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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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你掏與不掏,糞就在那裡

杜心武此言一出,陳子錕就覺得呼吸急促了起來,終於有一個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出現了,他趕緊道:“怠慢各位了,咱們屋裡說話,杜大俠,請,還有這位大叔和這位……女俠,請。”

一聲女俠把夏小青喊得半邊骨頭都酥了,渾身上下輕飄飄的,剛要邁步,夏師傅說話了:“今日之事多有冒犯,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一拱手就要走,見女兒賴著不挪窩,夏師傅沉下臉道:“小青!”

父命難違,夏小青只好撅起了嘴,求助的目光看向杜心武。

薛平順雖然不是武行中人,但好歹是紫光車廠的掌櫃,人情世故比陳子錕練達多了,他打圓場道:“不打不相識,都是自家人,客氣啥,大老遠的來了,進來喝杯茶的交情都沒有麼。”

杜心武也笑道:“請留步,正好我有件事和夏師傅說,不如借小陳的地方談了。”

南北大俠發話了,夏師傅不好拒絕,只好點頭答應:“請。”

幾個人往正房裡走,陳子錕故意落在後面,悄悄問道:“你叫夏小青啊?”

“怎麼,你有意見?”夏小青一瞪他。

“沒有沒有,這名字怪好聽的。”陳子錕嬉皮笑臉的說。

到了屋裡,分賓主落座,王大媽端上茶水,一番寒暄之後,杜心武先對夏師傅說:“老夏,我想收你女兒為徒,你意下如何?”

夏師傅當場就呆了,愣了片刻之後搖頭道:“謝謝杜大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爹!”夏小青急的直跺腳。

莫說她了,別人也都跟著著急,杜心武是什麼人啊,海內聞名的南北大俠,一等一的國術高手,又是革命先驅,據說他老人家可不輕易收徒弟,一般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夏師傅竟然一口拒絕了,他要是個不懂武術的鄉村匹夫也就罷了,可他分明也是個高手,如此這般,大家就看不明白了。

被拒絕了,杜心武倒也不生氣,淡淡一笑揭過此事,對陳子錕道:“十年前我見過你,那時候你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被大人帶著去找我拜師,你還有印象麼?”

陳子錕搖頭道:“不瞞杜大俠說,我腦子受過傷,以前的事情記不起來了,我還想請杜大俠仔細說說,當時我是被誰領去的,是我的父母麼?地點又是在何處?”

杜心武道:“原來如此,事情是這樣的,光復會的陶成章帶著幾個人到我日本東京的寓所拜訪,同行的有一個男孩,眉眼和你相似,名字不曉得,想必就是你了,當時陶成章請我教授你武功,我因為另有要事情就婉拒了。”

“然後呢?”陳子錕一臉的迫切。

杜心武一攤手:“沒有然後了。”

“那……陶成章現在哪裡?”陳子錕繼續追問。

“七年前,在上海遇刺身亡了。”

  一陣沉默。

良久,陳子錕終於說道:“杜大俠,十年前你沒有收我為徒,大概不是因為另有要事吧。”

杜心武笑道:“不錯,那隻是一個託辭,當時光復會和我們同盟會關係不睦,再加上我當時覺得你根基不是很好,就沒收你為徒,不過現在看來,是我看走眼了,你確實是個練武的好苗子。”

陳子錕道:“謝謝杜大俠誇讚,我是野路子出身,瞎練的。”

杜心武道:“你也不是瞎練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陶成章他們帶你尋遍天下名師,你的功夫里匯集了少林童子功、寶芝林黃家的腿法,還有精武門的迷踪拳,或許你還有其他功夫在身,這些不同門派的武功被你融會貫通,隨心而發,近十年來,我一直在留意學武的苗子,呵呵,終於被我發現了兩個。”

陳子錕和夏小青對視了一眼,表情怪異,合著杜大俠收徒弟收上癮了啊,剛被拒絕了一個,又要收第二個。

“杜大俠,我想請問,您收徒的目的是什麼?”陳子錕問道。

“你問的很好,我收徒弟,是為了發揚國術,發揚國術,是為了振興中華,使我國民強身健體,體魄強了,國家也就強了。”杜心武說的慷慨激昂,陳子錕卻並未響應,只是搖頭:“我不願拜您為師。”

這回更是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就連夏師傅都覺得有些出乎意料,仔細端詳了陳子錕兩眼,這小子真是看不透啊。

陳子錕從后腰上拽出兩把沉甸甸的盒子炮拍在桌子上說:“如果杜大俠是抱著這個目的收徒的話,恕難從命,因為我們理念不同,現在不是冷兵器時代了,而是二十世紀,機關槍巡洋艦的時代,武功再好,也擋不住這個,國術只能強壯身體,不能充實頭腦,強國最終還是要靠教育,靠科技。”

杜心武完全沒有料到對方能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來,但他又不得不為之嘆服,思索一陣後,他起身呵呵笑道:“雖然有失偏頗,但也頗有見地,這樣的年輕人不多見了,好吧,我也不強求收你為徒,這是我的地址,有空來咱們爺倆切磋兩下,你看如何?”

陳子錕抱拳鞠躬:“敢不從命。”

杜心武起身告辭,薛平順和陳子錕挽留不下,送他出門,夏師傅父女倆也趁機告辭,陳子錕道:“夏大叔,你們家的萬能膠挺好使的,還有麼,我想買幾百瓶修補車胎用。”

夏師傅狐疑的看了看女兒,夏小青低頭不語,當爹的明白是女兒背著自己上街賣過萬能膠,便道:“實在慚愧,這東西是家裡祖傳秘方,用一種蟲膠熬製而成,數量有限,怕是不夠您用的。”

話說的客氣,其實心裡卻在暗罵,自家獨門配置的萬能膠那是用來粘高檔瓷器玉器的,你小子買來修補車胎,當真是暴殄天物啊。

“這樣啊,那就可惜了。”陳子錕一臉的惋惜,夏小青卻暗暗啐了一口:“呸,想和本姑娘套近乎,也不找點靠譜的理由。”

夏家父女倆也告辭走了,紫光車廠恢復了平靜,薛平順道:“大錕子,真沒看出來你懂得那麼多,有空多教教寶慶他們幾個,咱中國就缺你這樣明理的人啊。”

陳子錕道:“其實我啥也不懂,這些話都是在北大聽他們說的,我鸚鵡學舌而已。”

薛平順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換了話題道:“今天這個事兒,我尋思著有點不對勁啊,我們兩家往日無怨近日的仇也不深,糞廠的人犯不上動這麼大陣仗來,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

陳子錕道:“可能他們覺得我要搶掏糞的買賣吧,所以才大動干戈,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

“這就是了,驚動了齊天武館,還有警察署的人,看來糞廠花了大力氣,這個誤會要是再鬧下去,咱們倆家都沒有好,這樣吧,我托熟人遞話過去,問問那邊到底什麼意思。”

“行,薛大叔,就按您的意思辦。”

  ……

紫光車廠這邊在反思,糞廠裡同樣也在反思,於德順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遍,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太莽撞了,沒有溝通就大動干戈,打上門去,結果一敗塗地,花了錢,丟了人,一點好處沒落下。

正打算托個朋友過去打探一下對方的意圖,馬老五馬巡官登門了,一身的警服,身後跟著兩個勤務兵,進門把帽子甩在桌子上,罵罵咧咧道:“姓陳這小子還真是通了天了,我就不信鬥不過他,老於,我有一個辦法,絕對能搞死他。”

於德順賠著笑臉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五爺,我尋思著……”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老於啊,不是我說你,糞王就要拿出糞王的霸氣來,丫挺的不是想搶你的糞道麼,讓他搶,把那一條街的生意都讓給他,看他怎麼收場。”

馬老五的意思,於德順很清楚,掏糞看起來簡單,其實是個一條龍產業,掏糞,運輸,晾曬,出售,各個環節緊密相扣,只霸占糞道,而沒有自己的糞夫,糞廠,以及銷售肥料的渠道和下家,那糞道就是個累贅,幾天下來積攢千斤糞便,難道往家裡堆不成。

其實馬老五還有一層意思沒說,那就是藉著住戶的不滿來打壓陳子錕,你丫不是請杜心武來助陣麼,杜心武再厲害,也抗不住萬人唾罵,一條街半個月不掏糞,誰也受不了,到時候幾百上千口人湧到紫光車廠去罵,誰能受得了。

於德順考慮了一會,說:“這主意好是好,我就怕老李和老孫那邊拆台。”

馬老五拍了胸脯說:“包在我身上,誰要敢幫姓陳的出貨,我和他沒完,街坊上的人要是問起來,你們就說是紫光車廠的人不讓你們去掏糞了,鬧大之後報官處置,少不了拘他幾個人。”

有了這句話,於德順才放下心來,既然馬巡官願意幫忙,自己不妨一試,反正掏糞的活兒不比其他,你掏與不掏,糞都在那兒,既不能長腿跑了,又不會變成別的東西,所以他根本不著急。

“成,那就按馬巡官的意思辦,真謝謝您了。”於德順一臉的感激,其實他心裡有數,馬老五不過是想藉著這件事報私仇而已,根本不是為自己著想。

“呵呵,應該的,咱哥倆誰跟誰啊,你忙著,我回去了。”馬巡官嘴上說的漂亮,卻沒有挪窩的意思,於德順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要錢呢,昨天妓院賭桌上輸掉的五百塊錢還沒給人家呢。

“五爺,最近手頭不寬裕,您容我幾天,一准給您送府上去。”於德順點頭哈腰道,他也不傻,事情沒辦成,哪有錢嘩嘩往外花的道理。

馬老五也不和他計較,打個哈哈,起身走了。

傍晚時分,一個相熟的街坊來找於德順,婉轉的告訴他,紫光車廠並沒有搶生意的意思,一切都是誤會。

於德順冷冷的說:“沒有這個意思,那打我的人,砸我的糞車,是什麼意思,送客。”

街坊搖頭嘆氣的走了,於德順的媳婦出來說:“當家的,好不容易有個和解的機會,你咋一點餘地都不留。”

於德順說:“婦道人家,你懂什麼,我要是不找回這個面子,以後哪還有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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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街坊回到紫光車廠,把事情一說,陳子錕當場就怒了:“這個於德順,給臉不要臉!”

薛平順卻發起愁來:“軟的硬的咱都不怕,就怕他撂糞勺不干啊,半個月下來,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街坊也說:“是啊,街頭的公茅房這些天沒人打掃,糞便堆積如山,茅房裡都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陳子錕道:“不過就是一點小誤會而已,本來我也不想鬧大,姓於的不想罷手,我只好奉陪,也請街坊父老做個見證,這事兒可不賴我。”

那街坊有五十來歲了,也是個明事理的人,對糞閥的作派早有不滿,聽陳子錕這樣一說,便道:“那是自然,不過沒人掏糞終究不是事兒,老薛,不如我們街坊聯名上書巡警署,讓他們派員出面管一管。”

薛平順嘆口氣道:“我乾了十幾年巡警,這事兒還不清楚麼,根本就沒人願意管這一攤子事,再說於德順和馬巡官有來往,聯名上書啥的根本沒用。”

街坊也跟著嘆氣搖頭:“真是世風日下啊,光緒年間,這些掏糞的知道飲水思源,不但不收月錢,逢年過節還拿來家鄉的土特產饋贈鄉里,現在民國了,卻越變越差,收了月錢還不干活,隔三差五就討酒錢,下雪下雨刮風就歇工,街坊住戶稍有不滿,要么故意搞得你家裡糞水四溢,要么怠工不干,這哪是掏糞的啊,分明是一幫爺爺。”

聽了這話,陳子錕不禁義憤填膺,一拍桌子道:“反了他們了,不好好乾活,以後就乾脆別乾了,不就是掏大糞麼,還以為能拿我一把,做夢。”

薛平順一驚:“大錕子,你不是要改行吧?”

陳子錕笑道:“隔行如隔山,我當然不是要改行,只不過我有辦法治他而已。”

送走了街坊,薛平順又問他:“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陳子錕神秘的一笑,說:“叫王棟樑來。”

王棟樑是京郊長辛店的農民,家裡沒啥人了,光棍漢一個,晚上就住在紫光車廠,他為人老實巴交,勤快肯幹,沒事的時候就掃地擦車,薛平順看他憨厚樸實,一些零碎採買活兒都交給他幹,他除了拉車之外,還是車廠的碎催。

聽說大老闆召喚,王棟樑趕緊屁顛屁顛的來了,陳子錕招呼他坐下,聊了一些家常,了解了長辛店農民的生活狀態,王棟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鄉下無地農民的苦楚都詳細的描述出來。

“棟樑,如果我想招幾個人來掏糞,管吃管住但是不發錢,掏出來的糞讓他們自己賣,你覺得行麼?”陳子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棟樑考慮再三,才說:“我覺得靠譜,窮苦人能在城裡找和不靠天吃飯的營生,那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

陳子錕一拍大腿:“就這麼定了,你回鄉下去招人,不用多,五六個就行,姦懶讒滑的不要,要忠厚老實、身體健康的。”

  “啥時候辦?”

