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302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25
第二十章 僵局

見洋人醫生答應出面幫忙,大家都面露喜色,任憑馬家勢力再大,也大不過洋人,杏兒有救了!

眾人隨著斯坦利醫生來到大門口,卻發現雪下的更大了,馬路上,屋簷上都積了一層雪,行人車馬稀少,想找輛車都難。

“洋大人,您府上不是有一輛洋車麼,我拉您去!”寶慶自告奮勇。

一行人冒雪上路,直奔馬家大院而去,寶慶惦記著杏兒的安危,腳底下像是踩著風火輪一般,拉著洋車飛一般狂奔,趙大海、小順子和果兒在後面緊追不捨,路上的行人都詫異的看著他們,能在大雪天把洋車拉的如此飛快,到底是洋人家的車夫啊。

先前下的雪​​粒在地上結了一層冰,又硬又滑,寶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栽去,車把卡啪一聲折斷了,緊隨其後的趙大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點甩出車廂的斯坦利醫生。

寶慶懊喪的爬起來,看著洋車把白森森的斷茬口,眼淚都快急出來了,他一跺腳,蹲下來說:“洋大人,我背您!”

斯坦利醫生也不矯情,真就趴在了寶慶寬厚的後背上,趙大海和小順子在後面托著,繼續冒雪疾奔。

  ……

馬家大院,對峙還在繼續,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沒事人一般自斟自飲,專揀豬頭肉、雞大腿猛吃,李警正戰戰兢兢坐在一旁,頭髮上還在往下滴著煤油。

“大家都動筷子啊,一會兒就涼了。”陳子錕還揮舞著​​筷子招呼別人,打手們已經全部退了出去,大圓桌旁坐的依然是馬家老少們。

手槍就擱在圓桌上,但沒人敢動。

馬老二已經認出這傢伙就是在天橋差點把自己一刀攮死的那個愣頭青,馬老三也認出這小子在火車站跟自己叫過板,兩人心中都是同一個念頭: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他媽的就是命!

馬世海半閉著眼睛,心裡在迅速盤算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今天是自己大壽的日子,無論如何不能有血光之災,對方不就是要人麼,給他就是,北京城就這麼大,還怕他跑了不成。

他朝六兒子使了個眼色,老六是洋學生,六個兄弟中最聰明,最能隨機應變的就是他,父子連心,不用當爹的交代,他就明白了。

“英雄,我告個假,上茅房。” 老六站起來,點頭哈腰,客客氣氣道。

“請便。”陳子錕頭也不抬的說。

老六起身出去了,沒往茅房去,出前院急吼吼道:“備車,去警察廳!”

對付這號土匪,必須請武裝巡警出馬才行。

杏兒終於被帶來了,身上的大紅襖撕的一條條的,臉上一道血口子觸目驚心,直劃到脖子上,兩個老媽子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硬是拖到客廳上來的。

看到陳子錕坐在酒桌上,猶自掙扎的杏兒忽然停止了動作,她知道,陳大個來救自己了。

“臉上的傷怎麼回事?”陳子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眉毛已經豎了起來。

“說,臉上的傷怎麼回事?”馬世海也跟著問道。

兩個老媽子嚇得趕緊跪下:“老爺,不關我們的事,新娘子要解手,我們剛給她鬆了綁,她就搶了個剪刀要尋短見,臉也劃傷了。”

馬世海心中暗驚,這丫頭倒是個烈性女子,老二辦事真是不牢靠啊。

“哦,既然是自己劃傷的,那就罷了。”馬世海道。

“放屁!”陳子錕把筷子重重一放,怒罵道:“不是你們搶人,能尋短見麼!姓馬的,你要不給我一個交代,今天誰也別想好!”

馬世海心說你小子蹬鼻子上臉啊,但嘴上卻道:“是是是,是咱們的不對,來人啊,給姑娘拿點看傷的錢。”

又是一個托盤送上來,裡面是二百塊大洋,碼的整整齊齊,銀光閃閃。

陳子錕暗道你個老狐狸,二百塊銀洋足有十四五斤,雖然不算太重,但揣在身上肯定影響閃轉騰挪,馬老爺子心機真重啊。

“誰要你的臭錢!”杏兒怒喝道。

“對,這點錢你打發要飯的呢!這筆帳咱們留著慢慢算。”陳子錕抓起手槍,拉著李警正起來:“大人,麻煩你送我們一程。”

  又對杏兒說:“待會跟緊我。”

  杏兒咬著嘴唇一點頭。

出了屋門,院子裡已經點起了十幾支燈籠,照的四下里一片通明,持刀拿棍的潑皮們站的滿滿噹噹,看到有人出來,頓時聒噪起來。

“都讓開,讓開。”馬老二這會兒又神氣活現起來,大聲呵斥著,暗裡卻朝自己的一個心腹手下遞了個眼色。

二爺經常在天橋一帶廝混,也認識幾個手上帶點工夫的伙計,有一個號稱鐵彈強七的傢伙,從小就玩彈弓,三十步以內的飛鳥,百發百中,他用的彈弓很講究,天然生成的核桃木樹杈子加洋車的膠皮內膽做成,彈丸並非真的鐵彈,而是用一種陶土捏成,在太陽下暴晒七天,硬的和鐵彈一般,打人效果極佳。

強七早就按耐不住想在馬老爺子麵前露一手了,看到二爺給自己使眼色,立刻掏出彈弓,裝入一枚泥丸,把彈弓拉滿了,瞄準了賊人拿槍的手。

因為是躲在暗處,陳子錕並沒有註意到強七,但是趴在屋簷上的一個黑影卻將下面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強七剛要發射之時,那黑影一抬手,寒光脫手而出,強七發出一聲慘呼,捂著手腕亂蹦不已。

眾人急忙相救,發現強七手腕上嵌著一枚邊緣打磨的極其鋒利的銅錢。

“金錢鏢!”有識貨的人失聲喊道。

他們慌忙抬頭看去,又哪裡能找到人。

馬老太爺是又氣又驚,他氣的是居然有人不聽號令擅自行動,驚的是土匪還有同夥。

金錢鏢是暗器的一種,和飛蝗石、袖箭、飛刀一樣,以手擲出​​傷人,江湖上擅長玩這個的人很多,但能玩到出神入化之人可不多,怪不得這土匪如此鎮定,原來有高人壓陣。

陳子錕也是一驚,看情況似乎是有人想暗算自己,但卻被人以暗器阻止了,大雜院那些兄弟可沒這個本事,難道說今夜還有別人也來闖馬家?

“哈哈哈,想玩陰的,瞎了你的狗眼,誰敢再動,我兄弟就不客氣了,直接取他性命!”陳子錕順水推舟,把神秘人認作自己的同夥,恐嚇馬家人道。

屋簷上那個黑影暗啐了一口,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哼,誰是你的兄弟。”

這回馬家人徹底沒招了,在馬老太爺的呵斥聲中,乖乖讓出一條路來,陳子錕挾持著李警正,慢慢向大門走去,杏兒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跟在後面,雪花漫天飛舞,馬家大院里人滿為患,卻是鴉雀無聲,能清楚的聽見腳踩在積雪上吱吱呀呀的聲音。

終於來到馬宅門口,馬世海一擺手,下人上前把兩扇紅漆大門打開,忽然外面幾十道手電光照進來,緊接著是一片拉槍栓的聲音,數十名武裝警察端著步槍,已經把馬宅團團圍住。

“媽了個巴子的,今天這排場整大了。”陳子錕用花口擼子的槍管頂了頂自己的狗皮帽子,又捅了捅李警正:“大人,您該說句話了。”

李警正有氣無力的喊道:“弟兄們,別開槍,是我。”

對面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老李,你這是咋回事?槍也讓人給下了,你放心,有兄弟我在,絕對不能放走了歹人。”

李警正暗暗叫苦,這叫一個寸勁,來的是自己的死對頭許國棟,兩人官銜一樣,資歷也差不多,明爭暗鬥十幾年了,大仇小恨不計其數,今天犯到他手裡,不死也得死了。

“老許,讓你的人撤了,兄弟承你的情,咱們有啥話以後慢慢說。”李警正喊道,心中卻道,趕明我找個機會,一定弄死你丫的。

許國棟陰陽怪氣回答道:“那不行啊,老李,捕盜安民是咱們當巡警的職責所在,放走了賊人,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馬世海在一旁急的團團轉,心說你們倆鬥法,別牽扯我們馬家啊,忽然瞅見站在許國棟旁邊的老六,不禁罵道平時就數你小子最機靈,怎麼關鍵時刻就傻了呢,找誰也不能找許國棟啊。

局勢一時間僵持住,陳子錕握槍的手汗津津的,他也沒想到能鬧到這個地步,不過轉念一想,人死鳥朝天,不就是一條命麼,大不了拼了,等會先把身邊這個大官點了天燈,再弄死馬家幾口人當墊背的,怕個球啊!

“賊人,你速速繳械投降,要不然我就開槍了。”許國棟喊道。

“有種你就開​​槍!”陳子錕把李警正拉到身前當擋箭牌,扭頭看了一眼杏兒,發現她竟然沒有絲毫畏懼之色。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吼:“都住手!”

所有人扭頭看去,只見幾人匆匆而來,為首一人居然是個洋鬼子。

斯坦利醫生沒料到場面會如此火爆,不過幾十條槍在經歷過凡爾登絞肉機大戰的他面前只是小兒科而已,他旁若無人的走過來,站在陳子錕面前,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小伙子,你相信我麼?”

“我信。”陳子錕答道,他從這個洋人老頭眼裡看到一種讓人放心的東西。

“很好,現在把槍給我。”斯坦利醫生說。

陳子錕將花口擼子在手指上轉了個圈,交到了醫生手裡。

斯坦利醫生轉身對巡警們大聲道:“他是美國人,你們無權逮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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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他是美國人

洋大人一句話,現場所有人都傻眼了,這廝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一副典型關外老客打扮,八竿子也和美國人打不過一起去啊。

許國棟心知肚明,洋人老頭是故意找藉口給這小子脫罪呢,是不是美國人他才不關心,他上心的是今天這個事情怎麼才能最大限度的讓李警正丟面子。

“這位先生,您說他是美國人,可有什麼憑據麼?”許國棟一擺手,讓手下們收了槍,和和氣氣的問道。

“當然有,我就是憑據,他是我的兒子。”洋大人這句話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李警正鼻子都氣歪了,心說你把俺們都當三歲小孩哄啊,這土匪分明是正宗的中國人,哪裡有混血的影子。

陳子錕心中也暗罵,老洋鬼子你這是趁機佔老子的便宜啊,不過嘴上卻裝作氣急敗壞的嚷道:“爹,這事兒能告訴他們麼!”

斯坦利醫生暗讚這小子隨機應變的能力真強,他一聳肩膀解釋道:“他是我的養子維克托.斯坦利,庚子之亂的時候他的父母將他託付給,所以他是一個真正的美國人,不管他是否真的觸犯了法律,你們中國警察都無權逮捕他。”

這下總算給了大家一個可以信服的理由,庚子之亂確實死了不少信教的二毛子,他們的孩子託付給洋人收養也是可行的。

許國棟說:“既然是美國人,咱們確實管不了,不過您兒子今天這事兒鬧得夠大,回去之後您還得嚴加管教才行。”

  斯坦利醫生道:“那是一定。”

正在此時,李警正手下的一幫人也趕到了,看到自己人到場,李警正膽氣上來了,大吼道:“誰他媽也不許走,都給我帶到警所去!”

他沒法嚥下這口氣,被澆了煤油,下了手槍,大庭廣眾之下挾持了一路,這要是傳出去,以後這張臉往哪裡擱,洋人分明是故意為那土匪脫罪,什麼狗屁美國人,他要是能拿出美國護照來,老子李字倒過來寫!

聽到長官下令,李警正手底下的巡警們立刻將步槍的槍栓拉的嘩啦啦響,斯坦利醫生見狀大怒,一把將李警正拽了過來,拔出腰間的柯爾特左輪手槍頂住他的腦袋說:“先生,你真的要和美利堅合眾國為敵麼!”

