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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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45
第七十一章 老趙家的後代
  回家的路上正好經過東安市場,陳子錕故意道:「我想買一輛腳踏車,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

  「好啊好啊。」林文靜立刻歡呼雀躍,陪著陳子錕進了市場,一家一家鋪子看過來,顯然她是做過一番研究的,對各種腳踏車的品牌和特色瞭如指掌,如數家珍。

  東安市場裡的腳踏車,比東交民巷商店裡賣的便宜多了,而且貨色很全,英國三槍、德國鳥牌、美國諾頓、日本菊花、價格從高到低各有不同,最後在林文靜的建議下,陳子錕選中了一輛瑞士出品的阿爾卑斯牌腳踏車。

  「客官,你眼光絕對是這個。」夥計伸出大拇指讚道,「瑞士貨比德國貨還紮實,你想啊,人家造鐘錶出身的,造腳踏車不跟玩似的,這麼好的車子,漂洋過海從歐羅巴運過來,只收您二百一,您還想什麼去啊。」

  陳子錕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車子,嘖嘖連聲:「車把有點歪,輻條少了一根,這兒還有點生銹。」

  夥計趕忙解釋:「哪兒啊,就這樣,不是歪,車條更不能少,這不是銹,是個泥點,一擦就掉。」

  賣東西的人多精明,知道嫌棄貨物的人才是真正的買家,一番口若懸河的吹噓和保證之後,陳子錕終於以二百塊的價格買下了這輛阿爾卑斯腳踏車。

  夥計幫著把車胎打足了氣,全車上下擦了一遍,又奉送了一截氣門芯,客客氣氣把兩位顧客送出了門:「您二位慢走。」

  推著自行車出了鋪子,陳子錕問林文靜:「你會騎麼?」

  「我不會,你呢?」

  「我也不會。」

  兩人面面相覷,繼而大笑起來,林文靜笑的前仰後合,指著陳子錕笑道:「阿叔,你不會還買車啊。」

  陳子錕笑了一陣,忽然覺得林文靜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就停下來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的笑臉,林文靜似乎感受到了阿叔火辣辣的目光,趕忙止住笑,問道:「那怎麼辦呢,你總不會推著回家吧。」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騎腳踏車的,不會可以學嘛,看我的。」陳子錕說著騎上了這輛二十六英吋輪的腳踏車,他身高腿長,騎上之後雙腳可以著地,兩腿一蹬腳踏車就向前滑行而去,扭啊扭的蛇形前進,繞了一圈之後,竟然很像一回事了。

  陳子錕將車剎在林文靜面前,問道:「要不要我教你啊。」

  「嗯……」林文靜咬著嘴唇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腳踏車的誘惑,點頭答應,「好啊。」

  於是,兩人找了一條僻靜的胡同,陳子錕扶林文靜騎上腳踏車,在一旁護衛著,指導著,林文靜冰雪聰明,不大工夫也學會的差不多了,只是膽子太小,只敢在沒人的道路上騎,還得陳子錕在後面屁顛屁顛的跟著護駕。

  「阿叔,你可千萬別撒手啊。」林文靜喋喋不休的念叨著。

  「不撒手,護著你呢。」陳子錕的聲音一直在身後響著,給了林文靜極大的信心和安全感,行車規矩從歪歪扭扭變成了筆直。

  「我會騎腳踏車了。」林文靜欣喜的大叫,一回頭,陳子錕卻早已撒手,站在遠處了。

  「相信自己,就一定會成功。」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停下車子,用力的點點頭:「記住了。」

  洋人教堂上的大鐘敲響了五點的鐘聲,林文靜忙道:「我得趕緊回家了。」

  陳子錕接過腳踏車,道:「我送你吧。」

  林文靜歪著頭想了想,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好,但是自己經常坐阿叔拉的洋車,這一回只不過換成腳踏車而已,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所以她還是很樂意的坐上了腳踏車的後座。

  「開動嘍。」陳子錕腳一蹬,腳踏車在空蕩蕩的胡同裡急馳而過,嚇得林文靜急忙抓住他的衣服:「太快了,嚇死人了。」

  「害怕就摟住我的腰。」陳子錕道。

  林文靜才不好意思摟他的腰,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後襟,不過這樣還是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眼球,一些上年紀的人不由痛心疾首道:「傷風敗俗啊。」

  回到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門口,陳子錕停下腳踏車,讓林文靜先跳下來,然後自己也下了車,把車子支起來,笑咪咪的說:「林小姐,這輛車送給你。」

  「送給我?不要不要,太貴重了。」林文靜慌忙擺手。

  「那是不敢要還是不想要呢?」陳子錕繼續笑問。

  「是……不敢。」林文靜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

  「為什麼不敢?」

  「阿叔為什麼非要送我腳踏車?」

  「因為你說過想要一輛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想辦法弄來給你的。」

  林文靜沉默了,她雖然天真無邪,但並不是一個笨女孩,此刻她已經全明白了,鋼筆、烤鴨、焰火晚會入場券,甚至還有六國飯店那位神秘的先生,都出自陳子錕的手筆。

  「可是……阿叔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林文靜低著頭,聲音像蚊子一樣。

  陳子錕抓耳撓腮,張口結舌,在心愛的女孩面前,他的豪邁和英勇全都不知所蹤了。

  正在尷尬之際,張伯出來了,看到兩人站在門口,頓時奇道:「怎麼不進來?」

  陳子錕忙道:「我還有事,回見。」說完撒丫子跑了。

  「這孩子,鬧得哪一出啊。」張伯納悶道,又看看腳踏車,「小姐,這車?」

  「張伯,幫我抬到院子裡去吧。」林文靜道,又看了看陳子錕倉皇逃走的背影,心裡竟然美滋滋的。

  張伯幫忙把腳踏車抬進了院子,米姨看到林文靜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輛嶄新的外國腳踏車,頓時心頭火起,不過此時教育部的一些同事正在探望林之民,所以不便發作。

  等同事們走了,林太太發飆了,惡狠狠地質問林文靜,腳踏車是從哪裡弄來的,林文靜自然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別人送的,林太太哪裡相信,譏笑道:「好笑了,幾百塊的腳踏車,怎麼沒人送阿拉一輛。」

  又逼問林之民:「說,是不是你出錢給她買的,病成這樣還亂花錢,當真是不想過日子了!好,阿拉帶文龍回上海,儂父女倆一起過好啦。」

  病榻上的林之民苦苦解釋,太太就是不吃這一套,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直到大半夜還不安生。

  腳踏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裡,誰也不敢去碰,林文靜躲在西廂房裡對著孤燈潸然淚下,耳畔依然是正房裡傳來的怒罵聲。

  ……

  陳子錕沒回車廠,而是溜到了京師警察廳看守所附近,找了個旮旯蹲著,七點多鐘的時候,目標終於出現,一個穿黑制服的獄卒從看守所裡出來,哼著小調揚長而去,陳子錕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尾隨過去,疾步上前照頭就是一板磚。

  這可不是洋人蓋房子用的那種紅磚,而是貨真價實的大青磚,保不齊還是乾隆年前燒製的,那份量老重了,一磚下去,腦漿子都能砸出來。

  不過陳子錕手上還是留了勁的,只把獄卒砸昏過去,迅速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漢米爾頓銀懷表先抄過來,然後是幾塊大洋,一些零碎鈔票和銅子兒,一股腦摸走,丟下獄卒揚長而去,到胡同口叫了輛洋車,直奔柳樹胡同去了。

  到了大雜院,寶慶正蹲在門口,看見陳子錕下車,頓時跳起來喊道:「回來了回來了。

  一進院子,滿鼻子都是酒菜香味,原來是老趙家擺宴為兒子壓驚,同時感謝老少爺們的鼎力相助,薛大叔也被請到了席上,但是主座卻空著。

  「大錕子,上座給你留著呢。」大海媳婦端著一盤子涼拌耳絲過來,笑吟吟的說。

  「我不敢坐,還是請趙大爺或者薛大叔坐吧。」這種場合陳子錕從不托大,說啥不願意坐上首,最後還是讓大海爹坐了,陳子錕在一旁陪坐,在開席之間,他把銀懷表掏了出來:「大海哥,接著。

  趙大海眼疾手快,接過了懷表,搭眼一看,正是自己那一塊,頓時笑道:「真有你的。

  陳子錕呵呵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席上坐著的都是男人,推杯換盞喝個不停,女人們在廚下幫忙,燒火做飯,端菜盛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狗剩開始不老實了,在桌子底下爬來爬去的,忽然拱了出來,擺弄著陳子錕胸前的北大校徽問道:「叔,這是啥?」

  陳子錕道:「這是北京大學的校徽,蔡元培校長親自給叔叔戴上的哦。」

  大家驚訝起來,小順子瞪著眼睛問道:「大錕子,你別嚇我,你啥時候成大學生了?」

  陳子錕道:「還沒,不過快了,蔡校長讓我報考北大呢。」

  大家嘖嘖驚歎,端菜上來的杏兒聽說陳子錕要上北大,頓時黯然神傷,人家是堂堂大學生,自己不但不識字,還裹著小腳,看來還是斷了心思比較好。

  趙大海道:「我正愁找不到有學問的人給兒子起學名呢,眼瞅著狗剩就要開蒙讀書了,不如大錕子幫你侄子取個學名吧。」

  陳子錕當仁不讓,思索片刻道:「為了銘記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就叫銘吧,不過單字不好念,不妨再加一個字,就從我的名字裡取,子銘,怎麼樣?」

  「趙子銘,嗯,這名字好,朗朗上口,又有陽剛之氣。」趙大海品頭論足,幾個老傢伙也頗以為然。

  趙大海把兒子叫過來說道:「狗剩,你以後就叫趙子銘,記住了,這是你錕叔幫你取得名字。」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46
第七十二章 病故
  趙大海的年假結束了,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妥當之後就要乘坐火車趕赴鄭州上班。

  第二天一大早,趙大海早早的起來,在院子裡做操鍛煉身體,媳婦在廚下忙著烙餅,煮雞蛋,從北京到鄭州,火車要走好幾天,得預備點乾糧才行。

  大海娘把兒子的行李都整理妥了,一個包袱卷,裡面是新做的褂子褲子,還有一雙布鞋,針腳細密,每一根線都蘊含了母親的慈愛。

  趙子銘被吵醒了,趴在床頭看奶奶整理行李,托著腮幫子問道:「奶奶,爹爹啥時候回來啊?」

  「再過年的時候你爹就回來了。」奶奶輕輕撫摸著孫子的腦袋瓜。

  時候不早了,趙大海回屋吃了早飯,換了衣服,在家人的簇擁下出了大雜院,看到門口居然停了四輛洋車,陳子錕帶著三個車伕早早等在這裡了。

  「大海哥,我們送你。」車伕們齊刷刷的說著,幫忙把行李抬到了車上,大海一家人全都上了車,直奔正陽門西站而去。

  趙大海是京漢鐵路上的工人,乘車免票,陳子錕去買了幾張月台票,和大家一起把他送到了月台上,汽笛長鳴,白霧茫茫,離愁別緒,溢於言表。

  「來,讓爹抱抱。」趙大海伸手把兒子接過來,在他臉蛋上啃了一口,被爹爹鬍子扎疼的小趙子銘哇哇亂叫,趙大海開心的哈哈大笑,把兒子放下,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塞在了陳子錕手裡。

  「拿著看時間。」他說。

  陳子錕一看,竟然是那塊詹天祐贈送的漢米爾頓銀殼鐵路懷表。

  「大海哥,這怎麼能行。」他趕忙推辭。

  「拿著,是爺們就別婆婆媽媽的。」趙大海佯怒道。

  「好,我就拿著。」陳子錕也不矯情,將懷表揣進了口袋,趙大海幫他將懷表鏈掛好,忽然,陳子錕看到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瘦高的身材,一襲長衫加上白圍巾,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正是北大圖書館的毛助理員,身旁還有個年輕女孩。

  「毛助理,你是今天的車啊,也不通知我一聲。」陳子錕走過去和他握手道。

  毛助理正在和開慧話別,看到陳子錕出現有些吃驚,隨即笑道:「我倒是想通知你,可你神龍不見首尾,通知不到啊,對了,還沒恭喜你,贏得了勝利。」

  陳子錕笑道:「我忘了這茬了,我要不去圖書館,你就聯繫不到我,不過老天有眼,讓我們在車站遇到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大哥,趙大海,京漢鐵路的工人。」

