中更起了結交之意。

三人愉快的享用著法式牛排,品著紅酒,不亦樂乎。李耀廷端著紅酒,望著玻璃窗外霞飛路上的梧桐樹和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喪母之痛似乎被隔絕在千里之外了。

“這就是上海啊,我一定要在這塊土地上出人頭地。”他喃喃自語道。

那邊蔣志清正和陳子錕相談甚歡。

“陳老弟,看來你不是幫會中人啊。”蔣志清吃了一塊牛排,拿餐巾擦擦嘴道。

“何以見得?”陳子錕搖晃著紅酒杯,似乎和他的同伴一樣,被上海風情所陶醉了。

“剛才在小麵館,那傢伙問你話的時候我聽出來的,他問你貴姓的時候是在嘮海底,如果是在幫之人,會回答,免貴,在家姓陳,出門姓潘,他問你老大是在家裡的麼,在幫就答,好說,沾祖師爺靈光。然後他再問貴家師是哪一位之類的話,這裡面學問深了。”

陳子錕道:“蔣老兄莫非是青幫中人?”

蔣志清道:“哪裡哪裡,我是個空子,知道一些最簡單的切口而已,青幫海底切口可不止這麼幾句這麼簡單,向來是概不外傳的,外人倘若想冒充在幫中人可不是易事,被人識破輕則傷筋動骨,重則丟了性命。”

陳子錕道:“我們確實不是青幫中人,我們兄弟二人從北方來,到上海撈世界,有什麼不懂的還請蔣老兄多指教。”

蔣志清道:“好說,我看二位氣勢如虹,想必不是池中之物,不過龍也有潛在淵底之時,上海灘魚龍混雜,碼頭林立,更有洋人幾十年打下的基業,光憑一腔熱血是不行的,比如今天的情形就非常危險,那些流氓是本地斧頭幫的人,向來睚眥必報,他們認定你倆不是在幫的人,又非軍警便衣,肯定要報仇的。”

李耀廷一撇嘴:“你可知道我們錕哥的厲害,七八個練家子也近不得他的身。”

蔣志清道:“這個我自然是曉得的,可雙拳難敵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想當年山東馬永貞,多麼剛猛的一條漢子,在一洞天茶樓被石灰包砸中了眼睛後亂刃分屍,死的何其壯烈。”

李耀廷不說話了,有點心虛,上海地方的混混太他媽不講究了,打架都玩石灰包,比起北京的爺們,簡直就是下三濫。

陳子錕見他說的懇切,倒也感激,拱手道:“多謝蔣兄指教。”

此時西餐吃得差不多了,蔣志清叫來使者會賬,付了三塊大洋和兩角小費,起身道:“時候不早了,二位舟車勞頓,不如我來開個房間,請你們休息。”

李耀廷道:“總讓你破費,這怎麼好意思,你老兄也不富裕,還欠著人家的賬呢。”

蔣志清笑道:“債多不壓身,我欠的錢成千上萬,也不差這一點,我與二位頗為投緣,還想住在一起,也好早晚討教。”

“如此,就叨擾了。”陳子錕答應下來,李耀廷也就更不說什麼了。

蔣志清帶他們來到大東旅社,開了一個雙人間,乘坐電梯上樓,安南侍者幫他們拉開電梯鐵柵欄門,三人走了進去,李耀廷眼睛瞪得溜圓:“上海隨便一家旅社都有電梯啊,在我們北京,只有六國飯店才有。”

“大東旅社和東亞、遠東、一品香一樣,號稱三東一品,是上海灘為數不多的豪華旅館,有電梯也是最近的事情。”

  “那得多少錢一晚?”