  “現在就去。”

打發王棟樑回長辛店招兵買馬,陳子錕又讓薛平順去定做掏糞的工具,長柄糞勺,掃帚,荊條編的糞筐,這些都是雜貨攤子上常見的東西,價格便宜的很,不過陳子錕覺得這種糞筐沒有蓋子,運輸途中很容易撒漏污染街道,決定改裝一下,請木匠打造蓋子,再弄幾塊雨布墊著,這樣糞水就不會溢出了。

拉糞的大車他也安排好了,雇了兩輛騾車,木板箍著鐵皮的車廂,上面有蓋子插銷,即使翻車了都可以保證不會撒漏。

過了一天,王棟樑帶著十二個漢子從鄉下回來了,院子裡呼啦啦站了十幾個皮膚黝黑,面目樸實的莊稼漢,眼巴巴的看著陳子錕和薛平順。

王棟樑不好意思的說:“我一說招工,他們就都來了,老闆,你看著挑吧,不好的就打發回去。”

陳子錕道:“既然來了還回去幹啥,讓伙房開火,燉豬頭肉,給兄弟們接風!”

一個小時後,莊稼漢們就都拘謹的坐在飯桌旁了,桌上擺著白面饅頭、油光光的豬頭肉,在鄉下一年到頭也吃不上這麼好的飯啊,大夥兒饞虫都快從喉嚨裡鑽出來了,可是老闆不發話,就都端著架子,吞著口水等待著。

“兄弟們,我也是種地的出身,啥也不說了,吃好喝好!”陳子錕一聲令下,十二個漢子風捲殘雲一般吃了起來,滿屋子都是咂嘴的聲音,不知道的從門口過,興許會以為裡面養了一群豬。

陳子錕把王棟樑叫過來說:“吃完飯帶他們去估衣鋪,一人弄一身衣服穿,不用多新,但是要乾淨,顏色要統一,然後帶去華清池洗澡,聽明白麼。”

“老闆,您真是好人啊。”王棟樑感動的眼淚嘩嘩的。

陳子錕微笑著拍拍王棟樑的肩膀:“跟我幹,好日子長著呢。”

新來的伙計們吃飽喝足,換了新衣服洗了澡,回到紫光車廠的時候已經天擦黑了,薛平順招呼他們住下,卻不安排活兒,搞得大傢伙心裡都有些不安。

到了第二天,依然好吃好喝伺候著這幫人,大家就更心焦了,都去問王棟樑:“老闆啥意思啊,天天白吃白喝,俺們心裡過意不去啊。”

王棟樑跑去問陳子錕,陳子錕卻只是一笑:“沒事,先歇著。”

幾天時間過去了,各方面都很能沉得住氣,可是石駙馬大街一帶的住戶們可撐不住了,街頭巷尾的公茅房裡都堆滿了,別說蹲下方便了,就連門都進不去,沒辦法只好就地解決,幾天下來,胡同里就臭氣熏天,不成個樣子,大戶人家也好不到哪裡去,茅房里溝滿壁平,幸虧現在還不到夏天,如若不然,蚊蠅滋生更是可怖。

住戶們熬不下去,委託街坊中德高望重之人,一方面去市政公署反映情況,一方面​​湊了些錢來於記糞廠,苦苦哀求於德順開工。

於德順得瑟了,坐在藤椅上,捧著新買的紫砂壺滋溜滋溜的喝茶,兩眼望天,搖頭嘆氣道:“不是我不願意開工,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啊,有人連南北大俠都請來了,非要霸占我的糞道,我沒辦法,只好讓賢。”

街坊們平日里受糞閥的窩囊氣已經不少了,此時看到於德順這副嘴臉更加惱怒,不過想到滿大街的糞水橫流,只能忍氣吞聲,強作笑顏:“於爺,您說笑呢,我們都問過了,車廠那幫小伙子,真沒想搶您的生意,都是誤會。”

“誤會也不行。”於德順重重把茶壺王桌上一放,旋即又想到馬巡官的叮囑,裝模作樣道:“又髒又累我圖個啥,不就是混碗飯吃麼,老少爺們這麼看得起我,我再矯情也不合適,這樣吧,你們要是覺得看不過眼了,不妨去警察署告姓陳的,只要是他進去了,我立馬派人開工。”

街坊們面面相覷,都覺得為難,這是什麼事啊,人家車廠開的好好的,不擾民不滋事,我們去告他,沒這個道理啊。

話說不通,街坊們只好回來,另一路去市政公署的人也回來了,說順天府沒有章程管掏糞這種小事,還是請街坊裡正自行解決為宜。

石駙馬大街位於宣武門內,住戶都是老北京,雖然以平頭百姓居多,但也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幾天下來,街上屎尿橫流,身為賢達士紳,焉有不管之理,可是區區一個掏糞的,你還真沒招對付他,人家就是不願意幹,你還能把他關進監獄不成,法律上也沒有這一條啊。

沒辦法,只好去找紫光車廠,好言好語相勸,希望說和兩家。

薛平順出面對這些人說:“因為我們的緣故,給街坊鄰居們添了麻煩,是我們的不對,我給大傢伙鞠躬賠禮,我們紫光車廠個頂個都是爺們,絕不連累大家,此事絕對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他話說的誠懇,比起於德順來簡直天壤之別,街坊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這事兒怨不得人家,只好唉聲嘆氣的去了。

  ……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於德順得意洋洋,對他媳婦說:“看見沒有,對這幫人就得這麼治。”

媳婦卻說:“當家的,小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於德順道:“有五爺撐腰,我怕個球,五爺都安排好了,你就等著瞧好吧。”

正當石駙馬大街附近的住戶們一籌莫展之際,一隊面目嶄新的掏糞工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和以往的糞夫截然不同的是,他們穿的都是統一的黑布棉袍,胸前綴了塊藍布,上繡倆字“保洁”,頭上戴氈帽,臉上捂棉紗口罩,統一的糞勺和糞簍子,令人耳目一新。

這些掏糞工幹活特別賣力,不怕髒不怕累,一撥人專掏胡同里的官茅房,一撥人去住戶家裡掏糞,以往糞夫幹活,吃拿卡要,稍有不順他們的意,就故意灑落糞尿,把人家裡弄得污穢不堪,可這幫新來的不光手腳麻利,掏完了糞坑撒石灰,噴灑藥水,據說是外國人診所裡用的消毒藥水,能殺滅病菌呢。

  最稀奇的是,他們居然不收錢。

  不收錢啊不收錢!所有街坊都傻了,一打聽,原來這夥人是紫光車廠雇來的。大夥兒這才明白過來,一個個挑起大拇指:“仗義!講究!厚道!”

不到一上午的光景,被於德順拋棄的這幾條糞道就被打掃的一干二淨,等糞廠的人聽說消息趕過來的時候,胡同所有官茅房都掏空了,連帶街頭巷尾的邊角旮旯也打掃的一干二淨,到處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

  這回輪到於德順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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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前國務總理

陳子錕這一手太歹毒了,他從長辛店找來這十二個漢子,都是憨厚朴實的莊稼人,天天拿白面饅頭豬頭肉好吃好喝伺候著,吃飽喝足還給新衣服穿,帶著逛北京城,三天下來,漢子們都感動的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

要說這掏糞,其實真沒啥技術性可言,不過是北京城的爺們嫌埋汰,才讓一些河北、山東籍的逃荒難民把糞業給壟斷了,而長辛店這十二個好漢,都是正經莊戶人出身,和糞便肥料打交道慣了的,城里人覺得臟,在他們眼中,那卻是上好的農家肥。

大錕子一聲令下,王棟樑就帶著十二個兄弟挎著糞簍子,拎著糞勺,精神百倍的奔赴戰場,三天的養精蓄銳,漢子們早憋著一股狠勁了,見著大糞跟見著寶貝似的,嗷嗷的撲上去可勁的摟,生怕漏掉一星半點。

他們這股熱情的工作態度,讓石駙馬大街的住戶們感動的眼淚汪汪的,群眾們奔走相告,光緒爺年間的掏糞隊伍又回來了。

有些年長的老爺子,老太太,從家裡拿了茶壺茶碗出來,招呼糞夫們喝茶休息,漢子們只是憨厚的搖搖頭:“不渴,不累。”然後接著猛掏,大爺大媽們嘖嘖稱讚,拿出銅子兒來犒賞,漢子們勃然色變:“爺們,您這是罵我呢!”堅決不要。

人比人,氣死人,有這批活雷鋒一樣的掏糞工,就顯出於德順他們簡直不是人了,耍滑偷懶,吃拿卡要,盡幹噁心人的事兒,說到他們,老少爺們都是破口大罵,恨不得今後再也不和這幫人打交道。

就是這個當口上,於德順帶著人匆匆趕來,他最大的仰仗就是壟斷了糞便的運輸和銷售渠道,其實這個所謂的壟斷極其脆弱,只要肯下工夫,瞬間就能打破,陳子錕就是這樣做的,並且做的很成功。

不光於德順傻眼了,於記糞廠的伙計們全都跟著傻眼,不得不承認,人家的活兒乾的漂亮,地道,讓人無話可說。

於德順心裡這個懊悔啊,早知道就不賣味了,街坊們來求自己的時候就坡下驢多好,搞到現在這個局面,糞道是徹底丟了,都沒地方說理。

他不甘心失敗,要知道宣武門內人口密集,產量很高,這附近幾條胡同,一年下來可賺不少錢呢,人一慌心就亂,更何況於德順本來就是個二流子惡霸,論膽識,論手段,都不入流,眼見白花花的大洋就要付之東流,他立馬急了,帶著手下蹭蹭蹭上前擋住了糞車的去路,二話不說從路邊抓了一塊磚頭照自己腦袋“啪” 的一聲就砸下去,當場血流滿面,人就躺在車輪下了。

合著這是耍無賴了,長辛店的質樸農民哪見過這個,頓時慌了手腳,於記的糞夫們得理不饒人,高聲喝罵,他們本來也是本份農民,在城裡掏了幾年糞,漸漸沾染上好逸惡勞的二流子習性,掏糞不行,伶牙俐齒耍青皮無賴倒是一個比一個強。

再樸實的農民也不是泥捏的,一來二去兩邊就動起了手,都是沒練過武的粗笨苦力,胡亂扭打在一處,熱鬧是熱鬧了,一點可看性都沒有。

這回巡警們來的倒挺及時,一聲淒厲的警笛,幾十個巡警從天而降,把所有人都拘起來押往警署。

塵埃落定,現場只剩下兩輛糞車和一地的糞勺,拉車的騾子打著響鼻,安靜的站著。

在城里拉過洋車的王棟樑相對機靈點,見到巡警出現溜進了一旁的小胡同,等巡警們走了才逃回紫光車廠,向陳子錕報告:“老闆,大事不好了,兄弟們都被巡警抓去了。”

陳子錕正坐在太師椅上看《中國文學史》,風輕雲淡,處變不驚,放下書本說:“急什麼,天又沒塌下來。”

薛平順道:“這幫巡警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這是拉偏架呢,唉,官字兩個口,這回咱們算是落到圈套裡去了。”

陳子錕笑道:“薛大叔,您怎麼也跟著急,咱們不用急,有人比咱們還急。”

  ……

果不其然,石駙馬大街一帶的街坊們急眼了,都是活了半輩子的人,誰還看不懂其中的貓膩啊,肯定是於德順和警察署狼狽為奸,合夥坑人。

他們對付不了於德順,那是不想放下身架和掏糞的一般見識,但是警察署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有的是招,一群街坊呼啦啦全湧到石駙馬大街西頭的一所大宅子前,這裡可不一般,當年是前清的克勤郡王府,現在是前國務總理熊希齡的府邸。

這場風波中,熊府也是深受其害,府里三個茅房堆得滿谷滿坑,剛才來了幾個勤快的糞夫給打掃的干乾淨淨,臨走還撒了石灰噴了消毒水,給小費也不要,甚至連口水都不喝,這會兒,管家正給熊希齡熊老先生匯報呢。

聽到門房報告說一群街坊來拜,熊老先生不敢怠慢,親自接見,能登門拜訪的也都是公務員、教師、醫生之類的社會賢達,賓主雙方落座寒暄,然後就提到了最近的衛生問題,希望熊老能出來主持公道。

熊希齡聽了,思忖片刻道:“來人啊,拿我的帖子去警察署,讓他們署長來給我匯報,到底怎麼辦的案子。”

又對街坊們說:“諸位放心,關於北京市政衛生問題,我早有考量,糞閥壟斷行業,污穢淋漓過市,以及怠工敲詐等弊端,嚴重影響民生,改革已迫在眉睫,這次定然給大家,給北京市民一個交代。”

  眾人這才散了。

送走了街坊,熊希齡又對管家說:“今天來的這波糞夫幹的不錯,他們的東家是誰。”

管家道:“聽說是附近一家車廠的老闆,年輕有為,白手起家,今年還不到二十歲。”

熊希齡頗感興趣:“哦,我倒想會會他。”

  ……

紫光車廠,大門敞開著,薛平順坐在門內抽著煙袋,王大媽坐在對面陽光下縫補著衣服,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衣著得體,舉止大方,客客氣氣問道:“請問是陳子錕陳老闆府上麼?”

