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國士無雙 作者:驍騎校 (已完成)

 
p29695797 2011-10-12 20:59: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1 283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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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交通部次長家的小姐

其實趙僻塵早就動了歸隱的念頭,現在是電報鐵路加快槍的時代,鏢局早就成了過時的玩意,教幾個徒弟也只是為了懷念當初的風光歲月而已。

這回敗給了於占魁,歸隱的念頭更盛,他終於承認自己老了。

趙家在宣武門內頭髮胡同有個宅子,院子不算大,三進,空著也是空著,聽說陳子錕在找房子,索性託人帶話過去,便宜點租給他,租金沒多要,一個月才五塊錢,其實這裡面也含著感謝的意思,畢竟是陳子錕打敗了於占魁,好歹替老爺子挽回一點面子。

趙老鏢師說走就走,沒和他們打照面,自己打了個包袱當天就雇了驢車回保定府了,一所大宅子留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來到自己的新宅子,抬眼一看,如意門上的油漆都剝落了,銅製的門環暗淡無光,屋簷上幾根枯黃的蒿草隨風舞動,牆縫裡污黑,想必夏天肯定長滿苔蘚。

拿出鑰匙投開銅鎖,進去溜達了一圈,宅子雖然破敗不堪,但是正兒八經的四合院,街門、照壁、倒座房、垂花門,三開間的正房,廂房,兩邊的月亮門,傭人老媽子住的後罩房,樣樣俱全,連家具都是現成的,一水的黃花梨家具彰顯著鏢局全盛時期的輝煌。

房子不錯,陳子錕當即就帶著自己的家當搬了進來,剛來北京的時候,他的全部財產只有五十塊錢,一身衣服,一把刀,現在已經擴充到了四輛洋車、一所宅院,雖然只是租來的房子,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家了。

前院當車廠,倒座房存車,還能給車夫當宿舍,後宅住人,正房廂房一共九間屋,打著滾住都富裕,陳子錕讓小順子和寶慶都搬來一塊兒住,省的住在外城來來回回的也麻煩,遇到關城門就得耽誤事。

小順子在六國飯店上班,寶慶在花旗診所拉包月,住兩個地方都在內城,住頭髮胡同再合適不過了,小順子樂顛顛的也搬了進來,

陳子錕在大街上撿的那個老婦人也跟著住了進來,老婦人姓王,大家都喊她王大媽,她在北京舉目無親,陳子錕就是她唯一的依靠,按陳子錕的說法,讓她住正房東屋,可她打死都不答應,說那是家里長輩住的地方,自己住後罩房就行,這裡挨著廚房,平時照顧大家吃喝也方便。

“大錕子真厲害,不花一分錢,找了個勤快的老媽子。”小順子私下里這樣說。

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置辦年貨,陳子錕孤身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可是年都要過的,他一個單身漢哪會辦年貨,里里外外都是杏兒幫著張羅的。

自打紫光車廠開張以來,大雜院的鄰居就經常過來幫襯,買菜做飯,洗衣服掃地,都是他們在操持,其中杏兒來的最勤,她臉上的傷疤本來就淺,用斯坦利醫生的外國藥敷過之後,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整天在紫光車廠裡忙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老闆的媳婦呢。

寶慶聽說這事兒,心裡酸酸的,抽空就跑過來一趟,幫著杏兒乾活,順便嘮嗑,可杏兒最愛嘮的就是大錕子怎麼怎麼著,把個寶慶傷心的不行。

陳子錕可不知道這些,他每天拉著車在城裡亂跑,有空了就去林宅門口蹲守,遺憾的是從來沒遇到過林文靜。

沒幾天工夫,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就被陳子錕逛遍了,興許有個別偏僻的小胡同不認識,但主要街道都熟悉了,拉車的時候不再需要讓客人指路了。

年二十九傍晚六點鐘,陳子錕拉著車回到了車廠交班,杏兒告訴他:“有個老頭等你半天,剛走。留下這個。”

說著拿出一張名片,上面就三個字:杜心武。

陳子錕翻來覆去看著這張名片,嘀咕道:“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怎麼不留住他。”

“我們留他吃飯,他就走了,說是改日再來拜訪。”杏兒說。

桌上的飯菜已經擺好,白菜炒肉絲,貼餅子,棒子麵粥,飢腸轆轆的陳子錕坐在桌旁大吃起來,杏兒縫補著衣服,柔聲細語的說道:“別噎著,沒人和你搶。”

“杏兒,你也吃啊。”陳子錕咬著貼餅子說道。

“我吃過了。”杏兒用牙咬斷線頭,臉紅了紅,問道:“大錕子,你啥時候成家啊?”

  “成啥家,我這不有家麼。”

“傻樣,不是那個家,是問你啥時候娶媳婦。”

“媳婦~~”陳子錕放下碗,腦海中浮現出林文靜圓圓的臉蛋來。

見他一副發呆的樣子,杏兒的臉更紅了,燭光搖曳,陳子錕這個笨傢伙竟然沒注意到。

“我想娶一個……”陳子錕拿著筷子望著天。

杏兒的眼睛殷切的看著他,呼吸都急促起來。

“娶一個女學生。”陳子錕咂咂嘴,又端起了碗大吃起來。

“我走了。”杏兒把還沒縫補好的衣服一丟,起身就走。

“這是咋的了?”陳子錕瞪著兩隻無辜的眼睛。

杏兒匆匆走出二門,正遇到寶慶進來,兩人擦肩而過。

  “杏兒,你咋了?”寶慶問道。

  “沒事。”杏兒低著頭走了。

寶慶有心想跟過去問問,但是還有重要的事情和陳子錕說,只能戀戀不捨看了一眼杏兒苗條的背影,快步進了正房,看到陳子錕還在吃飯,急道:“你還有心思吃飯,咱的車讓人家砸了。”

“誰這麼大膽子,敢砸我的車。”陳子錕把飯桌一推,拿起外套就出了門。

發生衝突的地方就在車廠不遠處,路邊圍著一堆人,紫色的洋車翻倒在地,銅喇叭癟了,電石燈爛了,車簾子也被撕成了一條條的,自家的伙計王棟樑抱著頭蹲在路邊,一聲不吭,鼻子裡還往下滴著血。

路上橫著一輛黑色的四輪汽車,車前燈的罩子碎了,引擎蓋里冒著白煙,一個穿黑制服戴製帽的汽車夫打扮的漢子正罵罵咧咧的檢查著汽車,車裡隱隱還坐著一個人。

陳子錕快步走來,搭眼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上前揪住汽車夫的領子質問道:“車是你砸的?”

汽車夫一瞪眼,毫無懼色:“撒手!”

“啪!”一個大嘴巴先上去了,把他打得原地轉了三圈。

陳子錕這才走到路邊,問王棟樑:“伙計,你咋樣?”

“老闆,我沒事,就是車壞了,我對不住您。”王棟樑囁嚅道。

  “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剛要拐彎,汽車就撞過來了,把咱的車半邊輪子都撞壞了,那人下來就打我……”

  “他打你,你怎麼不打他?”

  “我不敢。”

王棟樑當然不敢和開汽車的人叫板,這年頭汽車可是稀罕物,除了東交民巷的洋人坐,就是政府裡的總長次長們和他們的家眷坐,那都是惹不起的達官貴人,平頭百姓躲都來不及,又怎麼敢對打。

“你拐彎的時候打手勢了麼,汽車在你後面鳴笛了麼?”陳子錕問。

“怎麼沒打,我右轉彎伸了手的,還按了鈴鐺,我沒聽見後面汽車喇叭響。”

陳子錕冷笑一聲,跑車這幾天他可學了不少交通上的規矩,這起車禍分明是汽車有責任,撞壞了自家的洋車還打人,這筆帳得好好和他們算。

一轉身,卻發現一個妙齡少女站在自己面前,雙手叉腰怒不可遏。

“你是誰!敢打我家的汽車夫,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雖然是在發飆,但是聲音奶聲奶氣的,怎麼看都覺得可愛,陳子錕忍不住笑了,雙手抱著膀子,居高臨下看著少女,譏諷道:“叫你家大人來和我說話。”

少女更加惱怒,鼓著腮幫子吹著氣,額頭上的劉海都被吹得飄拂起來,她個子矮,在陳子錕面前完全沒有威勢可言,一瞪眼又回到汽車裡坐著了。

警笛聲響起,街面上執勤的巡警終於來處理糾紛了,看到警察來到,少女又得瑟起來,跳出汽車喊道:“巡警,把這個人抓起來!他耽誤我舞會遲到,還打我家的車夫!”

巡警看了看汽車牌照,頓時堆起了笑臉:“姚小姐,您吉祥。”

  少女一昂頭,驕傲的不搭理他。

這邊薛平順也氣喘吁籲的趕到了,看到這幅場面不禁一驚,他在北京地面上當巡警十幾年,什麼事情都不明白,一看汽車牌照就知道是內閣高官用的。

見到老同僚也到了,那巡警更加為難,湊過來低聲道:“老薛,這事兒不好辦,交通部姚次長家的車,惹不起啊,賠個禮趕緊把事兒平了,省得麻煩。”

薛平順心裡一沉,交通部次長,那可是手握著大權的高官,他趕緊勸道:“大錕子,你忒莽撞了,咱們惹不起她啊,趕緊賠禮道歉。”

陳子錕道:“應該是他們給咱賠禮道歉,趕舞會有多重要,竟然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撞壞了別人的車,不但不賠禮,還打人,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我陳子錕見一次​​打一次。”

聽他報出自己的名號,把巡警眼睛都直了:“您……您就是打敗於占魁的錕爺?”

  “沒錯,我就是陳子錕。”

“哎呀久仰。”巡警激動地不能自已。

少女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顯然她還是個孩子,並無太多社會上的經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了,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對自家汽車夫招呼了一聲:“阿福,咱們走。”

“不許走。”陳子錕大喝一聲,把少女嚇得一哆嗦。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

“你們違反交通規則在先,撞壞我的車,打了我的人,簡直豈有此理,我剛才已經教訓了他,打人的事兒就算扯平了,賠我的車就行了。”

  “要要要,要多少錢?”

見少女被自己嚇得都有點結巴了,陳子錕也不好繼續發飆,看看損壞的洋車,估算了一下,道:“賠五塊錢。”

少女似乎鬆了一口氣,從錢包裡抽了一張十元面值的交通銀行票子遞給巡警:“你給他,不用找了。”

巡警陪著笑臉,把鈔票轉給了陳子錕。

“我不佔別人便宜,該多少就多少。”陳子錕掏出一張五元票子直接遞到少女面前。

少女不接,陳子錕直接抓住她的手,把票子塞進她柔荑裡。

“咱們走。”陳子錕帶著薛平順父子和王棟樑,拉著破車慢慢去了,背影在夕陽中格外高大。

“簡直就是土匪。”少女咬牙切齒著,等陳子錕走了,才敢把鈔票丟到了地上,想了想又撿了起來,惡狠狠地塞進了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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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大過年

得罪了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薛平順可嚇得不輕,陳子錕卻沒當一回事:“次長家的小姐怎麼了,難道就比別人多長兩隻眼睛,撞了車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

薛平順嘆口氣:“道理是這麼說,可這年​​頭誰和你講道理啊,大錕子你是年輕氣盛啊,大叔勸你一句,在這世道上想活的長點,就得學會一個字啊。”

  “哪個字?”

  “忍。”

回到屋裡,寶慶看到桌上放著一張名片,拿起來看了一眼,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一樣蹦起來:“杜心武,南北大俠!”

薛平順的眼睛也亮了起來,拿過名片一看,驚訝道:“真的是杜心武,杜大俠,真沒想到下午來的客人竟然是他!”

陳子錕道:“南北大俠這個名頭很響,他很厲害麼?”

薛平順道:“杜大俠曾拜武林異人為師,武功相當了得,曾當過宋教仁宋總長的保鏢,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陳子錕問:“比於占魁如何?”