  毛助理上前和趙大海握手,兩人寒暄幾句,毛助理笑道:「正愁路上沒人說話呢,看趙兄應該是個健談之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聽懂我的湖南口音。」

  趙大海笑道:「我在長沙呆過一段時間,不能說,但是聽沒問題。」

  陳子錕道:「那太好了,你們旅途上互相照應點,我們也能放心了。」

  列車員吹響了哨子,快要開車了,毛助理和趙大海最後才上車,站在門口向親人依依不捨的揮手告別。

  月台上,大家也揮手惜別,忽然趙子銘從母親懷裡掙脫開了,撒腿跟著火車跑起來,邊跑邊喊:「爸爸~~」

  ……

  林宅,腳踏車依舊孤零零的停在院子中央,太太發了話,事情沒有說清楚之前,誰也不許動這輛車。

  林文靜一大早就上學去了,林先生昨夜和太太吵了好久,早上洗臉的時候吐了幾口血,病情愈加嚴重了,太太親自去請了一位日本醫生來診治。

  日本醫生名叫小野次郎,是教育部周樹人先生介紹的,仙台醫學專科學校的畢業生,正經西醫出身,來華開診所多年,也算是個經驗豐富的名醫了。

  小野醫生用聽診器幫林之民聽了肺部的聲音後,不假思索的從藥箱裡拿出一瓶藥水對林太太說:「這個的,每天三次服用,效果大大的好。」

  林太太趕緊道謝:「謝謝小野先生,這個多少錢?」

  「十塊錢就可以。」

  林太太付了十塊錢,又幫小野醫生叫了汽車,親自送他出去,回來後用湯匙喂先生喝藥。

  林之民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味道這麼苦,不對頭啊。」

  林太太道:「虧你還是文化人,良藥苦口不懂麼?」

  林之民咳嗽了幾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個藥和以前服用的藥水很不一樣,我怕搞錯了。」

  林太太大怒:「搞錯?日本名醫怎麼可能搞錯,你知不知道你看一次病要花多少錢,出診費五塊,汽車費兩塊,藥費十塊,這樣下去日子沒發過了,你愛喝不喝!」

  說完撂了藥碗,一邊生悶氣去了。

  林之民無奈地搖搖頭,自己這位續絃的太太是上海人,小業主家庭出身,本來脾氣就不是太好,再加上最近教育部發不出薪水,自己又得了重病,女兒還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輛來歷不明的腳踏車,這麼大的壓力壓在她一個人肩上,不發飆才怪。

  「好,我喝。」林之民捏著鼻子將藥水全喝了下去,拿毛巾擦擦嘴,對站在臥室門口的兒子道:「文龍,過來讓爹看看。」

  林文龍怯生生的剛要過來,忽見爹爹臉色一變,撲的吐出一口鮮血來,緊接著是豆大的汗珠滾落,整個人在床上抽搐起來,嚇得他哇哇大哭:「姆媽,姆媽,快來啊。」

  「哪能噶大聲。」林太太滿面怒容的走過來,一看這個陣仗也慌了神,一邊喊林媽張伯過來幫忙,一邊上去幫丈夫掐人中。

  林之民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和紅色的鮮血,眼睛睜得大大的,太太愣了片刻,伸手去摸丈夫的鼻息,已經完全沒了氣息。

  張伯跑進來報告道:「太太,洋車叫來了。」忽然看到這副情景,頓時呆住了。

  林太太出奇的冷靜,發號施令道:「張伯,你去教育部報喪,就說先生走了,林媽,你打電話讓小野醫生來,我得問問他,開的什麼藥。」

  兩個下人憂心忡忡的去了,屋裡只剩下林太太和不懂事的小兒子。

  「姆媽,爹爹怎麼不說話了。」林文龍抬著小腦袋問道。

  林太太清瘦的臉上,兩行淚刷的流了下來,抱著兒子哽咽道:「文龍,爹爹走了。」

  ……

  今天的北大校園,依舊在討論昨日之事,身為賭博中的贏家之一,林文靜受到了同學們的關注,有人讓她講講車伕的來歷,有人讓她請客,校園裡歡快的氣氛沖淡了她的憂傷,一天就這麼過下來了,下午四點,放學回家,跟著王月琪的腳踏車蹭了一路,回到胡同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門口停著一輛汽車,不是米姨租賃的那一輛,自家大門上貼了一張白紙,不知道是什麼含義,張伯也不像往常那樣坐在門房裡,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院子,看到很多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大概是父親的同事吧。

  快步進屋,頓時呆住了,父親身上已經蓋上了白布,米姨和文龍身上披了麻布,正坐在一旁泣不成聲,一瞬間林文靜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林文靜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了,外面的天全黑了,她渾渾噩噩的爬起來坐在桌前,望著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還有那輛腳踏車,只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父親就這樣走了,走的那樣匆忙,甚至沒給自己留下一句話。

  從脖子上取下項鏈,打開雞心盒子,照片上的三個人正溫馨美滿的笑著,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媽媽走了,爸爸也走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林先生暴亡,教育部派人協助處理後事,開錯藥致人死亡的小野醫生躲進了東交民巷,據說當晚就乘火車跑到天津,坐船離開中國了。

  教育部總長傅增湘親自前來弔唁,在京親朋友好亦來燒紙,值得注意的是,北大教授陳獨秀是獨自一人來的,有小道消息說,北大將他的文科學長職位摘了,只保留教授職稱,並且給了一整年的假期,陳獨秀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憤然辭職,現在已經不是北大的一分子了。

  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披麻戴孝,不停對來弔唁的友好鞠躬行禮,張伯和林媽在院子裡搖頭歎氣,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完了。

  ……

  林家發生變故之際,陳子錕正在熊希齡府上作客。

  熊希齡道:「子錕啊,我托人送到佛山和上海的信有回音了。」

  陳子錕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問道:「有什麼結果?」

  「上海精武門的霍元甲師傅早就不在了,他的大徒弟劉振生回復說,霍師傅從來沒有收過姓陳的徒弟,而廣東佛山寶芝林的黃飛鴻師傅依然健在,他看了你的照片後也是同樣的答覆,說是從未收過這樣一個徒弟。」

  陳子錕大感意外:「這是怎麼回事?杜心武先生說,我的功夫確實是他們兩家的嫡傳啊。」

  熊希齡道:「或許別人有難言之隱也未可知,我以為,英雄不問出處,對於自己的身世問題你也不用過於掛心,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關注。」

  陳子錕道:「熊老有何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熊希齡搖頭道:「我並不希望你成長為一個只會蠻幹的武夫,知道我上次為什麼帶你去六國飯店見林長民他們麼?」

  陳子錕靈機一動:「熊老是讓我耳濡目染國家大事?」

  熊希齡道:「正是,如今南北分裂,武夫當政,各地督軍割據稱霸,民不聊生,餓殍滿地,如此境況之下,段祺瑞依然窮兵黷武,向日本借款數億,編練參戰軍,哼,藉著參加歐戰的名義,擴充自己的武裝,購買日械,僱傭日本教官,連拉跑炮車的馬匹都是日本進口的,袁世凱都不敢答應的二十一條第五號,到段祺瑞這兒,卻是順利通過了,你說,這不是賣國是什麼!」

  陳子錕深以為然,道:「熊老可有對策,誅此國賊?」

  熊希齡歎口氣道:「刺殺是無法解決中國的問題的,宋教仁被刺,陶成章被刺,陳其美被刺,湯化龍被刺,死了這麼多人,中國沒有絲毫民主和富強的跡象,卻是越來越亂了。」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49
第二卷 風起  第一章 諾言
  陳子錕陪熊希齡聊了很久,說是聊天,其實主要是在傾聽,雖然熊希齡提到的很多名字對他來說極其陌生,但聽多了也大致能有個基本瞭解,比如徐樹錚將軍,在熊希齡的描述裡就是一個和三國周瑜很類似的人物,雖有才幹,但氣量狹小,難成大事。

  「民國的議會政治,就是壞在小徐手上,他收買議員,操縱國會,肆意妄為,踐踏法律尊嚴,擅殺北洋大將陸建章,劫奪私分政府軍火,連彼此間的臉面都撕破了,如此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熊希齡提起徐樹錚來,一肚子都是怨氣。

  陳子錕道:「北洋昏庸腐朽,國家之希望可在南方?」

  熊希齡搖搖頭:「雲南的唐繼堯、廣西的陸榮廷、廣東的陳炯明,與北方軍閥都是一丘之貉。」

  「那麼……孫文先生呢?」

  「孫文……論組織不如宋教仁、論軍事不如黃興,手上亦沒有自己的軍隊,不提他也罷。」

  「依熊老所見,中國可有能力挽狂瀾之人?」

  熊希齡思忖片刻道:「唯有駐守衡陽的陸軍第三師師長、孚威將軍吳佩孚,此人戰功卓著、思想進步,道德上亦可稱之為典範,堪比關岳!」

  吳佩孚,吳佩孚,陳子錕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

  次日,陳子錕買了兩份禮物去看望並感謝了辜鴻銘和劉師培,兩位先生對這位愛徒的表現極為滿意,各自留他吃了飯,等到第三天上,於德順突然登門,神秘兮兮的告訴陳子錕一個消息。

  「大兄弟,林家出事了,你還不知道吧?」於德順道。

  陳子錕立刻想到林文靜的安危,忽地站了起來,雙手按住於德順的肩頭搖晃著:「怎麼了!」

  「大兄弟你別著急,聽我說。」於德順的肩膀被抓的生疼,趕緊解釋,「你相中的小娘子沒事,是她爹病死了。」

  「什麼!林先生病死了!」陳子錕大驚失色,雖說林先生氣色不太好,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病死啊。

  林家只有林之民一個人上班掙錢,養活老婆孩子傭人,他一死,整個家就全完了,林文靜的生活必然受到極大的影響,她本來就沒有母親,現在父親就走了,繼母待她一直不好,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可怎麼活下去啊。

  於德順察言觀色,知道自己這回算準了,陳子錕果然是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他用低沉的語調說:「我是聽廠裡夥計說的,他們家昨天就搭靈棚了,都是街坊,我讓人封了十塊燒紙錢,聊表心意。」

  陳子錕哪還有空聽他假惺惺的表功,風風火火趕到林宅,卻只看到一幫工人在拆靈棚,張伯站在門口,一臉的悲傷與茫然。

  「張伯,先生已經出殯了?」陳子錕上前問道。

  張伯潸然淚下,點點頭道:「一大早發送到廟裡停著去了,先生是福建人,將來靈柩是要運回故土安葬的,可憐啊,孤兒寡母的。」

  陳子錕只好留下二十塊錢權作帛金,又告訴張伯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讓他有急事就找來找自己,又陪著他歎了一會氣才離去。

  林先生是外地人,在北京親戚很少,朋友也不算多,所以喪事從簡,只停了一天就草草結束,太太讓林媽去雇了幾個槓快,把先生的棺材抬到法源寺暫時存放,作為林之民在京的唯一親戚,林長民幫了不少忙,據他說,法醫從死者最後的嘔吐物中查到了砒霜的成分,而警察也在小野醫生的診所裡發現了部分劇毒砒霜,至於為什麼一個日本西醫會藏有砒霜,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人是白死了。

  一家人回到後宅胡同,張伯奉上陳子錕送來的二十塊錢,說這是紫光車廠的陳子錕送的,太太沒聽過這個名字,只當是丈夫生前的朋友,就沒當一回事,林文靜卻是記在了心裡。

  先生沒了,就沒有了繼續住在北京的理由,先生是福建人,家裡還有些房子田產,得回去料理了才行。

  太太是上海小業主家庭出身,雖然平日裡花錢大手大腳,脾氣又壞,但是關鍵時刻還是能獨當一面的,她把林文靜和林文龍姐弟倆叫到跟前,平心靜氣的說:「阿爹已經不在了,咱們要回上海去,文靜,你親爹親媽都沒了,以後就跟著米姨一起過吧,米姨以前脾氣不好,經常罵你,你別往心裡去。」

  林文靜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林文龍也跟著哭了起來。

  太太擦了擦眼角,道:「都別哭了,收拾行李去吧,我已經托人買了火車票了,咱們後天就走。」

  林文靜哽咽道:「可是,我還要上學呢。」

  太太道:「文靜,北京大學開銷大,學時長,你爸爸又不在了,咱們家實在沒有錢供你念下去。」

  林文靜沉默了,父親留下的撫恤金和欠發工資,以及親朋友好的帛金加在一起有不少錢,供自己讀書是夠了,但是父親不止自己一個女兒,還有文龍呢,而且文龍是男孩子,現在還小,將來讀書花錢的時候多了,米姨怎麼可能不顧自己親生的兒子,反過來照顧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呢。