  “三塊一晚。”

“乖乖,硬件趕得上六國飯店,價錢倒便宜了一半。”李耀廷咋舌不已。

進了房間,地毯壁紙,冷熱水龍頭,窗外是車水馬龍。

蔣志清給他們講解瞭如何使用熱水龍頭,浴缸等先進玩意,掏出懷錶看了看道:“我還有個重要的約會,就不陪你們了,二位洗個熱水澡早點就寢,明早我們一起吃早飯。”

“謝了,蔣兄。”李耀廷把蔣志清送出房間,興奮的跳上了彈簧床,笑道:“我也能住上豪華房間了,這位蔣老兄真是厚道。”

陳子錕道:“他請了兩個免費的保鏢,倒是安逸的很。”

  ……

蔣志清離開旅社不久,七八個流氓簇擁著一個西裝打扮的男子來到了大東旅社,男子亮出法租界巡捕房的派司問前台:“剛才來的兩個客人住在哪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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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青幫

大東旅社三樓,李耀廷正蹲在衛生間裡調試冷熱水龍頭,這種燒煤氣的熱水器他在六國飯店見過,但是從未享受過。

“嘖嘖,龍頭一開,熱水自然來,自個兒在家裡就泡澡了,真安逸。”他連連讚嘆道。

忽然門鈴聲傳來,李耀廷還以為是樓層侍者來打掃,過去開門一看,嚇的倒退了好幾步。

在小麵館遇到的那幫人呼啦一下全湧了進來,為首一個西裝禮帽的男子卻是生面孔,他摘下帽子,用手捋一捋油光光的頭髮,打量著房間裡兩位客人,目光猶如猛犬。

陳子錕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道:“居然被你們找到了。”

西裝男子拿出派司亮了一下:“巡捕房的。”

陳子錕道:“巡捕房的怎麼了?我又沒犯法?”

西裝男子冷笑:“在租界持械就是犯法,把傢伙交出來,跟我到巡捕房走一趟吧。”

李耀廷這回是害怕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上海的巡捕房就是北京的警察廳,都是吃官飯的,躲都躲不及,哪能去招惹。

陳子錕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依然穩坐著,丟過去輕飄飄的三個字:“憑什麼?”

西裝男子大怒,撩開上衣去拔別在腰間的馬牌手槍,說時遲那時快,眾人眼前一花,陳子錕已經雙槍在手,機頭大張,一把槍對著西裝男的腦門,一把槍瞄著眾地痞們,大喝道:“開槍啊,你先開槍我也能先打死你!”

西裝男子握槍的手在顫抖,他在巡捕房也有五六個年頭了,也算經過不少風浪,可從沒見過這麼不講規矩的人,一言不合就拔槍相向,絲毫不給對方台階下,言語也是如此的咄咄逼人,遇到如此愣頭青的過江龍,他也沒了辦法。

自己這支槍也不是吃素的,可根本就沒上膛,看對方的意思,劍拔弩張的可不像裝樣子,真要動起手來,自己肯定第一個先死,腦門中彈那可是華佗再世也救不活的。

正在僵持,忽然門口傳來一聲懶洋洋的抱怨:“鬧什麼呢這是?”

李耀廷眼睛一亮,倍兒正宗的京片子,是老鄉。

西裝男子找到台階下,轉向門外怒喝一聲:“是誰!”

斧頭幫眾人閃開一條道路,只見走廊里站著一個馬褂長衫的男子,三十來歲年紀,手裡搖著一柄折扇,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你問我啊,我叫袁克文,你是哪個老頭子門下的?”儒雅男子笑吟吟地問道,根本沒把西裝男放在眼裡。

西裝男一聽這個名字,臉色頓時大變,立馬收了槍,顛顛上前摘下帽子鞠躬道:“小的葉天龍,法租界巡捕房包打聽,程組長的徒弟,給袁二爺請安了。”

袁克文道:“哦,是黑皮子卿的徒弟啊,你老頭子是悟字輩的,那你應該是學字輩的了?”

“是是是,小的是學字輩的。”葉天龍點頭哈腰,不勝惶恐,他知道對方不但是前大總統袁世凱的二公子,還曾經拜過青幫理字輩老頭子張善亭為師,位列大字輩,是青幫中極高的輩份,全上海灘也不過十幾個人而已,輩份更是比自己高出三代去!