李警正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嚇得魂飛魄散,他連聲道:“不敢不敢,我信了,他確實是您的兒子,一點都假不了。”

眾警察也都紛紛點頭,心說這爺倆的作派如出一轍,一言不合就掏槍,還真有可能是父子倆。

“那我們現在可以走了麼?”斯坦利醫生這才收了左輪,從容問道。

“可以,您請便。”李警正點​​頭哈腰道,他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個洋人醫生的診所就在宣武門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他願意出這個頭,那馬家小妾被劫走的案子找他要人就行。

可是陳子錕卻出乎意料的說道:“不行,事兒沒說清楚不能走!”

所有人再度大跌眼鏡,趙大海、寶慶等人都急的暗暗跺腳,心說你怎麼不知道見好就收呢,今天這個事你還嫌鬧得不夠大麼?

只聽陳子錕道:“既然巡警都來了,那咱們就說道說道,馬家強搶民女,這個事兒怎麼算?”

馬世海一听就怒了,沉聲道:“我馬家從不做強取豪奪之事,這個女子,那是犬子花了二百大洋從她爹那裡買來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何來強搶民女之說。”

陳子錕冷笑道:“那怎麼把大院砸了個亂七八糟,把人家姑娘的母親、弟弟都打傷,這不是強搶又是什麼!”

馬老二湊懷裡摸出契約嚷道:“大夥兒看清楚,她爹陳三皮按了手印的,這怎麼能是強搶,我們馬家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

馬世海道:“大夥兒都看見了吧,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強搶就強搶啊,誰能證明?”

忽然遠處一聲喊:“我能證明!”

眾人閃開一條路來,只見一個老巡警拖著一個中年人過來,正是薛巡長和陳三皮。

來到人群中,陳三皮袖著手往地上一蹲,不敢抬頭。

薛巡長道:“這個人是苦主的父親,契約是真的,手印也是真的,不過二百塊錢根本就沒給!”

一片嘩然,不給錢那不就是搶麼,這馬家辦事也忒不厚道了。

馬老太爺臉上掛不住了,兒子的德性他是知道的,弄個契約逼人家按了手印,錢卻先欠著,這種事兒他不是第一回乾了。

馬老二強詞奪理道:“你說沒給錢就沒給錢啊,老子分明給了的。”

薛巡長針鋒相對道:“這契約上可有中人作保?”

馬老二不響了,人口買賣是大事,必須要有中間人作保,他欺負陳三皮不懂,就省了這個手續,沒想到卻埋下了禍根。

事到如今,已經基本分明,馬家強搶民女,陳子錕擅闖民宅,不過人家維克托陳是美國人,巡警不能抓,就只能先把馬老二請到警所裡去了。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巡警們收隊回去,馬老二被李警正的人帶走審問,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但能逼得他們做做樣子,也是了不起的成功了。

斯坦利醫生藉著馬宅門口的燈光,用紗布和藥棉幫杏兒包紮了臉上的傷口,陳子錕衝馬世海一抱拳:“馬老爺,今天打擾了壽宴,改日再登門拜訪。”

馬世海這個憋屈啊,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讓小家巧啄了眼,本來是好端端的六十八大壽外加洞房花燭夜,高朋滿座,瑞雪添彩,對於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這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可是硬生生被攪得一團糟,看吧,趕明兒馬家丟人的事情就能傳遍整個北京城。

但是此刻不能塌了面子,他也一拱手:“馬某等著尊駕。”

一行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去了,馬老三湊上來問道:“爹,要不要派人跟過去把他們做了?”

馬世海一腳踢在三兒子屁股上:“還嫌不夠亂麼!洋人也是你能惹的?動了洋人,東交民巷發兵過來,是你擋還是我擋?”

  ……

終於回到了大雜院,鄰居們都沒睡,看到陳子錕他們帶著杏兒安全回來,趙大海的爹高聲叫了一聲好,然後自發的掌聲響了起來,杏儿娘從屋裡跌跌撞撞衝出來,看到女兒臉上纏著紗布,頓時一愣,然後撲上去,娘倆抱頭痛哭。

哭聲淒慘無比,鄰居大嬸大姐們都跟著抹起了眼淚,陳子錕對斯坦利醫生說:“我先辦一件要緊的事情,然後咱們再談。”

斯坦利醫生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就听陳子錕吩咐道:“果兒,把你爹攙起來,架著他的胳膊。”

陳三皮從進院子起就蹲在角落裡,此時被果兒攙扶起來,滿臉的驚恐和慚愧,很是不知所措。

“小順子,你在另一邊架著陳大叔。”陳子錕微笑著說道。

小順子和果兒一左一右把陳三皮架了起來,陳子錕找了塊破布纏在拳頭上,試試鬆緊度,走過來問道:“大叔,我說過什麼話你忘了?”

“那啥,都是大叔的不是,看在杏兒的面子上……”陳三皮話還沒說完,陳子錕重重一擊勾拳已經掏在他的胃部。

陳三皮的身子佝僂的像個大蝦,疼的他面色都變了,果兒和小順子鬆開手,陳三皮慢慢蹲在了地上,大口嘔吐著。

“這一拳讓你長點記性,你是人,不是畜生,要有下次,我就不用拳頭了,用這個。”陳子錕掏出刺刀來,嗖的一聲扎在陳三皮身旁,“這是專殺畜生的刀!”

教訓完了陳三皮,陳子錕走到斯坦利醫生面前,單腿跪地道:“大夫高義,陳某欽佩之極,請受我一拜。”

斯坦利醫生道:“除暴安良,是每一個正義的牛仔的分內之事。”

陳子錕納悶道:“牛仔是什麼?”

“牛仔是正義的使者,挎著柯爾特手槍在美國西部廣闊的大地上縱情馳騁,遇見不平之事就拔槍相向,左輪槍就是審判官,六顆子彈是陪審員,我這樣說,你能理解麼?”

“明白,牛仔就是美國的俠客。”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寶慶走過來,雙膝跪地道:“錕哥,大恩不言謝,你救了杏兒,我這輩子都念你的好,洋大人,多謝你仗義出手,我薛寶慶啥也沒有,就剩兩膀子力氣,您要是不嫌棄,我給您拉一輩子車,分文不取!”

斯坦利醫生說:“我正缺一個車夫,你明天就診所上班吧。”

又對陳子錕說:“你明天也來一下診所,我們去東交民巷辦一些手續。”

  陳子錕問道:“什麼手續?”

斯坦利醫生道:“他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要調查你的身份,我雖然無法幫你辦美國護照,但是可以在使館登記備案,證實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你是我的養子,作為紳士是不可以撒謊的,怎麼,難道你不願意成為斯坦利家族的一員麼?”

陳子錕道:“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輩子是改不了啦,咱爺倆要是有緣,下輩子再當一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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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冰上芭蕾

這年頭能和洋人攀上親戚,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陳子錕不卑不亢的婉言謝絕了斯坦利醫生,更讓大家對他肅然起敬。

“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如果他們繼續找你的麻煩,就到診所來找我,我的名字是肖恩.斯坦利,你們可以叫我老肖恩,也可以叫我斯坦利博士,但是請不要叫我洋大人,因為不姓洋。”斯坦利幽默的話語贏得了一陣淳樸的笑聲。

斯坦利醫生告辭離開,薛巡長父子護送他回診所,院子裡的鄰居們也各自回家睡覺,正當陳子錕走到屋門口的時候,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從天而降,嘩啦啦一陣亂響。

“誰!”陳子錕抬眼望去,只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瓦片動靜,好像是野貓在屋頂上經過。

撿起包袱一看,裡面白花花一片全是大洋,他頓時想到馬世海讓人端給自己的那個托盤了。

“謝了,朋友!”陳子錕沖天空一抱拳朗聲道。

進屋一點,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塊現大洋,陳子錕點了二十塊錢揣懷裡,剩下的拿到杏兒家,往桌子上一放說:“這些錢留著過年用。 ”

杏儿娘說啥也不願意收,陳子錕道:“乾娘,您就別客氣了,權當我存在您這兒的伙食費行不?”

這樣一說,杏儿娘才高高興興的收下,而且並沒有問這錢的來路,因為她相信陳子錕,絕不會干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陳子錕走了,杏兒又嚶嚶的哭了起來,無端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怕是要有段日子才能緩過來。

杏儿娘撫摸著女兒的後背,柔聲道:“沒事,娘看過了,臉上劃的不深,留疤也不會太顯眼的。”

哪知道這樣一說,杏兒哭的更傷心了。

女孩子家的心事誰也猜不透,杏儿娘只能嘆口氣,小心翼翼的把陳子錕送來的錢藏進了牆洞裡,外面又用破布堵上,做這些的時候,果兒很有眼色的走到門口,監視著一個人住在外間屋的陳三皮。

挨了一頓揍的陳三皮格外的老實,縮在角落裡動也不敢動,估計鬧騰這一場後,他也能消停一段時間了。

  ……

馬宅,放在桌子上的二百塊現大洋不翼而飛,讓馬世海再次爆發雷霆之怒,老媽子、傭人們跪了一地,誰也說不出錢是怎麼丟的。

其實馬世海心中明白,這錢應該是那個使金錢鏢的飛賊趁屋裡沒人偷的,但他還是將下人們狠狠罵了一頓,藉機發洩胸中惡氣。

院子裡,廳堂上,依舊是杯盤狼藉,好端端的壽宴攪了不說,還讓北京四九城的爺們都看了笑話,馬家的面子都丟到姥姥家去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用不著到明天,今晚的事情就得風靡全北京。

發了一通脾氣,老二在老五的陪伴下回來了,快步走進客廳,坐下先端起茶碗灌了一口,拿袖子一抹嘴,發狠道:“這事兒不算完,他以為找了美國人當靠山就刀槍不入了,玩蛋去,李警正說了,明天找內務部和外交部的朋友,說啥都得把這事兒查個底朝天。”

老六接口道:“對,那小子要真是美國人,咱也就認了,一個假洋鬼子也跟這兒鬧騰,這口氣誰能嚥下去,查,查他個水落石出!”

老三老四也跟著摩拳擦掌的起哄,說要是查出來不是真美國人,說啥都得把那小子揪出來剝皮挖眼,丟永定河裡餵王八。

幾個兒子吵吵嚷嚷,群情激奮,馬世海卻一言不發,起身道:“我累了,睡了。”

兒子們面面相覷:“爹這是咋的了?”

  ……

天橋北面有條臭水溝叫龍鬚溝,溝邊有些破磚爛瓦搭建的大雜院,一些混不下去的手藝人、賣力氣的窮漢,還有外地來京耍把式走江湖的都住在這兒。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房頂上、馬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連最囂張的狗都躲在屋裡不吭氣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順著牆根疾奔著,如果留意她的身後,會發現積雪上的足跡很輕淺,一陣雪花飄過就掩蓋住了。

誰也不會知道,這就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踏雪無痕輕功。

黑影來到大雜院,躡手躡腳進了一扇門,剛來到床邊準備躺下,聽到一聲咳嗽,嚇得她一哆嗦。

“爹,你醒了?”黑影低聲問道,聲音婉轉清脆如黃鶯。

  “你去哪兒了?”當爹的問道。

  “沒啥,出去轉轉,看雪。”

“看屁!身上叮叮咣咣的,起碼揣了百十塊錢,你當爹真老了麼,這都看不出來?”

女兒不說話,捏著夜行衣的衣角,悄悄衝爹翻了翻白眼。

  “跪下!”當爹的忽然發怒道。聲音不高,但充滿威嚴。

女兒一擰身子,跪了下去,但是嘴卻撅了起來。

“爹是怎麼教導你的,都忘了麼?”

“沒忘,餓死也不偷東西,可我這不叫偷,我這是劫富濟貧,爹你是不知道,馬家可壞了,昨天還想搶我來著,我……”

“還狡辯!偷東西就是偷東西,什麼劫富濟貧!給我跪著,不許起來!”