  ……

  當晚,林文靜早早的睡下了,但一雙眼睛盯著屋頂,怎麼也進入不了夢鄉,一閉上眼睛,父親的音容笑貌就浮現在眼前,父親走了,所有的一切安排都被打亂,可是自己真的很想留在北大讀書啊。

  「相信自己,就一定會成功。」忽然之間,陳子錕的那句話跳了出來,林文靜一骨碌爬起來,咬著嘴唇想了半天,終於決定還是靠自己。

  她悄悄穿上棉袍和鞋子,出了垂花門,門房裡的張伯睡的正沉,呼嚕震天響,絲毫沒聽到門閂被搬動的聲音。

  林文靜出了門,輕輕掩上大門,快步走出胡同,正好大街上一輛空洋車過來,趕緊叫停:「洋車。」

  「小姐您請,您去哪兒?」車伕乾淨利索,一張黝黑的臉透著憨厚。

  「我去頭髮胡同紫光車廠。」林文靜道。

  「好嘞。」車伕拉起洋車健步如飛,四盞電石燈把道路照的一片雪白,本來兩個地方離得就近,不大工夫就到了跟前,林文靜下車掏錢:「多少?」

  「順路,不要錢。」車伕露出一口白牙笑了,林文靜這才注意到車身上綴著一塊銅牌,上面銘刻倆字:紫光。

  紫光車廠的大門敞開著,門頭懸掛四盞燈籠,四下一片通明,林文靜鼓起勇氣上前,問門口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道:「大叔,請問陳子錕是住在這兒麼?」

  中年人正是紫光車廠的掌櫃薛平順,這大晚上的都七八點了,忽然有個女學生打扮的大姑娘登門來找大錕子,他心裡頓時就有數了,合著大錕子心裡掛念著的就是這個姑娘啊,看模樣身段氣質確實和杏兒不是一個水平的,怪不得啊……

  「您找對了,陳老闆就在這兒住,您是?」

  「我……我叫林文靜,是……是他的朋友。」林文靜含羞道,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拋頭露面獨自去陌生的地方,而且還是去找一個男人。

  「好嘞,我帶您進去。」薛平順正要領林文靜進門,忽然又有車回來交班,他忙著處理,正好看到杏兒從裡面出來,便道:「杏兒,帶這位姑娘去找大錕子。」

  杏兒搭眼一看,心裡的酸味就泛上來了,合著大錕子喜歡的人就是她啊,小巧玲瓏看著挺單薄,應該是個體弱多病的主兒,手那麼白嫩,肯定不會幹活,不會伺候人,比自己差遠了。

  不過北京的姑娘就是豪爽,知道是情敵,依然笑臉相迎,「哦,是大錕子的朋友啊,裡邊請。」

  陳子錕正躲在臥室裡擦拭那兩把盒子炮,忽然聽到了不該屬於這裡的腳步聲,心裡一動,趕忙把盒子炮塞到枕頭下面,出來一看,果然是林文靜來了。

  「小姐,您來了,趕緊屋裡坐,杏兒,倒茶。」陳子錕掀開門簾,林文靜小臉一紅,走了進來,杏兒撅著嘴橫了陳子錕一眼,氣鼓鼓的拎茶壺去了。

  林文靜有些拘謹,坐下後依然低著頭,手捏著衣角,沉默了一會道:「我爹去世了,我們要回上海了。」

  陳子錕忙道:「那你的學怎麼辦?」

  「我本來也沒正式入學,只是試讀生,而且米姨說……家裡不夠錢。」

  「我給!」陳子錕脫口而出,連忙又改口,「我是說,我出錢,不不,我借錢給你,不不,我贊助……」他撓著腦袋,不知道該怎麼措辭好了。

  林文靜被他的語無倫次逗樂了,咯咯一笑,陳子錕倒清醒了,緩慢而堅定的說:「相信我,有我在,就沒有困難。」

  林文靜似乎聽懂了,因為她的臉又紅了。

  「謝謝你……米姨說,已經買火車票了,後天就要走,而且,我怕她不會讓我留下的。」

  「給我一天時間準備,後天在家裡等我,我帶你走,咱們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50
第二卷 風起  第二章 杏花春雨
  陳子錕和林文靜在屋裡說話,杏兒拎著水壺在門外偷聽,聽到林文靜的父親死了,繼母不讓她繼續求學的時候,眼淚悄悄流了下來,心說這姑娘比我可憐多了。

  杏兒是個外柔內剛,性格爽快的姑娘,她撩起門簾進來,一邊給林文靜倒水沏茶,一邊說:「林姑娘,你就留下吧,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學費不夠,大家湊,對吧,大錕子。」

  陳子錕自然是知道杏兒對自己的心意的,聽她這麼一說倒有些意外,忙不迭的點頭道:「對,對。」

  林文靜抿著嘴唇,眼中含淚道:「謝謝你們。」

  「客氣啥,喝茶。」杏兒熱情的招呼著。

  「不了,我得趕緊回去,家里門都沒鎖呢。」林文靜起身告辭,陳子錕也跟著起來:「我送你回去。」

  「等等。」杏兒扭身出去,不大工夫拿了個手電筒回來,道:「送人要送到家門口,記得哦。」

  「知道了。」陳子錕接了手電筒,陪著林文靜去了,杏兒一直送到大門口,望著夜色中他倆遠去的背影,扶著門框感歎道:「這倆人還挺配的。」

  一轉臉,薛大叔問道:「杏兒,你咋哭了?」

  「薛大叔您盡胡說,我哪有哭,眼睛進了沙子了。」

  ……

  陳子錕陪著林文靜一路步行回去,夜晚的北京胡同裡,幽靜寂寥,遠處傳來豆腐腦的叫賣聲,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襲來,是杏花。

  不知道誰家院子裡的杏花樹,樹杈伸出院子,雪白的杏花落了一地,宛如雪片般,月光漫灑,晚風拂面,此情此景,令人心醉。

  林文靜站定,喃喃道:「就到了,別送了。」

  「哦。」陳子錕趕忙站住,想說點什麼卻又無從開口,兩人就這麼站著,誰也不肯先走。

  「我……」陳子錕結結巴巴,抓耳撓腮,想說又不好意思開口。

  林文靜低著頭,腳在地上劃著。

  忽然,院子裡聲音傳來,似乎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只有發動農工,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眼下中國存在的問題。」

  「守常,你和我的看法相同,唯有庶民的革命才能挽救當今的中國……」

  陳子錕這才想起,這裡是李大釗先生的宅子,聽聲音另一個人好像是陳獨秀,他倆的高談闊論打破了曖昧的氣氛,林文靜說:「我該回家了,後天見。」然後撒腿就跑,跑到自己門口推門進去關上了大門,卻又趴在門縫往外看,心裡砰砰直跳。

  陳子錕似乎能看到自己似的,沖這邊擺了擺手,轉身消失在夜幕中,林文靜這才閂上門,剛一回頭,就看到米姨和林媽站在面前,一臉的冰霜。

  「阿爹剛走,儂膽子就大了是吧,不打聲招呼就出去野,儂出事就罷了,門都不鎖,萬一賊進來怎麼辦!」米姨劈頭蓋面就是一頓數落,卻並不問林文靜究竟做什麼去了,似乎並不關心這個問題。

  ……

  長安街趙家胡同,姚公館,锃亮的黑色轎車停在門口,僕人上前拉開車門,一臉疲倦之色的姚次長下了車,剛進門就聳聳鼻子,問道:「什麼味道?」

  管家也嗅了嗅,答道:「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

  姚次長心頭火起,吩咐道:「去看看。」

  姚公館是歐式建築,主樓之外還有幾間平房,專供僕人居住,管家帶了兩個男僕來到其中一間屋前,砰砰敲了兩下推門而進,只見府裡的護院正半躺在炕上抽鴉片,煙燈上的小火苗豆粒大,武師美滋滋的抽著,看那神情,如同騰雲駕霧一般。

  管家冷冷看了一眼就出去了,直接向姚次長報告,說護院偷偷抽鴉片呢,姚次長是留過洋的新派人,知道鴉片對國人的危害,他雖不能制止鴉片氾濫,但自己府裡總能管得住,他當即下令:「發他一個月錢,攆走,馬上!」

  管家得令,帶人直奔小平房,武師還未察覺,依舊躺在炕上吞雲吐霧,看見管家進來,笑問道:「來一口?」

  「還抽!老爺說了,讓你捲鋪蓋走人。」管家橫眉冷目道。

  這下武師慌了神,在姚次長家裡當護院可是個美差,活兒不多,錢不少,關鍵是還有面子,這個飯碗砸了以後可就難找著好的了,他慌忙丟下煙槍求饒:「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管家冷笑:「我還沒說為啥趕你走的,你就說不敢了,這不是明知故犯麼,別的事都好說,唯有抽煙片這事兒,老爺眼裡揉不得沙子,您是自己走,還是我們幫您?」

  武師雖然一身功夫在身,可在姚公館裡沒有用武之地,他知道自己敢撒野,立馬就得被抓進警察署去,於是求道:「這深更半夜的讓我上哪兒去啊,明天再走不行麼?」

  管家道:「我管你上哪兒去,老爺說了,馬上!」

  武師道:「那這個月工錢呢,總該結了吧。」

  管家怒道:「還廢話,我這就叫巡警來趕你。」

  「行,山不轉水轉,咱們後會有期!」武師一怒之下,收拾了自己的煙具和鋪蓋,連夜離開了。

  回望黑漆漆的公館小樓,武師一跺腳,背起行李走了,逕直去了附近閆志勇家裡。

  閆志勇看到老友背著鋪蓋登門,趕緊安排下處,又弄了一壺二鍋頭,一碟子花生米陪他喝酒。

  「志勇,幫我找我活幹吧,哥哥我一身的本事你是知道,尋常漢子,七八個人近不了我的身。」武師道。

  閆志勇苦笑道:「大哥,你的本事我當然知道,可眼下兄弟我也吃不上飯了,哪有能耐幫你找活兒。」

  武師眼神黯淡下來,端起酒杯乾了,低頭歎氣。

  閆志勇道:「不如這樣,你先在我這住一晚,明天我陪你去找馬老爺,看看能不能找點什麼事做。」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一早,閆志勇帶著武師來到外城馬家大宅子,拜見馬世海馬老太爺。

  他們來的很不是時候,馬家正忙的雞飛狗跳,小刀劉說的沒錯,淨身之人是不能吃東西的,可憐二爺誤聽了西醫的話,飯菜吃了那麼多,結果大小便污染了傷口,發了高燒,神志不清,幾個中醫來看了都搖頭,說毒素侵入體內,沒救了,馬家小六是大學生,建議請西醫來打針消炎,偏巧最近有傳言說教育部一個部員就是吃了西醫開的藥被毒死的,搞得家裡人誰也不敢信西醫。

  眼瞅著二爺就要歸西,三爺還在看守所裡蹲著,馬老太爺上下打點了一番,終於得到准信,這案子是吳炳湘交代嚴辦的,誰也不敢怠慢,恐怕三爺的牢獄之災就免不了的,花上幾千塊興許能少判兩年,在裡面住的舒坦點。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老五被撤職的事情有了眉目,上千塊大洋砸出去,李定邦答應,三個月之內官復原職。

  這個當口上,閆志勇帶人來湊熱鬧,豈能得了好臉色,連大門都沒進就讓管家給擋了,兩人悻悻的剛要走,恰巧老五從外面回來,正好遇上。

  「這不是閆大師兄麼,喲,老煙也來了,這可是稀客,您不是在姚次長府上當護院的麼?怎麼到我這兒來了。」老五當巡警的人,自然八面玲瓏,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老煙正是這位武師的綽號,當年就是因為他嗜好抽鴉片,才得了這麼一個稱呼。