  “您是?”薛平順起身問道。

“我是熊公館的管家熊貴,我們老爺想請陳老闆過府一敘。”來人掏出一張帖子遞過來,薛平順接過一看,差點沒坐地上。

堂堂前國務總理熊希齡老先生竟然遞帖子來請大錕子!

“在在在,快請進。”薛平順忙不迭的招呼著。

熊管家笑笑:“我就不進去了,您代為轉交即可。”

“成。”薛平順客客氣氣送走了熊管家,飛也似的跑進了正房,手舉著帖子喊道:“大錕子,你猜誰來請你了。”

陳子錕笑道:“我猜應該是咱們的鄰居,克勤郡王府的熊希齡老先生。”

薛平順大驚:“大錕子,你未卜先知啊。”

“呵呵,石駙馬大街左近胡同的住家裡,唯有熊老最有威望,再加上薛大叔您如此激動,我要是再猜不出就是傻子了。”

“也是啊,大錕子你真是料事如神,熊老出面,這事兒肯定圓滿,那啥,你別坐著了,趕緊換衣服過去吧,熊總理在府上侯著你呢。”

薛平順一通猛催,陳子錕卻四平八穩:“急啥啊,又不是我求著見他。”

話雖這樣說,也還是換了出客的衣服,來到熊宅,到底是以前的王府,五開間的大門臉,那叫一個氣派,相府門前七品官,連門房都趾高氣揚的,不拿正眼瞧人。

陳子錕大步上前,遞上名帖,順手賞了一塊大洋,門房笑的臉像菊花,飛也似的進去通報,不大工夫出來了,“陳老闆您裡邊請。”領著陳子錕進了門。

侯門深似海這句話一點也不假,熊府只是個前清郡王府,就大的讓人眼花繚亂了,門房帶著陳子錕進了好幾道門,轉了好幾個彎,才來到熊老爺會客的小客廳。

剛進院子,迎面看到一個高階警官走過來,正是和陳子錕在馬宅打過交道的李定邦警正,警正是警銜,他的職務是內城警察署的署長,今天手下逮了一幫尋釁滋事打架鬥毆的糞夫,本來只是一樁不起眼的小事,沒成想驚動了熊老,把李定邦叫來好一頓呵斥。

李定邦這個氣啊,熊希齡雖然已經卸任,好歹也是當過一任國務總理的,論身份論地位,都比自己這個警察署長高多了,所以他只能乖乖低頭挨訓,心裡打定主意,回去加倍罵馬老五一頓,都是這小子,辦事不長眼,為了個糞頭兒得罪了熊老爺。

沒想到在熊府遇到了老對頭陳子錕,李定邦頓時想到這事兒肯定和姓陳的脫不開干係,心裡更加憤恨,表面上卻客客氣氣,還打了聲招呼:“陳老闆,您也來了,我還有事,咱們回見。”

陳子錕也客氣道:“李警正,有日子沒見了,咱哥倆得空好好喝一杯。”

兩人假惺惺的互相打過招呼,陳子錕進了小客廳,熊希齡五十歲上下,一身長袍大褂,頭髮花白,笑容可掬,毫無架子,招呼陳子錕坐下,讓傭人上茶,寒暄之後說道:“有件事我很納悶,不知道小陳老闆可否解惑答疑。”

  “請講?”

“你一個開車廠的,為何會介入京城糞業?”

陳子錕笑了,侃侃而談道:“我並不打算介入糞業,只是做了自己分內的事情罷了。”

  “哦?此話怎講。”

“古人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如果我輩民國青年,連自己家裡,胡同里的衛生都不能解決,連區區一群粗蠢糞夫都奈何不得,又怎麼能奮發圖強,揚我五千年之中華國威於世界呢。”

“說得好!”熊希齡擊掌讚道,他本來以為對方只是個有點生意經和正義感的年輕商人而已,沒想到居然是一個頗有思想的知識青年,頓時讓他大有撿到寶的感覺。

“小伙子,你師從何人?”熊希齡問道。

“晚生國文師從劉師培先生,英文師從辜鴻銘先生。”陳子錕從容答道。

熊希齡肅然起敬:“原來是這二位國學大師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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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譚嗣同轉世?

陳子錕心裡這個美啊,這倆老師真沒白認,不管是洋人還是名流,聽到二位教授的大名立刻改變態度,看來以後還得好好巴結兩位老師才是。

既然對方是名師高足,熊希齡自然不能像對待人力車廠老闆那樣隨意了,一番談論之後,他發現陳子錕談吐不俗,不過隱隱有些草莽之氣,而且此前並未聽說他是北大學生,於是便問起個中緣由。

陳子錕坦誠相告,說自己不過是一介人力車夫,只因機緣巧合才拜兩位教授為師,熊希齡聽了不禁更加欣賞這個年輕人了。

“子錕啊,依你之見,糞業應該如何改革才是?”熊希齡道。

“很簡單,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要整頓改革,就要製定規則,讓法規來保護住戶,約束糞夫,如有違規,有司亦有法可依,或處罰,或取締糞夫的經營權,以保證北京的環境衛生。”陳子錕說的有條有理,熊希齡捻著鬍子不斷的點頭。

“糞業規則,你可有手稿?”熊希齡問道。

  “沒有,不過都在我腦子裡。”

“不妨現在就寫出來,隨我來。”熊希齡起身,帶著陳子錕前往內宅書房。

這可是超規格的招待了,把傭人們都驚呆了,能進熊希齡書房的那可都不是凡人,唯有梁啟超、張謇、朱啟鈐這樣的名流才能和熊老一起舞文弄墨,就連段祺瑞這樣的角色,也只是客廳看茶的份兒。

熊希齡的書房位於內宅西側,幽靜典雅,進門就是一股撲鼻的墨香,靠窗擺著湘妃榻,到處都是書架和博古架,珍奇異寶比比皆是,宋版明版的古書更是浩如煙海。

進得門來,忽然牆上懸掛的一柄寶劍發出錚錚鳴響,陳子錕有些好奇,上前摘下寶劍,拔劍出鞘,寶劍一聲長嘯,寒光滿屋,劍身上七顆金星呈北斗七星排列,在燈光照射下發出耀目金光,宛如夜空寒星。

“好劍!”陳子錕隨手耍了一個劍花,這才醒悟到自己的行為太過唐突,趕緊道歉:“熊老,晚生一時興起……”

再看熊希齡,整個人已經傻掉了,呆呆的望著陳子錕,手指微微顫抖。

“你你你……”熊老總理的聲​​音也在發顫。

“抱歉,我太無禮了,這就給您放回去。”陳子錕嚇了一跳,趕緊把寶劍插回劍鞘,要往牆上掛。

“不不不,你再做一下剛才的動作。”熊希齡趕緊阻止他,滿眼都是期待。

“好,那我就獻醜了!”陳子錕將長衫下擺撩起來塞在腰帶上,手持七星寶劍舞動起來,書房裡劍影閃爍,滿屋都是寒光。

陳子錕舞的興起,索性跳到院子裡,耍開了太乙玄門劍法,他很久沒有練過這套劍法了,起初有些生澀,但是動作越來越流暢,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此時天上竟紛紛揚揚下起了春雪,陳子錕就在雪中疾舞,一人一劍,渾然天成,竟然滿院子都是劍影。

熊希齡站在廊下,看的唏噓不已,老淚縱橫,雪中那個矯健的英姿,讓他想到了自己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不禁低聲吟誦道:

  書劍情懷家國,經綸抱負河山。

縱馬風塵磨俠骨,對策朝堂礪鐵肩。興亡談笑間。

  碧血染紅青史,丹心照亮郊原。

但得兆民醒百世,何憾人生三十三。名隨星火傳。

隨著這首氣壯山河的詞頌畢,陳子錕的太乙玄門劍法七十三路也耍完了,最後一招大地回春收式,滿院子的劍影都歸於一身。

“好!”熊希齡擊掌讚道,陳子錕亦讚道:“好劍,此劍在手,宛如神助,這套劍法我本來已經忘了的,沒想到竟然一口氣使了出來。”

熊希齡一凜,道:“你可知此劍的主人是誰?”

陳子錕道:“難道不是熊公您?”

“非也,這柄七星寶劍的故主乃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

陳子錕大驚:“可是寫下'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之千古絕句”的譚嗣同。 ”

熊希齡捻鬚微笑:“正是,這柄七星劍伴隨復生十餘載春秋,他英勇就義那天,據說此劍曾發出錚錚悲鳴,這劍,有靈性啊。”

“今日有幸能與譚公之劍共舞,幸甚,譚公在天之靈,請受我一拜。”陳子錕將七星寶劍高高舉起,朝著宣武門外菜市口方向下拜。

熊希齡滿意的點點頭,道:“此劍和你有緣,寶劍錚鳴,不是遇到險情,就是遇到故主,看你舞劍的神韻,依稀間似有當年譚公的影子,子錕,你的生辰八字可否一告。”

陳子錕道:“不瞞熊公,我是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哦,這樣啊。”熊希齡若有所思,此時外面的雪已經下大了,傭人送來了銅製的暖爐,又說道:“老爺,夫人問您幾點開飯?”

熊希齡道:“叫他們先吃,你讓廚房預備幾個小菜,溫一壺好酒端過來。”

然後對陳子錕道:“小酌一杯,如何。”

用的是詢問的口氣,其實一點也不容陳子錕推辭,拉著他就進屋了,在暖榻上相對盤腿坐下,當中一個小桌,旁邊小暖爐里木炭嗶嗶剝剝的響著,窗外是紛紛揚揚落地即化的春雪,此情此景,沒喝酒就先醉了。

不大工夫,傭人提著食盒過來了,在小桌上擺了四碟小菜,兩雙象牙箸,錫酒壺套在盛著溫水的壺套裡,熊希齡呵呵一笑,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陳子錕接口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熊希齡大為高興,道:“不如我們來行酒令吧。”

陳子錕道:“就是划拳吧,這個我擅長,八匹馬五魁首哥倆好啥的。”

熊希齡搖頭道:“非也,我說的是聯句,以詩詞歌賦為酒令。”

陳子錕道:“晚生出身關東綠林,不會詩詞歌賦,讓熊老失望了。”

熊希齡哈哈大笑:“英雄不問出處,你胸襟坦蕩,正是大英雄所為,來,咱爺倆劃兩拳,哥倆好啊,四季財啊。”

一番暢飲,熊希齡談到了二十一年前的往事,他和譚嗣同乃是至交好友,譚嗣同在北京推行戊戌變法,熊希齡在湖南創辦《湘報》,推行維新,一南一北,同為開啟民智之先驅人物。

“後來湖南守舊派容不下我,正要奉召進京,襄助復生,哪知道一場痢疾,耽誤了半月行程,痊癒之際,變法已經失敗,復生等人慷慨就義,我卻苟且偷生至今,唉。”熊希齡談起往事,依然唏噓。

陳子錕道:“此乃天意,若非因病延誤,恐怕歷史上留名的就是戊戌七君子了,不過國家多了一個烈士,卻少了一位總理。”

這馬屁拍的不顯山露水,卻極其的舒坦受用,熊希齡大為高興,親自為陳子錕斟酒,噓寒問暖,宛如師長。

“如果有難以克服的困難,可以來找我,拿著這個,不用通禀就能進府。”熊希齡褪下大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遞給陳子錕道。

“多謝熊公。”陳子錕沒有推辭,爽快的收下了。

不知不覺間,自鳴鐘敲響了晚八點的鐘聲,酒也喝完了,傭人來傳話,說太太囑咐,該休息了。

陳子錕起身告辭,熊希齡道:“光顧著談天了,把正事都忘了,回頭你把糞業章程寫出來送給我,我來呈交市政公署。”

“我連夜寫好,明天就送過來。”陳子錕道。

“好,你去吧,讓管家送送你。”熊希齡打發傭人把陳子錕送了出去,自己走到牆邊,雙手捧起那柄七星寶劍,深情的摩挲著道:“劍啊劍,你告訴我,真的是複生兄轉世回來了麼?”