女兒不敢爭辯了,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竟然趴在椅子上睡著了,當爹的走過來,看到女兒嘴角掛著一絲清亮的口水,不禁憐惜的搖搖頭,拿了一床被輕輕蓋在了她身上。

  ……

天亮了,雪也停了,陳子錕從床上爬起來,胡亂找了些東西填了肚子,直奔石駙馬大街而去,一路上家家戶戶都在掃雪,孩子們興奮的堆著雪人,打著雪仗,古都銀裝素裹,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北大已經放寒假了,而且洋車還放在學校,於是他先去了紅樓,把洋車的車胎補好,這才拉著空車去了林宅。

看到陳子錕來到,張伯很是詫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陳子錕大大咧咧問道:“小姐呢?沒出門吧。”

張伯道:“宅門的小姐當然是在家裡,哪能隨便出去拋頭露面。”

“在家就好。”陳子錕拔腿就往垂花門走,根本不顧張伯在後面喊:“後宅你不能進,沒這個規矩。”

張伯眼睜睜看著陳子錕進了二門,不由得感慨道:“拉車的沒事就去找小姐,民國了也不能這樣啊,真是世風日下。”

昨天林文靜是和王月琪一起回家的,因為不是被自家車夫送回來的,所以挨了太太一頓罵,張伯和林媽也跟著添油加醋,說陳子錕這小子不老實,整天賊眉鼠眼的,家裡用這樣的人遲早要出事。

太太本來就不喜歡這個車夫,聽了下人的匯報,更決定辭退這個車夫,不過這不是當務之急,馬上就要過年了,太太要趁這段時間和京城權貴圈子拉上關係才行,所以一大早她就坐著汽車出門了​​,先生也去教育部上班,家裡只剩下姐弟倆和林媽張伯。

陳子錕進了院子,正看到林文靜在掃雪,趕忙搶了掃帚道:“我來。”一邊掃著雪一邊隨口問道:“先生和太太都出去了?”

“嗯,爹去衙門了,米姨去東安市場買皮貨了。”林文靜答道。

陳子錕把掃帚一丟道:“咱們堆雪人吧。”

  林文靜眼睛一亮:“好啊。”

她衝屋裡喊道:“文龍,出來堆雪人。”

弟弟穿的像個小皮球一般走到門口,遲疑道:“太冷了,姆媽不讓我出門。”

陳子錕道:“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冷,你這麼膽小,是不是女孩啊,是不是沒有小雞雞啊?”

“你才沒有小雞雞呢。”林文龍不服氣了,也跑到院子裡來,三個人一起鏟雪、掃雪,堆雪人,玩的不亦樂乎。

林媽和張伯氣的七竅生煙,但是無計可施。

“等太太回來,一定要把這個姓陳的趕走。”林媽氣呼呼地說。

院子裡的雪掃的干乾淨淨,堆起了兩個雪人,林文靜拿來水桶和臉盆給雪人當帽子,臉上插了蘿蔔當鼻子,姐弟倆長期生活在南方,從沒有這樣酣暢淋漓的玩過雪,這回是過了癮了。

聽到胡同後面的吵鬧聲,陳子錕靈機一動,“咱們出去打雪仗吧。”

林文靜還有些遲疑,林文龍卻歡呼雀躍起來:“打雪仗咯,打雪仗咯。”

於是三人從後門溜了出去,和胡同里的孩子們玩起了打雪仗的遊戲,雖然以寡敵眾,但是這邊有陳子錕這員大將在,胡同里的孩子們竟然佔不到上風,林文靜姐弟倆躲在陳子錕後面捏雪團,為他提供彈藥,陳子錕身高臂長,砸的又準,野孩子們被他打得節節敗退。

“打贏了,打贏了!”林文龍興奮的直蹦,臉上紅撲撲的,手也凍得發紅,但林文靜卻知道,嬌生慣養的弟弟從來都沒這麼開心過。

“陳大哥,還有什麼好玩的,你帶我去吧。”林文龍顯然是意猶未盡。

陳子錕也不含糊:“走,去什剎海滑冰去。”

爹爹和後媽不在家,林文靜膽子也大了起來,​​帶著弟弟上了陳子錕的洋車,直奔什剎海去了。

什剎海的冰已經很厚了,穿著厚厚冬裝的人們在冰上行走玩耍,陳子錕找了塊木板,讓林文龍坐在上面拉著他飛跑,跑了一圈後回來,手裡多了兩串冰糖葫蘆。

姐弟倆吃著冰糖葫蘆,欣賞著雪景,早把爹媽的囑咐拋到了九霄雲外。

“來,我拉你滑一圈。”陳子錕向林文靜伸出了手。

“好!”林文靜欣然答應,把沒吃完的冰糖葫蘆交給弟弟,牽著陳子錕的手在冰上滑了起來。

陳子錕身材高大,腳步紮實,林文靜小巧玲瓏的身子猶如燕子般翩翩飛舞,什剎海的冰面上,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玩累了,陳子錕帶著姐弟倆去找了個攤子,吃糖火燒,喝油麵茶,林文龍看到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經過,饞涎欲滴道:“我還想吃冰糖葫蘆。”

陳子錕叫住賣冰糖葫蘆的,掏了一塊大洋給他,把整個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把全買了下來。

林文龍幸福的簡直要暈過去了,雖然媽媽很嬌慣他,但也到不了這種誇張的地步,他現在只有一個感覺,愛死自家這個車夫了。

就這樣溜溜玩到了天擦黑,陳子錕還準備請姐弟倆吃一頓東來順的涮羊肉呢,可林文靜已經隱隱有些擔心了,說:“得趕緊回去了,要不然米姨知道要發脾氣的。”

於是陳子錕拉著車把他們送回了林宅,剛進胡同口,林文靜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家門前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米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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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才

林文靜拉著弟弟的手提心吊膽進了二門,陳子錕還沒把車收進門房,就听到內院裡太太的怒吼聲:“儂做啥事體去了!”

難怪太太發怒,天都黑了一雙兒女還不回家,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再看到兒子扛著插滿冰糖葫蘆的草把子,像個賣零食的小販一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一把搶過兒子扛著的草把子,連同上面的冰糖葫蘆全都扔到了地上,順手把兒子嘴裡的那一根也搶過來丟在地上用腳踩碎。

林文龍小嘴一扁就要哭,太太把他橫抱起來照屁股就是狠狠的幾下,其實抬得高,落得輕,打得併不是很重,但林文龍拿見過姆媽這麼氣急敗壞的樣子,又怕又委屈,又心疼冰糖葫蘆,張嘴哇哇大哭起來,哭的急,差點背過氣去。

“阿姨,是我帶文龍出去了,您不要責罰他了。”林文靜心疼弟弟,壯著膽子勸道。

太太冷哼了一聲:“儂長本事了是吧,都能帶弟弟滿城白相了,儂曉不曉得京城有多不太平。”

林文靜辯解道:“有陳叔陪著的。”

太太更生氣了:“大戶人家的小姐,整天和賣苦力的攪在一起,​​成何體統,儂給我跪下!”

林文靜直挺挺的在客廳裡跪下,太太把兒子抱進了臥室鎖起來,拿了五角小洋給林媽說:“打發拉車的滾蛋。”

林媽頤指氣使的出來,把錢往陳子錕面前一丟:“太太說了,明天你不用來了。”

  陳子錕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林媽也不含糊,把五角錢揣進自己兜里回去了。

張伯搖頭感慨道:“世風日下啊。

過了半個鐘頭,先生回來了,看到大女兒跪在地上,便問太太發生了什麼事,太太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先生笑道:“小孩子貪玩是正常的,算了,起來吧。”

太太心生怨恨,正要反駁,忽然臥室里傳來嘔歐的聲音,慌忙進去一看,是兒子趴在床邊嘔吐不已。

“一定是冰糖葫蘆吃壞了肚子!”太太怒道。

先生也皺起了眉頭,對女兒說:“你也太不注意了,什麼不衛生的東西都拿給阿弟吃,今天的晚飯你不用吃了,回房思過去。”

林文靜低著頭回到了西廂房,想到父親對自己的態度,又想到死去的親媽,不禁淚如雨下,正哭著呢,忽然有人敲了敲門,開門一看,地上擺著一個托盤,上面是半只黃燦燦的烤鴨,一碟白麵餅。

  這是誰送來的?林文靜狐疑的左顧右盼,正房的窗戶裡倒映著父親和米姨的影子,林媽也在大門口和張伯聊著天。

不管那麼多了,先吃了再說,飢腸轆轆的林文靜把托盤拿進屋,擺在書桌上吃了起來,烤鴨皮酥柔嫩,肥而不膩,她吃的滿手是油,回想起今天雪中​​游玩的一幕幕情景,嘴角不禁浮起笑意來。

  ……

給心上人送完烤鴨,陳子錕在石駙馬大街上百無聊賴的溜達著,差事丟了他沒覺得有啥大不了的,但以後再沒有理由出入林宅可是個大麻煩。

以後想見林小姐,就得整天在林宅門口蹲著等才行啊,不過這樣乾等也不是辦法,萬一被人當成賊就不好了,咋辦?陳子錕靈機一動,乾脆買輛洋車,當個自由車夫,愛上哪兒蹲著都沒人能管,還能拉著心上人到處跑,豈不兩全其美。

  可是買車的錢從哪兒出?天上掉下來的那一包大洋應該是屬於杏兒家的,自己不好再動用,坑蒙拐騙自己不會,靠賣力氣賺錢又太慢,對了,不是還有兩個賭局麼,賭注總共有七百多塊錢呢,自己若是贏了賭局,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想到這裡,他精神抖擻,按照辜鴻銘給自己的地址,直奔椿樹胡同去了。

辜教授的府邸很好找,敲門進去,一個垂著辮子的粗壯男僕讓他在門口稍等,通禀了老爺之後,讓陳子錕進去了。

客廳裡點著昏黃的油燈,辜鴻銘坐在太師椅上抽著旱煙,見陳子錕來到,指了指圓桌旁的凳子道:“坐。”

陳子錕坐下,靜靜等著辜鴻銘授課,半天不見動靜,便問道:“教授,你不會把前幾天說的事情忘了吧?”

辜鴻銘哈哈大笑:“沒想到你還記得此事,我還當你不敢來呢,看來你是對拉丁文志在必得啊。”

陳子錕道:“我不是對拉丁文志在必得,是對那二百一十三塊大洋志在必得,麻煩你趕緊開始教吧,我趕時間。”

辜鴻銘道:“你莫不是還要趕著去拉車?”

陳子錕道:“我下半場還要去劉師培先生那裡學國文。”

辜鴻銘再次爽朗大笑,問道:“你這個小伙子真有意思,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你可知道這拉丁文有多難?”

陳子錕道:“拉丁文再難,也不過是二十六個字母,中國字有幾千上萬,精通漢語的外國人還不是比比皆是。”

“說得好!”辜鴻銘撫掌笑道,拿了一張紙,一桿筆,也不用教材,就這樣開始教授這個洋車夫學習歐洲貴族們才學的拉丁文。

本來辜鴻銘只是想簡單培訓一下陳子錕,起碼能默寫字母,拼寫十幾個單詞,說上一兩個短句,就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十分鐘下來,這位學貫中西的大儒的嘴巴已經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

這個車夫簡直就是一個天才,所有教他的東西過目不忘,而且聽力極佳,發音純正,如果不是知道底細,辜鴻銘簡直懷疑這小子前十幾年是在歐洲宮廷裡渡過的,在名師教導下系統的學過拉丁文。

“老朽常以為自己是天才,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辜鴻銘撫須長嘆。

陳子錕倒沒覺得什麼,他早就知道自己語言學習能力超強,在二櫃的教導和熏陶下,他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俄語,來北京不過短短幾天光景,一嘴京片子也是相當地道了,學點初級的拉丁文,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一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了,陳子錕已經能倒背拉丁字母,朗誦拉丁文諺語,拼寫一百多個單詞了,這已經超出了辜鴻銘的預想了,老頭兒興致上來,索性拿了一本《拉丁文詞典》給他。

“這個拿回去看,能有多少收穫就看你的天賦了。”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接過詞典揣懷裡,問清楚了劉師培的住處,辭別辜鴻銘直奔那廂去了。

劉師培對陳子錕的到來同樣驚訝,他們都以為這個車夫已經放棄了賭局呢,劉家煙霧繚繞,劉教授雖然咳嗽的很厲害,依然是煙不離手,桌上、床上、甚至地上都擺滿了典籍,他先翻箱倒櫃找了一本北洋政府教育部製定的初級小學課本,讓陳子錕好好看看。

“教授,這是多大孩子讀的書?”陳子錕問道。

“哦,你底子薄,這是七歲兒童讀的書。”

“教授,你太小看我了,要整就整八歲的。”陳子錕傲然道。

劉師培啞然失笑,重新找了一本高小課本給他,陳子錕快速翻完一遍,道:“學完了,出題吧。”

見這車夫如此有自信,劉師培索性出了一張高小畢業生才能答得出的國文試卷,陳子錕拿了鋼筆,上下翻飛,筆走龍蛇,劉師培接過試卷一看,大驚失色: “你上過學!”