薛平順一臉的不屑:“跟杜大俠比,於占魁那就是個菜。”

  陳子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

次日就是年三十,紫光車廠裡的年貨備的很齊整,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供的、生的、熟的、幹的、鮮的、樣樣齊全。

尋常的豬肉羊肉牛肉就不說了,杏兒為了照顧陳子錕的口味,還特地辦了一些關東貨,鹿肉、野雞、凍魚;還有水磨年糕、冷筍、玉蘭片等南貨。

穿戴也置辦了一身,一頂緞面瓜皮帽,一件藍布棉袍,外面的大褂可以拆下來夏天單穿,還有一件黑馬褂,兩雙白底單臉兒布鞋,貼身穿的小褂、襪子、都是嶄新的,尺寸正合適。

另外還有線香、錫箔、門神、灶王爺、供佛的蠟燭、紙花、蜜供,除夕夜放的鞭炮、二踢腳、麻雷子、太平花。

有了杏兒的操持,車廠也有點年味了,除夕白天,陳子錕給車廠幾個伙計都放了假,讓他們早早回家過年去,薛大叔也讓他攆回家去了,偌大的院子就剩下陳子錕和王大媽兩個人。

雖然還是白天,爆竹聲已經此起彼伏了,陳子錕想到去年除夕在山里和弟兄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情形,不禁有些黯然。

忽然大門被敲響,王大媽趕緊去開門,來的竟然是杏兒一家人和小順子姐弟倆,六個人都穿著出客的衣服,除了陳三皮之外,個個都是喜笑顏開。

“大錕子,俺們陪你過年,高興不?”嫣紅今天穿了件簇新的紅襖,喜氣洋洋的,自從小順子去了六國飯店當西崽,她也就不當暗門子了,在鄰居們面前也能抬起頭了。

“高興,高興。”陳子錕興奮的直搓手,他是個人來瘋,就喜歡人多。

來了這麼多人,家裡一下熱鬧起來,杏儿娘倆和王大媽下廚做飯,果兒拿了一把二踢腳,到胡同口找那些小孩玩去了,小順子陪著陳子錕坐在正房裡聊天,陳三皮畏畏縮縮的站在角落裡,想湊過來,似乎有不太敢。

“大錕子,嚐嚐這個。”小順子遞過來一支煙。

陳子錕接過來聞聞,“什麼煙?”

“三砲台,六國飯店裡最近流行這個。”小順子拿了個綠色金字的煙盒,嫻熟的在盒底彈了一下,一支香煙跳進了嘴裡,隨手拿了跟紅頭火柴,在鞋底上點燃,先給陳子錕點上,又給自己點上,翹起穿著黑皮鞋的二郎腿,吐著眼圈得意洋洋。

陳子錕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煙盒,招呼陳三皮:“大叔,你也來一支。”

陳三皮趕緊屁顛屁顛過來,雙手接過煙架在耳朵上,諂媚的笑著。

沒等他搭訕,陳子錕就掏出一塊大洋來說:“麻煩大叔幫我買些鞭炮二踢腳來,順便買點胡同口的炒花生。”

“得嘞,我這就去。”陳三皮轉身出去了。

小順子撇撇嘴:“一塊錢,他能黑五毛下去。”

陳子錕道:“就算全黑了也只有一塊錢,我是看他彆扭,故意打發他出去的。”

“這樣啊。”小順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講起六國飯店的軼事來,什麼某總長家的少爺看中哪個交際花了,什麼某督​​軍家的小姐跟人私奔了之類的花邊新聞。

“昨天晚上六國飯店開舞會,姚次長家的小姐大發雷霆,把徐次長家的公子臭罵了一頓……”小順子說的眉飛色舞,樂在其中。

陳子錕打斷他問道:“交通部的姚次長?”

“咦,你怎麼知道?”小順子很納悶。

“小瞧我不是,北京大學圖書館助理員那是我朋友,報紙隨便看,內閣裡有幾個姓姚的次長我還不清楚麼。”

陳子錕這話有點吹牛,毛助理是他的朋友不假,但報紙可不是那麼容易借閱的。

“呵呵,對,就是交通部姚次長,他家那位千金的脾氣真是厲害,真不知道徐公子是怎麼受的,嘖嘖。”小順子搖頭嘆息,似乎對達官貴人家的八卦很感興趣。

“徐次長是那個部的?”陳子錕問道,他忽然想起徐庭戈來,聽徐二說,他家不就是什麼次長麼。

“那來頭就大了,陸軍部的徐樹諍徐次長,陸軍上將,都是次長,他這個次長可比姚次長厲害,不過徐公子是侄公子,關係稍遠一層,這樣又旗鼓相當了。”

“哦”陳子錕吐出一個煙圈,忽然理解了徐二為什麼那麼囂張,原來是上將家的車夫啊。

正說著,陳三皮抱著一大堆爆竹進來了,還有滿滿一大包舊報紙包的炒花生,放在茶几上說道:“辦齊了,胡同口那個老頭真可憐,我把他的花生都買了,讓他也回家過個好年。”

“陳大叔有心了。”陳子錕讚道,一塊錢能買這麼多東西,看來他確實沒黑錢。

“那啥,我去把地掃掃。”陳三皮受到鼓勵,心情似乎大好,拿了一把大掃帚,在院子裡賣力的掃起地來。

“杏兒爹也不是壞到骨子裡啊。”陳子錕感慨道。

“那是,都是窮人家出身,能有多壞,要不是染上酒癮和賭癮,杏兒家也不至於過的這麼慘,對了,過兩天六國飯店有煙花晚會,放的全是西洋菸花,和咱們的二踢腳可不一樣,絕對好看,到時候你來啊。”

“吃花生。”陳子錕招呼道,打開報紙包,裡面的花生又香又脆,個個飽滿,他隨手攤開舊報紙瞧了瞧,這是一張去年十一月份的《時報》上面的頭條消息是國府外交代表團赴巴黎參加戰勝國和會,下面還有一條小新聞是北京大學蔡元培校長宣布放假三天,學生上街歡呼遊行。

“嘖嘖,咱國家也成了戰勝國了。”陳子錕彈著報紙說。

“可不是,現在和前清那時候不一樣了,讓人家騎在頭上打,現在咱是民國,堂堂的戰勝國,你知道麼,歐洲大戰把男人都打光了,現在要從咱中國運男人過去幫他們傳宗接代呢。”小順子神氣活現的說。

陳子錕一怔:“這事兒新鮮,難道人家的男人都死絕了?”

“死絕了不至於,反正是不夠用了,我在六國飯店聽他們說,這回大戰英國死了一百萬,法國死了二百萬,都是正當年的壯小伙子,你想啊,那得多少寡婦,不夠用啊,必須進口咱中國的男人。”

說著這裡他四下里瞅瞅,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說:“聽說到歐洲那邊就有大宅子住,四五個女人伺候著,我要不是走不開,也想去。”

陳子錕啞然失笑:“得了吧,誰信啊。”

小順子急眼了:“騙你是小狗,這都是我在六國飯店聽人說的,絕對錯不了,咱國家已經派了六十萬壯丁過去了,還嫌不夠,段執政又編練了十萬參戰軍準備打到歐洲去,德國和奧國聽說這個消息,你猜咋滴,投降了,嘿嘿,咱打贏了,咱中國也是戰勝國了。”

陳子錕看的報紙不多,更沒在六國飯店混過,說不過他,只好埋頭吃花生,小順子訕笑兩下,道:“六國飯店準備慶祝中國新年和歐戰勝利,弄一個大型的煙花晚會,到時候全北京的名流都來,我能搞到票,大錕子,你來玩吧,見識一下六國飯店的氣派。”

  “你自個留著吧。”陳子錕說。

飯菜的香味飄來,杏儿娘倆和王大媽端著熱氣騰騰的盤子碗走馬燈一樣來回穿梭著,不大工夫就把大圓桌擺的滿滿的,雞鴨魚肉樣樣全,更誘人是那一盤盤的豬肉陷餃子,即當飯又當菜,蘸點高醋香油,就著蒜瓣,再來點二鍋頭,那個美啊,給個神仙都不換。

一家人圍坐在圓桌旁,王大媽還想躲到廚下去吃,被陳子錕勸住,硬是留在桌上,對著滿桌子的酒菜,大夥兒竟然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最後居然是杏兒最大方,端著酒杯站起來說:“多虧了大錕子,咱們今年也能過一個像樣的年了,有酒有菜有餃子……”

才起了個頭,她就有些哽咽,杏儿娘更是拿衣襟擦了擦眼睛,嫣紅低頭不說話,王大媽也黯然神傷,陳三皮更是羞愧的恨不得將頭埋在褲襠裡。

倒是果兒兩隻眼睛緊緊盯著盤子裡油光光的雞腿,喉嚨裡恨不得伸出一隻手來,小順子也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趕緊開席。

陳子錕接過話頭說:“以後咱年年都這樣,有酒有菜有餃子,可勁的造,管飽!”

杏兒噗哧一聲笑了,外面密集的鞭炮聲響起,年味愈來愈足,陳子錕舉起酒杯:“走一個。”

眾人都舉起酒杯,男人們一仰脖下了肚,女眷們都是淺淺抿了一口,臉上就浮起了紅暈。

終於開吃了,小順子和果兒像兩條惡狼一般撲上去,抓了一條雞腿就猛啃,​​被嫣紅和杏儿娘好一頓數落,再看陳子錕,也好不到哪裡去,雙手捧著豬肘子撕咬著,那副德行,和活土匪沒差兩樣。

大家就都吃吃的笑起來,說大錕子吃相霸氣,威風。

小順子假裝生氣,說啥事鴿擱大錕子身上就好,擱我身上就不好,上哪兒說理去。

“有本事你也打敗於占魁啊。”果兒頂了他一句。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

除夕夜在鞭炮聲中結束,當夜大夥兒都沒走,年長的聚在一起嘮嗑守夜,年紀小的出去放炮玩,玩累了就睡覺。

大年初一,薛平順一家人早早的來了,給大夥兒拜年,順帶著上工,大過年的各行各業都歇業,但膠皮團可不能歇,新年期間是大夥兒走親戚最頻繁的時候,出門就是買賣,一天下來能賺大幾塊,誰也捨不得歇。

陪著薛大叔和寶慶爺倆說了一會話,陳子錕看看屋裡的大座鐘說:“我該拉活兒去了。”

薛大叔說:“今天就歇一天吧,你要是捨不得車份,就讓寶慶幫你拉,他診所也歇業了。”

陳子錕說:“我這個活兒,別人替不得。”

  說完就拉著洋車出門了。

“這孩子,真是個勞碌命啊。”年長的都這樣嘆道。

誰也不知道,陳子錕拉著空車出門,遇見叫車的根本不搭理,直接奔著林宅去了,往胡同口一停,開始眼巴巴的等待。

過了一會兒,林宅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個小腦袋四下里看了看,悄悄鑽出門來,一身素藍淡雅無比,正是陳子錕的夢中情人林文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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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灰姑娘

看到林文靜出來,陳子錕趕緊抖擻精神招呼道:“林小姐,要車麼?”

“噓”林文靜見是陳子錕,眉眼間頓露喜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碎步跑過來,往車上一跳說:“快走快走。”

陳子錕二話不說,撒開兩條長腿拉著車嗖嗖就出了胡同,林文靜這才捂著心口心有餘悸道:“真驚險,差點被張伯看到。”

“小姐,您這是離家出走還是咋滴?”陳子錕邊跑邊問。

“嘻嘻,阿叔你真會說笑,米姨帶著阿弟去赴牌局了,爹爹有飯局,家裡就剩我了,我和王月琪約好的,今天去看踩高蹺,對了阿叔,你的生意還好吧。”

“挺好的,吃穿不愁,小姐你咋想起問這個了?”

“因為帶我們出去玩,連累你被米姨辭退,我一直想和你說聲對不起呢。”

  “哈哈,沒事。”

王月琪的家就在兩條街外,很快到了王宅,林文靜下車道:“阿叔,你能等我一會兒嗎?”