寶劍靜靜的躺在他的手中,紋絲不動。

  ……

春寒料峭,漫天的春雪落在地上卻都化成了水,陳子錕回到車廠,薛平順一直在門房裡等他,看他回來便道:“哎呀可急死我了,還以為你讓人家扣了呢。”

陳子錕道:“熊老爺扣我作什麼,他留我喝酒呢。”

薛平順一臉的不可置信:“大錕子,你沒發燒吧,人家堂堂前國務總理,留你喝酒?”

“可不是麼,我們還划拳呢,他喝的比我多,正宗的陳年玉泉貢酒,不信你聞聞。”陳子錕一臉認真的說道,還呵出一口酒氣來。

薛平順半信半疑,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說道:“被巡警抓走的小伙子們都放回來了,罰款也不用交了,街坊們說,要送一個牌匾給咱們呢,這下於德順那個龜孫算完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活該,大錕子,你還真是賽過諸葛亮啊,有你的。”

他一臉喜形於色,陳子錕卻只是淡淡的笑笑:“略施小計而已,算不上什麼,薛大叔,明天跟我走一趟,去於記糞廠。”

  薛平順一愣:“去那乾什麼?”

  “拜會於德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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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以德服人

陳子錕用了一個小時就把《糞業章程》編出來了,寫了三張毛邊紙,洋洋灑灑上千字,寫完之後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就奔熊府去了。

到了門口,他又要給門房打賞,嚇得那位差點跪下:“陳爺,您饒了小的吧,昨兒收您一塊大洋,差點沒讓管家把我打死。”

陳子錕故作驚訝:“為啥打你?”

門房道:“別人的門包能收,您的可不能收,您是我們老爺的忘年交啊,陳爺,您裡邊請,老爺交代過了,您來了不用通報,直接書房看茶。”

陳子錕呵呵一笑,也不用人帶領,熟門熟路去了書房,過了一會兒,熊希齡來了,一番客套後,陳子錕拿出連夜書寫的糞業章程呈給熊老觀看。

熊希齡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完畢之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倒把端著茶杯吹茶葉泡沫的陳子錕嚇了一跳。

“寫得好!”熊希齡情不自禁道。

到底是前清時期的大儒,又是做過一任國務總理的人,熊希齡的學問和見識都非同凡響,焉能看不出這份章程的含金量。

陳子錕寫出的這份糞業章程,面面俱到,條理清楚,大到糞業的管理,公共衛生的職責,小到掏糞工具的改進和統一,糞車運輸的時間和路線,全都有具體方針,對於北京城到處可見,嚴重影響城市形象和百姓生活的儲糞坑也建議取締,最值得一提的是,章程將糞業的管理權交給了市民。

以往糞閥將街頭巷尾的公廁和住戶家的茅房都劃分為自己的勢力範圍,不許別人插足,久而久之形成壟斷,糞夫反客為主,經常怠工、勒索住戶,在陳子錕的計劃裡,住戶按照胡同組成糞業管理委員會,每戶出資交給管委會,由管委會擇優僱傭糞廠,按時發放薪酬給糞夫,如住戶對服務質量不滿意,可以向管委會投訴,由管委員扣發糞夫薪酬以示懲罰,嚴重者將糞廠開革,另換一家服務,這就相當於把生殺予奪的大權從糞閥那裡搶了回來。

“小陳,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熊希齡面帶讚賞之色,能讓他如此激動的,並非是嚴謹細緻的條款,更非糞業製度的革新和掏糞工具的改進,而是字裡行間中體現出來的---民主精神。

陳子錕謙虛道:“我拉車的經常滿城跑,看到滿北京都是糞廠挖的大坑,糞車進出城門,淋漓滿地,六國飯店的外國人也說,北京是座奇妙的城市,鼻子裡總是洋溢著夜來香和大糞的味道,我覺得每個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都有義務把她變得更美,所以沒事的時候經常思考此類問題。”

熊希齡讚道:“年輕人能夠身體力行,而不是誇誇其談,這才是真豪傑,小陳,你做的很好,應該繼續做下去。”

陳子錕卻道:“熊老說的是我招募的那十二個糞夫麼,我可沒打算繼續從事這個行當,昨日之事不過是我做的一個社會實驗,真要砸破北京城幾千個糞夫的飯碗,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熊希齡點點頭,這個年輕人考慮的果然周全,目光果然遠大,他考慮的並非自己​​的財路,也非一條街,幾個胡同的衛生問題,而是全北京的糞業弊端和衛生大計,甚至連那些好逸惡勞的糞夫們的生計都在他的考慮之中。

“好,這份章程,由我呈交市政公署,不過後續工作,你可要幫忙撒。”熊希齡在京多年,口音裡依然帶著濃重的湖南腔。

  “願效犬馬之勞。”陳子錕道。

熊希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道:“後天你過來,我帶你去找蕭龍友幫你看病,他是京城名醫,說不定能幫你恢復記憶。”

陳子錕感激萬分:“多謝熊老。”

  ……

從熊府出來,回紫光車廠吃了晌午飯,和薛平順一起,奔著於記糞廠就去了。

北京城的糞廠大多設在外城或者城外,因為空地多,隨便挖個坑,拉道牆就能開糞廠,從住戶家里和官茅房裡掏來的大糞並不急著出售,而是在糞廠經過加工才賣到京城附近的農村里去。

這道工序雖然簡單,可苦了糞廠周圍的老百姓,冬天興許還好點,味兒不重,一到夏天,鋪天蓋​​地都是蒼蠅,糞臭能把人熏一個跟頭,所以開糞廠的其實也不容易,辛辛苦苦一年倒頭,賺不了幾個錢。

於德順昨天用磚頭砸破了自己的腦袋,這是他慣用的一招,青皮無賴們都喜歡用自殘來威脅對方,不過這次卻失了手。

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麼來頭,居然和熊希齡搭上了關係,熊老總理出面乾涉,警察署也不敢怠慢,形勢完全掉了個,紫光車廠的人當晚就全放了,於記的人卻還蹲在警察署裡啃窩頭。

這是馬老五告訴於德順的,他還說了,這次有重量級人物插手,實在無能為力,讓自己好自為之。

於德順這個氣啊,幾百塊大洋都打了水漂,眼瞅著祖宗的基業就要毀在自己手上啊,他急的團團轉,卻一點轍都沒有,說到底,掏大糞的畢竟上不了檯面,哪怕是糞廠老闆也是如此,不管是來軟的硬的,自己都鬥不過人家。

想來想去,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吧,於德順長長嘆氣,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歲。

忽然手下小力笨氣喘吁籲的跑來:“叔,來了,他們來了。”

“慌什麼,誰來了,看你哭喪個臉跟死了爹似的。”

  “紫光車廠的老闆來了。”

“哦!”於德順一慌神,差點把小茶壺摔了。

這個姓陳的到底想幹啥,難道還要趕盡殺絕不成?於德順跑進鍋屋,把菜刀拎了出來,正巧媳婦進來,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奇道:“當家的,你幹啥呀?”

“陳子錕打上門來了,我和他拼了。”

“許你打上人家的門,就不許人家上你的門啊,我看這姓陳的倒是個講理的人,當家的,你也拿點糞王的氣度出來,別讓人家笑話。”

媳婦一通教訓,讓於德順清醒了一些,放下菜刀,整整衣服,親自到糞廠門口迎接。

“這不是於老闆麼,又見面了,你好你好。”陳子錕笑容滿面,一點也不像是拉打架的樣子,而且他只帶了一個人過來,如果是砸場子,少說也得二三十口子啊,這讓於德順心裡稍定,故作鎮定道:“陳老闆駕到,有失遠迎,裡面請。”

於德順一邊走一邊考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別看陳子錕笑呵呵的,肯定沒憋著好心眼。

於記糞廠的規模不小,緊挨著龍鬚溝的一大片空地都被他佔了,這裡本來也是有房子的,後來鬧義和團,八國聯軍進北京,一把火將這裡燒成了白地,原先的住戶都死於戰亂,空地就被於家給佔了。

糞廠到處都是挖的深坑,裡面儲藏著農家肥,地上也是攤開的大糞,昨天一場小雪,把地面弄得泥濘不堪,到了糞廠裡面就屎尿橫流,唯有靠一路排到屋門口的墊腳磚才能通行。

廠裡還停著幾十輛獨輪糞車,以及五輛大車,因為糞夫都被抓進去了,這些本該出門拉糞的車輛都停在了院子裡,糞車都有年頭了,木製的車輪上箍著鐵皮,每個角落裡都有陳年糞垢,看起來污穢不堪,陳子錕卻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切,不住的點頭。

於德順心裡一涼,他真的想奪我的產業啊。

來到屋裡,分賓主落座,媳婦上了茶水站立一旁,生怕自家丈夫做出什麼傻事來。

“孩他娘,你進去,我和陳先生有話說。”於德順呵斥道。

  媳婦只得躲進了里屋。

不等陳子錕發話,於德順離開座位,一撩棉袍,噗通跪倒在地。

“這是怎麼話說的。”薛平順趕緊上來攙扶,卻扶不動他。

“陳大俠,我服了,於記的糞道從今往後都是您的,我只有一事相求,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跪死在這兒。”於德順斬釘截鐵道。

  “說。”陳子錕就一個字。

“跟我吃飯的有百十個兄弟,求您照應這著他們,給他們一口飯吃。”於德順說著,眼圈隱隱有些發紅。

  陳子錕仰天大笑。

於德順有些心驚,不知道他笑的什麼。

“於老闆,你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你這是誠心堵我的嘴是吧?”陳子錕笑道。

“您……您的話我咋聽不懂呢?”於德順一臉的懵懂。

“我這次來,是想把手下的兄弟託付給於老闆照顧,您怎麼沒等我開口,就先撂挑子不干了呢?”

“這……你是說……我還是糊塗了?”

薛平順說話了:“於老闆,我看你是真糊塗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也不能幹出您這種事兒啊,我們紫光車廠啥時候說要霸占於記的糞道了,您不派人打掃茅房,合著我們連自己打掃都不行了,就非得跟您一樣活在糞堆裡?”

這話一說,於德順豁然開朗,拍著自己的腦袋道:“我懂了,是我的不對。”

薛平順接著說:“我們自己打掃了,您就看不過眼,帶著三朋四友打上門來,還有巡警幫襯,您是誠心不讓我們過太平日子啊,後來街坊們湊了份子來求情,請您派人打掃,該多少錢我們都認了,誰也不想招惹這個麻煩是不?您一口回絕,那叫一個乾脆,合著住在石駙馬大街的那些個斯文體面人,全給您低頭認錯,您都不滿足啊,是您生生的把生意往外推啊,沒人逼您,最後我們實在沒法子,才找來幾個長辛店的農民掏糞,您又帶著人過去,攔車、打人、鬧事。”

薛平順一點沒給他留面子,這通擠兌啊,於德順臉紅的都快趕上關公了,人一猖狂便忘形,打落凡塵之後才能清醒的考慮問題,他現在回想起這幾天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失心瘋一般。

“啪啪”於德順朝自己臉上抽了幾個嘴巴子。

“您教訓的對,我是豬油蒙了心,不對,是大糞蒙了心,我不是人,我該死!”於德順使勁抽打著自己的臉。

“好了,薛大叔,於老闆也是受奸人蒙蔽。”陳子錕打起了圓場,將於德順扶了起來,又道:“於老闆,從開始我就沒想過搶您的生意,我只想讓住戶們過得舒坦些,街頭巷尾乾淨些,你說這個想法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於德順趕緊附和道。

陳子錕道:“最近這個事鬧得有些大,已經驚動了熊總理,他老人家要上書內閣,徹底清理北京糞業積弊,我尋思著,您是糞業的老前輩,改革北京糞業,還要靠您出馬啊。”

於德順感動的眼淚嘩嘩的,他明白了對方的來意,不是趕盡殺絕,而是給自己一條生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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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名醫看病

於德順雖然號稱糞王,但本質上還是個青皮混混,混混們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無賴耍橫,但遇到強手的時候也光棍的很,拿得起放得下,打不過就認輸,沒啥丟人的。

陳子錕是打敗過於占魁的豪傑,又認識杜心武、熊希齡這樣的名人朋友,豈是自己可以對抗的,所以於德順是真服了,認輸了,他情願把糞道甚至糞廠拱手相讓,現在人家不但不吞併自己的產業,還要請自己出馬清理“弊端”,雖然他不知道弊端是什麼玩意,但聽話裡的意思,是要仰仗自己這個糞王呢。

“上刀山下油鍋,您一句話,我姓於的眨一下眼睛,就是王八養的!”於德順賭咒發誓,陳子錕笑呵呵道:“果然爽快,於老闆真乃性情中人,我喜歡!”