試卷上的字跡雋秀硬朗,頗有顏筋柳骨之風,沒有受過十年以上教育的人,是絕不能寫出這樣的字來的。

陳子錕撓撓頭:“我不記得以前是否讀過書。”

劉師培繼續追問,陳子錕便告訴他自己兩年前曾經墜馬失憶,但卻隱去了當土匪這一段。

“可惜啊,可惜,或許你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呢,竟然流落至此,咳咳。”劉師培扼腕嘆息,又拿來毛筆和硯台宣紙,讓陳子錕寫毛筆字來看。

結果卻大失所望,雖然陳子錕的硬筆書法很是規整,但毛筆字卻是一塌糊塗。

“看來你是在新式家庭長大的,真是可惜啊。”劉師培再度嘆息。

但這個可惜和前面一句裡的可惜完全是兩個意思,通常上海或者廣東一帶的洋行買辦家庭,會讓兒女全盤西化,信基督教,學英文,吃西餐,寫字都用自來水筆,陳子錕很可能就是出身在這樣的家庭,這些年戰亂頻繁,導致富家公子流落民間,而他的這種身份背景,其實更適合學習胡適那一套東西,而不是師從劉師培。

既然如此,那就教他一些更深的東西吧,劉師培把那些課本都收了起來,重新拿了一本《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遞給陳子錕,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開始正式給這位學生講課。

從劉教授家出來,已經是滿天星斗,大雪初霽,天氣格外寒冷,簡直滴水成冰,陳子錕大踏步的在星光下走著,嘴裡呵出一團團白霧來,忽然前面路邊站起兩個黑影來,身材魁梧,聲若洪鐘:

“尊駕可是縱橫關外的雙槍快腿小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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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比武

突然冒出倆不速之客,陳子錕立刻警覺起來,先往牆角一站,確保自己身後無虞,這才問道:“正是在下,二位找我有什麼指教?”

兩條漢子腰間板帶殺的緊緊地,泡褲、腿帶、魚鱗灑鞋,一看就是習武之人,說話客客氣氣的:“我們師父聽聞尊駕大名,想會會您。”

說著一張帖子雙手遞過來,陳子錕接了,展開一看,上面寥寥幾個字寫的很潦草,文法也不工整,但意思到了,無非是久聞大名,想以武會友的江湖客套話,地點設在天橋西邊的陶然亭,時間​​就在明天中午,署名是齊天武館於占魁。

陳子錕根本沒聽說過於占魁的名字,但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出來,這傢伙肯定是馬家請來找回場子的,他一拱手道:“我一定到。”

兩個漢子一抱拳去了,步伐矯健,分明是走著查拳門的連跳步,不過陳子錕沒正規拜師練過武,只能看出來這倆人是練家子,而且工夫不弱。

回到大雜院,陳子錕把帖子給趙大海看了,趙大海當即大驚失色:“你答應了?”

陳子錕納悶道:“我當然答應了,不就是打架麼。”

趙大海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打架,於占魁分明就是馬世海請來對付你的,明天肯定要趁著比武的機會取你性命,馬家礙著洋人醫生的面子不敢私下里對付你,就想出這一招來,真是狠毒。”

陳子錕道:“那個於占魁很厲害麼?”

趙大海道:“何止是很厲害,他是滄州人,自幼好武,拜師無數,各種拳法都精通,來北京後踢遍各處武館無人能敵,從此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開了一家武館叫齊天,取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意思。”

陳子錕冷笑道:“這麼說我還真想會會他。”

趙大海見勸不住他,只好說:“既然這樣,躲是躲不過去了,明天一早我去找師父,請他老人家出馬,到時候萬一有個閃失,也有人照應。”

正說著,外面有人敲門,杏兒端著飯菜進來,一海碗小米稀飯,稠的能插進筷子,兩個大窩窩,一根蔥,一碟大醬,兩個煮雞蛋,都是熱的。

“喲,咋還給我留了飯呢。” 陳子錕早已飢腸轆轆,招呼杏兒道,“一起吃吧。”

“不了,吃過了。”杏兒的臉忽然紅了,聲音低的像蚊子,“慢慢吃,明天我再來收拾碗筷。”

  ……

馬家,客廳的太師椅上大馬金刀的坐著一位客人,腦袋鋥亮,不光沒有頭髮,連眉毛鬍子都剃得乾乾淨淨,塌鼻樑,深眼窩,一雙眼睛陰鷙無比,身上穿的是考究的黑緞子馬褂,丫鬟上前奉茶,被他一眼掃過,竟然嚇得哆嗦起來,茶碗墜地,被他輕輕一腳就挑了起來,放到桌上,竟然滴水未撒。

“占魁兄好俊的工夫。”馬世海讚道。

“不敢當!”禿頭客人一抱拳,聲音冷硬的像是鐵皮筒裡擠出來的一般。

馬世海道:“昨天的事情,想必於館主已經聽說了,我都快七十歲的人了,遭此奇恥大辱,真是生不如死,如果占魁兄能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下人端著一個方形的木頭托盤過來,上面是紅紙封好的銀洋,五十塊包成一個圓柱形,足有五百塊之多。

於占魁只是瞄了一眼,並不接茬,不屑的撣了撣馬褂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馬世海多麼老於世故的人,頓時笑道:“這是給弟兄們喝茶的小錢,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於占魁臉上的皮肉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沙啞著嗓子道:“其實不用馬老闆給錢,我也想會會這位關東大俠門下弟子。”

馬世海道:“此人年紀不大,功夫不弱,又有洋人做靠山,分明是欺負我泱泱中華無人,欺負我北京國術界無人,占魁兄如果能除此敗類,武林同道定然拍手稱快。”

於占魁冷笑道:“那是自然,別說是漢奸敗類了,就是洋人,我也一樣教訓。”

另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走進了客廳,向於占魁報告說:“師父,帖子已經給他了。我們跟了他一路,他先去的椿樹胡同辜府,又去了北大劉教授府上,不知道乾了些什麼。”

於占魁頓時驚訝起來,如果說這個人拜會的是京城武林泰斗,他倒不會奇怪,可是來往的竟然都是文化界的名士,這可真是蹊蹺。

不過越是如此,越是能引起於占魁的興趣來,他扭頭對馬世海道:“明天的安排,全賴馬老闆操心。”

馬世海道:“全包在老哥哥身上好了,管保把全北京武行里的朋友都請去做個見證。”

於占魁起身告辭,馬世海端起了茶碗,管家高喊一聲送客,馬家老少畢恭畢敬的將貴客送到了大門口。

  “留步。”於占魁一抱拳。

“恕不遠送。”馬家老少也都豪氣雲天的一拱手,目送於占魁和他的兩個徒弟遠去。

“爹,於占魁能對付得了那小子麼?”馬老四問道。

“行與不行,和咱們家有關係麼?”馬世海陰惻惻的一笑,顯出老奸巨猾的笑容來。

昨晚的事情,丟人的可不止他馬世海一個,這口惡氣李警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他找到自己的老朋友,一個在外交部辦過十幾年洋務的小官員打聽宣武門內花旗診所斯坦利醫生的底細,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

這個洋人老頭的背景可不簡單,庚子之亂的時候就在東交民巷和義和團打過巷戰,使館區那些外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據說他還是美國陸軍的上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連公使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

既然如此,驚官動府解決問題的路就算堵死了,啥事挨上洋人,誰也不敢接這個招,哪怕是李警正的面子也不行。

找人私底下陰了那小子,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江湖就這麼大點,事發了,誰都知道是老馬家幹的,那小子可是在幫的鬍子,他死了不要緊,給馬家惹下災禍就麻煩了,馬家雖然是地方上的一霸,可也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讓土匪惦記上,隔三差五來鬧騰一回,誰也受不了。

於是,馬世海想到了借刀殺人這一招,於占魁這個人驕狂貪財,武功高強,請他出馬以切磋武藝的名義找陳子錕比武,到時候大家用言語一激,當場簽個生死文書什麼的,打死不論,不就能名正言順的弄死陳子錕了麼,因為是比武死的,所以能堵別人的嘴,就算有尋仇的,也是找於占魁,而不是找馬家。

“老三老四,明天把道上的朋友都叫去,讓大夥兒看個熱鬧。”馬世海一甩袖子,邁步進了大門。

  ……

次日上午,大批京城武林人士匯聚到了陶然亭,這裡本是文人雅集之處,忽然來了大批扎板帶,穿泡褲的武行中人,讓原先在亭子裡賞雪飲酒的幾個文人墨客頗感興趣,也跟著觀看起來。

前日晚上馬家鬧的那一出,早就在四九城里傳遍了,茶樓酒肆裡談的都是這個事兒,當天馬家客人不下百十口子,每個人都在竭力傳播著各種版本的故事,什麼劫富濟貧、奪妻之恨、挾持警官、飛鏢傷人,京城的爺們天生都有說書的潛力,短短一天光景,就鬧的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了。

昨晚又傳出消息,打遍京城無敵手的於占魁約戰大鬧馬府的少俠,要京城的爺們就喜歡湊熱鬧,一聽說這事兒,那還不早早的趕來佔了位置。

天橋的小攤小販們聞風而動,挎著籃子穿梭於此,花生瓜子香煙茶葉蛋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平時冷冷清清的陶然亭,熱鬧的像是廟會。

看客們彼此熱情的打著招呼,談論著天氣和時局,天氣不錯,大太陽高高掛,陶然亭三面臨湖,湖水結冰如鏡面般光滑,岸邊的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

正主兒終於到了,齊天武館的於館主在徒弟們的簇擁下來到了陶然亭,看客們紛紛叫道:“魁爺到了!”

於占魁四下里抱拳,和熟識的人打著招呼,來到亭子裡,早有人擺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定,先沏上一壺茶,慢慢的等著。

那個勞什子的小白龍居然還沒到,於占魁心裡有些不舒坦,有心回頭狠狠教訓他一番。

忽然北邊一陣喧鬧,原來是對手到了,陳子錕在大雜院一幫人的陪伴下也來到了陶然亭。

雙方在亭子裡見了面,抱拳寒暄一番後,陳子錕道:“承蒙於館主看得起,要和我切磋武藝,我深感榮幸,不過按照我們關東的規矩,接受挑戰的一方有權選擇比試的方式。”

於占魁眉毛一皺,隨即又展開了,他稱霸北京武林靠的是什麼,那就是無所不精,無所不會,查拳、彈腿、八極拳、八卦掌、鐵砂掌、、鷹爪、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柺子流星、軟鞭硬鐧,別管是手上腳上,還是器械上的,全都拿得出手。

“好,你說比什麼就比什麼。”於占魁道。

  “比槍法。”陳子錕道。

於占魁一驚,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這年輕人不簡單啊。

“不知道於館主擅長手槍還是長槍?盒子炮還是水連珠?”陳子錕接下來這句話差點沒把於占魁的嘴氣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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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練家子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於占魁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他縱橫江湖幾十年還從未怕過誰,又怎麼會輕易栽在這個毛頭小伙子手裡。

於占魁手底下人才濟濟,有個徒弟以前跟白朗造過反,善使快槍,正好能派上用場。

“好,讓我徒弟和你比。”於占魁一努嘴,身後跳出一個健碩漢子來,衝陳子錕一抱拳:“我叫閆志勇!請賜教。”

聲音炸雷一般響,好一條威猛的漢子。

陳子錕也一抱拳:“閆兄請了,咱比長的還是短的?”