  閆志勇趕緊賠笑:「五爺,是這麼個事兒……」把來龍去脈一說,馬老五道:「原來如此,走,我擺酒給老煙壓驚。」

  三人找了個酒樓,點了六個菜,兩壺酒,推杯換盞的說起來,話題只有一個,痛罵姚次長不厚道。

  陪著罵了一通,見老煙酒高了,馬老五趁熱打鐵道:「老煙,聽說你有個叫黑風的兄弟是干大買賣的。」

  老煙雖然喝多了,神智還是清楚的,馬老五說的黑風確實是他的結拜兄弟,早年一起練過武,後來聽說入了綠林為匪,專幹殺人越貨的勾當,警察廳通緝他的告示貼了可不少。

  他一激靈,趕緊搖頭:「我很久沒見黑風了。」

  馬老五嘿嘿一笑:「兄弟,別害怕,我現在又不當差了,才不管那些呢,其實黑風這人挺仗義的,劫富濟貧,替天行道,是條漢子,聽說他就最近就在北京一帶活動。」

  老煙不敢接茬,心裡卻活泛開了,自己被姚次長辭了,抽鴉片的事情肯定張揚開了,再沒有人會僱傭自己當保鏢護院,一身的武藝,難道要去賣苦力混飯吃不成!已然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何不鋌而走險,學黑風那樣,過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的快活日子去。

  喝完了酒,馬老五結賬,又給了老煙十塊大洋,一抱拳逕自去了,閆志勇問老煙:「師兄,有何打算?」

  「回老家看看去。」老煙假意道。

  「也好,我送你。」閆志勇送老煙出了永定門,兩人灑淚而別。

  ……

  紫光車廠,陳子錕正忙乎著騰房間,打掃衛生,王大媽和杏兒幫著他一起收拾,把西廂房收拾出來,書桌、臉盆架、鏡子、還有一床嶄新的被子,整整齊齊擺在床上。

  幾枝潔白的杏花插在白瓷花瓶裡,往窗前一放,陳子錕深吸一口氣,心曠神怡。

  忽然,薛平順的聲音響起:「大錕子,電話,找你的。」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51
第二卷 風起  第三章 香山綁票
  陳子錕以為肯定是姚小姐打來的電話,哪知道接過聽筒,卻聽到一個公鴨嗓在說話:「請問是紫光車廠麼?」

  「是啊,您是哪裡?」

  「我聽說你們車廠的車子和別家不同,都是四盞燈的,可有此事?」公鴨嗓反問道。

  有生意上門,陳子錕客客氣氣道:「對,您要車麼?」

  「廢話,我不要車能打電話麼,那什麼,炮局胡同頭條,給我來三輛、哦不,四輛洋車,麻利點啊,我這邊有急事。」

  炮局胡同在北京城東北角,雍和宮附近,正好和宣武門內形成一條對角線,這路程可遠了,不過生意來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陳子錕忙問道:「您貴姓?」

  「姓黃。」

  「好嘞,黃先生,我們這就過去。」陳子錕撂下電話,立刻安排了四輛洋車,讓王棟樑帶隊前去炮局胡同頭條黃府。

  過了倆鐘頭,王棟樑拉著車回來了,進門就罵:「可缺了大德了,炮局胡同根本就沒有姓黃的,害我們白跑一趟。」

  陳子錕問:「你們沒走錯吧,是炮局胡同頭條。」

  「我們從頭條一直問到四條,壓根就沒有姓黃的。」王棟樑端起碗來喝水,這一趟談不上累,就是耽誤不少時間。

  陳子錕和薛平順面面相覷,難不成有人故意逗悶子?

  正琢磨著,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公鴨嗓:「喂喂,紫光車廠麼,我要的車怎麼還沒到?」隱約還能聽到背景音裡有竊笑聲。

  陳子錕壓住火氣道:「您究竟住哪兒啊,炮局胡同壓根沒有姓黃的人家。」

  公鴨嗓嘎嘎的笑了,隨即把電話掛了。

  陳子錕暴跳如雷,丫挺的敢消遣我,逮到這小子不把他打出綠屎來就算他沒吃過韭菜!

  忽然電話鈴又響了,陳子錕抓起來罵道:「你小子誠心搗亂是不?」

  「什麼啊,發這麼大火氣,嘻嘻。」聽筒裡傳來的是姚小姐的聲音。

  「哦,剛才有人打電話戲弄我們車廠來著,姚小姐,您有事?」

  「廢話,找你當然有事,要不然裝電話幹嘛,明天我要去香山,你陪我一起去。」

  「實在對不住,我明天也有事,不能陪您了。」

  一聽這話,姚小姐怒了:「哎,我說陳子錕,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且不說我一個月給你開二百塊錢,就是看在我幫你對付那幫警察的份上,你也欠我一個人情啊,你說吧,去還是不去?」

  人情債難償啊,陳子錕略一猶豫,想到香山不過幾十里遠,跑快點也能早點回來,便一咬牙答應了:「行,幾點鐘?」

  「早上八點過來吧。」

  「知道了。」

  ……

  第二天一早,陳子錕換上乾淨的褲褂,拉著洋車趕到了姚公館,阿福正拿著麂皮將那輛黑色福特四門轎車擦得锃亮,看見陳子錕的洋車,不由得鄙夷的哼了一聲。

  姚依蕾已經打扮完畢坐在客廳裡了,身旁放著一個大大的布包袱,見陳子錕進來便吩咐道:「把這包東西拿到外面車裡放著。」

  陳子錕提起包袱,從縫隙中看到裡面都是些舊衣服,便問道:「咱們幹什麼去?」

  「不是說了麼,去香山,那裡有個慈幼院,咱們給他們送衣服去。」

  「那啥時候能回來?」

  「要是你拉車的話,那起碼要四五個鐘頭,咱們開車去,兩個小時就回來了。」

  「那行。」陳子錕捧著包袱往外走,姚依蕾拿起小花傘跟在後面,高跟鞋一串響,阿福拉開車門,先讓陳子錕把東西 後面,然後請小姐上了車,跑到車頭前拿起一根曲軸用力搖動起來,汽車隨即發出轟鳴聲。

  阿福跳上車,握住了方向盤,按了兩下喇叭,姚依蕾探出腦袋道:「傻愣著幹什麼,上車啊。」

  陳子錕如夢初醒,趕緊上車,緊挨著姚依蕾坐下,滿鼻子都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想到那天銷魂的一吻,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公館的黑色大鐵門緩緩拉開,阿福駕駛著汽車出了大門,一路向北,出西直門,奔著香山方向去了,路上行人車馬很快被甩在後面。

  坐在姚小姐身旁,心裡總是不大自在,陳子錕身子前傾,沒話找話:「阿福,這汽車比洋車可快多了。」

  阿福得意道:「廢話,這可是花旗國進口的福特車,全世界最先進的機器,能不快麼,你以為是靠兩條腿的洋車啊。」

  陳子錕道:「汽車好開麼,你教教我。」

  阿福一下警惕起來,道:「開汽車可是大學問,老爺特地送我去上海租界裡學了半年才出師的,你這樣沒根底的,怕是一年半載也學不會。」

  他這樣說,是怕陳子錕搶了自己的飯碗,小姐這麼看中這小子,不得不防啊。

  陳子錕撇撇嘴,不說話了。

  姚依蕾卻道:「阿福,你就教教他唄,興許人家比你聰明呢。」

  阿福沒辦法,只好忍氣吞聲,讓陳子錕坐到了自己旁邊,說道:「好,我教你,這個叫方向盤,是掌方向用的,我腳下三個踏板,中間的是倒檔,左右兩個是高速和低速,油門在方向盤後面,加油就走,拉手剎停車,你懂了麼?」

  陳子錕道:「你說這麼快,我糊塗了。」

  阿福道:「那就沒辦法了,學開車可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當年那個美國師傅教了我半年呢。」

  北京的達官貴人們經常去香山拜佛或者遊玩,這條路筆直通暢,鋪著碎石子,路邊不時有當地鄉民經過,忽然一個小孩子橫穿馬路,腳下一絆,趴在了地上。

  阿福趕忙急剎車,因為發現的早,汽車距離小孩還有十幾步遠就停下了。

  「去看看那孩子。」姚依蕾道。

  阿福正要下車,陳子錕一把按住他的肩頭,沉聲喝令:「倒車!」

  「你幹什麼?」阿福糊塗了。

  「我叫你倒車,快!」陳子錕見阿福還是一臉的木訥,一手攥住方向盤,左腳猛地踩住中間的倒車踏板,同時猛加油門,福特車向後疾馳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顆一人合抱的大樹轟然倒下,橫在路上,汽車來不及剎車,咣噹一聲撞在上面,立刻熄火了。

  姚依蕾驚魂未定,卻看到馬路中央躺著的那個小孩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這時才發現他的腦袋很大,臉上掛著的分明是成年人式的微笑,哪裡是什麼小孩,分明是個侏儒!

  道路兩旁的林子裡,齊刷刷跳出十幾條彪形大漢來,一水的黑色短打,蒙著面,腰間插著盒子炮,為首一人,禿頭锃亮,一雙三角眼透著陰狠,抬手就是兩槍,福特車的引擎蓋頓時冒起了白煙。

  「誰動就打死誰!」大漢冷聲喝道,兩把盒子炮正瞄著汽車,阿福早嚇得魂飛魄散,陳子錕也不敢輕舉妄動。

  匪徒們一擁上前,拉開車門將三個人揪了下來,在車裡搜了一番,除了姚依蕾的手提包裡有幾百塊鈔票以及身上的珍珠項鏈之類的首飾外,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顯然他們也並不在意這個,分明就是來綁架的。

  陳子錕和阿福被喝令跪在地上,解開褲腰帶,不許抬頭,兩人只好從命,陳子錕跪在地上,腦子迅速的盤算著,可是局勢不容樂觀,這幫土匪極其狡猾而老練,絲毫沒有下手的機會。

  耳畔傳來姚依蕾的尖叫聲:「別碰我!」然後是一記響亮的抽耳光的聲音,陳子錕用眼角瞄過去,姚依蕾被打得頭髮都披散開來,嘴角掛著血絲,那土匪頭抓住她的頭髮,面目猙獰無比的罵道:「小婊-子,到了三炮爺手裡還敢耍橫,不想活了你。」

  「炮爺,這倆小子怎麼處置?」一個土匪問道。

  三炮回頭一看,眼神正好和陳子錕對上,立刻被他眼中的桀驁所激怒,怒喝道:「操你媽的,敢看我!」

  說著就要拔槍。

  陳子錕可是關東馬賊出身,天下土匪雖然套路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一樣的殺人不眨眼,說殺就殺,根本不給你開口說一句話的機會,眼見對方動了殺機,他下意識的往前一撲,子彈正打在剛才跪著的地方。

  「啪啪啪」又是三槍打過去,陳子錕身子一動,血花飛濺,一頭扎進了路邊的樹林。

  「呸,跑的比兔子還快!」三炮舉著冒煙的手槍走過去瞄了瞄,發現樹林很密,人影晃動很難打中,便道:「小虎,小豹,交給你倆了。」

  兩個幹練的土匪立刻進了樹林。

  阿福嚇得整個人都癱了,生怕土匪那自己也給打死,哪知道三炮卻拍拍他的面頰道:「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河北大俠魏三炮,給你留條命,回去告訴你家老爺,準備五十萬大洋贖人,晚一天,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晚兩天,人就少一根手指頭,聽明白了麼。」

  「聽……聽明白了?」阿福顫聲道。

  「給三炮爺說一遍。」

  「是是是。」阿福哆哆嗦嗦重複了一遍,三炮這才滿意。

  三炮哈哈大笑:「弟兄們,閃!」

  說罷將姚依蕾扛上肩頭,兩隻手指伸到嘴裡打了個唿哨,一匹黑色的駿馬嘶鳴著奔了過來,三炮爺一手扛著姚依蕾,一手板著馬鞍子就上了馬,大喝一聲:「駕!」絕塵而去。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52
第二卷 風起  第四章 必有內鬼
  姚依蕾被三炮橫著擱在馬鞍前面,不由得尖叫了一聲,阿福聽到自家小姐的慘叫,下意識的想抬頭,立刻挨了一下。