於德順大喜,招呼道:“孩他娘,快預備酒菜,我和兩個爺們喝一盅。”

媳婦一挑門簾出來了,白了他一眼:“家裡這麼臭,你讓人家怎麼坐下來喝酒。”

要在往常,於德順受了這樣的搶白,那是要發脾氣的,今天他心情格外好,自然不和媳婦計較,還連聲說道:“對對對,我怠慢了,二位,咱們正陽樓飯莊吃去,我請!”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陳子錕和薛平順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 出門叫車,直奔正陽樓飯莊,要了雅間,點了一桌上好的酒菜,就在這酒桌上談起了改革糞業的大事。

對於德順這種人,陳子錕自然不會談的很深刻,他只是講瞭如何改進運輸工具,以防撒漏,取締糞坑,保持衛生之類表面上的問題。

“於老闆,不是我說你,家裡住在大糞堆裡,那也不舒服啊,這糞便都是有毒的,久而久之,毒浸入人體,那是要得大病的啊,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子孫考慮啊。”薛平順從另一個方面進行了規勸。

於德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我們老於家自從乾了這一行,男丁從沒活過六十歲,都是生惡疾暴亡,看來是這個原因。”

陳子錕道:“那於老闆更要帶頭改革糞業了,這不光關係到城市衛生的問題,還關係到我們中華民​​國千秋萬代體魄健康的大事,馬虎不得啊。”

以前可沒人給於德順講過這麼深刻的話題,一時間他忽然有一種神聖的感覺,似乎國家大事已經壓在了他的肩頭。

“二位,我於德順在此發誓,堅決支持改革糞業,如有違背,天打雷劈!”於德順在酒桌上信誓旦旦,陳子錕和薛平順對視一眼,會心微笑。

“於老闆,我們車廠本小利薄,養不下那麼多人,前幾天為了清掃茅房從鄉下招來十二個伙計,我看他們幹這一行挺麻利的,不如交給老兄你管帶了,你看如何?”陳子錕道。

於德順滿口答應:“管帶不敢當,都是自己弟兄,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們的。”

這話說的有些勉強,糞業不比其他行當,一個蘿蔔一個坑,糞道就那麼多,忽然多了十二個人,那就勢必擠掉另外十二個人,一邊是陳子錕介紹的新人,一邊是自家的老鄉,手心手背都是肉,於德順有些難做,但也只能滿口答應下來。

陳子錕笑道:“於老闆,是不是有些為難啊?”

“沒有沒有。”於德順趕忙擺手。

“呵呵,咱們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氣了,我都替你想好了,這次京城糞業改革,可不是你於記一家的事情,勢必席捲全城,原有的糞道必然會大亂重新分配,守舊不思進取的糞閥,必將被淘汰,嘿嘿,如果於老闆夠機靈,夠魄力的話,到時候可就是真正的糞王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於德順壯懷激烈,滿懷憧憬,在他面前呈現出一幅壯美的畫面,全北京城的大糞都歸了於記,自己躺在山一般高的大糞堆上數著鈔票……

“恩人,受我一拜!”於德順納頭便拜。

“於兄折殺我了。”陳子錕慌忙來扶。

雖然席間總是在討論大糞的問題,可三人依然是吃喝的有滋有味,飯後分道揚鑣,各自回去準備。

路上,薛平順說:“大錕子,其實咱們不必和姓於的合作,靠熊總理幫忙就能把全北京的糞業包下來。”

陳子錕道:“道理上是這麼說,我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多事情看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困難重重,京城幾千個靠此為生的糞夫,打破他們的飯碗,誰來養活,全部收編的話,我們一來沒這個威信,二來沒這個精力,說到底,糞業不是我所欲也。”

“所以就找了於德順合作?其實找別人也一樣的, 興許還更好點,比如於記的對頭,李記和孫記,他們也是京城有名的糞閥。”薛平順似乎對陳子錕選擇和於德順合作頗為不理解。

“不會的。”陳子錕搖搖頭,“咱們沒和李孫打過交道,說不上話,雖然和於德順這邊略有衝突,但算不上深仇大恨,反而能讓他知道我的份量,恩威並施,效果最佳。”

薛平順笑道:“大錕子,你少年老成,心思縝密,將來必定有大出息。”

陳子錕亦笑道:“薛大叔,您抬舉我了,這些事兒您心裡都有數,故意逗我說出來罷了。”

  ……

第二天,陳子錕如約來到熊府,熊希齡帶著他前往蕭龍友醫寓看病,來到兵馬司胡同二十二號門前,這裡已經門庭若市,胡同里停滿了馬車、轎車、洋車,排隊的人院子裡排到外面,醫寓門臉不大,普通的北京四合院,門前一排蒼老遒勁的大槐樹,大門上掛一木牌,一尺見方,三寸來寬,紅底綠字,上寫五字“蕭龍友醫寓”。

陳子錕感慨道:“這麼多人來求醫問藥,看來蕭大夫的醫術一定很高明。”

熊希齡道:“息翁的醫術在北京那是首屈一指,當年袁世凱病危之際,就是請他前去診治,若非袁二公子偏信西醫,耽誤了病情,說不定當今之天下,仍是洪憲朝呢。 ”

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證實了蕭龍友醫術之高明,陳子錕不禁對恢復記憶充滿了信心,正待前去排隊掛號,熊希齡卻道:“子錕,我們不用排隊的,直接進去便是。”

話音剛落,醫寓裡就出來一人,笑容可掬對熊希齡道:“蕭大夫正在診病,不能親自迎接,請熊總理見諒,二位請隨我來。”

他們堂而皇之就進了院子,那些排隊的無不側目,雖然心裡不平但也無可奈何,畢竟人家是坐汽車來的達官貴人,加個塞很正常。

進了院子才知道裡面別有洞天,蕭宅是由前後四座四合院組合而成,分為東西兩個大跨院,西院前宅用來當醫寓,後院才是住宅,陳子錕和熊希齡就被帶進了後宅,奉茶招待,不大工夫,蕭龍友來了,一番寒暄,熊希齡告訴了他陳子錕的病況,說是墜馬失憶,看蕭大夫有沒有辦法治愈。

蕭龍友上下打量著陳子錕,讓他伸出手掌和舌頭看看,又問他平時有沒有頭暈目眩諸如此類症狀,最後把了把脈搏。

“這位小友的病況非常特別,我看他脈象平穩有力,身上並無隱疾,問題應該出在腦子裡。”蕭龍友道。

熊希齡道:“那有沒有辦法醫好。”

蕭龍友道:“我醫術淺薄,怕沒有這個能力,不過倒有一個建議。”

  “請講。”

“心病還要心藥醫,回到幼時生活過的環境,接觸當年故舊發小,或許會有奇效。”

“多謝蕭大夫。”陳子錕鞠躬致謝。

“我再給你開個方子,都是些補腦的中藥。”蕭龍友拿起毛筆刷刷寫了藥方,熊希齡接了,起身告辭:“外面病人甚多,我們就不打擾了。”

“恕不遠送。”蕭龍友拱手告辭,看得出他和熊希齡私交不錯,兩人都沒提診金之事。

出去的時候,陳子錕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心上人林文靜的父親林之民先生,他的臉色變得蠟黃憔悴,還不時咳嗽兩聲,看起來病得不輕。

林先生並沒有認出這個跟在熊希齡身後的年輕人就是不久前自己辭退的車夫,他依然用手帕掩著嘴,強忍著咳嗽隨著隊伍慢慢向前挪動著。

離開醫寓,回去的車上,熊希齡說道:“子錕,既然你曾經師從黃飛鴻和霍元甲,我們不妨從這兩方面入手查找你的身世,現在你隨我去照相館,拍攝兩張小照,我寄給廣東和上海的朋友,請他們登門詢問,相信不久就能水落石出。”

“多謝熊老。”陳子錕真心感謝道,結交了那麼多名人,還是熊希齡最給力,別人都是最多關心幾句,指點兩招,熊老卻直接參與進來,和自己一道追尋身世,說來兩人也不過是泛泛之交而已,這叫他如何不感動。

他卻不知道,熊希齡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世,到底和二十一年前慷慨就義的故交譚嗣同有著怎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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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囤積不居奇

這是陳子錕第一次照相,熊希齡讓管家帶著他在前門附近找了一家名叫“美芳”的照相館,站在樓台亭閣佈景之中,面對一台巨大的照相機,陳子錕有些不知所措,在照相師傅的指導下戴上假西裝領子,端正的坐在了椅子上。

師傅把頭埋進黑布里,一按快門,“噗”的一聲,鎂光燈發出刺眼的光芒,蒸騰起一團白煙,照相完成了。

照相的收據交給熊府的管家,取照片,寄信之類事情自有他們負責,陳子錕徑自回車廠,來到後院,只見半個院子裡都堆滿了成捲的鐵絲紗網,進了正房,趙大海兩口子正坐著喝茶呢。

“大海哥來了,您坐著別起來,你傷沒好利索。”陳子錕招呼道。

趙大海還是站了起來:“大錕子,你小看大海哥了,這點傷算什麼,早就活蹦亂跳了。”說著還拍了拍胸脯,扎了個馬步打了兩拳,果然是依舊虎虎生風。

陳子錕道:“大海哥的身板就是結實,跟火車頭似的,好了,閒話不多說,你們兩口子最近要是得閒,幫我個忙。”

“客氣個啥,有話就說。”大海媳婦也是個爽快人,快人快語。

“我院子裡堆得那些東西都看見了吧,那是我讓他們從東安市場裡收來的,過兩天這些東西就得漲價,到時候咱們就出手賺他一筆。”

趙大海納悶道:“不就是些鐵紗網麼,這東西市面上常見的很,難道你有什麼小道消息?”

陳子錕道:“天機不可洩露,總之你們幫我繼續收購就是,能買多少是多少。”

趙大海道:“鐵紗網是夏天防蚊蠅常用,現在市面上雖然常見,但季節不對,商家肯定不會壓太多的貨物,但是想買光全城的鐵紗網,我估摸著也得大幾百,上千塊錢。大錕子,你能拿出這麼多?”