  “沒問題。”

“謝謝啊。”林文靜蹦蹦跳跳進王宅去了,過了不到十分鐘就和王月琪一起出來了,王月琪看到陳子錕到沒有任何意外,只是疑惑了一下:“你家換新車了啊。”

林文靜也不說破,和她同上了車,奔著大鐘寺就去了,每年正月初一都是大鐘寺廟會開幕的日子,唱戲的、玩雜耍的、踩高蹺的,還有各種廉價而美味的小吃,簡直應有盡有。

到了地方之後,王月琪給了陳子錕兩個大子兒,拉著林文靜玩去了,陳子錕把這兩個大子兒給了路邊擺茶攤的老頭:“老者,幫我看著車子,謝謝您。”

把車子安頓好,他就跟在了兩個女孩後面,廟會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地痞流氓小混混更是少不了,兩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自然很快被人盯上了,兩個無賴色迷迷的瞧著林文靜纖細的背影,擦一擦嘴邊的口水就跟了上去。

無賴的行動哪裡瞞得過陳子錕的火眼金睛,他快步上前,抓住一個無賴的胳膊向下猛拽,登時脫臼,疼的他慘叫一聲,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同夥手足無措,哪還顧得上跟踪美女。

聽到後面的慘叫聲,林文靜回頭張望,王月琪見慣不驚的說:“沒事,許是踩著誰的腳了,對了,明天六國飯店開焰火派對,你去麼?”

“什麼,我不知道啊。”林文靜一愣。

“一定要去啊,全北京的名流都會到場的,這將是1919年最盛大的焰火晚會,為了慶祝歐戰勝利和中國的舊曆新年,每個客人都穿著盛裝在焰火盛開的夜幕下翩翩起舞,簡直就像是童話一樣。”王月琪瞇起了眼睛,做陶醉狀。

“噢”林文靜只能乖乖應了一聲,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家裡反省,哪裡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我打聽過了,次長以上官員都會收到請柬的,不過段內閣這些官員親日派比較多,寧願留在府裡打麻將也不去湊熱鬧,所以請柬很容易搞到,我已經讓徐學長幫我搞了”

“幫我也搞一張好麼?”林文靜眼巴巴的說。

王月琪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好吧,我想想辦法,不過不能保證哦。”

陳子錕躲在不遠處,將她倆的對話偷聽的清清楚楚。

兩個女孩在廟會上逛了一會,玩​​的盡興之極,正想回家的時候,陳子錕拉著洋車及時出現了。

  “兩位小姐,回去啊。”

“你來的正好,先送我去順承郡王府,再送你們小姐回家。”王月琪說這話的時候透著一股驕傲。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車馬稀少,陳子錕甩開兩條腿猛跑,一路來到郡王府,這門臉真叫氣派。三開間的大門,左右各有三開間掖門,形成毗連九間的正門,氣勢宏偉,門口的兩座石獅子更是面目猙獰,威風凜凜,不過最牛氣的還是站在大門兩邊的八個衛兵,一水的藍灰色軍裝,皮子彈轉帶盒子炮,腰桿挺得筆直。

王府門前一大塊空地,停滿了汽車、馬車、洋車,牆根太陽地裡蹲著一排車夫,不用問,這些車的主人都是來給住在這兒的大官拜年的。

順承郡王府裡住的不是前清的王爺,而是北洋政府炙手可熱的陸軍部次長徐樹諍上將,徐庭戈是他的侄子,王月琪就是來找徐學長的。

“我在這下就行了,林文靜,你先回去吧。”王月琪下了車,向林文靜再見。

“嗯,再見,有好消息趕緊通知我啊。”林文靜坐著洋車遠去了,王月琪這才來到徐府門口,讓人通傳說要找徐少爺。

徐府的管家一看是女大學生來找侄少爺,不敢怠慢趕緊通禀,不大工夫徐庭戈出來迎接,把王月琪請了進去,邊走邊問:“咦,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女同學呢? ”

“你說林文靜啊,她有事。”王月琪說。

“哦,你來有什麼事麼?王月琪。”徐庭戈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學長,六國飯店要開焰火派對,我……我和林文靜都想去,你能幫我們找兩張請柬麼?”王月琪道。

“這個難辦了,我叔父的幾個姨太太都想去,請柬根本不夠,不過觀看焰火的入場券是有一些。”徐庭戈說著掏出兩張票子來。

“有這個,才能進東交民巷,除了不能進六國飯店的餐廳和舞廳之外,和請柬差不多的。”

王月琪接了入場券,說:“謝謝學長,我走了。”

“沒喝茶就走啊,等等,現在不好叫車,我讓徐二送你。”

徐庭戈叫住一個傭人,讓他把徐二喊過來,出車送王月琪回家。

徐二正在門房用工苦讀一本初級小學課本,聽到少爺招呼趕緊拉著車送王小姐走了,王月琪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林宅。

此時林文靜已經回到了家裡,很幸運的是米姨和爹爹都沒回來,沒人發現她偷跑出去玩了,見到王月琪這麼快就來了,她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這麼快請柬就弄到了?”

“哪有那麼容易啊,達官貴人們搶都搶不來,就連看焰火的入場券都搞不到。”王月琪嘆氣道。

“哦,沒什麼的。”林文靜反而安撫起王月琪來。

又聊了一會,王月琪告辭走了,林文靜坐在桌旁,打開項鍊上的雞心盒子,望著母親的照片喃喃道:“媽媽,我好想去看焰火哦。”

  ……

晚上,小順子下班回到了紫光車廠,正要回屋睡覺,卻看到陳子錕大馬金刀的坐在正房的太師椅上沖自己招手。

“大錕子,啥事?”小順子趕緊過去問道。

“把門關上。”陳子錕嚴肅的說道。

小順子趕緊把門關上,拉了張椅子坐下,小心翼翼的說:“大錕子,你幹啥,別嚇我。”

  “耀庭,咱們是不是好兄弟?”

小順子也嚴肅起來:“咱們是過命的交情!”

“那好,我現在有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幫忙,你幫是不幫?”

小順子心裡翻江倒海,大錕子這麼正經,難不成是在外面惹了人命官司需要找人定罪?

“大錕子,我願意幫你,我姐就託付給你照顧了。”小順子沉痛的說。

陳子錕倒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你說啥呢,我就是想找你弄兩張六國飯店焰火晚會的請柬。”

小順子長出了一口氣:“差點被你嚇死,還以為是……”

不過轉念一想,臉又拉長了:“大錕子,我的好哥哥嘞,你這比要我的命還難啊,這次宴會是各國使節借六國飯店的場子擺的,請的不是外交使節就是達官貴人,我一個飯店衣帽間的小聽差,你活剝了我也搞不來請柬啊。”

陳子錕沉吟片刻,覺得小順子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有點難為人了。

小順子眼睛轉了一轉,說:“你是不是搞混了,我昨天說的是看焰火的票子,不是請柬,你要票子的話,我倒是能搞一兩張。”

陳子錕道:“票也行,我現在就要。”

小順子果真從懷裡摸出一張入場券來,“這個先給你,其實不用票也行,把門的是我哥們,到時候能把你帶進去。

“你混的不賴啊。”陳子錕隨口誇了一句。

小順子卻眉飛色舞起來:“那是當然,我眼頭活,嘴又甜,誰不買我的面子,把門的那是我小兄弟,洗衣房的大姐整天給我拋媚眼,廚房裡弄點剩菜剩酒更是小意思。”

“呵呵,不錯。”陳子錕意味深長的又誇了他一句。

  ……

第二天一早,林文靜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坐在桌子旁梳頭的時候,忽然看到桌上有一張粉紅色的紙條,拿起來一看,六國飯店焰火晚會入場券!

“媽媽,是你聽見女兒的祈禱了麼。”林文靜又打開了項鍊上雞心盒子,對著母親的相片幸福的垂淚。

有了票,還得向父親請假,梳妝完畢,小心翼翼的來到正房,一家人坐在桌旁吃早飯,太太說晚上有牌局,要和張太太李太太她們打足八圈,父親一邊看報紙一邊吃著飯,隨口道:“不要回來的太晚,我晚上也有個應酬,林媽你燒飯的時候只要做小姐一個人的就行了。”

又對女兒說:“晚上哪兒也不許去,老老實實在家裡溫書,到時候考不上北大唯你是問。”

這下林文靜不敢提了,埋頭吃飯,吃完了回去悄悄整理衣服,她冬天的外套只有兩件,一件藍的一件白的,想想還是準備穿那件陰丹士林藍的,再圍一條白色的長圍巾,效果最好。

把皮鞋從床底下拿出來,用細布仔細的擦拭著,又倒了一杯水,梳子蘸著水把頭髮梳理了一遍,最後拿出錢包來,清點了一下自己的家當,每月兩角錢零花,已經積攢了半年,有一塊多錢之巨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太太帶著文龍赴牌局去了,先生也和同僚喝酒去了,林文靜打扮整齊,拿著入場券悄悄從家裡溜出去,看到胡同口熟悉的身影,頓時喜道:“阿叔,趕快,六國飯店。”

“好嘞。”陳子錕拉起車就走,今天他依然是一副幹練的短打,青布棉襖,冕襠褲子,扎著腿帶,頭上一頂舊棉帽,腳下一雙皮頭灑鞋,拉著車快步走在大街上,人人見了都讚,這車夫真利索。

來到東交民巷,今天使館區格外熱鬧,到處張燈結彩,外國人入鄉隨俗,按照中國人的規矩過新年,巡邏的洋兵們也穿了威武的禮服,皮靴和刺刀鋥亮,到處都是衣冠楚楚的中外賓客,歡聲笑語一片。

林文靜下了車,給了陳子錕一個子兒,拿著入場券興沖衝的去了。

陳子錕把洋車放好,從側門進了六國飯店,一個華籍警衛攔住了他:“幹什麼的?”

“哥們,我是李耀庭的大哥。”陳子錕笑著說,順手遞過一支煙卷,三砲台。

“哥們你等等,我叫他過來。”警衛立刻和顏悅色起來,不大工夫把小順子找來了。

陳子錕把小順子拉到一邊,低語了幾句,小順子臉色都變了:“哥哥嘞,你淨給我出難題。”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4
第三十三章 青蛙王子

見小順子一臉苦相,陳子錕佯怒道:“昨天還吹牛說混的好,人頭熟,找你借一身行頭都推三拖四,小順子你學壞了。”

“哥哥,我幫你找還不行。”小順子愁眉苦臉,把陳子錕領進了側門,這是服務人員進出的通道,走廊裡燈火昏暗,隱約能聽到遠處薩克斯的奏鳴和女人的嬌笑聲。

小順子上白下黑,一身侍者打扮,鬢角剃得光溜溜的,頭髮像個茶壺蓋,還抹了不少髮蠟,遇見同事就親熱的打聲招呼,等走廊裡沒人了,他迅速打開儲藏室的門,壓低聲音說:“在這等著我,千萬別亂跑。”

陳子錕閃身進去,在儲藏室里呆了將近十分鐘,小順子終於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大包袱,滿頭是汗,臉上還有兩個口紅印子。

“哥哥嘞,為了你,我可是連色相都犧牲了。”小順子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套黑色夜禮服,絲綢襯衣,羊毛質地的禮服上衣和褲子,都是剛漿洗好的,襯衣領子挺括無比,褲線更是熨燙的如同刀鋒一般筆直尖銳。

  “還差一雙皮鞋。”陳子錕說。

“算我怕了你。”小順子低頭把自己那雙皮鞋脫了下來,雙手奉上,他天生大腳板,碼子正好和陳子錕能對上。

陳子錕飛快的將身上苦力裝扮脫了下來,換上襯衣和禮服,蹬上皮鞋,打了個響指道:“髮蠟。”

“得,我就這點存貨,全給你吧。”小順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鐵盒,裡面是凝固的蠟狀物,陳子錕用手指全摳出來,抹在頭髮上向後捋了兩下,一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就出來了。