袁克文點點頭,遠遠看了一眼屋裡的情形,慢聲細語問道:“今兒唱的是全武行啊,動槍動刀的。”

葉天龍解釋道:“二爺,線報稱這裡來了兩個身份不明的過江龍,小的就過來查查,不想驚擾了二爺,我們這就走。”

袁克文道:“哦,查案啊,你們繼續。”

李耀廷眼巴巴的指望老鄉給解圍呢,卻看到他們在這裡低語,似乎熟識的樣子,趕緊大喊一聲:“爺們,咱哥們是北京來的,都是本分人。”

袁克文聽到北京腔,微笑一下,竟然步入房間,看到陳子錕後,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可是姓陳?”

陳子錕納悶了,點頭道:“在下陳子錕。”

袁克文將折扇在手心一拍,笑道:“對了,就是這個名字,我在李征五家見過你。”

陳子錕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葉天龍卻是一驚,李征五也是青幫大字輩的人物,而且是上海灘頗有名望和勢力的錢莊、地產大亨,難道說這個過江龍和李老闆有什麼關係?

果然,袁克文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位老大是李征五正式開香堂收的徒弟,說起來比你們程組長還高一輩呢。”

葉天龍暗暗乍舌,今天居然撞上一位通字輩的老前輩,而且還這麼年輕,要是旁人說的,打死他也不信,可袁二公子是什麼身份的人,哪能說瞎話,這事兒肯定錯不了。

他趕緊賠禮道歉,鞠躬道:“對不住了,一場誤會。”

陳子錕也是見好就收,收了槍道:“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

“再會,二爺,再會。”葉天龍再次鞠躬,倒退著走了出去,斧頭幫一夥人全傻眼了,他們只是青幫分支下面再分支的一個小幫派,平時哪見過這麼高輩份的人,靠山葉天龍都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他們哪還敢說什麼,一個個灰溜溜的也跟著出去了。

下了樓,葉天龍挨個抽他們的嘴巴:“他媽的,謊報軍情,讓阿拉出醜!”

  ……

袁克文卻並沒有和陳子錕他們攀談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笑笑,說聲再會就回自己房間了,他那神秘的一笑,卻搞的陳子錕更加迷惑。

晚上,房門再度被敲響,聲音很急促,李耀廷驚恐的看了看陳子錕,陳子錕拿槍站在門後,輕輕打開了房門。

蔣志清興沖衝的進來,看到他們這副架勢嚇了一跳:“這是乾什麼?”

李耀廷抱怨道:“麵館遇到的那伙人帶了巡捕過來找事,被打發走了,我們還以為他們又回來。”

蔣志清罵道:“娘希匹,這幫放高利貸的,真是卑鄙,不過我已經周轉開了,明天就有一筆數額很大的資金從廣州過來,今晚我請你們喝花酒,四馬路梅園酒家。”

李耀廷一聽說喝酒,立刻興奮起來,陳子錕也欣然同意,三人出了大東旅社,叫了黃包車直奔四馬路而去。

梅園酒家就在四馬路的路口,樓上雅座已經有兩個男子坐在那裡了,蔣志清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陳果夫、戴季陶。”

大家握手寒暄,陳子錕也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陳果夫道:“我也姓陳,咱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哈哈。”忽然他收住笑容,若有所思道:“陳兄,你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陳子錕道:“兄弟我可是剛來上海的。”

陳果夫擺手道:“不對不對,讓我仔細想想。”

蔣志清笑道:“你想你的,我們先點菜,二位朋友遠道而來,就點些本幫菜吧,季陶,你來點。”

戴季陶道:“如今花界最紅的莫過於林黛玉、鑑冰、笑意、金玉書,我看就叫她們的局票吧。”

李耀廷聽傻了:“這些是菜名?”

蔣志清哈哈大笑:“李老弟初來乍到,不知道上海煙花界的四大金剛也屬正常,這些都是四馬路上的女校書,我們開局票請她們來陪酒的。”

李耀廷恍然大悟,不過又疑惑起來:“四大金剛,豈不是很貴的,能屈尊來陪我們?”