閆志勇說:“早年我吃糧的時候跟管帶當過馬弁,挎過短槍,咱就比短槍吧。”

陳子錕道:“好,咱就比短槍,槍呢?”

閆志勇懵了:“槍呢?我還想問你呢。”

於占魁這個氣啊,沒槍比個錘子!你小子誠心來搗亂的啊。

不過這樣更好,可以名正言順的換點別的玩意比比。

“大家都是良民,自然拿不出槍來,我看這樣,就換彈弓吧,也是比準頭的兵器。”於占魁道。

忽然圍觀人群中爆出一聲喊:“不就是槍麼,有!”

人群閃出一條路來,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大搖大擺走了出來,一身黑色呢子警服,褐色牛皮武裝帶,鋥亮的馬靴,手指上轉著大檐帽,身後跟著兩個馬弁,腰間圍著牛皮子彈轉帶,挎著盒子炮,槍柄上還懸著一條耀眼的紅綢子。

許國棟一伸手,兩個馬弁把盒子炮拿出來放在他手上,他拿著兩把槍走到陳子錕和閆志勇面前道:“二位不是愁沒槍麼,許某這裡有,你們儘管拿起比試,不過有一條,不能傷了性命,要不然我可要捕人的。”

圍觀人群頓時一陣喧嘩,連警察都來湊熱鬧,這戲有的看了。

馬世海和他的幾個兒子們暗道不妙,姓許的來湊什麼熱鬧,不過怎麼看他也不可能和陳子錕是一頭的。

馬老太爺朝幾個兒子遞了個眼色:靜觀其變。

閆志勇朝師父看了一眼,於占魁略一點頭,他這才從許國棟手上接了一把槍別在了板帶上,單手叉腰,斜了陳子錕一眼。

陳子錕也拿了一把槍,大拇指掰開擊鎚,一拉槍機,黃橙橙的子彈跳了出來,手一鬆,槍機在彈簧的作用下彈回去,撞擊著純鋼打造的機匣,發出鏗鏘之聲,連續拉動了十次,十枚子彈全跳了出來,撒了一地。

“再拿一板子彈來。”陳子錕衝馬弁一伸手。

  “給他!”許國棟道。

剛才這些動作或許在圍觀者眼中不算什麼,或者說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玄機,但是在會使槍的人眼中,立刻就能辨出高下來,閆志勇拿了槍連檢查都不檢查就別在了腰里,而陳子錕則是細緻無比的檢查了手槍的性能和保養程度,還要求換了新的子彈,這一切都說明,他絕對是玩槍的行家里手。

槍這玩意,必須自己經手才能放心,陳子錕和許國棟又不是朋友,自然信不過他,所以檢查的很是仔細,不過這把槍看起來成色還算不賴。

馬弁又拿了一個橋夾的子彈給陳子錕,他拉開槍機嘩啦一聲把子彈從槍膛上方壓了進去,上膛,開保險,槍提在手裡,問閆志勇:“您先請?”

“先來就先來。”閆志勇四下里踅摸著,周圍人山人海,想找個靶子都難,忽然一隻麻雀從天上飛過,他靈機一動,拔槍就射,砰的一聲,麻雀在空中被打得粉碎,屍骨無存。

“好!”閑漢們高聲喝彩,天橋上賣藝的把式他們成天價見,早不稀罕了,可是耍洋槍的大戲可不多見,閆志勇瞄都不用瞄就打掉了一隻麻雀,這手上的工夫著實不差。

“該你了。”閆志勇驕傲的看著陳子錕。

陳子錕有些犯難,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想找個靶子太難了,被閆志勇打死了一隻麻雀,剩下的鳥雀們全都藏起來了,天上空蕩蕩的,飄著幾朵孤零零的雲彩,要說打活物倒是有不少,四下里全是人,可那個能打麼?

左右瞥了瞥,看見於占魁手上戴的一串佛珠,便道:“於館主,可否借佛珠一用。”

“可以。”於占魁摘下佛珠丟過去,陳子錕接到就覺得手裡沉甸甸的,這可不是一般檀香木的佛珠,而是鐵製的彈子用皮條串起來的,關鍵時刻可以拆散了當暗器用,是於占魁的秘密武器之一。

陳子錕可不管那麼多,將佛珠用力往天上一丟,迅疾舉槍怒射,槍聲響處,佛珠四分五裂,天女散花一般,緊接著又是砰砰砰連珠爆響,盒子炮打成了機關槍,每一顆佛珠都被子彈擊中,天上火星四濺,瞬間一片鐵雨落下。

所有人都驚得說不話來,陶然亭外風蕭蕭一片,鴉雀無聲,片刻之後,許國棟率先高聲叫好,同時猛拍巴掌,然後四下一片掌聲,京城的老少爺們見到此等絕技,無不興高采烈,由衷的敬佩。

趙大海和寶慶、小順子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都露出了笑容,特地請了假趕來的趙家勇更是眉飛色舞。

馬家父子麵面相覷,暗道當日幸虧沒有玩硬的,要不然馬家那天夜裡就滅門了。

閆志勇雖然槍法過人,但比起陳子錕來還是稍遜一籌,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倒也不耍賴,把槍還給馬弁,一抱拳道:“我輸了!”

陳子錕也把槍拋給馬弁,抱拳道:“承讓。”

又對許國棟抱拳:“長官,謝了。”

  許國棟春風滿面:“甭客氣。”

於占魁陰沉著臉,緊緊盯著陳子錕,忽然伸手四下里壓了壓。

這裡不是他的武館,沒人看他的臉色行事,看熱鬧的人們依然嚷嚷個不停,尤其是那些個於占魁的手下敗將們,更是揚眉吐氣,大聲笑談著。

於占魁很生氣,開局不利啊,自打他進北京那天起,就沒吃過這樣的虧,這小子太精明了,挑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玩意,他怒火越燒越旺,四周噪雜的人群更是火上澆油一般。

“都他媽住嘴!”於占魁一聲大吼,震得方圓幾十步內的人耳朵都生疼,武行里的朋友都知道,這是少林的獅子吼工夫,當真了得。

四下里立刻靜了下來,於占魁站起來走了幾步,聲音沙啞低沉,里三層外三層的看客們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玩洋槍算什麼本事,我於占魁揚名立萬,靠的是祖宗傳下來的玩意,不是洋人那一套東西,有種的話,就和我較量一下拳腳上的工夫。”

“說得好!”馬老二率先喊了一嗓子,他手下的閒人們也跟著起哄叫好,慫恿雙方比試拳腳工夫。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耍洋槍算什麼真好漢。”有人故意拿話激陳子錕他們。

“白長那麼大個子,比個拳腳也怕,怕是功夫跟師娘學的吧。”

  一陣哄笑。

到底是年輕人,陳子錕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正要跳出來應戰,卻被趙大海按住了肩頭:“別上當。”

“那怎麼辦?當眾認慫麼!”陳子錕怒道。

“不比試拳腳是過不去的,我來。”趙大海緊了緊腰間的大帶,昂然站了出來。

四下里頓時安靜起來,有人認識,這位是趙僻塵的關門弟子。

於占魁打量著趙大海,似乎在估摸他的分量,看了半天才道:“鞏超,你上。”

鞏超也是於占魁的徒弟,二十六七歲年紀,滿臉橫肉、頭皮剃得鐵青,大冬天就穿了件白洋布的單褂,泡褲下面腿帶扎的緊緊地,一雙青緞子抓地虎靴子,渾身透著利落和威猛。

兩人站出來,互相見了禮,在亭子外面找了塊空地,這就開始交手,趙大海使得是少林拳和鷹爪功,鞏超使得是查拳和彈腿,打得乒乒乓乓不亦樂乎,內行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兩人的工夫都不咋地。

不過顯然還是趙大海的實戰經驗更足一些,十幾個回合後,一招黑虎掏心將鞏超放倒,這一回合又贏了。

於占魁臉上掛不住了,連輸兩陣,奇恥大辱啊。

他身子一擰,如同大鵬展翅一般躍到了場地中,連馬褂都不脫,傲然道:“趙僻塵的弟子是吧,我來會會你。”

趙大海正要接話,陳子錕跳了出來,“且慢。”

於占魁道:“怎麼,你要上場?”

陳子錕道:“我不是要上場,我就是想說幾句話。”

大夥儿知道他是比武的正主兒,都凝神聽他說話。

“趙大哥和我都不是武行中人,趙大哥雖然拜趙老前輩為師,但學拳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我就更別提了,根本就沒學過拳,胡亂會兩下散手,也是打群架打出來的,您老人家是京城武林成名的人物,就是靠欺負小輩混出的名堂?”

“說得好!”小順子和寶慶拍巴掌叫好,看客們也交頭接耳,不得不說陳子錕的話有幾分道理,武行中人才流行挑戰踢館,你堂堂一個打遍京城無敵手的館主,非要逼著和兩個江湖上毫無名氣的小輩比武,這算怎麼一檔子事。

於占魁眼珠一轉,抬手道:“來人,把東西拿上來。”

徒弟端上來一個托盤,裡面裝滿了銀元。

  “有彩頭的,你比不比?”

“比!”趙大海不等陳子錕說話,就站了出來。

周圍一片喝彩聲,趙大海拉了個架勢,衝於占魁道:“放馬過來!”

於占魁勃然色變,拔地而起,誰都沒看見他的身形,就听到砰砰砰一陣響,趙大海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陳子錕眼中精芒一閃,這暴風驟雨般的連環腿喚起了他沉睡記憶中的某個片段。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29
第二十六章 鐵馬硬橋

薛寶慶、小順子和趙家勇飛速奔到趙大海身邊,想把他攙扶起來。

趙大海嘴角流血,面色慘白,表情痛苦不堪道:“別亂動,我肋骨可能斷了幾根。”

一片嘩然,交手僅一合就把人踢飛,這功夫當真了得!

而於占魁此時連外套都沒脫,似乎是對付趙大海這樣的人根本用不著當一回事,他若無其事的撣了撣緞子馬褂上的灰塵,陰狠的目光掃過眾人。

“好!”馬世海第一個叫起好來,馬家的幫閒們頓時醒悟過來,也跟著大聲聒噪著,喝著彩。

北京武行里的同仁們卻默不作聲,於占魁是他們的公敵,自打這個黑魚精前年來了北京,國術界就沒太平過,這傢伙整天就是踢館、比武、切磋,全北京的鏢局、武館都被他踩了一個遍。

於占魁身上有真功夫,十路彈腿出神入化,快如閃電,再加上年富力強,體魄過人,在年輕一代學武之人中算是翹楚人物,他雖然囂張跋扈,但是遇到功夫比自己強的人也虛心求教,北營教頭“大槍劉”劉昆劉老爺子曾經在查拳上贏過他一招半式,他當天就磕頭拜師,非要學人家的絕招,當然這事最後還是沒成,劉老爺子也不收品行不好的徒弟。

這幾年間,於占魁打敗了十幾家武館的坐館師父,也學了不少新本事,也學人家開了武館收徒弟,每個徒弟每月兩塊大洋的學費,別管三教九流,交錢就能上。

齊天武館聚集了一幫武術界的敗類,整天烏煙瘴氣,橫行一方,可是於占魁功夫高,誰也奈何不了他,本以為今天能有個橫空出世的黑馬教訓一下這傢伙,那知道還是敵不過他。

正在大失所望之際,一個老者站了出來,衝於占魁一抱拳:“老夫來領教一下真功夫。”

眾人再次喧鬧起來,不少人認出這位老爺子就是趙大海的師父趙僻塵,早年庫倫走過鏢,從沒出過岔子,鷹爪功上更是有著幾十年的道行,他一出手,保准有的看。

有那好事之徒,當即就設了賭局,有押於占魁的,有押趙僻塵的,陶然亭鬧哄哄的簡直成了賭坊。

於占魁冷眼瞧了瞧趙僻塵,老頭兒一身短打,精神矍鑠,但到底年歲不饒人了,眉眼間有一絲疲態。

“好,那我就用鷹爪功來和趙前輩切磋一下。”於占魁依然不脫馬褂,做了個鷹爪功的起勢,架子端的挺地道。

趙僻塵不禁大怒,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今天這個場合,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人老了,就不喜歡參與江湖上的爭鬥,怎奈趙大海是自己的小徒弟,又是遠親,磨不開面子所以來湊個熱鬧,沒成想趙大海在人家面前連一個回合都過不了,這當師父的再不出面,未免說不過去。

有點變天了,小北風嗖嗖地刮著,但看客們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愈加的高漲起來,後來聽人說,當日天橋上的買賣都比平時差了五成,那些耍把式賣大力丸的攤子更是沒人光顧。

笑話,有真把式看,誰還花錢去看假把式。

於占魁和趙僻塵站在場子中央,互相打量著,彼此都凝神不動,高手過招就是這樣,不動則以,動則必殺。

忽然,兩人的身形同時一晃,轉瞬間就打到一處,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一場惡鬥,別管是內行外行,都看的瞠目結舌。

  這才是高手過招。

兩人動作快的令人應接不暇,只能聽見衣襟帶起來的風聲和拳腳相接之聲,從東打到西,從西打到南,看官們發出一陣陣的叫好聲,亭子裡,窖台圍牆上、光禿禿的樹杈上,全是看熱鬧的人。

陳子錕聚精會神的盯著這兩個人的一招一式,但是眼前卻浮現出另外一幅畫面,一面金色牌匾下,自己正在跟著滿頭白髮的師父有板有眼的練著拳腳。

忽然,趙僻塵身形一收,拱手道:“我輸了。”說罷扭頭便走,步履間略有蹣跚。

於占魁也收了拳腳,氣不喘心不跳,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獰笑,拱手道:“承讓。”

大傢伙面面相覷,還沒看過癮呢,這怎麼就輸了呢。

趙僻塵的幾個徒子徒孫圍上來,遞上手巾把,關切的問道:“師父,咋樣?”