他意猶未盡,從舊衣服裡摸出一撮毛來蘸點口水貼在了唇上,兩撇漂亮的八字胡又出來了。

“嘖嘖,人靠衣裝馬靠鞍啊。”小順子退了一步,由衷讚道道。

陳子錕本來長的就不差,劍眉星目,面如冠玉,身高腿長,細腰乍背,再穿上襯托體形的西式服裝,更顯英俊帥氣。

小順子左右端詳著陳子錕,彷彿是在欣賞一個自己製造出來的藝術品,“還差一個領結,你等等,我去找。”

“不用了。”陳子錕這就要開門出去。

“哥哥,我的親哥哥,你隨便逛逛也就算了,千萬別和人家亂說話,這身衣服是一個法國客人拿下來洗的,要是露了餡,我的差使就砸了,你切記切記啊。”小順子喋喋不休的在後面叮囑著。

“知道了,我有數。”陳子錕開了門,大步流星朝前廳去了,小順子在後面膽戰心驚,放心不下,遠遠的跟著。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走在廚房通往餐廳的通道上,一雙眼睛四下踅摸,忽然看到牆邊垂著的繡金白綢窗簾,瞅瞅四下無人,拔出刺刀裁下來一塊,往脖子上一纏,儼然就是個別緻的領巾。

遠處悄悄跟踪他的小順子差點背過氣去。

正好一個侍者端著冷盤過來,盤子裡盛著切片的哈爾濱俄式紅腸。

“啪”陳子錕打了個響指,侍者立刻停下。

陳子錕拈起一片吃了,呵斥道:“這麼咸怎麼吃,全倒了餵狗。”

  侍者愕然,呆呆的看著他

“看什麼看,GO啊。”陳子錕一瞪眼。

  “哦”侍者趕緊回頭。

  “等等。”

侍者又停下,眼睜睜看著那人把自己別掖在腰間的白餐巾拿了下去。

“去吧。”陳子錕打發了侍者,將餐巾疊了疊,別在了胸前,乾咳一聲,大模大樣的進了餐廳。

迎面過來一個北洋將領,筆挺的藍灰色呢子製服,金色肩章上三顆星星,白手套、指揮刀,英武之極。

“上將閣下,很久沒見了,最近還好麼?”陳子錕竟然主動向這位陌生的將軍打起了招呼。

跟在後面的小順子這會兒連死的心都有了,咬著自己的指甲祈禱著:“老天啊,保佑這個惹禍精今天消停點。”

那上將露出疑惑的表情,顯然從自己的記憶庫裡蒐集不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任何資料,不過能來這種場合的都是上流人士,既然人家這麼客氣,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

  “托您的福,還好。”上將道。

“那太好了,我有幾個老朋友也在,失陪。”陳子錕優雅的一點頭,裝作去找自己的熟人,快步過去了,守在門口的侍者根本就沒有意識向他要什麼請柬。

六國飯店的餐廳極其寬敞,平時也做舞池使用,今天擺的是冷餐自助餐,大廳內放眼望去,西裝革履、珠光寶氣,男人們都穿著質地考究的晚禮服,有些人還在衣襟上佩帶著勳章,女士們則個個艷光四照、爭奇鬥艷,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大多用的是英語法語來交談。

陳子錕從桌上端了一杯馬提尼,靠在牆角注視著賓客們,嘴角露出一絲略帶邪氣的微笑,他的出現立刻引起了一幫閒極無聊的貴婦人們的注意,交頭接耳的對他拋著媚眼。

陳子錕也注意到了這幫色迷迷的無聊娘們,舉起舉杯對她們做了個請的姿勢,順便擠了擠眼睛,把那幫娘們立刻搞得神魂顛倒,手裡的小扇子急速的搖動起來,有個風韻猶存的美婦急不可待的站了起來,準備上前搭訕,而此時陳子錕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獵物。

那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比較面善,陳子錕故意上前撞了他一下,馬提尼潑在對方身上。

“對不起先生。”陳子錕抽出別在胸前冒充手帕的餐巾幫那位先生擦拭著潑濕的衣服,兩隻手指悄悄將對方放在內兜里的請柬夾了出來。

侍者們也過來幫忙,陳子錕趁機抽身,溜出了舞廳。

  ……

焰火是準備在六國飯店門口的空地上燃放的,為了避免擁堵,所以臨時發放入場券以限制閒雜人等出現,這些拿入場券的都是資格不夠的華籍人士,大冷的天為了看西洋景,聚在東交民巷的街道上,彼此還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林文靜在人群中穿梭著,興奮的像只自由的小鳥,背著父親和繼母出來玩,讓她有一種特別刺激的感覺,忽然前面有個熟悉的人影,那不是王月琪麼。

“王月琪,你也來了。”林文靜從天而降,把王月琪嚇了一跳,想到票子的事情,立刻心虛起來,期期艾艾的說:“我……我家親戚後來找到一張票,只有一張我就自己來了,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會呢。”林文靜說,顯然沒把這個當回事,王月琪鬆了一口氣,心中暗想,她的票莫非是徐學長給的,有心想問又不敢問,只好強忍著。

北京冬天的氣溫很低,等著看焰火的人們都冷的直跺腳,羨慕的看著六國飯店的玻璃窗內那些衣冠楚楚的貴賓們,裡面有充足的暖氣,有美酒,有音樂,還有露著光膀子的外國娘們,可是門口的印度警衛如同鐵塔一般分立兩旁,還有一個嚴苛到了極點的洋人領班,任何沒有請柬的人都會被拒之門外,哪怕他是內閣總長或者是北洋將軍。

王月琪喃喃道:“要是徐學長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把我們領進去。”

林文靜眨眨眼睛,她根本沒想進六國飯店裡面玩,能偷跑出來看看焰火,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忽然一個極富磁性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不是教育部林先生家的小姐麼,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邀請您一道參加舞會?”

林文靜和王月琪同時轉身,發現面前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黑緞子槍駁領的夜禮服,兩撇神氣的小鬍子,一雙眼睛如同寒夜裡的星星,璀璨無比。

王月琪頓時傻了,林文靜也不知所措,囁嚅道:“你……你認識我爸爸麼?”

其實她想說是,你怎麼和我家車夫這麼像,但是這句話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那樣會被人認為腦子出了問題,這位紳士明顯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和拉車的陳阿叔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

大概只是個巧合吧,林文靜並沒太往心裡去,眼前她面臨的重大問題是,該不該接受這個陌生男子的邀請。

王月琪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代替林文靜答應。

“林文靜,機會難得啊。”她小聲勸道。

“好吧……叔叔您貴姓啊?”林文靜愛玩的天性終於佔了上風,但還沒傻到忘記問人家姓氏的地​​步。

陳子錕心裡一陣懊喪,怎麼我千變萬化還是叔叔啊。

“哦,我叫維克多。”陳子錕伸出一隻胳膊,正好一輛汽車駛來,侍者拉開車門,一對身穿夜禮服的上流社會夫婦互相挽著手下車進門,林文靜有樣學樣,也挽住了陳子錕的胳膊。

“這丫頭,太好騙了,這可不是好兆頭。”陳子錕暗想。

來到門口,洋人領班用法語問道:“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

“哦,當然可以,在這裡。”陳子錕一嘴地道的巴黎口音法語對答如流,同時拿出一張印刷精美的請柬來。

領班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外交委員會林長民先生的抬頭,他不疑有詐,將請柬還回,用生硬的漢語道:“祝你們玩的愉快。”

順利混進了餐廳,陳子錕看到角落裡的小順子,得意的沖他眨眨眼,小順子看到陳子錕居然帶了個漂亮的女孩子進來,差點當場吐血。

“哥哥嘞,你究竟要鬧哪樣啊。”小順子心底發出一聲哀鳴。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5
第三十四章 老子是中國人

餐廳裡杯觥交錯,歡聲笑語,溫度比室外起碼高了二十度,林文靜的臉蛋一下變得紅撲撲的,趕緊把纏在脖子上的長圍巾摘了下來。

來回穿梭的都是金發碧眼的西洋女人,一個個穿著晚禮服袒胸露背,驚得林文靜不時伸出小舌頭,她頭上戴了一頂絨線帽子忘了摘下,上面一顆紅色的小絨球晃來晃去的,分外可愛。

陳子錕端了一杯飲料來遞給林文靜:“林小姐,嚐嚐這個。”

“這是酒麼?辣不辣?”林文靜歪著頭看著這杯黑乎乎泛著氣泡的液體。

“不辣,是甜的。”陳子錕微笑著說。

林文靜嚐了一口,果然甜甜麻麻的很可口。

“嘻嘻,好喝。”林文靜一仰脖子把飲料喝光了,把空杯子遞給陳子錕:“叔叔,我還要。”

說話間,一絲頭髮掉下來,她抬手掠了一下,蔥白般的手指,通紅的鵝蛋臉,不經意間的少女嬌羞和那一聲叔叔我還要,讓陳子錕覺得鼻血都快湧出來了。

“哦,叔叔再給你拿。”陳子錕伸手去拿汽水瓶,心神不定的他卻碰倒了一瓶杜松子酒,眼瞅酒瓶子就要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他腳尖一勾,把瓶子踢了上來,一顆心猶自砰砰的跳。

“淡定,一定要淡定。”陳子錕告誡自己道。

“叔叔,這叫什麼啊?”林文靜問道,忽然打了一個嗝,倒把她自己嚇壞了,趕緊摀住嘴,兩隻眼睛左右看,像只受驚的小鹿般。

“這個叫Coca-Cola,喝了就要打嗝的。”陳子錕笑道,話剛出口自己心裡就是一愣,我怎麼知道這玩意的名字?

“噢”林文靜乖乖的點點頭,她自己也覺得納悶,為什麼在這個陌生男子麵前會如此放鬆和隨意。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喊:“姐姐。”

林文靜一轉身,頓時喜上眉梢:“徽因妹妹。”

一個垂著雙辮的小姑娘興奮的拉著林文靜的手,扭頭喊道:“爹爹,姐姐也在這兒。”

她爹爹聞聲而來,正是被陳子錕偷了請柬的那個中年人,看到林文靜便道:“哦,文靜也來了,你爹呢?”

林文靜暗道不好,這麼巧居然遇到了伯父和堂妹,這要是傳到父親耳朵裡去,自己以後就別想自由了,她趕緊掩飾:“我……我和同學一起來的。”

她這樣一說,林長民自然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陳子錕,暗想這人怎麼一點不像學生,看氣度倒像是哪位大員家的少爺。

“兄弟是外交委員會林長民,未請教閣下?”林長民問道。

“林先生您好,我是維克多陳,從巴黎來。”陳子錕撒起謊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彬彬有禮的向林長民鞠躬致意。

林長民聽到巴黎二字,立刻眼睛一亮。

“陳先生從巴黎來,想必對和會的進展有所了解吧,聽說顧維鈞在和會上關於山東問題的發言,讓諸國代表為之嘆服,揚我中華國威於海外啊。”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什麼顧維鈞,什麼山東問題,他一丁點都不知道啊,不過還是裝著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淡淡道:“顧先生出面,那是一定馬到功成的。 ”

這邊大人在說話,那邊林文靜也拉著林徽因的小手嘰嘰喳喳說著,大概是讓她保守秘密,不要把自己來過這裡的消息透露出去。

林徽因不住的點頭,還強忍著笑,林文靜卻是瞪大了眼睛,一臉的嚴肅,看到兩個女孩如此表情,林長民也不禁啞然失笑,問陳子錕道:“您和舍弟認識?”