  「不許抬頭,閉上眼,數到一百再睜眼,敢耍滑斃了你!」一聲暴虐的聲音在耳畔炸響,阿福嚇得緊緊閉上雙眼,開始查數:「一、二、三……」

  馬蹄聲遠去,四周恢復了平靜,可阿福覺得仍有一支槍頂著自己的腦袋,他不敢睜眼,繼續查數:「五十六、五十七……」

  兩個路人遠遠走來,看見路上橫著大樹,停著冒煙的汽車,還有一個人跪在地上唸唸有詞,頓時覺察不妙,上前問道:「怎麼回事?」

  阿福睜眼一看,是一男一女,像是父女倆,穿著打扮和表情都和土匪大相逕庭,他明白是過路的,頓時哭道:「土匪!綁票!把我們家小姐綁走了。」

  「別急,慢慢說。」那中年人掏出水壺讓阿福喝水,又指揮女兒道:「小青,四下裡看看。」

  阿福喝了兩口水,心情稍定,把剛才的經過敘述了一遍,中年人聽了,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女兒在四周看了看,回來道:「土匪大概十五個人,有馬匹,向南去了,地上有血,但沒屍體。」

  中年人道:「去香山拜佛還願,竟然遇到這種事情,小青,你說幫不幫?」

  「幫,當然要幫!光天化日,豈容土匪強搶民女!」女兒一臉的豪氣。

  中年人思忖片刻道:「咱們分頭行動,這位小哥,你回去報案,小青,你追蹤馬蹄印跡而去,記住,切莫打草驚蛇。」

  女兒道:「爹,你做什麼?」

  「我去救人,事不宜遲,走!」中年人將大褂下擺撩起塞在腰間,箭步躍進了路旁的樹林,女兒也隨著馬蹄印追去了,阿福定一定心神,回頭朝著城裡方向狂奔。

  ……

  陳子錕在樹林裡疾行,要論鑽山溝老林子,他可是一把好手,去年綹子被官軍圍剿,盡在長白山裡打轉了,那麼茂密的樹林,他依然是如履平地。

  跑出去幾十步遠,他閃身到一棵大樹後面,仔細傾聽身後的聲音,追兵有兩個人,正左右包抄過來,看起來也是林地追蹤的好手。

  若要自己逃跑,當然是毫無懸念的,可陳子錕滿腦子都是姚依蕾的尖叫聲,狗日的三炮,敢動我的女人,活的不耐煩了!

  立刻又告誡自己,要冷靜,對方都是經年老匪,可沒那麼好對付,四下裡看看,靈機一動,敏捷的爬上了大樹。

  小虎和小豹是三炮手下兩員幹將,本名不叫這個,是入了伙改的花名,兩人持槍拿刀,根據地上草木倒伏的方向,折斷的根莖,一路搜索而來,可搜到一棵大樹下竟然失去了蹤跡。

  「操他媽的,還能飛了不成?」小虎罵道,四下裡打望,山林寂靜,哪有人影。

  忽然,一滴熱熱的液體滴到了他脖子上,伸手一摸,是血!

  「丫挺的在樹上!」小虎一抬頭,正看到一物撲面而來,來不及閃避,被從天而降的金鉤步槍刺刀正戳中咽喉,踉蹌了兩下撲倒在地。

  小豹急忙拔槍,樹上一個黑影就朝他撲了過來,將他撲倒在地,兩人扭打片刻,「砰」的一聲槍響,小豹不動了,身下一灘鮮血。

  陳子錕站起來,手裡拎著剛搶來的手槍,可是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把只能打一發子彈的獨撅牛土槍,再搜另一人身上,連槍都沒有,只有一把匕首。

  「他媽的就這裝備還出來劫道,不嫌寒磣。」陳子錕拔出插在土匪喉嚨上的刺刀,在鞋底上擦擦,忽然覺得腋下火辣辣的疼,抬起胳膊一看,原來一顆子彈從這裡穿過,衣服都被燒焦了,剛才急著逃命竟然沒發覺,幸好只是擦傷,流血不多,也不影響行動。

  他迅速辨別一下方向,朝著土匪遁去的南邊追去了。

  幾分鐘後,中年人來到現場,發現倒在地上的兩個土匪,伸手探一下脈搏,已經死透了。

  ……

  阿福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肺管子都要炸了,他是汽車伕,哪能比得了那些靠腿上工夫吃飯的洋車伕,還沒跑出二里地就撐不住了,蹲在路邊氣喘吁吁,一輛汽車呼嘯而過,隨即又停了下來,車上人伸頭問道:「你是不是姚次長家裡的?」

  「對,對,我是。」阿福趕忙站起來,看到熟悉的車牌號,立刻認出這是香山慈幼院熊希齡夫人的專車,頓時大哭起來:「救命啊,我們家小姐被綁票了。」

  熊夫人正好在車上,趕緊讓阿福上車,調頭往城裡開,事態緊急,汽車全速前進,不斷鳴著喇叭,一路疾馳回北京,逕直去了交通部衙門。

  姚次長正在開會,商討關於山東膠濟線的問題,和他面對面談判的日本人很強硬,很囂張,搞得姚次長精神疲憊,右眼皮不停地跳。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秘書進來在姚次長耳畔低語:「家裡出事了。」

  姚次長心中一凜,起身道:「失陪。」跟著秘書來到走廊。

  「什麼事?」

  「小姐被綁架了。」

  「什麼!」姚次長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摔倒,秘書趕忙扶住他,「汽車伕在辦公室裡等著。」

  「好,你去報案,哦不,先等等。」姚次長強打精神,來到辦公室,自家的汽車伕阿福正坐立不安,旁邊有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彷彿在哪裡見過。

  來不及寒暄,姚次長開門見山的問道:「阿福,到底怎麼回事?」

  此時阿福已經沒那麼驚恐了,思路也清晰了,一五一十的將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姚次長在紙上記下了幾個關鍵詞,河北大俠、魏三炮、五十萬大洋。

  「他們還說,晚一天,小姐就不是黃花大閨女了,晚兩天,就少一根手指頭。」阿福一字不差的三炮的話複述了一遍,氣的姚次長擲筆大罵:「簡直就是敲詐!」

  女兒是他的心頭肉,姚家也不缺錢,若是綁匪要個幾萬塊,姚次長眼睛都不眨就能拿出來,可五十萬大洋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有錢人家的資產都在地產、實業、股票債券上,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的現錢在手裡。

  見姚次長氣急敗壞的樣子,熊太太勸道:「莫急,綁匪漫天要價,不過是想多弄點錢罷了,咱們自己不能亂了方寸。」

  「您是?」

  「我是香山慈幼院的院長,熊朱其惠。」華貴夫人道。

  原來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的夫人,姚次長肅然起敬,剛要客氣兩句,熊太太道:「令嬡是去香山慈幼院給孤兒送衣服的途中遭劫的,我們也有責任,如果有需要的話,姚次長儘管開口。」

  「多謝。」姚次長心急火燎,正準備去籌集現款,忽然桌上的電話響了,這個當口他還有心思接電話辦公務,匆忙穿了大衣正戴帽子,電話鈴依舊響個不停,想了想還是過去摘了聽筒,壓著火氣問道:「哪裡?」

  「姚次長麼?」聲音很古怪,像是捏著嗓子說出來的。

  「你是誰?」姚次長不耐煩了。

  「嘿嘿,是炮爺讓我打的電話。」

  姚次長頓時呆了,綁匪竟然把電話打到自己辦公室來了,這還了得!

  他壓低聲音問道:「我女兒怎麼樣了?」

  「姚小姐好著呢,炮爺讓人帶的話,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不過五十萬這個數目太大了,能不能通融通融。」

  「行啊,沒問題。」出乎意料的是,綁匪竟然一口答應了。

  姚次長鬆了一口氣,試探著問道:「五萬塊,我只能拿出這麼多了。」

  「嘿,您可真會還價,行,就依您,既然您交錢那麼不利索,就別怪我們不仗義了,山寨的弟兄們早想嘗嘗洋派大小姐的滋味了,嘿嘿,想必是銷魂的緊啊,等弟兄們玩個一年半載的再送回去,興許肚裡還能帶一個小的呢。」

  姚次長氣的怒髮衝冠,恨不得把電話砸了,可惦記著女兒的安危,他只能強壓怒火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對方冷笑道:「不是我想怎麼樣,是你想怎麼樣,炮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一口價,五十萬,不過夜就放人,晚一天,還是五十萬,不過人在山寨裡,弟兄們都憋了大半年沒見過女人毛了,誰也不敢保證啥,要是再晚,炮爺性子急,興許就得剁一兩根手指給您寄去,何去何從,您自己掂量著辦。」

  「好,哪裡交贖金?」姚次長終於屈服。

  「哈哈,果然痛快,我們也不難為你,這五十萬你用金條、大洋、外國鈔票都行,就有一樣,不要你們交通銀行的票子,湊齊之後在公館門口掛一盞紅燈籠,我自會派人通知你送到什麼地方。」

  說到這裡,電話掛了,姚次長一身的冷汗,綁匪太厲害了,自家的一切他們都瞭如指掌啊,只怕這次花錢買了平安,以後也不得安寧。

  他沉思一會,還是下了決定,報案!

  不到十分鐘,京師警察廳的總監吳炳湘就趕到了交通部姚次長的辦公室,親自偵辦此案,他先仔細詢問了阿福案件發生時的每一個細節,然後得到一個結論。

  「必有內鬼,這個內鬼就是陳子錕!」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4 12:53
第二卷 風起   第五章 1919年第一大案
  這種懷疑並不是沒有根據的,根據警察廳存留的前清案卷記載,大多數綁票案件都是賊人先派臥底潛入事主家中,打探財產狀況和目標行蹤,等待合適的機會再下手。

  陳子錕正符合這些要素,他是最近才到姚家上工的,據下人稱,此人乃姚小姐以車伕名義僱傭的,但每月薪金卻高達二百大洋,簡直比得上大學教授了,而且還不用整天上工,姚小姐掏錢給他裝了電話,有事才招呼過來。

  這個人,吳炳湘曾經在車站警察署見過,個頭很高,面容英俊,還幫姚小姐擋住了警察的毆打,由此引發車站警察署全體開革,所以吳炳湘對他印象很深刻,通常這樣的英俊小伙利用各種手段接近富家小姐,干的都是拆白黨的勾當,所以陳子錕更加可疑了。

  派人簡單調查了一番,又得到更驚人的消息,這個陳子錕是幾個月前才來到北京的,時間不長,犯下的案子可不少,曾經在天橋聚眾毆鬥,在馬家大宅子劫持人質,強搶民女,在陶然亭私鬥比武,好勇鬥狠,鬧得是不可開交。

  最匪夷所思的是,不久前這個身無分文的傢伙居然開了一家車廠,手底下有了二十輛洋車,幾十號工人,這哪裡是什麼車廠啊,分明是土匪在城裡設立的落腳點!

  在香山綁票案中,陳子錕的表現也極其可疑,當著阿福的面和土匪演了一齣戲,如果沒猜錯的話,他現在肯定已經和土匪會合了。

  綜上所述,真相呼之欲出,陳子錕就是個土匪,而且是專門派來臥底打探消息的,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綁架姚小姐,獲取巨額酬金。

  吳炳湘立刻下令,派精幹人員監視紫光車廠,大隊武裝巡警隨時候命,一聲令下即可搗毀這個土匪窩點。

  ……

  天下腳下,向來是首善之地,綁票這樣的大案可不多見,而且被綁的是交通部次長家的千金,這案子的性質就更不一樣了。

  姚啟楨乃是交通系大將,他的能量動用起來相當驚人,老朋友財政總長曹汝霖是第一個知道的,然後,陸軍次長徐樹錚、步軍統領李長泰、憲兵司令馬覲門,京師衛戍司令段芝貴全都被驚動了,整個北京軍警界為之地震。

  總理錢能訓也打來電話,督促軍警部門各負其責,盡快緝拿兇手,營救被綁人員,經協調,由京師警察廳和步軍統領衙門的刑偵高手偵破此案,需要調動軍隊的話,北京衛戍司令部和憲兵司令部隨時待命。

  交通部自己的武裝護路軍自然更是責無旁貸,先調了一個加強排將姚公館團團圍住,要不是姚次長及時阻攔,他們還打算堆起沙包,架起水冷重機槍呢。

  姚次長本人身邊也多了四個膀大腰圓的保鏢,一路護送他回到府上,一進客廳,就見客廳裡坐著警察廳長吳炳湘以及幾個陌生的老傢伙,都是五六十歲年紀,其貌不揚,但眼神裡透著一股犀利,吳炳湘介紹道:「姚次長,這幾位都是警察廳的刑偵高手,從前清時期就專辦大案的,有他們在,您儘管放心。」