陳子錕道:“我是拿不出來,所以讓薛大叔把洋車都拉到當舖了當了。”

“當了?”趙大海兩口子不約而同的喊道,大錕子做事總是讓人震驚,這次也不例外,大海媳婦不由得望了丈夫一眼,平時她覺得自家男人做事就夠沒譜的了,這回總算是有個人比他還沒譜了。

趙大海也是這麼想的,把洋車當給當舖,雖然能周轉一些現錢,但贖回的時候貼水可不少,大錕子既然有膽子這麼多,證明他一定有必勝的把握。

“好,我幫你。”趙大海兩口子對視一眼,答應下來。

  ……

這兩天,陳子錕一直在忙於收購鐵紗網的事情,他發動了紫光車廠所有的車夫和自己能調動的所有人手,將北京市面上的鐵紗網一掃而空,正如趙大海預測的那樣,由於季節原因,鐵紗網的存貨並不多,不過也費了陳子錕九牛二虎之力,把洋車全當了都不夠,為了給他湊錢,趙大海偷偷把自己的銀殼懷錶也送進了當舖。

經過一番收購,紫光車廠前後院都堆滿了鐵紗網,陳子錕又買了一大堆木料和幾筐子鐵釘,帶著大夥兒在院子里幹起了木工活,制紗窗框子,分門框和窗框兩種,木頭框子繃上鐵紗網,工藝雖然簡單,但是工作量實在太大,除了把手下車夫動員了之外,陳子錕把大雜院的鄰居們也都拉來了。

往日寂靜的院子變成了喧鬧的工廠,鋸木聲,砸釘聲匯成一首勞動交響樂,在陳子錕的協調組織下,大夥兒分成不同的班組,有的裁剪鐵紗網,有的鋸木頭條,有的砸釘,形成生產線之後勞動效率大大提高,再加上還有強大的後勤組給大家做飯燒茶,每頓不是肉餡餃子就是白面饅頭燉肉,杏兒拎著茶壺到處招呼,渴了喝水啊,別累著。

陳子錕從外面回來,剛踏進院子,忽然一個小男孩拎著小錘從面前經過,差點絆倒,被陳子錕一把拉住:“狗剩,你幹啥呢。”

狗剩是趙大海六歲半的兒子,嘻嘻笑道:“我幫爹幹活呢。”

“兒子,你又調皮了。”趙大海走過來將兒子抗在了肩上,回望堆積如山的紗窗框子,有些擔憂的說道:“大錕子,你下的本錢可不小啊,萬一…… ”

“呵呵,沒有萬一,你看。”陳子錕將手中的《晨報》遞給趙大海,上面黑色標題非常醒目“京師衛生局公用廁所暫行規則出台”

“哎呀,大錕子你是神仙啊,未卜先知!”趙大海一目十行瀏覽完,不禁驚嘆起來,報紙上面刊登的非常清楚,京師衛生當局對全市官茅房展開強制性的衛生維護,包括增設鐵紗網門窗防止蚊蠅滋生,噴灑消毒藥水,定期清理、專人維護等,為方便起見,維護責任人的劃分按照糞業舊例處置,也就是說,這筆錢的開支要算在那些糞閥頭上。

陳子錕笑道:“大海哥,不是我未卜先知,而是這個規則就是我制定的,雖然衛生局方面稍作修改,但具體條款基本都沒變,我尋思著趁這個機會給大家撈點實惠的,就自作主張了,為防消息走漏,所以瞞著大夥兒,您可別見怪。”

“你小子,有一套。”趙大海興奮的在陳子錕肩膀上錘了一拳,回望越堆越高的紗窗框子,心中美滋滋的,這回可以大賺一票了。

報紙刊登了暫行規則之後,除了於德順把這個當成一回事,別的糞業老闆只是嗤之以鼻而已,不過報紙卻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各階層紛紛表示強烈支持,有大學教授還在報紙上刊登詩文,聲稱街頭巷尾的官茅房是“美麗北京身上的一顆毒瘤”。據說徐世昌大總統也發了話,指示一定要辦好衛生。

衛生局受到各界支持,更是下定決心要把這事兒做的漂漂亮亮的,直到這時,糞業老闆們才醒悟過來,慌忙置辦各種衛生器材,什麼鐵紗網,蠅拍子、石灰粉、消毒藥水,可這些東西全部一夜之間漲了價,尤其是防蚊蠅的鐵紗網,更是在北京市面上絕跡了,拿著白花花的大洋都買不到。

這可要了親命了,雖說鐵紗網不是啥值錢的玩意,可北京城內外都沒有生產這個的工廠,要訂貨只有去漢口和上海的工廠,那還怎麼來得及,人家衛生局可發了話的,你幹不好就別乾,自有大把的人等著來承包糞道呢,比如於記就乾的不賴……

危機感來了,糞老闆們到處求購這些救命的貨物,還真被他們找著了,宣武門內一家車廠專賣鐵紗窗,鐵紗門,而且尺寸正符合官茅房的門窗規格,一律硬木條子釘鐵紗網,質量過硬的很,鐵紗門上還附帶一條彈力十足的舊洋車膠皮內胎,可以自動關門。

幾乎是一夜之間,紫光車廠製作的所有紗門紗窗全都銷售一空,連帶著囤積的鐵紗網的邊角料都賣的精光,不僅本錢收回來了,還大大賺了一筆,當舖裡的洋車和懷錶都贖回了,陳子錕還給每個參與幫忙的人都發了一個大紅包,連狗剩都沒拉下。

車夫們領了錢,歡天喜地的去找個小飯鋪喝酒去了,杏兒一家人平時都沒個正經營生,這回靠給陳子錕幫忙賺了不少錢,每人都領了一個厚厚的紅包,陳三皮的酒錢有了,果兒的書本費也有著落了,杏儿娘倆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大錕子,房子也有了,家業也有了,該成個家了。”杏儿娘說道。

  一旁的杏兒臉偷偷的紅了。

“我還年輕,不急。” 陳子錕沒心沒肺的說道。

杏兒一跺腳,走了,杏儿娘嘆口氣,母女連心,她當然知道女兒的心思,說實話大錕子這小伙確實不錯,除了沒爹沒娘之外,樣樣都拿得出手,相貌堂堂人品好,又會賺錢,這樣的好女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可惜的是,似乎大錕子對杏兒並沒有那種意思。

這事兒急不得,慢慢來吧,女追男隔層紗,將來有的是機會,杏儿娘滿懷信心。

  ……

第二天,熊希齡忽然派管家請陳子錕過去,陳子錕回屋拿了一個包袱就跟著管家過去了。

來到熊府客廳,熊希齡今天的臉色有些古怪,似乎心情不佳,淡淡的說:“坐吧。”

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下,雙目炯炯:“熊老叫我來,可是為了糞業改革之事?”

“那件事,暫且不用提了,我今日接到警察廳的電話,說是有人囤積居奇,打著我的名義做投機生意。”熊希齡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惋惜,一絲憤怒。

陳子錕笑了:“此乃無稽之談,我早就料到會有宵小之輩做此下作之事。”

熊希齡道:“你這幾天掃盡北京鐵紗網,又招了一批工人連夜趕製紗窗紗門,借公廁管理規則出台之機牟取暴利,這難道都是假的不成?”

陳子錕鎮定無比:“都是真的。”

“唉……你讓老夫很是失望啊。”熊希齡端起了茶碗,不願多說什麼了。

管家在門口高喊一聲:“送客~~~”

陳子錕卻並未識趣的離開,而是哈哈大笑起來。

  熊希齡奇道:“你因何發笑?”

陳子錕道:“我笑熊老一世英名,卻被宵小蒙蔽了雙眼。”

熊希齡更加奇怪了:“此話怎講?”

陳子錕道:“我是囤積了,但並未居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北京的環境衛生和底層百姓的生計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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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入股車廠

聽了陳子​​錕的話,熊希齡心念一動,道:“囤積卻未居奇,你細細說來。”

陳子錕拿過包袱解開,裡面是兩個賬本,道:“我不懂記賬之法,只簡略記錄了進出兩項,熊老一觀便知,”

熊希齡接過賬本仔細瀏覽,第一本是記錄花銷的,購買鐵紗網的每一筆費用都列的清清楚楚,包括價格、數量,經辦人,花銷,以及購買木材、鋸子、斧頭、刨子等工具的開支,最後是人工費用,每個人員領取了多少薪水,一筆筆全都在上面。

第二本是記錄進賬的,熊希齡注意到,賣出去的鐵紗窗紗門的價格非常低廉,他是兼任過財政總長的人,對經濟也算熟悉,按照這個價格出售,基本上是賠本的買賣,哪裡談得上牟取暴利呢。

慢慢的,熊希齡眉頭舒展開來,本來警察廳告狀,他就不太相信,現在終於明白了,陳子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益,而絕非私利。

“好吧,說說你為什麼要做這個買賣。”雖然心裡已經諒解了陳子錕,但熊希齡依然保持著嚴肅的表情。

陳子錕道:“糞業改革,任重道遠,關係到數千從業者乃至百萬北京市民的生計和衛生問題,絕非一朝一夕能解決的事情,當局必先從簡單的入手,這就是公廁管理,規則出台之日,就是鐵紗網、石灰、消毒藥水等各種物資漲價之時,無商不姦,這也是難免的,但多出來的錢糞閥肯定不會樂意承擔,衛生局也不會願意承擔,最後還是落在市民身上,我收購鐵紗網,就是為市民省下這筆錢。”

熊希齡深以為然,頻頻點頭:“接著說。”

陳子錕道:“我大肆收購市面上的鐵紗網,商家為了清空庫存,自然給我低價,我怕糞閥自己製作紗窗時偷工減料,就自行組織人手加工,因為公廁進出頻繁,紗門必須用料紮實才能耐久,我做的紗窗紗門,紗網都是雙層,木料也是硬木,釘子也比一般家用門窗耗用的多,即便如此,賣價依然比市價要低兩成,當然薄利也是有些的,我都發給工人了,他們是我剛來北京時住在大雜院的鄰居,給他們找點活干賺點小錢,我想並不為過吧。”

熊希齡嘆道:“你一片良苦用心,可恨還有人污衊歪曲,這兩本賬冊可否放在我處,我明日去警察廳幫你討個公道。”

陳子錕道:“君子坦蕩盪,小人常戚戚,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詆毀。”

熊希齡暗暗點頭,這小子的心胸氣度,和自己記憶中的譚嗣同還真是如出一轍。

其實陳子錕心中卻在痛罵,幸虧老子留著後手,要不然這回真被他們給陰了,暗中下絆子的人不用猜就知道馬老五,將來落到老子手裡,有你好看的。

熊希齡差點冤枉了陳子錕,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道:“我聽說你身為車廠老闆,卻身先士卒,親自拉車,這是為何?”

陳子錕道:不自己拉車怎知車夫疾苦,我辦車廠的目的又不​​是為了自己錦衣玉食,不過是為給生活無著的貧苦人民一條活路罷了。

熊希齡道:“說得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興辦香山慈幼院是為了流離失所的孤兒,你辦車廠是為了生活無著的勞苦大眾,我們是殊途同歸啊,如今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真是鳳毛麟角,這樣吧,我贊助你十輛洋車。”

陳子錕立刻拒絕:“熊老,萬萬不可。”

熊希齡並不感到意外,相反,如果陳子錕一口答應,他才會納悶,雖然被拒絕,他卻更高興了,“這樣吧,我入股十輛洋車,按年給我分紅,這樣總行了吧。 ”

這下陳子錕才起身致謝:“謝謝熊老,有您的十輛車入股我們紫光車廠,起碼能解決二十個貧苦百姓的生計,進而有二十個家庭不再受窮挨餓,我替他們感謝您。”

  說完深深一躬。

熊希齡更加感慨萬千,此子俠骨丹心,心系社稷,絕非凡夫俗子啊。

  ……

陳子錕從熊府拿了一張支票回來,跑到交通銀行提了一千三百塊現大洋,帶著薛大叔和寶慶爺倆去東福星車行買車。

東福星車行在北京也算獨一號了,他家製造的洋車用料紮實,工藝精湛,木樑帶雕花,當然價錢也貴,通常都是達官貴人買來私用的,陳子錕他們到了地方,一個伙計過來招呼:“您幾位,買車?”

寶慶道:“對,買車,叫你們掌櫃的過來。”

伙計說:“對不住,掌櫃的談生意呢,那啥,我還有事,要不您幾位先看看,我們這兒的車可都貴啊。”

這話有點狗眼看人低了,東福星的車雖然貴,也不過是比普通洋車貴出三四十塊錢去,伙計是看陳子錕他們打扮的既不像是車廠老闆,又不像有錢人家的管家,以為他們就是一般想買車自己拉活兒的車夫,這種人最難纏,手裡錢不多,要求卻不少,最難伺候。

寶慶氣的鼻子都歪了:“有你這麼做生意的麼,合著爺的錢就不是錢?”

說著把裝著銀元和鈔票的褡褳袋往櫃檯上重重一放:“爺買十輛新車。”

伙計傻眼了,正在店堂另一處和客人談話的掌櫃聞聲過來,他可比伙計有眼力價多了:“哎喲,這不是薛掌櫃麼,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這二位是?”