陳子錕道:“前日去教育部公乾之時,和林之民先生有過一面之交。”

林長民點點頭,此時林徽因跑過來和父親咬了咬耳朵,他臉上漸漸浮起了笑容,看來自己沒猜錯,侄女是偷跑出來玩的,和眼前這位海外歸來的年輕人並無瓜葛。

正要再聊點巴黎的話題,忽然有人高聲提議:“我建議,為我國代表團首席代表顧維鈞在巴黎和會上的精彩發言乾杯。”

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去,只見一人高舉酒杯道:“顧維鈞的發言,獲得了美國總統威爾遜、英國首相勞何喬治,還有貝爾福、藍新等人的祝賀,威爾遜說,這一發言是對中國觀點的卓越論述,所以,我們有理由為此乾杯。”

下面一片掌聲,就連歐美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掌聲,林長民更是熱情的拍著手,他是總統府外交委員會的首腦,對於巴黎和會上的一舉一動,掌握的非常清楚,這次顧維鈞的發言,確實為代表團,為中華民國增色不少。

下面又有人高聲道:“反觀之日本代表牧野的發言,口音很重,含混不清,估計與會者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在講什麼。”

一陣哈哈大笑,歐美人對於日本人的外語水平早有領教,而且從巴黎傳來的消息證實,牧野的發言比之顧維鈞的發言,確實有天壤之別。

忽然有人大喝一聲:“你們支那人就靠這個來安慰自己麼。”

餐廳裡一下安靜了,只見一個健碩的男子站了出來,身穿藏青色立領肋骨短上衣,領口和袖口繡著黑色的渦卷軍銜標誌,腰際垂著一柄歐式指揮刀,他用生硬的漢語譏諷道:“支那參戰,寸功未立,就以戰勝國自居,難道爾等連絲毫的羞恥之心都沒有了麼,青島和膠濟鐵路,是我們大日本帝國軍人用鮮血從德國人手裡搶來的,難道憑著幾句流利的英語,你們就妄想拿回去麼!”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小聲笑話這人的漢語不標準,但是說到回來,餐廳裡已經鴉雀無聲,在場的每個中國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被人扇了一個嘴巴。

歐洲大戰已經結束,中國在參戰問題上一直搖擺不定,黎大總統和段總理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搭上了協約國的末班車,瞎貓撞上死耗子當了一回戰勝國,這可是清末以來罕有的勝利,全國上下精神為之一振,不少學界中人都認為中國自此可以走上富強之路了。

但這個日本人的一席話,卻將他們從自我陶醉的美夢中一巴掌抽醒了,顧維鈞的演講再精彩,英語再流利,能把已經佔據了青島和膠濟鐵路的日本軍隊攆走麼,顯然是不可能。

窗外的焰火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大家都湧到窗口,欣賞著五顏六色的煙花,這些煙花都是歐洲進口的,和中國的爆竹不可同日而語,往往能發出四五種顏色,在空中組成幾何形狀的圖案,漫天流光溢彩,宛如童話世界。

“就是搞這些奇技淫巧,中國都落後了。”一連串的爆炸聲中,陳子錕聽到一聲嘆息,扭頭看去,林長民清瘦的臉龐被焰火的光芒映照出了奇異的光彩,而林文靜和林徽因兩個小姐妹,則完全被這一幕奇景所驚呆,仰頭看著天空,沉醉在這絢爛的世界中。

酒會繼續,但大家的興致已經被那個不識趣的日本人搞壞,沒人再提國際政治方面的話題,只是交頭接耳談著一些最近流行的時髦貨,幾個日本軍官倒是興致盎然的灌了不少洋酒,不時大聲喧嘩著,有幾個傢伙還唱起了軍歌。

酒酣耳熱之時,音樂響起,男士們紛紛走向心儀的女士,舞會開始了。

林文靜已經看完了焰火,瞅瞅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剛要去和伯父、妹妹告辭,忽聽角落裡一聲尖叫。

幾十道目光投射過去,只見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子怒氣沖衝的從座位上走出來,後面跟著的正是剛才那個發言的日本軍官。

“你拒絕我,就是對大日本帝國的侮辱,你要對此負責!”日本人高聲喝道,聲音明顯帶著醉意。

樂師們只是稍停了一下,然後繼續拉琴,男歡女愛,爭風吃醋,風月場交際圈裡的常見事,不稀奇。

“我憑什麼要和你跳舞,你個小日本矮子,本小姐就是討厭你,怎麼了!”那個中國女孩伶牙俐齒,兇的很,旁人早已認出,這位潑辣小妞正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姚依蕾。

“巴嘎雅鹿!”日本軍官一聲吼,竟然揚起了巴掌,姚依蕾雖然刁蠻任性慣了,但那都是在懂得憐香惜玉的中國人或者有騎士風度的歐美人面前,哪見過這種稍微不順他的意,抬手就打人的野蠻傢伙。

所以她一時間竟然嚇呆了,忘記了躲避,不過那隻巴掌並沒有落下來,而是被另一隻手緊緊攥住了。

姚依蕾張大了嘴,看著那位橫空出世的英雄,哇,好高的個子,比那日本人足足高出兩個頭來,夜禮服筆挺,皮鞋鋥亮,頭髮整齊的向後梳著,似曾相識的面容,最迷人的是他兩撇小鬍子,簡直就像電影裡的明星。

日本軍官也呆了,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阻攔自己,不過接下來的事情更讓他吃驚。

“巴嘎雅鹿!”那人的吼聲比他還要響上幾分,再加上居高臨下的威嚴,讓他不由自主的一個立正,緊接著兩個大耳帖子就抽上來了,打得他一個踉蹌。

“哈伊!”雖然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是併攏了腳跟站直,因為他根本就是藉酒裝瘋,其實心裡明白的很,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陸軍中尉,而眼前這位很可能是外交部的前輩,打自己那是理所當然的。

姚依蕾卻一陣失望,原來見義勇為的英雄也是日本人啊,真沒勁。

“我是天津駐屯軍中尉藤田亨,請問前輩尊姓大名?”藤田中尉畢恭畢敬的問道。

“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是中國人!”陳子錕傲然道。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6
第三十五章 鬥劍

藤田中尉勃然大怒,搞了半天原來是個支那人,竟然扮豬吃老虎抽了自己兩巴掌,低賤的支那人在公共場合侮辱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八格雅鹿@#¥%&*”藤田中尉破口大罵,但是日語詞彙貧乏,翻來覆去就是八格雅鹿等幾個詞,無非是比誰的聲音更大一些而已,可就是比嗓門,他也比不過那個可惡的支那人。

陳子錕一手端著酒杯,一手叉腰,滿口地道的關西腔,唾沫星子橫飛,罵的藤田亨張口結舌,無法還嘴。

舞廳內眾人無不掩嘴偷笑,一個日本軍官,卻被一個中國人用日語罵的無法開口,這是何等滑稽的一件事啊,再聯繫上巴黎和會上日本人的丟醜,更讓人覺得有異曲同工之妙。

“日本人講不好英語也就罷了,怎麼連自己國家的語言也講不好了。” 林長民淡淡的說,立刻引起周圍一陣哄笑。

林徽因小聲問道:“爸爸,這個人的日語說的很好麼?”

還是女兒了解自己,林長民微微點頭:“他的日語相當地道,如果只是聽說話,一定會被認為是日本人。”

林長民曾經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七年,日語水平呱呱叫,他的話自然很有說服力,林徽因和林文靜望著那個正在呵斥日本軍官的中國青年,不禁肅然起敬。

現場有很多留日的官員和學者,都暗暗點頭,認為這個​​青年一定也有著留日的經歷。

如果他們知道,這個青年一口流利的日語竟然是在關東馬賊窩裡跟一個日本逃兵學的,一定會大跌眼鏡。

藤田中尉的幾個同伴醉眼迷離的圍了上來,他們都穿著軍禮服,佩帶著軍刀,本來這種場合是要將軍刀寄存在衣帽間的,但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刀不離身,所以就都帶在了身上,現在他們一個個眼睛通紅,手按刀柄,大有一刀劈了這個冒失之徒的意思。

沒人上前勸解,交​​際圈裡的人都是喜歡熱鬧的,歐美人對於日人和華人的爭執,向來都是和稀泥,所以在場的歐美外交人員也都是靜觀其變,飯店的經理倒是著急壞了,試圖上前勸阻,但被日本人一個凌厲的眼神就嚇了回來。

小順子現在已經徹底瘋了,縮在角落裡不敢冒頭,他現在已經對自己的前景不抱希望了,反正飯碗是肯定要砸了的,他唯一希望的是大錕子的禍不要惹太大,血濺六國飯店就不好了。

現場倒是有幾個日本使館的外交官,但他們也懶得管這個閒事,幾天前中國的外交官顧維鈞在巴黎和會上出盡了風頭,而他們日本的外交官牧野男爵則因為蹩腳的發言丟盡了臉,所以這些外交官也樂的軍人們替自己報復一把。

“混蛋,我要和你決鬥!”藤田中尉趁著陳子錕罵累了喝水的空當,猛然大吼一聲。

“好,就等你這句話了,老子今天就陪你練練。”陳子錕把酒杯一扔,順手脫掉了禮服上衣,扯下了權當領巾的窗簾布。

舞廳內一陣竊竊私語,懂日語的人把他倆的對話翻譯成各國語言傳播開來,紳士們瞪大了眼睛,貴婦們捂著胸口大呼我的上帝,小扇子搖得飛快。

二十世紀的今天,竟然還能看到決鬥的場面,真是一件幸事,所有人都覺得今天沒白來。

但一些中國人卻暗道不好,中華乃是積弱之國,不但國力弱,就連國民的素質也遠遜於人,而日本軍人的體魄和野蠻精神,則是全球皆知的,這幫半開化的傢伙,冬天用冷水洗澡,喜歡吃生魚,受了挫折就拿刀子把自己的肚皮剖開,我中華之謙謙君子,又怎麼能敵得過武裝到牙齒的日本軍人呢。

但是一些惟恐天下不亂的歐美人已經把地方騰了出來,舞廳中央閃開一個大空地,留給他倆決鬥用,樂師們也自發的演奏起西班牙鬥牛曲來。

“如果你現在道歉的話, 我可以考慮饒恕你。”藤田中尉瞥了一眼旁邊瑟瑟發抖的姚依蕾,覺得還是展現一些紳士風度比較好。

陳子錕還沒說話,姚依蕾已經跳了起來:“堅決不道歉,打死他!打死這個小日本。”

  藤田亨大怒,一瞪眼。

姚依蕾趕忙躲到了陳子錕背後,露出一顆小腦袋來衝藤田亨做了個鄙視你的鬼臉。

“女士發話了,不能道歉,所以你就別給自己找退路了。”陳子錕也抱著膀子譏笑道。

藤田亨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他迅速脫下了短上衣,摘下軍刀連鞘握在手裡,一指陳子錕:“你可以選擇武器。”

陳子錕衝舞廳內諸人道:“誰借兄弟一把劍使使。”

“我!”和陳子錕打過招呼的那位北洋上將應聲而起,快步走到衣帽間將自己的佩劍取了來。

眾人認得,這位正是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北洋陸軍部次長徐樹諍上將,段督辦的首席智囊兼大將。

徐樹諍取了劍,凌空拋給陳子錕:“接劍!”

陳子錕一把接住,拉出一截劍身,不禁讚道:“好劍!”

上將的佩劍,自然非同凡物,金絲纏繞的劍柄,蝕刻精美花紋的劍身,劍鞘為精鋼打造,外面還罩了一層保暖的黃牛皮。

藤田亨緩緩抽刀出鞘,雖然他的佩刀在外形上看也是西式指揮刀,但本質上截然不同,是日本刀的刀條配上西式刀裝而已,藤田家族雖然算不上什麼世家,但也是正兒八經武士出身,這把刀是他的太爺爺傳下來的,甚至還有一個名字,叫菊人丸。

同伴拿了一杯烈酒過來,藤田亨緊繃著一張酷臉,將烈酒澆在刀鋒上,清冽的酒水順著鋒利的刀刃流下,給人一種華麗而殘忍的感覺。

“這把刀準備見血了。”一些人竊竊私語道。

林文靜不由得抓緊了林徽因的手,她很替這位剛認識的叔叔捏了一把汗。

“沒關係的,咱們一定能贏。”林徽因雖然年紀比林文靜還小上幾歲,但卻沉著多了,反而輕輕拍著姐姐的手心安慰她。

見這幫日本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姚依蕾也不禁有些害怕了,翹起腳尖對陳子錕咬著耳朵:“打不過咱們就跑吧,我的汽車就在外面。”

陳子錕沒說話,沖她擠了擠眼睛。

  姚依蕾只覺得心口一陣狂跳。

藤田亨已經拉好了架勢,雙手握刀,兩腳前後叉開,標準的日本劍道起勢。

陳子錕也抽出佩劍,很隨意的耍了幾個劍花,現場有些對中華武術略有研究的人士不禁大驚,這不是武當派的太乙玄門劍法麼!