蔣志清道:“咱們的面子或許不夠,但季陶兄的面子一定夠,他十九歲就是《天鋒報》的總編輯,上海文化界的名人,女校書們最喜附庸風雅,戴季陶這三個字對她們來說,那是如雷貫耳的。”

戴季陶矜持的笑道:“志清兄你又在調侃我,誰不知道你是日本士官學校的高材生,成績名列第一,得過天皇御賜軍刀,曾任滬軍第五團團長,是大名鼎鼎的陳英士的盟兄弟,自古美女愛英雄,那些女校書分明是看你的面子才來的,正所謂,百萬錦繡文章,終不如一支毛瑟啊。”

兩人一番互相吹捧,陳子錕和李耀廷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蔣志清也不是等閒之輩。

局票很快寫好發了出去,這邊上了蔬果小菜,黃酒幾壇,五人且談且飲,等著先生的到來。

過了半個鐘頭,居然沒有一個妓女到來,蔣志清臉上有些難看了,把酒家跑堂的叫來問話,跑堂的道:“先生儂不曉得,花界罷市支援北京的學生,大小堂子全都關門了,那些校書和長三,還組織什麼青樓救國團,上街和學生一起撒傳單呢。”

大家面面相覷,忽然一直冥思苦想的陳果夫一拍大腿道:“想起來了,我在報紙上看過你的名字,陳子錕,是火燒趙家樓的學生之一!”

陳子錕道:“慚愧,正是區區。”

蔣志清和戴季陶立刻對他肅然起敬,本來他們只是抱著招攬武夫為我所用的目的請客喝酒,從心理上是俯視的,現在變成了平視,還略帶一點向上的角度,畢竟目前五四風潮最盛。

蔣志清道:“沒想到陳兄弟竟然是風雲人物,真是失敬,那些名姬,若知道你在上海,豈不蜂擁而至,我再寫一張局票,看她們來不來。”

這次只用了五分鐘,四馬路上著名的花界魁首鑑冰小姐就來到了梅園酒家。

鑑冰一出場,頓時艷驚四座,好一個超凡脫俗的女子!

只見那冰雪般的美人兒輕啟朱唇,用吳儂軟語問道:“哪一位是陳子錕先生?”
Tsunami2201 發表於 2011-12-27 21:41
第二捲  第二十八章 童子功差點破了

在陳子錕的心目中,妓女都是濃妝豔抹、搔首弄姿的,可眼前這位鑑冰小姐,竟然兼有林文靜江南女子的溫婉和姚依蕾大家閨秀的氣質,隱約還有些類似於夏小青身上那種風塵俠女之感,令人賞心悅目,油然生出想親近的意思。

所以鑑冰一發問,他就站起來朗聲答道:“在下陳子錕。”

鑑冰一雙水靈靈的妙目在陳子錕身上一掃,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櫻桃小口驚訝的張開了,好一個偉岸英俊的奇男子!

陳子錕的身量,就算在洋人裡也算是高的,寬肩闊背,細腰長腿,一副雄赳赳的武夫體格,偏偏又生著一張劍眉星目的硬朗面孔,鑑冰在風月場上混跡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動人的男子。

若是一個生的好皮囊的凡夫俗子也就罷了,偏偏他又是名動北京的五四青年!他幹的那些轟轟烈烈的事情,天下人都心嚮往之,鑑冰豈能例外。

  一顆芳心剎那間就被打動了。

再看陳子錕的身上,一件皺巴巴的縮了水的西裝外套,同樣皺巴巴的褲子和暗淡無光的皮鞋,若是一般客人這樣打扮,在極其重視衣衫行頭的上海灘,這樣是不尊重別人的表現,鑑冰或許不會離席而去,但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但是陳子錕這樣打扮,在鑑冰心裡就成了狂放不羈的名士風度,她暗暗腦補起來,眼前的陳子錕漸漸變成身穿全套白西裝,腳蹬白皮鞋,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雪白的襯衣更是一塵不染,端的就是一個玉樹臨風的江南才子。

她在這裡愣神,搞的陳子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蔣志清等人暗笑不已,戴季陶道:“鑑冰,莫非你倆是舊識?”