  「多謝諸位。」姚次長和這些老捕快一一握手,一招手,傭人奉上一個托盤,裡面全是封裝好的大洋。

  「小小意思,還請笑納。」

  「無功不受祿!」為首一個老巡捕毫不客氣的拒絕道。

  姚次長有些下不了台,吳炳湘打圓場道:「等令嬡回來再謝不遲,現在我們分析一下案情,老李,你先說。」

  老李就是剛才那個態度生硬的老捕快,他大號叫做李三思,年近七十,精神矍鑠,據說光緒年間京城幾樁大的綁票案子就是他破的,被衙門中人稱為老神仙,雖然年紀大了,但出了大案子,警察廳總要請他出山。

  「走,咱們樓上說話。」姚次長客客氣氣將他們請到了樓上房間,同時讓管家守住樓梯口,不許任何人打擾。

  「綁未婚女子,業內稱之為花票,亦稱快票,必須當天贖回才行,過了夜的話,惟恐貞潔不保,一般訂了婚的,夫家就不要了。」李三思侃侃而談道。

  姚次長臉色有些難看,自家女兒是新派人,自然不會在乎陳規陋習,但是在賊窩裡真過上一夜,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發生的。

  李三思乾咳一聲道:「所以我們必須盡快破案,綁匪是誰已經清楚,匪首本名魏三炮,號稱河北大俠,廊坊人士,在京津一帶已經縱橫多年,匪眾多大數十人,有槍有馬,但平時只出沒於偏僻鄉間,很少到京郊一帶作案,而且姚小姐的行程沒有幾個人知道,所以吳總監的定論很有道理,一定有內鬼,而且內鬼怕是不止一個人。」

  另一個老捕快插話道:「我們已經盤問過公館所有下人,定將賊人同黨一網打盡。」

  姚次長道:「我不管什麼內鬼不內鬼,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我女兒救回來。」

  李三思道:「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賊人提出五十萬現大洋的天價贖金,想必對姚次長的經濟狀況並不是很清楚,說明這個內鬼和姚家關係偏遠,至少不是家裡人,這樣我們就有了……」

  「我只想知道,該怎麼做。」姚次長很不耐煩,再次打斷李三思的話。

  為人父母者,這份心情可以理解,李三思笑笑道:「簡單說吧,我們雙管齊下,文的武的都預備著,為安全起見,先給錢救人,同時跟蹤賊人下落,等姚小姐安全了,立刻將賊人一網打盡,追回巨款,現在您要做的是,派人去門上掛一盞紅燈籠,等賊人再打電話來。」

  姚次長道:「可是我真的湊不出那麼多現金來。」

  李三思道:「我不管你能不能湊出五十萬現洋,你只需要讓賊人相信你能湊出這麼多便是。」

  姚次長在屋裡來回踱步,腦子迅速盤算著,到底是精英人士,一個絕妙的辦法很快想了出來。

  「有了,用一批金條,現洋,加上美元、英鎊,還有大量的德國馬克和法郎鈔票,要多少有多少!」

  吳炳湘點頭道:「好計策。」

  歐戰過後,德國馬克和法國法郎劇烈貶值,看起來面值巨大的鈔票其實一文不值,和廢紙差不多,但普通老百姓連銀洋接觸的都不多,外國鈔票更是一竅不通,這幫賊人橫行於河北鄉間,想必也是一幫土條,用馬克和法郎糊弄他們,應該問題不大。

  姚次長打了個電話,命人去交通銀行籌措貶值外幣,又打開家裡的保險箱,拿出二十根金條和三千塊大洋出來,又湊了些珠寶手勢,看起來光彩奪目的一箱子,甚是誘人。

  傭人在公館外面懸掛了一盞紅燈籠,大中午的掛紅燈很是奇怪,來往路人都不免多看兩眼。

  姚次長焦躁的來回走著,忽然電話鈴響了,李三思拿起分機的聽筒,示意姚次長接電話。

  「喂。」姚次長抓起話筒問道。

  「姚次長你不仗義啊,招了那麼多黑狗子上門,你還想要你閨女麼?」依然是那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女兒在哪裡?我要和她說話。」姚次長按照警方的要求說道。

  「錢預備好了麼?」對方不接茬,反問了一句。

  姚次長看看李三思,對方點點頭。

  「紅燈籠已經掛出去了,你沒看見麼?」

  「這麼快就預備好了?姚次長家裡果然是金山銀海啊。」

  「差不多了,就快好了,五十萬數字太大,我把家裡的金條都拿出來了,還有很多外國鈔票,足足兩大皮箱,怎麼交給你?」姚次長說道。

  「你親自帶著上火車,坐下午兩點半的藍鋼特快送到天津我自然會派人接收,不過要快哦,耽誤到天黑就不好了。」

  「我要和女兒說話。」

  對方直接把電話掛了。

  姚次長拿著沒了聲音的聽筒依舊喂喂的大喊著。

  吳炳湘過來將話筒從姚次長手裡拿過,卡上,搖了搖,又拿起來:「電話局,我是吳炳湘,剛才是哪個號碼接進姚公館的?」

  警察廳在電話局早就安排了人手,全北京的電話不過幾百部而已,全靠接線員手工轉接,查電話來路實在是太方便了。

  很快情報傳來,電話是竟然是從天津電話局轉接來的長途!

  事不宜遲,吳炳湘立刻安排了兩名幹練的偵探,幫姚次長提著大皮箱乘汽車趕赴火車站,同時他又緊急調派了五十多個便衣,攜帶著短槍匕首,在最短時間內趕到火車站,同時電告天津警察廳派遣幹員予以協助。

  京津之間的鐵路相當便捷,每天都有好幾班來往兩地的列車,這種客車是美國進口的,豪華大方,車皮塗裝為藍色,所以被稱之為藍鋼特快。

  客車分三等,頭等車廂是專為政府高官和外籍人士準備的,二等車廂是一般職員、學生、商人之類的社會中堅乘坐,三等車廂才是為廣大老百姓預備的。

  姚次長自然是要坐頭等車廂的,那些便衣偵探就沒這個待遇了,分散在二等和三等車廂,嚴密保護著姚次長的安全。

  車過豐台的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僕役捧著茶盤走進頭等車廂,高聲道:「哪位客人姓姚?」

  便衣們立刻放下手上的報紙,注視著這個小子,面對這麼多凌厲的目光,僕役已經毫不在意。

  姚次長緩緩道:「我姓姚,你有什麼事。」

  僕役上前遞過一張便條:「有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姚次長接過便條一看,上面歪歪斜斜一行字:見紅頂房,速將贖金扔到窗外,不得延誤。

  好狡猾的賊人!掐算的時間極其精確,根本沒有給姚次長他們留出思考的時間,轉眼間就看到遠處有座紅頂房子,就佇立在鐵道旁,大概是值守道岔的工人住的房子。

  姚次長當機立斷,喝令道:「快把箱子丟出去!」

  兩口大皮箱被扔出了車窗,火車依然在高速行進,便衣巡警們將頭伸出窗外,就看到遠處奔出幾匹快馬來,騎手敏捷的俯身將皮箱拎到馬背上,然後大喝一聲,縱馬揚鞭而走。

  便衣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跳車追趕的勇氣。

  京城老神探李三思也傻眼了,對方的路數和前清時期的綁匪截然不同,居然用上了電話、火車等先進的玩意,自己這一套偵破的技法完全過時,跟不上對方的思路了。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6 00:38
第二卷 風起   第六章 永定河上
  便衣們不敢跳車追擊,擒拿小僕役的本事還是有的,一幫人撲上去將其按翻在地,四五把手槍頂著腦袋喝問:「說,你們把肉票藏到哪裡去了!」

  小僕役嚇得哇哇大哭:「大爺們,饒命啊,沒我什麼事啊。」

  經審問,原來在豐台站停車的時候,有個旅客給他一塊錢,讓他開車後把這張便條送給頭等車廂的姚先生。

  「那人呢!」便衣們喝道。

  「豐台站下車了。」

  「長什麼樣?」

  「我忘了。」

  「你敢忘,找打不是,銬起來!」便衣們將憤怒發洩在小僕役身上。

  贖金交出去了,卻根本沒能和賊人打個照面,堂堂京師警察廳的刑偵高手們居然被一幫鄉下土匪耍得團團轉,此時每個人都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

  其實也怨不得他們,賊人的行動之迅捷,計劃之周密,完全超出京師警察廳的能力範圍,現在主動權完全被對方掌握,這麼多的警察、憲兵、軍隊卻投鼠忌器,根本派不上用場。

  火車到廊坊的時候,姚次長和一幫便衣下了車,給北京警察廳打電話,吳炳湘信誓旦旦的保證說,已經偵知三炮匪幫的確切位置,正會同憲兵、軍方聯合進剿,絕對跑不了他們。

  ……

  陳子錕在關東當馬賊的時候,跟老前輩學了不少絕活,循跡追蹤就是其中一項,他沿著土匪留下的馬蹄印一路跟蹤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在路邊看到一家破舊的飯鋪,門口有個餵馬的水槽,地上很多雜亂的蹄印和腳印,土匪肯定來過這裡。

  小飯鋪很簡陋,屋頂上搭著席棚,棚下擺著粗笨的桌椅,門前挑著一個看不出原色的幌子,上面一個大字:「酒」。

  陳子錕走進飯鋪,瘦小猥瑣的老闆過來搭訕:「客官,用點什麼?」他的眼睛在陳子錕身上打量著,看到腋下血跡時不禁閃爍了一下。

  「哦,我有幾個朋友剛來過,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陳子錕漫不經心的問道,眼睛也在敏銳的四下打望。

  旁邊一張桌子上,凌亂的擺著七八個酒碗,地上扔著肉骨頭、油紙,還有骯髒的痰跡,分明是土匪不久前在這裡打尖休息,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等那兩個已經被自己幹掉的同夥。

  「剛才是有一幫山東來的小販,吃完了飯趕著騾子往北去了。」老闆陪笑著。

  難道自己猜錯了,陳子錕還在狐疑,忽然那張桌子的縫隙裡有個小東西在陽光下一閃,上前捏出一看,是一枚圓溜溜的珍珠。

  今天早上出發的時候,姚小姐戴了一副珍珠項鏈!

  「你哄我!」陳子錕大怒,突然腦後風聲響起,他迅疾的閃身避過,一柄利斧深深的劈進了桌子,拿斧頭的是個彪悍的婦人,看樣子是老闆娘出馬了。

  彪悍歸彪悍,但武力值嚴重偏低,陳子錕一腳就將老闆娘踹翻在地,老闆不知從哪裡摸了一把菜刀,哇哇怪叫著撲過來,陳子錕輕鬆閃過,一拳掏在他胃部,疼的他丟了菜刀狂嘔不止。

  陳子錕抽出了自己的刺刀,將桌上的酒碗統統掃到地上,把瘦小的老闆拎了上去,扒開衣服,刀尖按在胸口,扭頭問趴在地上的老闆娘:「說,三炮在哪兒,我脾氣不好,就問一遍,不說,你男人就開膛。」

  道上混的人,知道深淺,不用多嚇唬,老闆娘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說了實話:「好漢爺饒命,三炮他們剛走,擄了個大姑娘往西邊去了。」

  「去哪兒了?」

  「俺們不知道啊。」

  「不說是吧。」陳子錕稍一用力,刀鋒切入老闆肚子上的軟肉,嚇得老闆娘趕忙磕頭求饒:「三炮在東南十里外的張各莊有個相好叫一枝梅,興許去那兒了。」

  「你要是敢哄我,小心性命。」陳子錕收了刺刀,但並不打算放過這兩個人,他將兩人綁在了飯鋪門口,用刺刀在地上劃了一行字:「此二人乃綁匪。」 這才拍拍手離去。

  馬蹄印確實是奔著張各莊的方向而去的,可是陳子錕追到前面岔路口卻犯了難,腳印痕跡顯示,土匪分成兩撥,一撥往張各莊去了,另一撥卻是去往西南方向。

  陳子錕在土路上仔細搜索了一番,果然在東南方向又發現了一枚珍珠,他不禁暗暗讚歎,姚小姐臨危不亂,勇敢機智,當真有大家閨秀風範啊。

  沿著姚小姐留下的暗記一路向前,同時陳子錕自己也給援兵留下一個明顯的記號,他知道,姚小姐出事,警察廳肯定會派大批人手追查下落的。

  又往前走了幾里路,眼前一片開闊,一條大河橫在面前,馬蹄印就在這裡終止,這下陳子錕可抓了瞎,大河茫茫,到哪裡去尋找姚小姐的下落。

  媽了個巴子的,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不成,陳子錕再次研究起地上的馬蹄印來,河北土匪不比關外,尚不能做到人手一匹馬,劫案現場出現了大約十五名土匪,但馬蹄印跡顯示只有三匹,其中一匹馬的蹄印較深,應該是馱了兩個人,如此分析,土匪大概是為了引人耳目,一撥去了張各莊避風,一撥帶著肉票上船藏匿,等候贖金到來。