“不礙的。”趙僻塵接了手巾把,摀住嘴咳嗽了一聲,悄悄將手巾藏了,眼尖的徒弟看見,手巾上血紅一片。

趙師父是帶病來的,多年咳嗽的毛病,每逢寒冬臘月就犯,剛才一番激烈打鬥更是激發了舊病,這要是再打下去,老命都得交代在陶然亭。

  “老了啊。”趙僻塵仰天長嘆。

名震庫倫的趙僻塵都敗了,京城武行的老少們無不震驚莫名,難道就這樣讓於占魁囂張跋扈下去麼!

但他們義憤填膺歸義憤填膺,沒有一個人敢出頭的,這些年來於占魁已經把他們打怕了,光是比武死在於占魁手下的,一隻巴掌都數不過來。

於占魁依然穿著他的黑緞子馬褂,似乎長袍大褂並不會影響他的動作似的,擊敗了趙僻塵,齊天武館和他於占魁的名頭又響了一些,這是他樂於看到的。

不過馬世海就有些不高興了,今天這場比武似乎有些南轅北轍了,本來是想藉機弄死陳子錕了,怎麼就成了於占魁的表演秀了,那五百塊現大洋豈不是白給了。

於占魁顯然沒有忘記和馬世海的約定,他沖一直旁觀著的陳子錕勾了勾手指:“小子,給爺磕三個響頭,可以饒了你。”

陳子錕托著腮幫,似乎沒聽到於占魁的說話。

於占魁的兩個徒弟怒了,閆志勇和鞏超異口同聲的喝道:“小子,師父和你說話呢!”

陳子錕沖他倆一笑,扭頭走到了趙大海身邊,掏出腰里的十幾個銀洋給小順子道:“我去會會他,待會押我贏。”

“你?行麼!趙師父都不行,你哪能打的過他,大海哥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傷了,咱就完了。”小順子急了,一把抓住陳子錕的胳膊。

陳子錕笑笑,沖他們擠了擠眼睛,“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等著發財吧哥們。”

“錕子,你小心,於占魁下手狠著呢。”趙大海嘴角流血,抓著陳子錕的手叮囑道。

“沒事,我心裡有數,大海哥,看我怎麼給你報仇。”陳子錕說罷,一轉身回了比武場,衝於占魁一抱拳:“我來了。”

於占魁獰笑了一下,道:“聽說你散手功夫不錯,我想領教一下,不過我不想讓人家說我欺負晚輩,就讓你一隻手兩隻腳吧,如果你能接我十招,就算你贏,五百塊錢歸你,我再加上這個。”

說著從大拇指上退下一個翡翠扳指來,晃了晃丟進裝銀元的托盤裡。

  “行!”陳子錕就一個字。

“我加了賭注,你也加點吧,我看不如這樣,比武難免有損傷,咱們簽個生死文書,請在場的爺們做個見證,也免得官司麻煩,你看如何?”

  “行!”陳子錕還是一個字。

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卻讓於占魁有點一拳落空的感覺,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趙大海和趙僻塵都輸了,他能贏?

圍觀眾人也都吃驚不已,都覺得陳子錕這小心瘋了。

“許是沒見過這麼多錢,痰迷心竅,失心瘋了。”有人說。

“他哪是魁爺的對手,瞧好吧,五招之內就要他性命。”有人附和道。

“哪用的了五招啊,三招之內必定見輸贏。”更有人這樣說。

有個高個小伙子,肩膀窄窄的,腰細細的,穿上大棉襖戴著棉帽子,不聲不響的站在人堆裡,見陳子錕答應簽生死文書,頓時皺起眉毛嘀咕道:“你找死啊。”

暗暗將手伸進懷裡,捏住了一枚金錢鏢。

馬世海和馬家幾個小子倒是頻頻點頭,得意不已,彷彿已經看到陳子錕橫死當場。

許國棟躊躇了一番,還是沒說話,身為外城警署的頭頭,他本應制止這種私鬥的事情,不過他今天來也是懷了私心的,如果陳子錕有勇無謀的話,那保他也沒啥用,只有智勇雙全的好漢子,才配做我許國棟的貼身護兵。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光比剛才又黯淡了一些。

“許是要下雪。”一些年紀大的人這樣說。

陳子錕已經站到了場地中央,他不像於占魁那樣託大,早把外面的棉襖脫了,上面一件單布小褂,下面是黃呢子馬褲,皮頭灑鞋,他個高腿長,內行人一看就說:“這小子腿上功夫絕對不賴。”

  武術界有句話,南拳北腿。

北方拳法,腳法上的套路比較多,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彈腿四隻手,人鬼見了都發愁,於占魁的功夫就以查拳、彈腿見長,而這個年輕人聽口音看身材,分明也是個北方人,個頭又那麼高,學武的時候肯定師父要刻意加強腿上的功夫。

再看場地裡,兩個人已經拉好了架勢。

  “請!”

  “請!”

話音剛落,於占魁已經欺身上前,他可沒因為對方是晚輩而放鬆警惕,雖說讓了一隻手,只用左手過招,但依然兇猛無比,只聽砰砰砰一陣響,陳子錕已經連中數招,被打得節節敗退,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魁爺好功夫!”馬老二帶頭猛拍起巴掌來,一幫閑漢也跟著叫好。

武行的朋友們卻暗暗吃驚,這小子雖然被打得倒退十幾步,但步伐絲毫不亂,分明是走的南拳裡鐵馬硬橋的路子。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0
第二十七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於占魁一陣猛打,看似大佔上風,其實他心裡明白,今天遇上硬茬子了。

雖說那幾招拳拳到肉,但是從拳尖傳來的感覺卻如同打在鋼板上一般,於占魁經驗多老道了,立刻判斷出這小子曾經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護體硬功。

武諺說,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就是說只有蠻力的大不過精通拳術之人,而精通拳術之人在金鐘罩鐵布衫之類護體硬功面前也只能望洋興嘆。

至於步法上的門道,他自然更加清楚,這小子下盤相當紮實,腿力沉厚,步伐穩健無比,很像南拳硬馬風格。

這貨分明是扮豬吃老虎啊,沒有十幾年的苦練,絕不可能有這麼深厚的功力。

於占魁心中大怒,拳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陳子錕確實是被於占魁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招數抵擋、還擊,至於旁人眼中的腳下功夫紮實,其實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完全是下意識的一種行為。

被連續擊中,陳子錕也急眼了,硬生生剎住後退的腳步,雙拳齊上,見招拆招,和於占魁打到了一處。

兩人一交手,內行們立刻又看出了門道。

“魁爺使得是查拳的路子,那小子用的是……不像是南拳,倒像是迷踪拳的架勢。”

會使迷踪拳的人很多,滄州一帶至少上千人練這種拳法,所以陳子錕使出迷踪拳來倒也不是很令人吃驚。

人群中倒是有個乾瘦的老頭嘀咕了一句:“像是霍家的迷踪啊。”

人聲噪雜,誰也沒聽見他的低語,只有站在旁邊的秀氣青年聽見了,扭頭問道:“那個霍家?”

“精武門的霍元甲。”乾瘦老頭說。

“哦。”秀氣青年點點頭,似乎並不吃驚。

不知不覺間,十招早就過了,陳子錕忽地跳出圈外,道:“十招過了,給錢!”

於占魁咬牙切齒道:“少不了你一個子兒,有本事咱就接著練!”

陳子錕道:“好!不過這裡不夠敞亮,我施展不開。”

  “哪裡敞亮?”

“那裡!”陳子錕一指小湖,湖面早已結冰,光滑如鏡,再開闊不過了。

“好,就依你。”於占魁身子一擰,燕子般飄落在湖面冰封上,身姿俊朗飄逸,輕功了得。

陳子錕也上了湖面,看客們沿著湖岸站滿了,四下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小順子見陳子錕居然能和於占魁分庭抗禮,不禁懊惱道:“虧大了!”

寶慶問:“怎麼,你沒押錕哥贏?”

“押了,押了一半,剩下的都押於占魁贏了。”小順子垂頭喪氣。

“你還想兩頭通吃啊。”寶慶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趙家勇倒是自信滿滿:“我把這個月的餉錢全押錕哥贏了,這回肯定賺大發了。”

趙大海聽著他們的議論,不禁苦笑著搖搖頭,於占魁又豈是那麼容易打敗的。

“請!”湖面上的於占魁衝陳子錕做了個請進招的手勢。

陳子錕毫不含糊,貼身上前就是一陣凌厲無比的快攻,於占魁見他來勢洶洶,急忙後退避其鋒芒,怎奈冰面奇滑無比,腳下不穩,被陳子錕追上貼身猛打,拳法精悍緊湊,短打快攻,分明是南拳套路。

“這回用的是廣東的詠春拳,嗯,還有點鐵線拳的招數。”乾瘦老頭輕聲講解著,秀氣小伙似懂非懂的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道:“詠春很厲害麼?”

老頭看了看她,說:“姑娘,任何一種拳法都不簡單,但能不能發揮出威力來,要看使用者的功力。”

  “噢。”

  ……

於占魁是一步錯、步步錯,腳下一亂,全身都亂,居然門戶大開,被陳子錕搶上來貼身攻擊,南方人身材短小,南拳講究的就是一寸短、一寸險,粘著對手貼身靠打,於占魁是直隸人,研習的多是北方拳法,不太適應南拳風格,這回吃了大虧。

陳子錕抓住機會,在於占魁胸前一頓猛錘,手腳膝肘並用,出招綿密無比,拳拳到肉,結結實實。

“奇怪,這又不像是南拳了,好像是暹羅拳法。”乾瘦老頭捋著鬍子,眼中充滿了疑惑。

一陣狂風起,湖岸上風沙大作,看客們不禁都瞇起了眼睛,只見朦朧中兩個人貼在一起,傳來咚咚咚打鼓的聲音,鼓點密集無比,然後就看見於占魁竟然一個踉蹌摔倒了。

  於占魁竟然倒了!

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的於占魁竟然被人一通亂拳打趴下了。

岸上一陣喝彩聲和噓聲,喝彩是獻給陳子錕的,噓聲自然是送給於占魁的。

於占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竟然栽了這麼大的跟頭。

“等等!” 他大喝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顆顆解開了黑緞子馬褂的連袢釦子,脫了馬褂丟在冰上,又解了大褂,露出裡面的緊身十三太保練功服來。

能逼得他於占魁以短打出戰,這個陳子錕果然不簡單。

“你小子,行。”於占魁陰著臉說了一句,聽不出是在誇還是在罵,別人都不知道,只有於占魁自己明白,挨了那一頓快拳之後,胸中氣血翻湧,一口熱血硬是被憋回去的,這小子,是真的有功夫!