鑑冰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不過她只是淡淡一笑就應付過去了:“陳先生很像我的一個表哥。”說罷盈盈落座。

眾人竊笑,自古表哥表妹的戲碼多了去了,看來鑑冰對這位陳小哥很中意,不過戴季陶心裡卻有些微酸,想自己一代名士,竟然被人搶了風頭,著實不爽。

他打趣道:“鑑冰小姐來的如此之快,想必書寓裡有位飛毛腿吧?”

陳子錕心中立刻生出一幅極其怪異的​​畫面,蓮花般不容褻瀆的冰美人,竟然被一個龜奴抗在肩上飛奔。

鑑冰微笑道:“戴先生不曉得我最近買了一輛汽車麼?”

戴季陶道:“近日在大馬路、四馬路一帶兜風的汽車原來是鑑冰小姐的啊,貌似車頭有一面小旗,上書'警告同胞'”

“切勿暴動。”鑑冰微笑著接道。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然後自然而然的談起最近風靡全國的救亡運動來,陳子錕這才知道,五月四日那天引起的風潮,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不僅北京學生總罷課,上海乃至全國的商人、工人、學生也都響應起來,罷市罷工罷課,現在就連花界也加入進來,停業聲援學生。

“我們花界,斯業雖賤,但愛國之心卻是一樣的。”鑑冰的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一張張面孔都嚴肅起來,好端端一場花酒,竟變成了時局政治討論會。

談了一會兒,鑑冰問道:“陳先生,被警察毆打犧牲的郭欽光烈士,你可與他相識?”

陳子錕道:“有過一面之緣,當日是我送他去醫院的。”

鑑冰臉上流露出痛惜悲傷的表情:“郭烈士死的壯烈啊,軍警兇殘,人神共憤。”

陳子錕道:“郭烈士是肺病復發而死,至少當日沒人打他。”

“哦?”鑑冰半信半疑,道:“陳先生可否和我談談當日的情形?”

他兩人談的入港,蔣志清陳果夫戴季陶他們也自顧自的談起了籌辦交易所的事情,黃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小菜一碟一碟的上,不知不覺間,天已經很晚了。

酒家掌櫃的進來了,面帶笑容道:“外頭落雨了。”

“啊!”蔣志清掏出懷錶一看,已經夜裡十點鐘了,忙道:“我們撤了吧。”

眾人這才察覺時候不早了,紛紛離席,蔣志清付給鑑冰五塊錢作為陪酒資,然後又付了酒錢,大家一起下了樓,戴季陶衝蔣志清使了個眼色,他便明白了,對陳子錕道:“我還有事,你們先回去吧。”

他們三人先叫了黃包車走了,梅園酒家門口只剩下陳子錕、李耀廷,還有鑑冰三人。

“你們住在哪裡,搭我的車回去吧。”鑑冰指了指馬路上一輛白色的小汽車道。

陳子錕從沒見過白色小車,大感興趣,上前端詳一番道:“怎麼不是福特車?”

鑑冰掩口吃吃而笑:“天底下又不是只有福特一種車,還是奧茲莫比爾,也是美國牌子,比福特貴許多呢。”

三人上了汽車,鑑冰駕車,開到大東旅社門口,李耀廷先下了車,陳子錕正要下車,鑑冰忽然道:“時間還早,要不要道我那裡喝杯茶,我有福建的大紅袍。”

陳子錕沒經過這種場面,想去又有些猶豫,倒是李耀廷頗為識相,道:“我困了,先上去睡覺了。”說著還向陳子錕擠了擠眼睛。

陳子錕道:“好吧,那就叨擾了。”

鑑冰嫣然一笑,駕車離開,回到四馬路自己的書寓,這裡鬧中取靜,悠然雅緻,若不是門口掛著紅燈籠,準會被人認為是哪個文人雅士的宅邸。

進了院子,裡面是一叢綠竹,晚風吹來,瑟瑟作響,別有意境,老媽子和龜奴都來招呼,奉上熱毛巾、茶水、糕點,然後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房間。