“進招吧。”陳子錕衝藤田亨勾勾手。

“啊~~~~~~~~~”藤田亨將日本刀高舉過頭,怪叫著衝了過來,現場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場內,而一些意志力比較薄弱的女士、小姐則閉上了眼睛,嘴裡念念有詞,祈禱不要發生流血事件。

林文靜更是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林徽因卻瞪大了眼睛踮起了腳尖,生怕漏掉任何細節。

小順子躲在角落里手裡拿著一串佛珠,脖子上掛著十字架,不停地念叨著,佛祖上帝太上老君觀世音,保佑大錕子千萬別出事。

眼見藤田亨猛衝過來,陳子錕本想一劍封喉劃了他,但轉念一想,因為這狗日的一條賤命影響到小順子的工作就不好了,電光火石之間他就做出了決定,輕輕一閃,腳下一絆,藤田中尉當即摔了個狗吃屎。

這也難怪,現如今的日本軍人,對劍道的學習已經大不如以前了,他們的精力主要放在槍砲射擊和參謀業務上,冷兵器方面最多練些刺殺術而已,藤田亨雖然沒喝醉,但不代表他的頭腦非常清晰,人喝了酒,反應能力肯定要比平時差很多,所以不出意外的中了陳子錕的招。

陳子錕哪會給他爬起來的機會,一腳踢飛了藤田手中的刀,然後狠狠踩在他的後背上。

“八嘎,劍道都荒廢成什麼樣子了,就憑你這點本事也想挑戰我,你覺悟吧!”

藤田亨被他罵​​的說不出話來,真是輸人又輸陣。

舞廳內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雖然沒有出現精彩的鬥劍場面,但一招制敵的結局也符合大家的預期,中國人、歐美人都鼓起掌來,幾個日本外交官的臉色卻變得鐵青起來。

“嗨,你真行。”姚依蕾興奮的直跳,看著陳子錕的眼光裡就差冒小星星了。

“小意思。”陳子錕又衝姚依蕾擠擠眼睛,其實是嘲笑她沒認出自己來,但卻讓姚小姐有另外一種曖昧的感覺。

禍闖的不小了,再鬧下去自己的身份就要曝光了,陳子錕拿起外套準備逃離現場,當他瀟灑地展開禮服上衣往身上穿的時候,姚依蕾簡直就要為之瘋狂了,這個風一般的男子,實在是超乎想像的帥氣,他的腰是那麼柔韌有力,他的腿是那麼長而結實,他的眼神是那麼閃亮而玩世不恭。

從來只有迷得別人神魂顛倒的姚大小姐,如今也被別人迷得暈頭轉向了。

陳子錕穿上外套,將佩劍拋還給徐樹諍:“謝了,上將閣下。”

這就準備離開了,忽然飯店經理在幾個日本外交官和印度警衛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英國籍的經理彬彬有禮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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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二櫃出馬

怕什麼來什麼,陳子錕搭眼一看,就知道日本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們在懷疑自己的身份,如此出類拔萃,而且敢於出手教訓日本人的青年才俊,肯定不屬於北京的社交圈。

陳子錕猜的沒錯,在場有位叫荒木俊雄的日本使館參贊是個中國通,對北京上流社會的人員調查的相當清楚,基本上沒有他不認識的人,這個橫空出世的青年讓他警覺起來,他必須迅速獲知這人的真實身份,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請六國飯店的外籍經理出面,查看他的請柬。

六國飯店的英籍總經理威廉.約翰遜同樣對這個神秘的中國小伙子頗感興趣,六國飯店是北京上流社會的集散地,作為飯店經理人員,他對每一張面孔都很熟悉,叫得出每個官員的名字和官銜,以及他們晦澀的“字”,但這個人他卻絲毫沒有印象。

“先生,可以看一下您的請柬麼?”約翰遜總經理再一次問道。

陳子錕不搭理他,冷冷的從桌子上拿了杯白蘭地一飲而盡,藉著這個動作的掩飾,兩隻眼睛四下里亂看,尋找著脫身的路徑。

約翰遜從事飯店行業多年,練就的一雙火眼金睛,一搭眼就看到陳子錕褲腰上別著一個不太醒目的小標籤,那是洗衣房的標籤,但是在交付客人之前是會拆下來的,他立刻明白了什麼,悄悄做了個手勢,兩個人高馬大的印度警衛手按在了警棍上。

“先生,需要我重複一遍麼?”約翰遜再次發問。

荒木俊雄幸災樂禍的看著陳子錕,憑他多年的經驗,這傢伙一定是混進來搗亂的反日分子,對這種人絕對不能放過,待會等他被趕出去之後,再找幾個中國的流氓把他幹掉才行。

陳子錕依舊不回答,他身上雖然有一張請柬,但那是偷來的,糊弄門衛還行,糊弄經理可沒門,真的林長民就站在不遠處,拿出來當場就得露餡。

此時小順子已經徹底灰心喪氣,開始打算被開除以後的安排了,自己倒霉倒也罷了,連累了洗衣房的石榴姐就過意不去了。

冰雪聰明的姚依蕾也注意到了陳子錕的不自然,她站出來說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帶他進來的,約翰遜經理,有問題麼?”

約翰遜笑了笑,和顏悅色的說:“當然沒有問題,親愛的姚小姐,我只是想知道,您的朋友身上的衣服是從哪裡來的?”

這一手真狠,姚依蕾也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看著陳子錕,怎麼也猜不透他的來歷。

正當陳子錕打算破罐子破摔,大鬧一場跑路的時候,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朱利安.所羅門先生穿的當然是他自己的衣服。”

眾人扭頭望去,只見樓梯上站著一位歐洲紳士,金發碧眼,西裝革履,手裡提著文明棍,臉上戴著夾鼻眼鏡,一口流利的法語稍帶點斯拉夫味道。

陳子錕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這不是二櫃他老人家麼!他啥時候也流竄到北京來了。

“怎麼,約翰遜先生,您對我的同伴有什麼懷疑麼,好像飯店的客人參加舞會是不需要請柬的吧。”二櫃風度翩翩的走下來,站在了陳子錕旁邊。

大家驚異的發現,這兩人的體形很接近,同樣的身高腿長,同樣的寬肩闊背,英俊瀟灑,只不過一個是亞洲人一個是歐洲人,一個年少一個年長罷了。

“安德烈.所羅門伯爵,請原諒我的冒失,我向您,以及您的朋友道歉。”約翰遜經理多老於世故的一個人,既然有人肯為這個中國小子背書,他就沒必要糾纏下去,反正只有日本人才關心這件事,自己何苦跟著湊熱鬧。

“祝您玩得開心。”約翰遜經理一鞠躬,帶著警衛走了。

荒木俊雄討了個沒趣,但也無計可施,畢竟這裡是六國飯店,又不是日本人的地盤。

姚依蕾鬆了一口氣,剛想和這位“朱利安”搭訕兩句,卻見他和那洋人勾肩搭背的走了,根本不搭理自己,氣的她一跺腳。

“二櫃,怎麼在這兒碰碼?您到流水窯是插千還是接財神?”陳子錕低聲問道。

二櫃一邊笑吟吟的和相熟的客人打著招呼,一邊答道:“屁,這兒狗子跳子海了去,我就是趴窯,你小子換葉子也不長點招子,要不是我在就漏水了。”

  陳子錕問:“家裡咋樣?”

“家裡支不開局子了,並肩子們不是踏條子就是靠窯。”

他倆說的是關東黑話,陳子錕問二櫃怎麼在這兒遇上,你到六國飯店來偵查還是來綁票的。二櫃回答他說這裡警察士兵那麼多,我就是單純來住店的,你換衣服的時候也不留點神,要不是我給你圓場就露餡了。

然後陳子錕又問綹子情況如何,二櫃說綹子混不下去了,兄弟們有的躲起來有的投了別的綹子。

聊了一會,陳子錕四下瞄了瞄,沒發現林文靜的身影,心裡有些著急,對二櫃說:“我得先走,這身葉子還沒還呢。”

二櫃笑道:“不用還了,這身葉子是我的,我看你穿著挺合適的。”

陳子錕道:“不是一回事,我先走,我住宣武門內紫光車廠,有空來找我。”

說著急匆匆走了,剛來到儲藏室門口,小順子後腳就到了,淚汪汪的抱怨道:“哥哥,你可折騰完了,下回再玩玄的,千萬提前知會一聲,我經不起你嚇啊。”

陳子錕飛快將衣服脫下,換上自己的苦力裝扮,又把小鬍子撕下來,把頭髮弄得亂糟糟的,戴上棉帽子從傭人專門通道出去,機警的看看沒人跟踪,這才跑到自己藏洋車的地方,把車拉了出來。

  ……

林文靜雖然很想留下來繼續看熱鬧,但是牆上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八點鐘,再不回去就要被發現了,她向伯父和妹妹說聲再見,又匆匆瞥了一眼場中的焦點人物,那位帶自己進場的神秘叔叔,便走出了舞廳。

焰火放完之後,外面的圍觀群眾已經漸漸散去,林文靜找了一圈也沒看到王月琪,四下里張望,也沒看到拉車的阿叔,清冷的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東交民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不會吧,要這樣走回家,林文靜暗暗叫苦,用圍巾把鼻子和嘴捂得嚴嚴實實,正要趕路,忽然暗處傳來一聲喊:“小姐。”

林文靜望過去,只見陳子錕蹲在牆角,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她不由得鼻子一酸:“阿叔……”

“呵呵,散場了,洋人的砲仗怪好看的,我也看見了。”陳子錕憨厚的笑笑,拿脖子上的毛巾撣了撣座位,請林文靜坐上車,又脫下身上的羊皮襖蓋在她膝蓋上,這個細微的舉動讓林文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小時候她總是這樣為自己掖被角的。

陳子錕撒開兩腿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跑了起來,路邊的水月燈發出黯淡的光芒,這個冬夜清冷無比,但紫光車廠的洋車保暖設施完善,林文靜坐在車裡只覺得暖融融的,所有的寒風都被那個寬厚的脊背遮擋住了。

“阿叔,今天可有意思了,我遇到一個人,長的和你好像好像哦。”林文靜不安分的擺動著小腿,興奮的的說道。

“哦,啥樣人啊?”陳子錕明知故問。

“嗯,留了兩撇小鬍子,個頭和你一樣高,”

“那你和他說話了麼,沒告訴他說有個拉洋車的和他很像麼?”

“沒有……我不敢,和人家又不熟,對了,後來他還和一個日本人打架了呢……”林文靜繪聲繪色的向陳子錕講著舞廳裡發生的故事,陳子錕也很配合的問東問西,寒夜裡的這段旅途,變得有聲有色起來。

一直到了家門口,林文靜還有些意猶未盡,看到門口沒有汽車,她知道父親和米姨還沒回來,心中稍定,問陳子錕:“阿叔,你以後都在胡同口等活兒麼?”