“怎麼樣,怕了吧?”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說。

“哼哼,有點意思了。”於占魁居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活動著脖頸和拳腳,渾身上下的骨節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

齊天武館的徒子徒孫們興奮起來,互相說道:

  “這回師父動真功夫了。”

  “夠那小子喝一壺的。”

“等著給他收屍就行,咱師父一生氣,哪還有他的好。”

於占魁將手中的大褂撕了兩條布下來, 慢慢纏在了靴子上,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用腿法來拒敵千里之外,抵消陳子錕貼身近戰的優勢。

靴子上纏了布條,可以增加摩擦力,防止滑倒​​。

陳子錕見他如此,哪裡會不明白,剛才一通暴打,已經徹底喚醒了他記憶中的格鬥模塊,雖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裡學的武功,但是已經可以熟練自由的運用這些招式。

兩人再次開打,令於占魁驚訝的是,對方這回居然用的也是腿法,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這是哪家的功夫。

於占魁個頭不矮,即使是在北方也算是高個子,但是在陳子錕面前還是低了那麼幾寸,而且陳子錕的腿比一般人要長,一寸長一寸強,這就更增加了優勢。

兩人腿腳上下翻飛,看客們眼花繚亂,只知道不停地叫好。

大姑娘問乾瘦老頭:“這又是什麼功夫?”

此時周圍的人已經註意到他們的談話,幾雙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老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於占魁隱隱覺得有些吃力了,以往精準的判斷力多次出現失誤,對方好像是螃蟹一般有八隻腳,他不知道應該防哪一個了。

忽然面門前出現一隻腳,於占魁急忙伸手去拍,哪知道那是一記虛招,實招從側方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於占魁只覺得面頰被火車撞了一般,不疼,但是對心靈的震撼卻是無與倫比的。

時間在這一刻都凝固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陳子錕的右腳正抽在自己臉上,然後自己就慢慢的飛了出去,同時嘴裡的牙齒也和血一起濺了出來,這一切都像是慢放的電影鏡頭一般。

“咣!”耳畔傳來巨響,於占魁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冰面上,嘴裡又鹹又甜,一摸,全是血。

“你這叫什麼腿?”他強忍著肉體的痛楚和失敗的恥辱問道。

陶然亭外,風乍起,日破雲濤,金光漫灑,給那個打敗自己的人身上鑲上一層金邊。

“佛山無影腳。”陳子錕一字一頓的說道。

雷鳴般的叫好聲和掌聲響起,武行里的朋友們精神抖擻,終於有人為他們出氣了,於占魁再也得瑟不起來了,他們覺得今天比過年還開心。

趙大海露出欣慰的笑容:“錕子,真行!”

趙僻塵搖頭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那個乾瘦老頭聽到佛山無影腳五個字之後,也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這就是了,原來他是寶芝林的弟子。”

  “寶芝林是誰?”大姑娘問道。

  “寶芝林是一家藥店。”

“哦,您老知道的挺多,貴姓啊?”

“呵呵,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免貴,我姓杜。”

“哦,杜老頭,你住哪裡,我有空找你玩去。”

“這個……就免了吧,時候不早了,熱鬧看的也差不多了,告辭。”

乾瘦老頭走了,大姑娘聳聳肩膀,“怪老頭。”

於占魁愿賭服輸,把五百銀元和那個翡翠扳指都留下了,帶著徒弟們走了,走時也沒和馬世海打一聲招呼。

馬世海可氣壞了,本想設局打死陳子錕,沒想到卻成就了他一番威名,爺幾個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小順子可發了財,雖說今天到場的賭客們大都是花一兩銅子兒小賭怡情一下,但是架不住賠率大啊,他到手足足三四十塊大洋,趙家勇也發了筆小財,賺的滿盆滿缽。

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帶著馬弁來到被武行中人眾星捧月在當中的陳子錕面前,遞上了一張名片:“陳少俠,交個朋友,遇到麻煩事就提我的名字。”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陳子錕打心眼裡不喜歡任何穿軍裝警服的人,還是接下了這張名片。

  “哦,是許署長,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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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紫光車廠

在陳子錕打敗於占魁之前,許國棟還存了收他當護兵的心思,算盤打得很仔細,準備在於占魁痛下殺手之前,千鈞一發之際,自己拔槍示警,把陳子錕從於占魁拳下救出,讓他承自己的恩,接下來的事兒就水到渠成了。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讓他大跌眼鏡,這小子居然打敗了京城無敵手於占魁,這樣的人物,豈是能屈尊給一個警察署長當護兵的?

所以許國棟沒有冒然提出什麼非分的要求,而是留下一張名片就走了,交朋友是一輩子的事情,日子長著呢,慢慢處就是。

警察署長走了,氣氛再度活躍起來,一幫練武的年輕人簇擁在陳子錕身旁,爭著和他說一句話,如今他可是北京武行的英雄!

那些年長的武學前輩們,不好意思來和一個小年輕套近乎,但也不阻攔自己門下的後生們湊熱鬧,還是那句話,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慢慢處。

陳子錕也不含糊,大嗓門今天格外的洪亮:“有一個算一個啊,正陽樓飯莊,我請!”

寶慶、小順子、趙家勇他們喜笑顏開,簇擁著陳子錕,凱旋英雄一般去了,趙大海被送進了花旗診所救治,經診斷,確實斷了一根肋骨,內臟也受到程度不等的震傷,但傷者體質極佳,休養一段時間應該沒有問題。

慶功宴真就在正陽樓飯莊擺的,十個桌子,好酒好菜招呼著,這可是北京數的著的好飯莊,味兒地道,價錢也不低,席面兩塊大洋起,要擱以前,小順子他們做夢都不敢來這麼貴的地兒吃飯,今天沾陳子錕的光,享了一回口福。

請的都是武行里的朋友,大夥兒紛紛向陳子錕敬酒,順便打聽他的家門和師承,陳子錕一概打馬虎眼應付了過去,一通大吃大喝,醉倒了一片,去櫃檯結賬的時候,伙計告訴陳子錕,已經有人會過帳了。

“誰會的帳?咋不和我說一聲。”陳子錕很納悶。

伙計笑道:“想替您會帳的人可不少,剛才差點在櫃上打起來。”

  “還有這稀罕事?”

“可不,您今兒可為北京武行里的朋友揚眉吐氣了,別說替您會帳了,我估摸著找您拜師學藝的人更多,保不齊得從前門排到天壇去。”伙計嘴挺貧,不過說的都是實話。

“嘿嘿,出名就是好啊。”陳子錕一邊剔著牙一邊溜達著回去了。

回到大雜院,果然有一幫年輕後生聚在門口,看到陳子錕過來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口稱師父收了徒兒吧,把陳子錕嚇了一跳。

“都起來,這話怎麼說的,實話給你們說吧,我只會打架,不會教人。”

小伙子們鍥而不捨:“沒事,俺們不跟您學本事都行,只求拜您老人家為師。”

合著是拉大旗當虎皮啊,這個風氣可要不得,陳子錕佯怒道:“都他媽滾蛋,老子不收徒弟。”

小伙子們趕緊一骨碌爬起來,嬉皮笑臉的跑了,彷彿師父發脾氣罵人是天經地義,沒脾氣才叫奇怪。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大冷的天,杏兒一直在院子裡等著,見陳子錕進來趕緊回屋打了一盆熱水,攪了一個毛巾把來給他擦臉。

陳子錕又不是傻子,何嘗不知道杏兒的心思,不過自己一顆心都在林文靜身上,又怎麼會染指寶慶的意中人呢,他胡亂擦了一把臉,含含糊糊的說:“喝多了,我回去歇著了。”

可是去哪兒歇著,小順子在六國飯店值夜班,嫣紅那不能睡,寶慶拉車去香山接斯坦利醫生了,也不在家,趙大海受了傷,自己再去麻煩人家也不好意思。

總是寄居在大雜院不是個事,得買自己的房子。

當晚是跟果兒擠著睡的,湊合了一夜之後,陳子錕早早的起來,在院子裡把昨天使過的拳術腳法溫習了一遍,他隱約記得自己跟師父學過武功,但具體的場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一招一式卻還都能記得,唯一能想起的那一記出神入化的腳法名字叫:佛山無影腳。

八點來鐘,小順子、寶慶他們都回來了,大夥兒聚在一塊商議那五百塊銀洋該怎麼花。

“照我說,先買個宅子,再買個鋪面收租,娶一房媳婦,剩下的存到花旗銀行吃利息,比什麼都強。”寶慶瓮聲瓮氣的說。

小順子不屑道:“五百塊錢你還想買宅子,買鋪面,保定府也沒這個價啊,照我說,先去六國飯店開個房間,然後弄一身像樣的行頭,馬聚源的帽子、瑞蚨祥的緞子馬褂、內聯昇的鞋,到八大胡同開開眼。”

“打住!”寶慶打斷了小順子的口若懸河,質問道:“六國飯店,八大胡同,你這是想把錕子往火坑里帶啊,那是咱平頭老​​百姓去的地方麼,金山銀山也架不住那種花法啊。”

小順子說:“寶慶你不懂,六國飯店那是上流社會人士出沒的地方,以咱錕子的身手膽識,還愁不能結識幾個貴人?有貴人相助,還愁沒錢花。 ”

寶慶說不過他,鬱悶道:“要是大海哥在這兒就好了,他保准知道該怎麼花這個錢。”

陳子錕道:“其實你倆說的都有道理,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用來當錢引子最好,我想買幾部洋車,開個車廠,慢慢把生意做起來,你倆沒事的時候也能幫我一把。”

聽到洋車,寶慶的眼睛亮了:“這個辦法好,五百塊錢能買五輛洋車,這生意小了點,不過也有賺頭,我看行。”

小順子也說:“這買賣能幹,買東福星的車,要全新的,六國飯店門口一字排開,有我給照應著,生意絕對好,錕子,還是你有遠見。”

陳子錕撓著腦袋嘿嘿地笑,他自己知道,開車廠主要的目的是想給自己創造一個拉著洋車接近林文靜的機會,不過這個小心思可不能讓弟兄們知道,要不還不得笑話死他。

“話又說回來,開車廠得有地方啊,咱這大雜院可不行,起碼一個小四合院,這花費可不老少。”寶慶又皺起了眉頭。

小順子頭腦挺靈光:“想辦法就是,如今北京城空宅子多得是,三五百就能在外城買個不賴的三合院,咱買不起可以先租。”

陳子錕道:“房子的事不急,車得先買上,小順子你剛才說什麼東福星,他們家的車是最好的麼?”

寶慶接口說:“這個我熟,要說最好,那得數虎坊橋西福星家的洋車,那叫一個地道,鋼活兒好,拉到車廂散架都不興發軟的,銅活兒漆活兒更是沒話說,他們家的車和別家不同,車廂有方的圓的兩種式樣,顏色有紫漆,黑漆兩種,車廂和扶手上都雕花,當然價錢也貴,比東福星、起順、雙和順他們都貴上起碼三成。”

這樣一說,陳子錕立刻想到徐二拉的那輛車,就是紫色的車廂。

“西福星的車,宅門用的多吧?”他問道。

寶慶一拍大腿:“對啊,那麼好的車,車廠用不起啊,都是官宦人家買來自用的,後面釘一市政廳發的銅牌,那叫一個氣派。”

陳子錕道:“那就買西福星的車,買紫色的,車燈要多配兩盞,夜裡亮堂。”

寶慶說:“那就配兩盞電石燈,保管亮堂。”

“兩盞不夠,四盞!”陳子錕一錘定音。

陳子錕辦事風格雷厲風行,說買就買,把五百大洋交給寶慶去置辦車輛,自己一個人去了法源寺門口,想找胡半仙再算算自己的身世,可是找來找去都見不到胡半仙的影子了,問旁邊擺攤子的人,人家告訴他,那個算命的就在這兒擺了一天的​​卦攤,從此就沒出現過。

這事兒有點蹊蹺,難不成胡半仙專門在法源寺門口等自己?