寶慶道:“這是我爹,這是我們紫光車廠的陳老闆。”

掌櫃的立刻抱拳作揖:“久仰久仰,快坐,來人,泡茶。”

紫光車廠可是洋車界的新秀,雖然車不多,全是東福星出產的紫色圓廂雕花車,而且一律配四盞電石燈,這麼排場的洋車,在全北京也是獨一號,以前都是寶慶經辦的,所以掌櫃對他印象特別深,而且認定紫光車廠日後定然一飛沖天。

掌櫃的掏出大前門來給他們上煙,賠罪道:“您幾位先坐,我把那邊的生意談完立馬過來。”

正說著,那邊的客人徑自走過來了,一看還是老熟人,竟然是於記糞廠的於德順,長袍大褂的打扮,還戴了個瓜皮帽,活像個體面人。

“老於,你也來買車啊,自用?”陳子錕問道。

於德順道:“我哪有那個譜啊,這不是想給您湊幾輛車麼,那啥,我今天又拿了兩條胡同的官茅房,全托您的福。”說著還神秘的一笑,彷彿這是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似的。

陳子錕明白他的意思,和熊希齡一樣,也是想藉著入股的名義感謝自己,既然人家有這個意思,自己也不好拒絕,便道:“那太好了,一起吧,還能便宜點。”

車行掌櫃的也明白過來,合著人家是團購啊,這下不打折都不行了。

一共是十三輛車,全部要紫漆車廂配四盞電石燈,總計是一千六百塊錢的價款,即使對於東福星這樣的老字號來說也是一筆大買賣了。

掌櫃的非常重視,車行里沒這麼多現貨,不過車輪、車廂、喇叭、電燈這些大部件都是現成的,他向陳子錕表示,馬上安排人手連夜趕工,明天過來就能提車。

陳子錕付了定金,和於德順一起離開了東福星,找了家茶樓坐下,和他商量入股如何分紅的事宜。

“我還不相信你麼,你怎麼說就怎麼分。” 於德順豪氣萬丈,因為他心裡清楚,人家陳子錕光明磊落,那麼值錢的糞道都不要,又怎麼會佔自己這點蠅頭小利呢。

  ……

第二天,陳子錕帶了十幾個人來到東福星車行,十三輛嶄新的洋車披紅掛彩,裝飾一新,陳子錕付了余款,拉起了第一輛車,帶著兄弟們浩浩蕩盪出發,十三輛新車光彩奪目,車把上拴著兩面小旗,上寫四個大字“紫光車廠”。

十三個車夫都是正當年的壯小伙子,一身的藍布褲褂,白襪子黑鞋,透著利索勁,跑起來更是忽忽帶風,不拉人,就拉著空車沿著紫禁城一圈最繁華的所在溜溜轉了三圈,用陳子錕的話說,這叫活廣告。

回到紫光車廠,一眾人等早就等在門口了,全都穿著出客的體面衣服,院門口大槐樹上掛著五百響的大地紅,遠遠看見車隊過來就點著了炮仗,劈裡啪啦一通猛炸,地面上全是紅色的紙屑,透著喜慶。

紫光車廠一口氣添了十三輛新車,加上以前的七輛車,總數已經達到了二十輛之多,雖然還趕不上那些動輒一二百輛的大車廠,但也夠得上一家小車廠的規模了。

於德順也帶了幾個隨從前來道賀,上次他是來找茬打架的,這次卻是以股東身份前來,感覺自然不同,薛平順等人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於爺長於爺短的招呼著,於德順心里挺高興,不自覺的就挺起了胸膛,把“糞王”的氣派拿了出來。

十三輛車在胡同里一字排開,街坊鄰居過路的閒人都駐足觀看,嘖嘖稱奇,北京城裡用東福星的車拉活兒的獨此一家,裝四盞電石燈的更是別無分號,聽著路人的誇讚,車廠眾人臉上都笑開了花。

一個長袍馬褂的老者帶了個隨從遠遠的過來,陳子錕看到趕忙上前招呼,於德順見這老者氣度非凡,便問薛平順:“那人是誰?”

薛平順淡淡的說:“這位爺您都不認識啊,是我們陳老闆的知交,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先生,哦,他也是紫光車廠的大股東。”

“哎呀!是他老人家。”於德順的眼珠子瞪得溜圓,對陳子錕的敬仰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熊希齡正在和陳子錕聊著天,忽見自家管家氣喘吁籲的跑來,附耳對自己說了幾句。

“備車,我這就過去。”熊希齡道。

管家道:“今兒早上,太太坐家裡汽車去香山那邊了,還沒回來,要不我給你叫輛洋車吧。”

陳子錕道:“守著車廠叫什麼洋車啊,我來。”

說罷徑直拉了一輛新車出來道:“熊老,您上車。
Edward9140 發表於 2011-10-19 10:56
第五十八章徐少爺失戀引發的連鎖反應

熊希齡也不矯情墑墔塼塽,稫種稯窨上了洋車用手杖向東北方向一指:“去六國飯店。”

陳子錕頭大了,六國飯店那可是姚小姐經常出沒的地方啊鞀靿鞅鞄,慬愻慪慛不過轉念一想,哪有那麼巧遇上撤摘摳摺,蜣蜱蜥蜜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來到東交民巷六國飯店樓下,果然遇到了一個熟人漵滫漬漃,戩摫搫摲不過不是姚小姐,而是徐二嫳嫬嫙嫚,網緄緀綡這傢伙捧著一本書正津津有味的看著,完全沒注意到陳子錕的到來。

“熊老,到了,我在這等您吧。”陳子錕停車道。

熊希齡卻道:“不用,隨我一起進去。”

“這……不好吧。”陳子錕有些猶豫,萬一那些日本特務還在飯店裡守株待兔等著抓“朱利安”,再看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都是我的朋友,沒什麼不妥的。”熊希齡堅持道,陳子錕不好拒絕,衝徐二喊了一聲:“徐二,幫我看著車。”

徐二一抬頭,見是陳子錕,嚇得一哆嗦,忙道:“好,好。”

陳子錕跟隨熊希齡進了六國飯店,大堂的沙發上只零散坐著幾個白人,並沒有日本人的特務,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大堂經理見熊希齡駕到,趕忙上前招呼:“熊總理,林先生他們已經在等您了,這邊請。”

來到樓上咖啡廳,一間靠窗的包房內,已經坐了四個人,俱是西裝革履的打扮,其中一人還是陳子錕的老相識,林文靜的大伯父林長民。

見到熊希齡帶了一個陌生面孔的年輕人進來,這四個人都有些詫異,林長民更是目瞪口呆,心說這不是前段時間被通緝的赤俄間諜朱利安麼,怎麼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六國飯店了。

熊希齡道:“子錕,我來引見,這位是汪大燮先生,和我一樣,代理過國務總理的;這位是劉崇佑先生,眾議院議員;這位是林長民先生,做過一任司法總長的,現在是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事務主任,最後這位葉景莘先生和林先生是同事,總統府秘書兼外交委員會秘書。”

又向四人道:“這位年輕人是我的忘年交,最近出台的京師公廁管理規則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陳子錕不卑不亢,拱手道:“陳子錕,字昆吾,宣武門內紫光車廠一個拉車的。”

熊希齡見他從容得體,心中暗喜。

四人也暗暗稱奇,這小伙子雖然出身卑微,但風度翩翩,怪不得熊希齡這樣看重。

林長民恍然大悟,原來此人和朱利安完全是兩個人啊,不過世間居然能有兩個人長的如此相似,也是一樁奇聞,當然此事較為敏感,他也不便多說,只能藏在心​​裡。

服務生端來兩杯咖啡,小銀匙和方糖,陳子錕一邊聽他們談天說地,一邊很自然的拿起方糖放入咖啡杯,用小銀匙攪了攪,左手端起托碟,右手拿起杯子淺淺酌了一口,咖啡不錯,香濃幼滑,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他的一舉一動落在林長民眼中,卻又令其生疑,這位“車夫”喝起咖啡來有板有眼,可不像是粗俗的下等階層的苦力啊,在林長民印像中,拉車的喝水總是像牲口那樣端著瓢咕咚咕咚狂飲,這位卻如此斯文雅緻,就像是哪個大宅門的少爺一樣,就算他是熊希齡的忘年交也不應該啊,因為熊希齡老爺子平時在府上根本不喝咖啡的。

正在心猿意馬,葉景莘說道:“宗孟兄,巴黎方面的最新消息,你還沒講給熊老聽呢。”

林長民忙道:“是這樣,梁啟超昨天又打電報來,言英法對我索回山東主權皆不支持,五強之中唯有美國威爾遜總統再三強調公理正義,呼籲建立新的國際秩序,無奈孤掌難鳴啊。”

熊希齡嘆氣道:“歐洲列強雖然和日本素有矛盾,但斷不會為了中國而開罪日本,借巴黎和會討回山東主權已然渺茫了,對了,湖南方面有什麼消息?”

汪大燮道:“吳佩孚依舊在衡陽按兵不動,隔三差五通電全國呼籲和平,暗里和南邊的趙恆惕眉來眼去,據說兩人已經結為八拜之交了呢。”

劉崇佑冷笑道:“這是故意讓段合肥添堵呢,吳子玉驍勇善戰,一路南下,勢不可擋,可段祺瑞卻把湖南督軍的位子給了張敬堯這個酒囊飯袋,而張敬堯又是吳佩孚最瞧不起的人,段祺瑞這麼一搞,生生把自己武力統一全國的大計給破壞了,兩廣就在眼前,吳佩孚卻按兵不動,諸位看吧,保不齊哪天吳佩孚會帶著人馬殺回來。”

他們在這兒談的熱火朝天,陳子錕卻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哈欠,什麼段祺瑞吳佩孚什麼的,自己一個都不認識,也插不上話,當真沒趣。

熊希齡注意到他的不耐煩,便道:“子錕,你有事先回去,待會我自己叫車,這邊很方便的。”

“那怎麼成啊……”陳子錕客氣了兩句,還是告辭出來了,回到飯店門口,剛想調侃徐二兩句,忽聽身後一陣高跟鞋踩在水門汀地面上的急促聲音,伴隨著一個男人的呼喊:“密斯姚,等等我。”

然後是熟悉的女聲:“徐公子,我心裡已經有人了,而那個人不是你。”

陳子錕一驚,這不是姚依蕾的聲音麼。

怕什麼來什麼,只聽腳步聲沖自己這邊過來了,陳子錕手足無措,方寸大亂,徐二好奇的看著他,心說這小子怎麼回事啊。

那邊徐庭戈依舊死死糾纏:“姚小姐,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要和他決鬥!”

姚依蕾不搭理他,蹭蹭走到陳子錕的洋車旁,抬腿就上了車:“車夫,快走。”

陳子錕不敢回頭,拉著車就跑​​,徐庭戈也跳上了徐二的車,吩咐道:“快追!”

兩輛洋車你追我趕,不過還是陳子錕技高一籌,在十字路口甩掉了追兵,徐庭戈望洋興嘆,抱怨徐二:“你怎麼跑得這麼慢?”

徐二委屈道:“我昨晚看書看到半夜,精神不足,請少爺原諒。”

  徐庭戈一跺腳,不說什麼了。

  ……

“車夫,你跑的蠻快的,停下吧。”姚依蕾道。

陳子錕將車停在路邊,姚依蕾從錢包裡拿了五角小洋遞過來,他不得不伸手去接,四目相對,姚依蕾差點驚呆。

“朱利安”讓她刻骨銘心,永世難忘,而眼前這個車夫和朱利安竟然如此相似,簡直讓人懷疑就是一個人。

“你……認識我?”姚依蕾試探著問道,到底是交際圈裡混過的,她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差,看車夫的神情,似乎在躲閃著什麼。

“認識,你家汽車曾經撞過我們車廠的車子。”陳子錕老老實實的答道。

姚依蕾鬆了一口氣,她也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那個跑出來質問自己的車夫個頭很高,相貌也挺英俊,臉型和朱利安很像,當然氣質上差距就大了。

“哦,是你啊。”姚依蕾毫無顧忌的盯著陳子錕的面孔,尋思著如果給他貼上小鬍子,簡直就是另一個朱利安啊。

“小姐,您沒事吧。”陳子錕問道。

“沒事,這是你的錢。”姚依蕾把小銀幣拋給陳子錕,看了看洋車上釘著的“紫光”銅牌,若有所思。

  ……

徐二拉著洋車過了馬路,徐庭戈站在車上四下觀望,難尋姚小姐的芳蹤,不禁狠狠揮了一下拳頭。

  “少爺,回府麼?”徐二問道。

  “回去吧。”徐庭戈頹然坐下。

走到半路,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去陝西巷!”