陳子錕說:“對,我就在這一片跑動。”

“哦,太好了,回見。”林文靜進家門了,關門前留給陳子錕一個笑臉。

這一笑讓陳子錕精神百倍,哼著小曲拉著空車就回去了。

  ……

六國飯店,姚依蕾發了瘋般的尋找著“朱利安”先生,可是這個人卻如同蒸發了一樣再也尋不到了,到飯店前台查找那位安德烈.所羅門伯爵的登記資料,只知道他是從巴黎來的客人,具體國籍都不甚清楚。

查到了房間號,姚依蕾匆匆上樓,不顧大家閨秀的矜持,竟然去敲所羅門伯爵的房門,敲了半天也沒人應,服務生過來說:“小姐,住在這裡的先生剛才出去了。 ”

“哦,謝謝。”姚依蕾只得離去,此時自家汽車已經在門口等了很久了,再不回家肯定要被爹爹一頓痛罵,她戀戀不捨的來到門廳,衣帽間的小廝湯姆將裘皮大衣和帽子遞了過來,姚小姐打開錢包,剛想拿出一張五元鈔票當小費,卻又收了起來,換了一張十元的票子遞過去。

湯姆,也就是小順子,見到這張大鈔,兩隻眼睛簡直要噴火了。

“謝謝姚小姐。” 他伸出雙手去接,鈔票卻又縮了回去。

“幫我辦一件事情。”姚小姐粉臉上寫滿了嚴肅。

“您只管吩咐。”小順子也變得一臉嚴肅。

“朱利安先生出現的時候,給我打電話,打電話你會吧。”

“我會打電話,姚小姐,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絕跑不了他。”小順子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機靈點,要是耽誤了本小姐的大事,哼,決不輕饒。”姚小姐丟下鈔票,高跟鞋一串響,出門上車,福特轎車一溜煙開走了。

小順子撿起鈔票,嘿嘿笑道:“大錕子,你別怪兄弟我啊,你現在成了我的搖錢樹了。”

拉著洋車剛進院門的陳子錕猛然打了一個噴嚏,念叨道:“媽了個巴子,難道是媳婦想我了?”

他沒有註意到,身後牆頭上,輕飄飄落下來一個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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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西伯利亞來的秘密代表

陳子錕沒事人一般向前走著,那個黑影悄沒聲息的跟在後面,突然間,陳子錕拔刀回刺,動作快如閃電,那人急忙閃避,兩人打作一團,片刻後各自收手,哈哈大笑。

“你小子退步了,我跟了你半天都沒發覺。”二櫃說。

“早注意到你了,一身的古龍水味,想聞不到都難,你老人家是越老越風騷啊。”陳子錕大大咧咧的攬著二櫃的肩膀,進了垂花門。

走進正房坐落,陳子錕道:“整點兒?”

“必須的,有白的麼?”二櫃答道。

“那當然,正宗二鍋頭,絕對合你的口味。”陳子錕搬來一個小壇子往桌上一放,二櫃打開泥封嗅了一下,做陶醉狀:“雖然不如我家鄉的伏特加,但也聊勝於無了。”

抱起來咕咚咕咚先灌了幾大口,衣領都濕了,二櫃拿袖子一抹嘴:“過癮,整天在六國飯店喝溫吞水一樣的白蘭地威士忌,嘴裡都要淡出個鳥來了。 ”

單聽這話,絕想不到會是從一個金發碧眼的老毛子嘴裡說出來的。

“二櫃你老到北京來,打算做什麼大買賣?”陳子錕也拿了一個海碗,倒上二鍋頭準備陪點。

“叫我安德烈.瓦西里耶維奇,別二櫃長二櫃短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咱是土匪麼?對了,整天下酒菜來,麻溜的。”二櫃說話間又灌了一大口下去。

“你真丟老毛子的臉啊,還是個菜酒。”陳子錕一邊嘀咕一邊起身去給他安排下酒菜,正好王大媽還沒睡,正端著一盆熱騰騰的洗臉水過來,影影綽綽看到屋裡有人,就問陳子錕:“老闆,來客人了?”

陳子錕接過洗臉水說:“大媽,說了多少次了,您怎麼老把自己當下人啊。”

王大媽笑道:“大媽閒不住,干點活渾身上下才舒坦。”說著聳聳鼻子:“喝酒呢?”

“是啊,來了個朋友,正想去廚房找點下酒菜。”

“你坐著,我就就行。”王大媽顛顛的去了,陳子錕又回來陪二櫃聊天。

“安德烈大哥……這稱呼真彆扭,能喊點別的不?”

“我此番來北京,化名為安德烈.所羅門伯爵,你可以叫我伯爵,或者所羅門先生,我來這兒是有一樁大事情要做。”安德烈神神秘秘的說道。

“不會是想綁架哪個總長家裡的小姐或者公子吧?”陳子錕打趣道。

“如果經費緊張的話,不排除這樣做的可能性。”安德烈正色道。

“需不需要我幫你打個下手,這個我在行。”陳子錕也不禁手癢起來,想到六國飯店裡那些揮金如土的闊少小姐們,胡亂綁一個過來,勒索十萬八萬現洋估計不是難事。

安德烈忽然哈哈大笑:“和你逗悶子呢,老子千里迢迢到北京來,豈是為了綁票賺錢,咱們自家兄弟,我也不瞞你,其實我是帶著特殊使命來的。”

“什麼特殊使命?”陳子錕瞪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個字。

安德烈壓低聲音道:“其實我是俄國臨時政府最高執政官嚴歷山大.瓦西里耶維奇.高爾察克海軍上將閣下任命的全權密使,前來北京和中國當局進行接洽的。”

陳子錕做恍然大悟狀:“哦~~~~~~~原來如此,不懂。”

安德烈臉色嚴肅,從懷裡掏出一張蓋著大印,有著花體字簽名的牛皮紙來,向陳子錕展示道:“很好笑是麼,一個彼得堡的紈絝子弟,一個日俄戰爭的逃兵,一個中國的馬賊,竟然變成了俄國臨時政府的特派員,聽起來似乎很荒唐,但這是真的。”

陳子錕收了笑容,正色問道:“此行有何使命?”

安德烈動容道:“我的祖國俄羅斯,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軍官和貴族成群結隊的被造反的士兵和工人拉到河邊槍斃,尼古拉二世一家人被他們像狗一樣殺掉,上帝啊,幾個可憐的公主只有十來歲,赤色分子不但要毀掉沙皇政權,更要毀掉俄羅斯​​人的精神,他們是瘋子,是魔鬼,高爾察克上將閣下命令我,和北洋政府的高層取得聯繫,以合適的條件換取他們出兵協助。”

陳子錕問道:“那你開始行動了麼?”

安德烈說:“臨時政府的官員們認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通,其實我只是漢語說的好,比較了解中國人的性格而已,可事實上我對北洋政府的一切都不了解,你們的總統是徐世昌,總理是錢能訓,但是據說真正掌握權力的人是參戰軍督辦段祺瑞,而段祺瑞只聽一個人的話,這個人叫徐樹諍,是陸軍​​部次長。”

到這裡他頓了頓,喝了一口二鍋頭:“你明白了麼?”

  陳子錕道:“我糊塗了。”

安德烈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中國的形勢錯綜複雜,此行比我想像的還要艱難,事實上你們不光有一個北京政府,還有另一個南方政權,孫中山,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沒有。”陳子錕老老實實的答道。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雖然精通外語,但畢竟是個外國人,所以需要一個副手,你來當好了,當然不白乾,我代表臨時政府軍事部,授予你俄國海軍少尉的軍銜。 ”安德烈不由分說就把陳子錕拉上了自己的戰車。

陳子錕咂嘴道:“才少尉,二櫃你太吝嗇了吧,還是海軍的,我連船都沒見過,怎麼就成海軍了。”

安德烈解釋道:“軍銜是神聖的,不能隨便授予,我在聖彼得堡海軍學校上了整整六年,也不過是個海軍少尉而已,你一天軍校都沒上就當上了少尉,還不夠你顯擺的啊。”

乘著酒性,他掏出一疊空白委任狀,拿了一張鋪在桌子上,摘下自來水筆在舌頭上蘸濕了,刷刷寫下陳子錕的名字遞過去:“恭喜你,軍官閣下。”

陳子錕才不稀罕什麼少尉軍銜,接過委任狀胡亂塞進懷裡,沉吟了一會,惡狠狠道:“肯定還有更多的好處,你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要沒錢你能千里遙遠的跑來?”

“呵呵,事情辦成了,好處少不了你的,臨時政府的黃金儲備是很充足的。”被揭穿了老底的安德烈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腳步聲傳來,王大媽送下酒菜來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酸黃瓜,一碟幹切鹵牛肉,半只醬雞,一盆白水麵條。

“您老人家用點夜宵吧。”陳子錕熱情的招呼道。

安德烈卻搖搖頭:“你們中國人的食物實在是太清淡了,如果能來點魚子醬、酸奶油櫻桃餡甜餃子和熱乎乎的紅菜湯就好了。”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風捲殘雲一般將所有食物吃了個乾乾淨淨,一壇二鍋頭更是喝的一滴不剩,這才心滿意足的找了個地方躺下,大模大樣的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一早,前帝俄海軍少尉從美夢中醒來,穿上衣服來到院子裡練起了他的招牌式俯臥撑,不但自己練,還怪叫著把陳子錕也叫起來陪著自己一起練。

王大媽來收拾夜宴殘局,看到酒壇子放在牆角,以為​​只喝了一半呢,伸出兩隻手去搬,卻被空壇子閃了一下,乖乖,十斤裝的酒壇子啊,倆人喝乾了,這還是人麼。

收拾停當,擺上早餐,安德烈說:“吃完飯你隨我去拜訪一個人,從他那裡了解北洋政府的底細。”

  陳子錕問道:“什麼人?”

“總統府外交委員會事務主任、憲法研究會成員,林長民先生。”安德烈嘴角掛著狡黠的微笑,等著陳子錕的追問。

  陳子錕果然上鉤:“為什麼?”

“因為他和他的女兒都被你昨晚大戰日本軍官的英姿迷住了,正巴不得想結識你這位神秘的客人呢,當然,徐樹諍將軍也在現場,不過他是一個足智多謀的軍人,我不想這麼快把底牌亮給他,所以還是先找林長民比較好。”

想了想,安德烈又補充了一句:“林先生的女兒很有氣質,和你帶去的那個女孩各有千秋,如果我是你,就腳踩兩隻船。”

被戳穿了心事的陳子錕大窘,道:“我可是很專一的,再說人家是堂姊妹。”

“姊妹花通吃,更好啊。”安德烈邪惡地擠了擠眼睛。

正聊著,下了夜班的小順子回來了,看到安德烈也在,頓時大驚:“大錕子,你們這是?”