  不同的地域,土匪行事風格也大相逕庭,關外土匪被稱為馬賊,人手一匹健馬,來去如風, 老窩通常設在深山老林裡,小股官兵根本不敢發動圍剿,而北京一帶,人口密集,治安力量相對強大,也沒有可以藏身的深山,如果自己是綁匪的話,也會選擇一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藏肉票的所在。

  那就是水上。

  正巧有個打漁的路過,陳子錕趕忙叫住他:「大哥,這裡是啥地方?」

  「這兒啊,這兒叫門頭溝。」

  「這條河是?」

  「這條河就是永定河啊。」

  「大哥,能借你的船用用麼?」陳子錕掏出了兩枚銀元,輕輕捏住互相敲擊一下,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打漁的那條破爛小舢板哪裡值兩塊大洋啊,他忙不迭的答應道:「行,隨便用。」

  ……

  石駙馬大街後宅胡同,林宅,院子裡一片亂糟糟,大大小小的柳條箱、皮箱、包裹堆成了小山,來的時候行李不多,走的時候卻一大堆,其中大部分都是林太太在北京置辦的新行頭。

  這座院子已經賣掉了,買的時候花了五百塊大洋,賣的時候只要價四百,雖然林太太是精明無比的上海人,但是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所以也不在乎那幾個錢了。

  林媽是林先生從家裡帶來的傭人,米姨不準備再用了,張伯是本地人,更不能帶走,兩個傭人都發了十塊錢的遣散費,站在院子裡長吁短歎著。

  太太還在收拾自己的首飾盒子,林文龍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林文靜捏著一張火車票孤零零的站在腳踏車旁,心亂如麻。

  「他怎麼還沒來,不是說好了來帶我走的麼?」

  忽然大門被敲響,林文靜心中一動,趕緊過去開門,哪知道進來的是一個陌生男子,進了院子找到太太,數了幾張鈔票給她,就要來推那輛腳踏車。

  「這是我的腳踏車。」林文靜怯生生道。

  「文靜啊,這個帶不走的,再說我已經賣給王先生了,咱們要講誠信啊。」太太數著鈔票說道。

  「可是……」林文靜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男人將自己心愛的腳踏車推走了。

  太太才不管她,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林文靜坐不住了,偷偷溜出大門,直奔頭髮胡同而去,她相信陳子錕一定是有事耽誤了,如果他不來,那我就去找他。

  來到頭髮胡同,遠遠就看見紫光車廠門口圍了一群拿槍的人,有穿黑制服的巡警,還有灰衣服的軍人,穿馬靴的憲兵,車廠裡的人被一一押了出來,鄰居們在胡同裡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林文靜愣住了,她猜到了出事,卻沒料到竟然如此嚴重。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林宅,門口已經停了一輛汽車,太太見她回來,劈頭蓋面的罵道:「儂哪能噶不懂事,都要走了還出去白相,快幫著搬行李。」

  大夥兒一起幫忙將行李搬上汽車,林太太帶著一雙兒女也上了車,和張伯林媽揮手告別,直奔火車站而去。

  ……

  永定河和京杭大運河是相通的,門頭溝以南這一段水域特別開闊,船隻往來穿梭,非常繁忙,一艘毫不起眼的客船靜靜停泊在岸邊,誰也料想不到,震動京師的綁票案女事主就關押在這裡。

  姚依蕾雙手被縛,嘴裡塞著一團麻布,無助的躺在船艙裡,臉上依然火辣辣的疼,三炮那一巴掌打得可夠狠的,一路顛簸而來,她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是在一條船上,到處充斥著死魚爛蝦的味道。

  「聖母瑪利亞,保佑陳子錕逢凶化吉,保佑他找到我,阿門。」姚小姐唸唸有詞,此刻她把希望全寄托在陳子錕身上了,她堅信那個朱利安的化身一定能找到自己。

  此時陳子錕正劃著小舢板游弋在永定河上,焦急的四下打量著,千帆過盡,都是一樣的貨船客船,根本看不出區別來,關東老林子裡那一套本事也施展不開手腳了,正在彷徨之際,忽然一艘下錨駐泊的客船上有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那不是三炮手下的侏儒麼!
鄭少 發表於 2011-10-26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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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風起   第七章 錢也要,人也要
  這條船和永定河上來往的船隻並無不同,長達數丈,能容納三四十名旅客,數百擔貨物,看船的吃水很淺,應該沒裝多少人貨,船頭船尾各有兩名水手望風,警衛森嚴,那侏儒用水桶打了一些河水,用碗盛了,顛顛下艙去了。

  雖然發現了賊人蹤跡,但陳子錕不敢貿然向前,剛劫到肉票的土匪,總是精神特別緊張,稍有動靜就會打草驚蛇,自己倒是光棍一條,但把土匪逼得撕票就不好了。

  陳子錕劃著舢板嚴密注視著大船上的動靜,他頭上戴著斗笠,身上穿著蓑衣,和永定河上的漁夫別無二致,加之河中船隻甚多,土匪倒也沒有注意到他。

  姚依蕾躺在底艙裡,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抬眼看去,是個嬉皮笑臉的侏儒,端著一碗水走過來,扶起自己,扯掉嘴裡的麻布,道:「姚小姐,喝口水吧。」

  被綁架之後已經幾個小時水米沒沾牙了,姚依蕾張嘴喝了一口碗裡的水,這水帶著一股土腥味,實在難以下嚥,她不由得撇撇嘴,乾澀的嘴唇如同枯萎的花瓣。

  侏儒目不轉睛的盯著姚依蕾的俏臉,喉頭蠕動了一下,忍不住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去摸,姚依蕾一陣噁心,噗的一口將口中的水噴在侏儒臉上,碗掉在船板上咣鐺鐺一陣響。

  「臭丫頭,給臉不要臉,今兒大爺就要采你這朵花。」侏儒大怒,伸手去扒姚依蕾胸前的衣服。

  艙門忽然打開,一道陽光照進來,一個三十來歲教書先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外面,笑吟吟的問道:「二當家,誰惹您生氣了。」

  侏儒悻悻的撒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說:「軍師,是你啊,嚇我一跳,那啥,我這兒正提審她,您暫且迴避一下。」

  男子笑道:「二當家,這肉票有什麼審頭,我看您是想竊玉偷香吧。」

  侏儒被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道:「軍師,要不您先上?」

  男子語重心長道:「二當家,咱們江湖中人盜亦有道,花票不過夜,過夜不值錢,要是把她睡了,以後道上的朋友還怎麼吃這碗飯,咱不能壞了規矩啊。。」

  侏儒戀戀不捨的在姚依蕾白嫩的臉蛋上掐了一把,邁動兩條小短腿出去了,被稱為軍師的男子冷冷看了姚依蕾一眼,關上了艙門,也關上了光明。

  岸邊,三匹快馬疾馳而來,船上值守的水手見狀大呼:「黑風爺回來了!」邊喊邊跳,露出腰間黑黝黝的手槍柄來。

  軍師出艙呵斥道:「喊什麼喊,都把傢伙藏好。」

  水手趕緊用衣服下擺遮住手槍,扛了一條長長的跳板搭在岸上,三個騎手滾鞍下馬,解下馬背上的大口袋,抗在肩頭,為首大漢豪爽的笑道:「我回來了!」扛著口袋蹬蹬蹬上了跳板,跳板劇烈的抖動著,看來肩上的份量不輕。

  河岸邊種了不少大柳樹,枝杈伸到河裡,陳子錕用柳樹遮擋著身子,偷眼觀察大船上的情況,此時不免泛起狐疑,那個大漢不是魏三炮呢,為什麼手下卻稱他為黑風爺?

  連人帶馬都上了船,大木船起錨揚帆,順流而下,一幫人在船艙裡坐定,艙門關嚴,大漢將口袋裡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上,金條、銀元、首飾、鈔票,所有人都覺得眼花繚亂,呼吸急促。

  侏儒興奮異常,撲在鈔票堆上撒歡,大漢撿起一塊銀元吹了吹,放在耳畔聽著清脆的嗡響,咧開大嘴笑道:「發財了,發大財了,十年不用做買賣都夠吃的。」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姚公館前護院老煙,他訕笑著也撿起一根金條,在衣服上擦了擦,金條發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奶奶的,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這要是給人當護院,干十八輩子也沒這個數啊。」老煙感慨著,眼中泛起了淚花。

  「跟著我混,以後吃香的喝辣的,錯不了。」大漢用力拍打著老煙的肩膀。

  「黑風兄弟,你真是這個!」老煙一挑大拇指,誠心誠意的讚道,只用了一天時間策劃準備,就成功綁架了姚次長家的千金,並且拿到了贖金,這買賣干的乾淨利落,別說京津一帶了,就是全中國的土匪都幹不出這麼漂亮的活兒。

  黑風得意的摸著鬍子笑道:「還是軍師的計謀高啊,小蘇簡直就是諸葛亮再世。」

  侏儒也跟著笑道:「對啊,現在想必官軍正攻打魏三炮的山寨呢,軍師一石二鳥,讓他們狗咬狗,實在是高啊。」

  軍師淡淡的一笑,拿起幾張鈔票在手裡欣賞,忽然臉色一變道:「怎麼是這個!」

  「怎麼回事?」黑風也抓起一張鈔票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但卻絲毫看不出名堂來。

  「這是德國馬克,不值錢。」軍師怒道。

  「正兒八經的銀行票子,怎麼不值錢?」黑風再次端詳手中的鈔票,這是一張德國銀行歐戰前發行的馬克票子,印刷精美,面值很大,拿在手裡很有質感。

  「德國和英國法國打仗打敗了,票子不值錢了,這些錢連一盒洋火都買不起。」軍師很恨的將鈔票甩在地上。

  黑風也有些明白了,前幾年中交票貶值,商舖拒收鈔票只收現洋和銅元,大概就是這個道理,說到底,紙票子就是不如真金白銀來的紮實啊。

  「他媽的姚啟楨,敢耍我們,老子這就日了他閨女!」侏儒第一個跳起來

  「坐下!」黑風一聲怒吼,侏儒立刻偃旗息鼓,乖乖坐下。

  「軍師,你給估摸估摸,姓姚的付了咱們多少錢?」黑風平心靜氣的說道。

  軍師搭眼一看,心中有了譜:「條子和大洋都是真的,這幾件首飾也值幾個錢,不過距離五十萬還差的遠呢,怕是連十萬都不到。」

  黑風一腳將小桌子踹翻了,咆哮道:「連他媽十萬都不到,打發叫花子呢,姓姚的不講究,就別怪我不仗義了,來呀,把肉票給我拖上來!」

  「是!」兩個手下進了底艙,將姚依蕾拖了上來,老煙怕被認出,趕緊壓低了帽簷,用手遮住了面孔坐在黑暗處。

  姚小姐被摜在地上,腦袋磕在船板上,頓時冒起一個疙瘩,黑風揪住她的頭髮,罵道:「你老子不給夠錢,活該你倒霉,陪爺們快活快活吧!」說罷一把扯開她肩頭的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來一根細細的吊帶來。

  姚依蕾一聲淒厲的尖叫,更加刺激起土匪們的**,一幫人圍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著,甚至連船尾望風的倆人也趴在船板縫隙邊偷窺著裡面的香艷景色。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水淋淋的人從船尾慢慢爬了上來,悄無聲息的從背後接近了他倆,單手扭住一人的脖頸,嘎巴一聲頸椎就斷了,另一人剛要喊叫,刺刀就捅進了他的喉嚨。

  黑風雙腿叉開,雄赳赳的站在姚依蕾面前解著自己的銅頭板帶,侏儒在一旁上竄下跳,興奮的溢於言表,軍師卻搖了搖頭,勸道:「大當家,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咱們是替天行道的,絕不許欺辱婦孺老弱,難道大當家的忘了?」