“好嘞,陝西巷。”徐二調轉車頭,心裡卻有些驚訝,少爺竟然去八大胡同玩,這要是讓老爺知道,還不打斷他的腿。

不過這就不是下人考慮的問題了,徐二拉著車直奔陝西巷而去,這裡是京師妓院雲集之地,民國之後,不許官員狎妓的規定被取消,京城煙花行業迅速發展,名妓層出不窮,什麼賽金花、小鳳仙之類膾炙人口,就連徐二這樣的貨色都能說出一兩個賽金花智鬥瓦德西,蔡松坡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段子來。

到了陝西巷附近,徐庭戈下了車,打發徐二在胡同口等著,自己隨便找了一家妓院上去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姚依蕾拒絕了,心裡憋著一股邪火,如果不找個地方發洩發洩,勢必要憋出病來。

老鴇看到一位眉頭緊鎖,衣著華貴的公子爺登門,頓時笑臉相印,請他樓上雅座伺候,好酒好菜招呼著,又叫了一幫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們過來供公子挑選。

“都不行,換!”徐庭戈一揮手,這些庸脂俗粉,焉能和姚小姐相比。

陸續換了幾批都不滿意,酒倒是喝了不少,老鴇眼珠一轉,問道:“少爺可曾有相熟的姑娘?”

  “沒有。”

“那少爺喜歡什麼樣的,我好幫您找。”

徐庭戈想了想,一臉神往的說道:“她一定要美麗妖嬈,又要活潑可愛,還要有情趣,懂得英文詩歌和巴黎最流行的時裝。”

老鴇瞪大了眼睛,心說這位少爺的要求還真是過分,她訕笑著說:“少爺,你說的這樣的姑娘,我們不是沒有,最近來了一位上海紅倌人,就喜歡穿洋服,說洋文,不過……價錢可不低。”

徐庭戈本來心情就不佳,又喝了一點酒,當場就怒了,一拍桌子道:“你知道我是誰?我叔父是陸軍次長徐樹錚,你說我有沒有錢!”

老鴇立刻裝出大驚失色的樣子:“哎呀,原來是徐少爺,我有眼無珠,該死,該死!”

  說著還照自己臉上虛晃了幾下。

徐庭戈煩躁道:“還不快把人叫來。”

老鴇道:“馬上就來。”顛顛的下樓,過了一會果然領了一個身段苗條,皮膚白皙的女郎上來,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摩登感覺,徐庭戈眼睛都直了。

“徐公子,這位是上海來的曼莉小姐,你們慢慢聊。”老鴇嘻嘻笑著,倒退出去,幫著把門關上了。

曼莉姑娘到底是上海灘混過的,搭眼一看就知道徐庭戈是個失戀的大學生,再加上老鴇叮囑過,對方是陸軍次長家的少爺,不可怠慢,自然盡心伺候,她幫著徐庭戈斟上酒,用帶著吳儂軟語口音的國語問道:“可否和我分享你的憂傷呢?”

如此溫柔體貼,徐庭戈幾乎迷醉了,含著眼淚將自己的失戀故事徐徐到來……

  ……

妓院樓下,又有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客人光臨,進門就問:“曼莉小姐在不在?”

老鴇揮舞著手絹迎上去:“哎喲,是陳教授,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那啥,曼莉今天身子不舒服,我幫您再找一個漂亮的。”

陳教授道:“胡說,我和曼莉約好的,怎麼可能突然不舒服。”說著自顧登樓,慌得老鴇在後面緊追:“陳教授,曼莉真的不在。”
Edward9140 發表於 2011-10-19 10:57
第五十九章 教授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老鴇這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或許能騙得了像徐庭戈這樣的初哥,但是在陳教授這種風月場老手面前毫無用處,徒增笑爾。

陳教授健步如飛,上了二樓,推門一看,不禁怒火中燒,曼莉正和一個年輕男子依偎在一起,那男子臉上還有幾個口紅印子,兩人十指緊扣,柔情蜜意,溢於言表。

“曼莉,他是誰?”陳教授怒氣沖衝上前,伸手分開兩人,曼莉是他的老相好了,在她身上花了大洋上千,又豈能容忍他人染指。

雖說風月場上嫖客和妓女都是逢場作戲,但總有那太過入戲之人,陳教授如此,徐庭戈也是如此,這才一頓飯的工夫,他就已經和這位上海來的曼莉小姐海誓山盟,私定終身了,此時忽然來了一個攪局的,又豈能善罷甘休。

“你又是誰!”徐大少爺挺身而出,護在曼莉身前。

曼莉嚇得雙眼含淚,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其實這種情況她見的多了,從九歲被繼母賣給上海四馬路的長三書寓那年起,她就過著周旋於各色男人中的生活,她以前的花名不叫曼莉,叫是叫崔小紅,當年在上海會樂里也是響噹噹的頭牌,只因某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小開為她吞生鴉片自殺,在上海灘混不下去才輾轉北京的。

本來妓女吊嫖客,總是欲擒故縱,吊著他的胃口,錢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便宜卻很難占到,但這次有些例外,只因這位徐公子長的實在像那位自殺的小開,所以曼莉一時心軟,第一次打茶圍就讓這個冤家佔了不少便宜,恰巧被老相好陳教授看見,那還不大發醋意。

陳教授是曼莉的老主顧了,一個月總要叫三四回局,因為是大學教授,不但出手闊綽,人也頗有才情,據說是個什麼雜誌的主編,妓女都喜歡和這樣的文化人來往,以此提高自己的身價,曼麗也不例外,不過在她這麼多恩客裡,陳教授怎麼都排不到第一位。

眼瞅著要打起來,老鴇帶著兩個龜公進來好言相勸,陳教授上下打量著徐庭戈,覺得有些眼熟,進而一想,這不是北大的學生麼,心中有了計較,對老鴇道: “不妨事,大家都是斯文人,自然要用文明的方式來解決,你再拿一副杯箸來。”

老鴇見他沒有把事情鬧大的意思,便使眼色讓龜公下去了,親自拿了骨碟筷子酒杯進來,又送了一壺好酒,滿臉堆笑勸解了幾句才出去。

雖然出去了,但老鴇還是不放心,安排了一個小廝蹲在門口偷聽,過了一刻鐘,小廝溜回去報告說:“他們正在一起探討學問呢,看樣子是沒事了。”

“老娘就知道,讀書人打不起來的。”老鴇一撇嘴,扭著肥壯的屁股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忽然傳來巨響和女人的尖叫,老鴇慌忙趕去,只見曼莉的房間裡桌椅都翻了,酒菜撒了一地,徐公子額頭上冒血,狼狽不堪,陳教授手裡拎著凳子,凶神惡煞一般,曼莉驚慌失措,雙手摀著臉連聲尖叫。

妓院裡一片大亂,客人們都探頭探腦的張望,陳教授酒氣熏天,高舉凳子道:“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這個不尊師長的頑劣學生!”說著一凳子砸下去,徐公子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教授緊隨其後,怒髮衝冠,威風不可一世。

老鴇慌得​​趕忙去拉,卻被氣頭上的陳教授推在樓梯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小廝丫鬟們趕緊來扶,幾個龜公摩拳擦掌要去打陳教授,被老鴇一把拽住。

“萬萬打不得啊,陳教授是文曲星下凡,咱們招惹不起的。”

龜公們面面相覷,心說這位爺哪是文曲星下凡啊,說武曲星下凡還有人信。

陝西巷的妓院可不比外面那些下等窯子,在這兒消費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商界名流,所以妓院裡根本沒有配備打手,實際上也用不著,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嫖客們爭風吃醋,再鬧又能鬧出什麼來,再加上這只是嫖客之間的戰鬥,妓院也不方便插手,不過真要打下去,把徐公子打出個三長兩短來,妓院也不好交代。

所以老鴇還是撒開兩腿追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帶著哭腔喊道:“陳教授,收了神通吧。”

徐庭戈頭上的血口子是被陳教授用一隻景德鎮花瓶砸出來的,傷口很深,血呼呼的冒,他年紀輕,從小沒打過架,更沒想到為人師表的教授會如此兇殘,所以一上來就被打懵了,哪還有還手的念頭,捂著腦袋倉皇跑出了妓院,徐二正蹲在門口啃燒餅,看見少爺血頭血臉的出來,嚇了一大跳。

  “少爺,咋的了?”

“別廢話,快走!”徐庭戈跳上洋車,徐二看到後面一員猛將舞著凳子追過來,趕緊將燒餅一扔,拉起洋車撒腿就跑。

陳教授見追不上了,這才鄙夷的啐了一口,甩甩額頭上散開的油光光頭髮,拎著凳子得勝還朝。

  ……

徐庭戈那點酒勁早就變成冷汗冒出來了,坐在洋車上腦子轉的飛快,在妓院和人爭風吃醋打架鬥毆可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萬一被叔父徐樹錚知道,還不活活打死自己。

“徐二,去協和醫院。”徐庭戈道。

協和醫院是外國人辦的,有洋人醫生和女護士,徐庭戈花了兩塊大洋,包紮了傷口,買了一瓶紅藥水,又找了個水龍頭把西裝領子上的血跡仔細清洗了一番,雖然不能完全洗掉,但好歹看起來不是那麼刺眼了。

做完這些,他才壯著膽子回府,沒敢走正門,從側門進去的,還惡狠狠地叮囑徐二,絕不許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徐二自然是點頭如搗蒜。

徐庭戈躡手躡腳回到自己居住的小跨院,沒想到管家正在院子裡等他,見了進來便道:“侄少爺,老爺讓您過去。”

這下完了,徐庭戈萬念俱灰,要知道自己這位叔父可不是一般人物,他不但是陸軍部次長,還是安福俱樂部的當家人,國務院秘書,軍政一把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句不好聽的,就連大總統都沒他的權勢大,叔父耳目眾多,今天的事情肯定被他知道。

走進叔父的書房,徐庭戈就很自覺地跪在了地上,垂著頭如同鬥敗的公雞。

徐樹錚戎裝打扮,坐在書桌前看著一本線狀古書,根本不搭理侄子,過了良久才說道:“戈兒,你父母把你託付給我,是讓你好好讀書,光耀門庭的,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對得起徐家的祖宗,對得起你的父母,對得起我麼?”

徐庭戈不敢狡辯,低聲道:“侄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徐樹錚道:“你說說,自己錯在哪裡?”

徐庭戈道:“我不該流連於菸花柳巷,沉迷於聲色犬馬,更不該和陳教授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實在是有辱斯文,愧對祖先。”

徐樹錚略一遲疑,顯然他的情報裡沒有提到“陳教授”這個人物。

  “是哪個陳教授?”他問道。

“是我們北大的文科長,陳獨秀教授……”徐庭戈囁嚅道,這事兒實在是難以啟齒,和普通人發生衝突倒也罷了,當事雙方都是北大的人,這事兒就有點可笑了,學生和老師爭搶妓女動手打架,傳出去絕對是轟動性的醜聞。

徐樹錚道:“可是《新青年》和《每週評論》的創始人陳獨秀?”

  徐庭戈點頭道:“就是他。”

徐樹錚忽然站了起來,佩刀鏗鏘作響,嚇得徐庭戈面色一變,沒想到叔父並沒有打他,而是走過來端詳著自己頭上的紗布和衣領子上沒洗乾淨的血跡,看了看竟然笑起來了:“文人出沒於菸花之間,本是一件風雅之事,不過把頭打破就不美了,回頭去管家那裡支五十塊錢,好好養病,你去吧。”

徐庭戈如蒙大赦,爬起來跑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叔父的板子高高舉起,卻又輕輕放下,最後竟然不但沒處罰自己,還給了五十塊錢安慰。

等侄子走遠了,徐樹錚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拿起電話機搖了幾圈,對接線生說了個號碼,然後對著聽筒說:“我要求明天北京的報紙全都要報導一樁醜聞……”

  ……

陳子錕送完姚小姐就回了車廠,現在紫光車廠已經有二十輛洋車了,白班晚班一共僱傭四十個車夫,也算小有規模的車廠了,薛平順見他回來,便道:“大錕子,和你商量個事。”

  “啥事,薛大叔您說就是。”

“是這麼回事,咱們車廠的洋車如今在北京也算獨一號,生意興旺的很,這生意一好,就得有人眼紅,我尋思著,得有個人坐鎮著,大錕子你要是沒啥事,還是多在廠子裡坐著。”

陳子錕明白薛大叔的意思,自己成天拉著一輛車到處跑,還不拉活,白佔一輛車的份子,影響收入是小,關鍵是多一輛車,就能多兩個人就業。

“行,我心裡有數了。”陳子錕道。

“還有個事兒,有幾戶人家來聯繫生意,說要包咱們的車,你看怎麼收費合適?”

  “薛大叔您看著辦吧。”

  “那怎麼能行,你是老闆啊。”

正說著,王棟樑從外面進來了:“老闆,薛掌櫃,有人來談生意。”

  “快請。”薛平順忙道。

來的是個長袍馬褂打扮的體面人,開門見山道:“我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管家,聽說你們車廠的活兒不錯,想包輛車,你們開個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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