陳子錕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昨天忘了去辜鴻銘家上課,趕緊跑去椿樹胡同,被辜教授好一通數落,為了懲罰他,今天的功課特特別重,要背二百個單詞,外加繁瑣到令人眼暈的拉丁語法。

陳子錕照單全收,依然是過目不忘,辜鴻銘對他大感興趣,問長問短,老頭兒是世外高人,陳子錕也就無所隱瞞了。

“辜教授,實不相瞞,我有底子,學這個不難。”

  “哦?此話怎講。”

“我以前跟一個老毛子男爵學過法國話和俄國話,洋文功底紮實著呢。”

辜鴻銘大感興趣,立刻用法語和他對話,陳子錕對答如流。

“嗯,有點意思,不過發音不是很地道,有點紅菜湯味道。”辜鴻銘捋著鬍子笑道。

法語是俄羅斯上流社會通用的語言,用法語書信聯繫是一種時尚,既然陳子錕的法語教師是俄國男爵,那麼他的口音裡帶點俄國味兒也在情理之中。

辜鴻銘耐心的給陳子錕糾正著發音,教他說一口地道的巴黎口音,陳子錕進步極快,令人驚喜不已。

任何一個做老師的遇到這種天才學生都會像撿到寶貝一樣開心,甚至當家僕來禀告說有客人來訪的時候,辜鴻銘毫不猶豫的託病擋駕,小老頭完全沉浸在教書育人的樂趣之中。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辜鴻銘道:“不如你留下用飯吧,飯後我還想向你討教一下俄語。”

陳子錕推辭道:“吃飯啥時候不行啊,我還得上劉教授家上課呢。”

辜鴻銘哈哈大笑,從來只有別人求著自己一同吃飯的道理,沒成想今天一個拉洋車的苦力竟然拒絕了自己的邀請。

  有意思。

“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下午再來,不見不散。”辜鴻銘說。

從椿樹胡同出來,陳子錕又去了劉師培家,在劉教授的咳嗽聲中學習了半個時辰的國語,告辭出來,已經快到關城門的時間了。

趕緊一路跑回家,剛進大雜院就驚呆了,院子裡擺著四輛嶄新鋥亮的洋車,鋼輻條閃閃發光,細脖子銅喇叭在夕陽下閃著金光,一水的紫色圓形車廂,雕花車把,和街上那些洋車一比,簡直就是鴨群中的天鵝。

  寶慶和小順子笑瞇瞇的看著他。

“怎麼樣,氣派吧,場面吧,一百二一輛,寶慶口水都說乾了,人家給降了十塊錢。”小順子說。

陳子錕說:“好,功勞簿上給寶慶記一筆。”

  寶慶問:“咱車廠叫啥名字?”

陳子錕看到夕陽照在紫色的雕花車廂上,有祥雲一般的光彩,便道:“就叫紫光車廠吧。”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1
第二十九章 一件小事

紫光車廠,這名字響亮,小順子和寶慶對視一眼,贊同的點了點頭。

“錕子,你就是咱們紫光車廠的大掌櫃。”

陳子錕趕緊擺手:“我幹不了那個,當老闆的得官私兩面都得的開,站得住,我初來乍到的,人頭都不熟,哪能幹這個,我覺得這個掌櫃讓薛大叔來當比較靠譜。”

  “我爹?”寶慶納悶道。

“對,薛巡長最合適。”陳子錕道。

“可是我爹有差使啊。”寶慶撓著頭,一臉的不解。

陳子錕微笑道:“你只管轉告,答不答應是薛大叔自己的事情。”

  ……

前門警所的薛平順拖著疲憊的腳步向家裡走去,他今天又在茶館坐了一天,啥事沒幹。

每天早上他都擦亮自己的舊皮鞋,裝著上差的樣子出門,其實他的巡警差使已經被革職了,起因就是那天他把陳三皮帶到了馬宅門口,讓李警正和馬警佐丟了面子。

自打大清朝辦新式巡警那年起,薛平順已經乾了十五年巡警,十五年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開革就開革了,同僚們替他求情,可上面說,這事兒沒有迴旋的餘地,薛平順年老體弱,已經不適合當巡警了。

可老薛今年滿打滿算,才不過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啊。

薛家全靠薛平順一個月七塊錢的維持,眼瞅著年關到了,欠下的賬還沒還,差​​使卻沒了,年過不去了不說,連一家人的嚼谷都沒了著落,薛平順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步履比以前更蹣跚了。

回到大雜院的家裡,把製帽往牆上一掛,回頭一看,桌上擺著幾個菜,一壺酒,寶慶喜滋滋的說:“爹,有好事。”

  “啥好事?”

“大錕子買了四輛洋車,開了個紫光車廠,想請您當掌櫃呢,就怕您警所那邊的差使推不掉,畢竟乾了十幾年,有感情了……”

薛平順精神一震,忙道:“幹巡警也不是常法,做個小買賣才是正道,掌櫃我是乾不來的,打個雜還行。”

寶慶驚喜道:“爹,你答應了?”

薛平順點點頭,心中泛起一陣感慨,陳子錕比自家兒子要細心啊,他肯定是看出自己丟了差使,才請自己來車廠管事的。

  這孩子,心好啊。

  ……

第二天一早,小順子在大雜院門口放了一掛鞭炮,宣告紫光車廠開張,老少爺們都穿著出客的衣服簇擁在那四輛洋車旁邊。

北京內外城的車廠不計其數,多的像崇外上頭條的“五福堂”,朝陽門外的“馬六”,“繁華”,起碼都有二三百輛車,少的也有一二十輛,但是像紫光車廠這樣,才四輛車就敢開張的微型車廠還真沒見過。

這四輛車真叫漂亮,一水的雕花紫漆,車把上有保暖棉套,車簾子上鑲著玻璃,最顯眼的是腳踏板左右外幫上掛著四盞電石燈,那叫一個氣派,北京城裡掛四盞燈的可是頭一份,這麼漂亮的車,不找幾個年輕力壯、身高腿長的壯小伙拉著,都對不起它。

本來說讓寶慶負責拉一輛車的,但是他答應過給斯坦利醫生拉包月,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能把機會讓給別人,小順子看著車也眼饞,但再漂亮的洋車也比不過六國飯店的吸引力,所以他也不能加盟。

這也沒關係,北京城裡別的不多,就是吃不上飯的閑漢最多,薛巡長人頭又熟,很快就找了三個街坊小伙子,都是本份厚道的年輕人,把車交給他們也放心,還剩一輛車,由車廠老闆陳子錕親自拉。

薛平順當車廠的掌櫃,收車租、檢查車輛損耗,雖說現在才四輛車,根本用不到專人來管,但陳子錕未雨綢繆,野心大大,要把紫光車行做到全北京數的著的大車廠,所以甭管規模大小,制度得先架起來。

紫光車廠開業,薛平順也去市政公所辦理車廠執照,他是北京當地人,車廠得用他的名字登記,臨行前陳子錕拿了一張名片給他:“拿著這個,興許好使。 ”

薛平順一看,是外城警察署的署長許國棟的片子,頓時笑道:“那絕對好使。”

四輛車全放了出去,陳子錕拉著洋車直奔石駙馬大街去了,在林宅門口把車一支,開始等人。

此時林宅正在接待客人,一個頭髮剛硬,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客廳裡,和林之民夫婦談笑風生。

“周先生,謝謝您給我們家介紹的車夫,那小伙子人不錯,挺精神的,不過我們家現在用汽車了,所以……”林太太很客氣的用上海腔的國語說道。

中年人把象牙煙嘴從嘴裡拔出來,吐出一口煙道:“沒關係的,我也是舉手之勞,託一個認識的老巡警介紹的車夫。”

“那就好,樹人兄,內人就是這樣,見不得剝削階級的存在,她覺得坐人力車就是剝削,而坐汽車就不是剝削。”林先生打趣道。

中年人道:“汽車夫駕駛汽車,也是一種勞動啊,只能說,坐汽車是換了一種性質的剝削。”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又扯了一些家常,中年人起身告辭:“給你們拜年了,我還有事。”

太太道:“正好我要去東安市場,送您一程吧。”

中年人道:“南轅北轍,不順路啊,我叫一輛洋車就行。”

出了林宅,和林氏夫婦告辭,中年人瞅見胡同口蹲著的陳子錕,一招手道:“膠皮!”

陳子錕直起身子,打量著這個中年人,身量不高,神采奕奕,大褂的前襟上別著一桿自來水筆,看著就像個文化人,本來不想拉他的,但是不知怎麼地,就鬼使神差的說了句:“去哪兒啊您?”

“西直門,多少錢?”中年人邁步上了車。

“兩個大子兒。”陳子錕拉起車便走。

年關臨近,街上的人稀少起來,前幾天的雪化完了,一條大路筆直,北風呼嘯,把路上的浮土吹得乾乾淨淨,光禿禿的樹叉子在風中顫抖著,這天真冷。

陳子錕撒開兩條腿在空蕩蕩的大路上奔著,忽然路邊一個老婦人橫穿過來, 陳子錕急忙減速讓行,但車把還是兜住了老婦人敞開的棉背心,人慢慢的倒了下去,橫臥在車前。

“沒什麼的,走你的吧。”中年人說道。

陳子錕卻蹲下去,攙扶老婦人起來,這個老婦人讓他想到了杏儿娘,大冷的天還在街上走,肯定是為了生活在奔波。

  “你怎麼了?”他問道。

“我摔著了。”老婦人有氣無力的說。

陳子錕四下打望,看到一處巡警所,便扶著老婦人過去了,來到巡警所要了一碗熱水慢慢給她喝下去,問她家住在哪裡。 、

“我家在高​​碑店,來城裡找我兒子的。”

“您兒子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我兒小名芳官,在城裡跟人當學徒。”

  “在哪個鋪子當學徒?”

“找不著了……起先說是在大柵欄一家鋪子當學徒,可人家說他前年就偷跑了,我的兒啊。”老婦人眼淚嘩嘩的往下掉,哭的那叫一個傷心。

陳子錕傻眼了,這可怎麼辦,看老人家這樣子,怕是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了,大冷的天要是丟在外面,那不得活活凍死啊。

巡警跟著勸:“老人家,別傷心了,我勸您趕緊回高碑店吧。”

“家裡沒人了,我才來找兒子的,家裡房子都塌了,讓我回哪兒去啊。”老人家嘆了口氣,站起來說:“謝謝您二位,你們是好人,我走了。 ”

陳子錕忽地站起:“等等,大冷的天沒地兒去,您先歇歇,待會上我那去。”

老婦人愣住了,陳子錕對巡警說:“哥們,麻煩你給外面把先生說一聲,我不能拉他了。”

巡警出去了,陳子錕又仔細問了老婦人關於他兒子的一些事情,還是找不著頭緒。

過了一會兒,巡警拿著一大把銅元回來,“那位先生真是好心,讓我把這錢給你。”

“謝了。”陳子錕接了錢,先跑出去買了六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用荷葉包了拿回來,放在老人面前。

  “吃吧,先墊點肚子。”

老人感動的熱淚盈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讓您吃就吃,這兒有開水,別噎著。”年輕的巡警又給她倒了一碗水。

吃了包子,老婦人的精氣神稍微提起來一些,陳子錕讓她上車,一路拉回了大雜院。

見陳子錕拉回來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太太,眾人都驚呆了,合著大錕子不但開車廠,還辦善堂啊,不過大雜院實在沒地方再住人了,連陳子錕都是到處湊合,哪有空安置這個老太太。

陳子錕卻這樣說:“天無絕人之路,越是覺得黑暗的時候,越是接近光明的最後關頭。”

果不其然,接近晌午的時候,有人過來傳話說,趙僻塵老爺子準備搬回保定老家居住,這邊的小四合院空著也是空著,準備租出去,問陳子錕陳少俠有沒有興趣。

“看看,運氣來了不是。”陳子錕高興壞了,當即答應下來。

更讓他高興的是,趙僻塵老爺子的這所宅子就在宣武門內,距離花旗診所和林宅都是抬腿就到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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