  「我沒忘,可這回不一樣,若是老百姓家的閨女,我絕對不碰,可這女人是大官家的小姐,日了她,也算替天行道、劫富濟貧。」黑風振振有詞的答道。

  姚依蕾腦子裡一片空白,她雖然周旋於京城交際圈,但從未和男人有過肌膚之親,面對這群野蠻粗暴骯髒的暴徒,她徹底絕望了,只希望自己能在被侮辱之前一死了之。

  軍師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正要出去,忽然一團黑影撲面而來,逕直將他砸在船板上,伸手一摸,一片粘稠的血跡,是具屍體。

  緊接著槍聲就響起來了,打得船艙裡木屑橫飛,黑風的冕襠褲子褪到一半,行動不便,聽到槍響就撲倒在甲板上,幾個站著的土匪被子彈打得如同血葫蘆一般,老煙措手不及,也被子彈擊中,倒在地上直喘粗氣,姚依蕾緊閉雙眼,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止。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所有人都懵了,但黑風到底是經年老匪,臨危不亂,他聽出對方用的毛瑟盒子炮,這種槍最多裝彈十發,打光了就要重新裝彈,趁著啞火的空當,他猛然躍起,抄起自己的兩把盒子炮朝外面橫掃。

  又是一陣爆豆般的槍聲,單薄的木船被打得千瘡百孔,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風聲,兩扇篩子般的艙門在風中晃動著,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黑風的子彈打光了,一摸腰間,皮彈匣是空的,甲板上的軍師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氣喘吁吁。

  「有高人。」他低聲提醒黑風。

  黑風將兩把槍丟在甲板上,發出咣噹一聲響,他吐了一口唾沫,沖外面喊道:「朋友,我沒子彈了,想必你也打光了吧,有種的,咱們拳腳上見個真章。」

  「好!」外面一聲答應,陳子錕昂然走了進來,也將打空了的手槍丟在甲板上。

  黑風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竟然是你小子!我那兩個手下呢?」

  「他們倆,喂狼了。」陳子錕冷笑著答道,瞥了一眼地上的姚小姐,似乎自己來的還算及時。

  姚依蕾呼吸急促起來,大叫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陳子錕衝她擠擠眼睛,這可是朱利安的招牌動作,姚依蕾頓時淚水模糊了雙眼,是他,沒錯!陳子錕就是朱利安,朱利安就是陳子錕,只有他才會這麼神威無敵,只有他才會義無反顧的捨命營救自己!

  黑風扭頭看了看姚依蕾,又看看陳子錕,問道:「你是她男人?」

  陳子錕搖搖頭。

  「那你是他們家護院?」

  依然是搖頭。

  「操,那你多管什麼閒事,求財是吧,這裡錢這麼多,你拿去就是。」黑風抓起一把銀元拋過去,落在甲板上咣咣亂響。

  陳子錕依然堅定的搖頭:「錢我要,人也要。」
鄭少 發表於 2011-11-1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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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人工呼吸大法
  陳子錕囂張的態度激怒了黑風,他一拳打在小桌子上,雜木板拼湊的小桌子登時被打得粉碎。

  「操!比我還狂,報上名來,老子拳下不打無名之輩。」

  陳子錕冷笑:「爺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子錕!」

  黑風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不大去北京城內晃蕩,但是陳子錕力克於占魁的事情卻是聽說過的,怪不得這小子如此囂張,原來是技高人膽大啊。

  吃驚虧吃驚,臉上可沒有表露出來,黑風一雙環眼圓睜,死死盯著陳子錕,尋找著對方的破綻,陳子錕也緊盯著他,腳下開始移動,永定河的水流的很急,大船在左右顛簸,可是兩人的步伐都很穩健。

  軍師高喊了兩聲,可是沒人應答,船上其他的人都已經被陳子錕解決掉了,偌大一艘船失去控制,隨波逐流,船艙裡血腥味和硝煙味濃郁,老煙肩膀和肚子上各中了一彈,血流如注,面色慘白,掙扎著爬起來,卻又踉蹌倒下,姚依蕾看見他的真容,頓時驚呼道:「是你!」

  老煙無力的慘笑,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讓他應接不暇,大悲大喜輪番上陣,他已經承受不住了。

  「沒錯,姚小姐,是我串通他們綁了你的,沒別的意思,就想混點錢花。」老煙氣喘吁吁道。

  姚依蕾爬起來,狠狠踢了他一腳,轉身想逃,卻被軍師一把抓住,匕首架在了脖子上:「別動!」

  「救我啊!」姚依蕾大叫一聲,陳子錕猛然轉頭,趁著他分神的空當,黑風一記黑虎掏心,惡狠狠的攻了上來,陳子錕急忙格擋,兩人一瞬間就過了七八招。

  陳子錕暗暗叫苦,黑風的武功並不是很高,招數也都是鄉下野把式的路數,但是勝在力氣大,動作快,抗擊打能力強,若要論起來,於占魁都沒他那麼難對付。

  殊不知,黑風比陳子錕還心驚,這小子是他遇到最強的對手,手腳上的功夫就不提了,能打敗於占魁的高手,功夫俊那是肯定的,關鍵是這小子還練過金鐘罩鐵布衫這一類橫練的玩意,拳腳打在丫身上,跟砸在鐵板上沒啥兩樣,幾十招下來,黑風就覺得胳膊腿生疼無比。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黑風眼珠一轉,看到地上死人腰間插著的手槍,就地一滾,抄起了手槍,大拇指掰開擊錘瞄準陳子錕喝道:「別動!」

  陳子錕嘴角一抽:「狗日的,說好不用槍,你講不講江湖規矩。」

  黑風大笑:「江湖規矩,那是和道上朋友用的,和你這種官府走狗,有什麼規矩可講。」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艘快船從後方迅速接近,船頭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眉頭緊皺,一手叉腰,另一手中捏著三枚邊緣打磨的鋒利無比的金錢鏢,正是尾隨而來的夏小青。

  前面一艘大船,行進軌跡很不正常,船艙千瘡百孔,夏小青心中有數,飛身一躍上了大船,透過破損的船艙縫隙,正看到一個黑大漢用手槍瞄準陳子錕。

  「老子送你歸西!」黑風咬牙切齒的扣動了扳機,說時遲那時快,三枚金錢鏢呼嘯而至,第一枚正卡在手槍擊錘中間,子彈打不出去了,第二枚擊中了他的手背和手腕,手槍登時落地走火,砰的一槍,正好打在軍師的腳上,疼的他慘叫一聲,卻依然死死抓住姚依蕾不放。

  夏小青一躍而入,飄逸的身法如同燕子一般,黑風握著受傷的手不由得暗暗叫苦,又來一個高手,這回算是栽了

  「歹人!還不束手就擒。」夏小青叉腰而立,英姿颯爽。

  陳子錕見來了幫手,頓時士氣大振,高聲問道:「大隊人馬都到了麼?」

  兵不厭詐,陳子錕這句話本來是嚇唬黑風他們的,可惜夏小青是個直腸子,沒聽懂他的話,反而楞頭愣腦的問道:「什麼?」

  正分神的時候,失去控制的大船一頭撞在岸邊,船身劇烈搖晃起來,後艙的三匹馬刨著蹄子嘶鳴不止,黑風大叫一聲:「走!」身子一擰,朝陳子錕撲來。

  他這邊拖住敵人,軍師拖著姚依蕾向後艙而去,準備逃之夭夭,陳子錕豈能容他們再次得逞,他大喝一聲,拳拳帶風,打得黑風難以招架,節節敗退。

  夏小青也沒閒著 ,奔著軍師就衝過來了,哪知道到了艙門口,頂篷上忽然撲下一個黑影,正扒在她的背上,一雙短小的胳膊在夏小青臉上亂抓亂撓,正是一直隱藏起來的二當家。

  侏儒雖然身材矮小,但是力量可不小,四肢如同鐵鉗般牢牢抓住夏小青,左右搖晃都甩不下他。

  「軍師,快走!」侏儒尖聲大叫道。

  軍師一咬牙,拖著姚依蕾就走,此時陳子錕依然被黑風纏住,夏小青亦被侏儒緊緊抓著施展不開,姚依蕾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她也顧不得矜持了,朝軍師胳膊上狠狠咬下去,這一口下去真叫狠,活生生撕下一塊肉來。

  軍師疼的眼淚都出來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化掌為刀,在姚依蕾脖子上猛砍一下,姚小姐千金之軀,哪裡經得起這種打擊,當即軟綿綿的倒下去。

  軍師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將姚依蕾提起放在馬鞍前,一夾馬腹:「駕!」

  戰馬在船上早就憋得不耐煩了,邁開四蹄跳上岸,軍師回頭高喊一聲:「大當家!」

  黑風見軍師已經平安上岸,便虛晃一招,閃身後退,陳子錕步步緊逼,此時被侏儒糾纏住的夏小青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侏儒在河裡如魚得水,一邊猙獰的笑著,一邊揪住夏小青的頭髮往水裡按。

  夏小青嗆了幾口水,方寸大亂,大喊道:「救我,救我!」

  黑風見陳子錕眼神猶豫,便冷笑一聲道:「看你救哪個!」

  陳子錕氣的雙手顫抖,賊人果然無恥,如果自己下水去救夏小青的話,黑風必然趁機襲擊,如果自己不救人的話,夏小青就必死無疑,那侏儒騰出手來還是要來對付自己,合著自己是左右為難,橫豎都要吃虧。

  「我先殺了你再說!」陳子錕手腕一翻,利刃在手,朝黑風猛撲過去,黑風見他來勢洶洶,急忙閃避,戰馬都是通人性的,黑風的坐騎見主人被人追打,頓時嘶鳴一聲,奮起蹄子來踢陳子錕,哪知道忙中出錯,正中黑風的後背,這一蹄子下去可不輕,黑風當即噴了一口血栽倒在甲板上。

  「救我!」夏小青再度從水裡探出頭來,又被侏儒按了下去,一串氣泡浮起,再也沒有上來。

  「我來也!」陳子錕顧不上管黑風了,一頭扎進水裡,揪著侏儒就是一刀捅過去,刺刀洞穿他的胸膛,鮮血染紅了河水,此時夏小青也已經失去知覺,朝著河底飄蕩而落。

  陳子錕將刺刀叼在嘴裡,一個猛子下去,抓起夏小青,奮力蹬腿,終於浮出了水面。

  「噗」一口濁氣吐出,然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然後拖著溺水的夏小青向岸邊而去,上了岸,將夏小青平放在地上,試試她的鼻息,已經沒了。

  夏小青淹死了,頭上身上全是泥沙,一張小臉上血色全無。

  陳子錕急的團團轉,忽然想到二櫃曾經教過自己的「人工呼吸大法」,據說這個絕招可以將溺斃的人救活,只不過男女大妨,不便施救罷了。

  危難關頭,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陳子錕毅然伏下身子,捏住夏小青的鼻子,嘴對嘴朝她口腔內吹氣。

  如此這般重複了幾十次,就在吹氣的時候,忽然夏小青的眼睛睜開了,驚得陳子錕慌忙撤了嘴,爬起來道:「你醒了?」

  說著他還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的意思。

  「畜生!」夏小青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抬手抽了陳子錕一個大嘴巴,那叫一個脆響啊,比車把式甩的響鞭還脆生。

  陳子錕臉上頓時出現五個紅印子,這一巴掌把他打懵了。

  夏小青小臉通紅,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並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人佔了便宜,而且是天大的便宜,嘴都讓人親過了,不活了!

  「嘔」肚子裡翻江倒海,一彎腰,大口大口混濁的河水吐了出來,夏小青彎腰狂吐不已。

  陳子錕見她並無大礙了,也不解釋什麼,飛奔回船上,哪裡還有黑風的影子,連那兩匹馬也不見了。

  再看船艙裡,金條都已經不見了,可銀元和鈔票都還在,老煙也奄奄一息的趴在艙裡。

  陳子錕抓了一大把銀元塞在懷裡,又撿了一把沒子彈的盒子炮插在腰間,跳上岸,對還在發呆的夏小青道:「你在這守著,我去追他們。」

  說罷沿著馬蹄印疾奔而去,只留下夏小青傻傻的站在那裡。

  上游,一艘小火輪轟隆隆響著開了過來,船頭刷著幾個黑字:水上巡警。

  夏老漢迎風站在船頭,身後是一幫穿黑制服的水警,一個個端著槍煞有介事的樣子。

  「看,綁匪的船在那裡!」一個水警指著遠處擱淺的木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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