鑑冰的閨房,琴棋書畫俱全,牆上還掛著一把寶劍,陳子錕背著手四下打量,鑑冰見他有些拘謹,撲哧一笑道:“傻站著幹什麼,坐吧。”

陳子錕坐定,鑑冰開始彈琴,一曲鳳求凰可謂繞樑三日,餘音裊裊,可惜陳子錕是個五音不全不懂古曲的莽夫,完全聽不出曲子表達的愛意來。

鑑冰微微一笑,拿了茶葉親自泡茶給陳子錕喝,又進了臥房,開始放熱水準備洗澡,她將外面的衫子脫了,貼身的衣裙顯出完美的臀形來,正好背對著陳子錕。

陳子錕面紅耳赤,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接下來的節目,一口喝了茶站起來道:“茶很好喝,謝謝,我該走了。”

鑑冰大感意外,能成為自己的入幕之賓,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這個呆頭鵝竟然如此的不解風情。

陳子錕嘴上說走,腳下也跟著動,快步出了房門,回身道:“多謝鑑冰小姐的茶,再見。”

轉身昂然去了,竟然不給鑑冰挽留的餘地。

下人們也驚呆了,還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只見鑑冰倚在門口,幽幽的說了聲:“儂則個戇都。”

想到陳子錕寒酸的打扮,她忽然明白了,這小伙子大概是身無長物,所以不敢留宿,唉,他又何嘗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呢,女校書雖然上賣藝不賣身,但遇到可心的人也是願意伺奉枕席的,哪怕倒貼也心甘情願,可這話又怎能說出口呢。

  ……

陳子錕出了書寓,這才鬆了一口氣。

“馬勒嘎巴子的,差點破了老子的童子功。”他心有餘悸,擦擦頭上的汗珠,腦海中又浮現出林文靜、姚依蕾,甚至還有夏小青的身影。

“就算是破功,也不能隨隨便便啊。”他嘀咕著,一路步行回去了。

回到旅社,李耀廷還在床上輾轉反側,見他回來,頓時問道:“怎麼樣,什麼滋味?我還以為你要留下過夜呢。”

陳子錕見他兩眼冒綠光,罵道:“出息!我是那麼隨便的人麼?”

“你怎麼不是,北大那個女學生,還有姚小姐,不都是你盤子裡的菜,你這個花心大蘿蔔。”李耀廷對陳子錕的光輝歷史瞭如指掌。

陳子錕撲上去打他,李耀廷趕緊求饒:“我打不過你,說說都不行?”

回到自己床上,陳子錕望著天花闆說道:“小順子,你說一個人可以喜歡幾個女人?”

李耀廷道:“你還拘數啊,這算什麼難題,我都替你想好了,姚小姐身份高,當大房,杏兒進門早,是二姨太,林小姐小家碧玉的,當個三姨太吧,還有那個夏大姑娘,脾氣怕是太火爆了,要是娶進門家裡不得安生,養在外宅就​​好,鑑冰這樣的,算紅顏知己,沒事一起喝喝酒賞賞月談談心事什麼的。都不耽誤。”

這回陳子錕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沒看出小順子還有這樣的統籌能力。

  ……

北京,姚公館,姚依蕾躡手躡腳的進了客廳,忽然燈光大亮,父親臉色陰沉的坐在沙發上。

“爹地,我來晚了,下次不敢了。”姚依蕾伸了伸舌頭說道,她這幾天一直在尋找陳子錕的下落,卻毫無結果。

姚次長冷冷道:“不是這回事,你跟我來。”

來到書房,姚次長拿出一份帶警察廳標記的案卷扔過來,姚依蕾打開一看,上面記載著日本公使館的報案記錄,一共兩次,第一次是兩名使館工作人員被殺,第二次是三名使館人員失蹤。

姚依蕾隱隱知道陳子錕為什麼失蹤了,但依然嘴硬:“爹地,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姚次長嘆口氣道:“蕾蕾,事到如今你就別裝糊塗了,這個人會害了咱們姚家的,明天你就收拾行李去日本留學。”

  姚依蕾道:“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姚次長忽然暴怒,將茶杯摔在地上,頓時碎片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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