陳子錕趕忙介紹了一下,只說安德烈是自己在關東認識的朋友,並不提一起當過土匪的事情。

小順子也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如何利用大錕子賺錢,也不顧安德烈在場,就急不可耐的把姚依蕾關照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大錕子,你是不知道姚小姐家多有錢,打賞從來都是五塊十塊起,一塊錢根本不好意思出手,要是攀上這個高枝,這輩子都不愁了。”小順子嘖嘖讚歎著。

陳子錕還沒說話,安德烈就說了:“這個計劃不錯,值得考慮。”

他一開口,把小順子嚇了一跳:“媽呀,你會說中國話啊。”

安德烈嘿嘿的笑了:“我不但會說中國話,還知道你是衣帽間的湯姆,昨晚就是你把我放在洗衣房的夜禮服偷出來給這位先生穿的,對不對。”

小順子魂不附體,求助的望著陳子錕。

“好了,別嚇他了。”陳子錕笑道。

安德烈掏出一個羊皮封面的記事本,拿出自來水筆刷刷寫了幾行字,撕下來遞給小順子道:“湯姆,麻煩你跑一趟,去六國飯店把這個交給大堂經理。”

小順子拿著寫著花體法語的紙條不肯動,安德烈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摸出一枚銅板丟過去:“拿著。”

“窮鬼,人家姚小姐拔根汗毛都比你丫大腿還粗。”小順子一邊腹誹著一邊走了。

回到六國飯店,把便條給了大堂經理,經理立刻讓人去所羅門伯爵的房間去了一個衣箱交給小順子,讓他帶走。

又提著衣箱回到紫光車廠,安德烈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套洋服,上衣褲子腰帶皮鞋襯衣襪子領帶,連袖扣手帕懷錶都是配齊的。

陳子錕把行頭穿了起來,宛如量身打造一般合體。

“這一身衣服是我在巴黎找名裁縫訂做的,便宜你小子了。”安德烈說。

小順子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安德烈叮囑他道:“你過兩個小時給姚小姐打電話,就說得到消息,所羅門先生去林長民先生府上拜訪了,怎麼,不打算謝謝我麼。”

小順子驚喜的點頭如搗蒜:“謝謝所爵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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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交鋒

安德烈又讓小順子去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乘車前往林公館,這是陳子錕第一次坐汽車,興奮的不得了,兩眼緊盯著汽車夫的操作,安德烈見他這副樣子便道:“如果事情辦妥了,我就買輛福特車送你。”

來到林府外,兩人下車向門房遞了名片,趁下人通禀的時間打量著林府,到底是當過一任司法總長的人,宅門比林文靜家氣派多了,不大工夫,林長民竟然親自迎出門來,面帶喜色,口稱維歐康姆。

讓進外宅客廳,分賓主落座,雙方寒暄幾句,林長民大讚了陳子錕昨夜力敵日本軍官的壯舉,大家哈哈大笑,氣氛活躍了許多,然後安德烈拿出一封信來道: “兄弟在巴黎的時候曾經遇到梁啟超先生,這是他託我給你的信。”

林長民接了信看了幾眼,神色頓時嚴肅起來,放下信道:“多謝所羅門先生千里傳書。”

“哪裡哪裡,叨擾了,我們還有個約會,就此告辭。”安德烈起身告辭,林長民熱情挽留,恰好又​​有客人來拜年,便不再強留,親自送二人出門上了汽車。

乘車離開了林府,陳子錕問道:“送了信就走,你不是說要打探政局問題麼?”

安德烈笑道:“虧你還是中國人,你們中國人社交最忌直白,凡事都要一來二去才行,你放心好了,林先生一定會回訪的,等混熟了就知無不言了。”

陳子錕繼續問:“那你讓小順子給姚小姐打電話是怎麼回事,咱們這不都離開林府了麼?”

安德烈擠擠眼睛:“這叫欲擒故縱,吊她胃口。”

  ……

果然,兩小時後姚依蕾乘著自家的汽車風風火火趕到了林府,林長民還以為姚次長家的千金是來找自己女兒的,畢竟她們都是培華女中的同學,可是兩家平素裡沒什麼來往啊。

姚小姐在林徽因的房裡心不在焉的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林長民讓僕人把女兒叫來問道:“姚次長家的女公子來訪何事?”

林徽因鄙夷道:“交際花能有什麼事呢,她聽說所羅門先生來我們家拜訪,所以一路追踪而來。”

林長民哈哈大笑,父女連心,他自然知道女兒素來清高,對交際花一類的人物看不上眼,便不再提及此事。

  ……

汽車回到六國飯店,安德烈和陳子錕回到了位於三樓的306房間,讓服務生開了門,走進去一看,安德烈皺起眉頭道:“有人進來過。”

陳子錕道:“早上你不是讓小順子回來取衣服的麼。”

安德烈道:“不是服務生,他們不會開我的抽屜。”

原來安德烈出門前在抽屜把手上栓了根頭髮,現在已經斷開了,說明房間曾被人秘密搜查過。

“辛虧我把重要資料都帶在身上了,你立刻拿上這個,到秘密接頭地點交給聯絡人。”安德烈掏出一份文件遞給了陳子錕,同時擠了擠眼睛。

“好的,我馬上就辦。”陳子錕拿了文件匆匆下樓,安德烈也出門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隔壁308房間內,一個瘦小的傢伙趴在壁櫥裡,用類似聽診器的東西按在薄薄的牆上傾聽著306的響動,聽到安德烈的吩咐後立刻回頭低語了幾句,另外兩個正在喝茶的男子迅速起身,摘下掛在牆上的禮帽出門去了。

陳子錕匆匆下樓,出門叫了一輛洋車走了,兩個西裝禮帽打扮的男子出門跳上腳踏車,一路尾隨而去,他們這邊剛走,姚次長家的汽車就到了。

姚依蕾急匆匆進來,到前台一拍鈴鐺,侍者笑著就過來了:“姚小姐,今天這麼早。”

  “所羅門先生回來麼?”

“喲,不巧,他剛出去,還沒一分鐘呢。”

姚依蕾這才想起剛才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她扭頭就走,上了自家汽車吩咐道:“往南開,快快快!”

汽車夫慌忙拿著曲軸搖動了引擎,跳上汽車開了就走,只聽到姚小姐坐在後面咬牙切齒:“讓我連著撲空兩回,找到你一定讓你好看。”

話雖這樣說,其實心裡愛死了那個神秘的所羅門先生,想到他一大早的去了林長民家裡,姚小姐不禁擔憂起來,所羅門先生不會和林小姐有什麼吧,林徽因這丫頭在培華女中可是一號人物,幸虧自己畢業的早,不然風頭都要被她搶光了。

汽車在大街上呼嘯而過,忽然姚依蕾瞥見一個人影拐進胡同里,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所羅門先生。

“停車!”她大喊一聲,汽車嘎然停下,姚依蕾跳下車追了過去,跑到胡同口卻又放緩了腳步,心說這傢伙這麼神秘,我倒要看看他的底細。

這條胡同正好位於兩家宅子之間,兩邊都是高牆,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陳子錕不緊不慢的走著,忽然一輛腳踏車從對面騎了過來,騎車人把車一橫擋住了去路。

回頭,又有一個人走過來,帽簷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手插在兜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

“二位,有什麼見教?”陳子錕不慌不忙的問道。

“把你身上的東西拿出來。”騎腳踏車的倒是一嘴地道的京片子。

“您這是劫道還是怎麼的?”陳子錕冷笑。

“對,就是劫道,少他媽廢話!”後面把手拿出來了,正握著一把槍牌擼子。

陳子錕伸手往懷裡摸去,那人警告一句:“慢點,你要是亂動,我手裡的槍子不認人。”

遠處的姚依蕾看見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摀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叫出來,太恐怖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搶劫!

陳子錕慢慢將放在西裝裡的文件包拿了出來丟過去,拿槍的人低頭去撿的時候,他猛然一腳飛出,正中那人下巴,當即踢得他四仰八叉,手槍也飛了。

騎腳踏車的剛要掏槍,牆頭上躍下來一個人,正落在他背後,雙手捏住他的腦袋一掰,卡啪一聲頸椎就斷了,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軟下去。

陳子錕也不含糊,箭步上前如法炮製,扭斷了另一人的脖子。

姚依蕾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在她十八歲的生命中,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如此殘酷的一幕。

牆上跳下來的正是安德烈,兩人配合默契,秒殺了跟踪者,又動作嫻熟的搜索了對方的身上,除了手槍和錢夾之外,還有一張派司。

“媽的,是日本公使館的人。”安德烈罵道。

“小日本盯上咱們了,和他們拼了。”陳子錕將那支槍牌擼子插在腰間,咬牙切齒。

“這裡是北京,不能亂來,把槍給我。”安德烈將那支槍接過,三下五除二拆成了碎片丟在了路邊。

  “閃。”。安德烈一聲令下,兩人分頭而走。

姚依蕾驚魂未定,心跳不已,回到自家的汽車上,冷汗還在不停的淌著,汽車夫看到小姐臉色很難看,關切道:“小姐,要不要回府?”

“好吧……不,去六國飯店。”雖然滿腦子都是殺人的場景,但姚小姐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相當興奮。

  ……

陳子錕叫了一輛洋車回六國飯店, 過慣了刀口舔血生涯的人,第六感往往是靈敏的,他總覺得有哪點不對勁,掏出一個小圓鏡子向後面一照,果然有兩輛腳踏車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騎車人依然是禮帽西裝打扮。

“不好,被盯上了,腰里還沒有硬傢伙,怎麼和他們拼。”陳子錕正嘀咕著,忽然一聲警笛長鳴,洋車被攔住了。

“先生,請你下車。”攔車的是一個年輕的巡警。

“什麼事?”陳子錕跳下車,警惕的盯著這個巡警,他身後是一個巡警分駐所,起碼有七八個巡警在裡面烤火暖和。

“有位小姐說你偷了她的東西,跟我到局子走一趟吧。”巡警大大咧咧的說道,陳子錕悄悄回頭瞥了一眼身後跟踪的那兩人,遠遠的停下車子觀望,虎視眈眈的樣子。

“好,我跟你走。”陳子錕掏出零錢打發了車夫,跟著巡警進了分駐所。

巡警並沒有為難他,而是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分駐所的警目屁顛屁顛跑出去,來到一輛汽車跟前,畢恭畢敬問道:“姚小姐,人抓來了,怎麼處置?”

汽車窗戶玻璃降下,姚小姐看也不看這個肥頭大耳的警目,傲然道:“當然是依法處置了。”

警目道:“那好,卑職先教訓他一頓,再拉去蹲幾天大牢。”

“等等,不許打他,嗯……把人給我看好了,不許出岔子,明白麼。”姚依蕾說著,拿出一疊鈔票遞過去,“給弟兄們買煙抽。”

警目點頭哈腰:“姚小姐,這事兒絕對給您辦的妥妥的。”

回到分駐所,巡警們依舊喝茶抽煙聊天,沒人審問陳子錕,但也不放他走,拿好煙好茶伺候著。

那兩個騎腳踏車的傢伙並未離開,而是守在馬路對面,十幾分鐘後,一輛汽車駛來,車上下來一個留仁丹鬍子的傢伙,和那兩人說了幾句話後便帶人氣勢洶洶過來,直接推開了巡警分駐所的門。

巡警們齊刷刷扭頭過去,只見五個西裝禮帽打扮的東洋人站在門外,為首的仁丹胡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你們抓了我的人,請立刻交出來。”

警目不卑不亢道:“對不住了,這人是我們先抓的,不能交給你。”

仁丹胡輕蔑的一笑,勾勾手指,身後一人呵斥道:“藤田先生讓交人,你們就交,扯那麼多廢話幹嗎。”

警目一看,正是頂頭上司李定邦李警正,趕忙立正敬禮道:“李警正,不是卑職不交人,犯人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提去了。”
p29695797 發表於 2011-10-12 21:38
第三十九章 美救英雄

陳子錕真的是被步軍統領衙門的人給帶走的,被巡警帶進分駐所的時候他還胸有成竹,從這群只裝備警棍的巡警手中逃走,比喝涼水還容易。

坐在分駐所裡,他四下里張望一番,巡警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喝茶各忙各的,馬路這邊,是兩個跟踪自己的日本人,馬路那邊則停著一輛汽車,隱隱約約能看到裡面坐著個女子。

  情況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幾分鐘後,三個便裝漢子從後門進了巡警分駐所,似乎和那警目很熟悉的樣子,搭訕了幾句互相敬煙,可是摸了摸身上沒有火柴,其中一人問陳子錕道:“朋友,借個火。”

陳子錕摸出火柴遞過去,那漢子手腕一翻便扣住了他,剛要暴起,一支長苗子駁殼槍頂在了腰眼。

“偵緝隊的,跟我們走一趟。”那精瘦漢子獰笑了一下。

陳子錕無計可施,暗罵自己太疏忽,可是手槍頂在身上只能束手就擒,被來人上了銬子從後門押走,三個便衣呈品字形押著自己,看他們敏捷的步伐和精光閃爍的眼神就知道是衙門口的老前輩。

直到被押上一輛汽車,陳子錕才鬆了一口氣,因為車上坐的正是姚依蕾。

那個精瘦漢子摘了他的手銬,露出一嘴煙熏的黃牙笑了笑:“姚小姐,人給您帶來了,是殺是剮都由您,我們還有事,告辭。”

三個人大搖大擺的走了,吃了啞巴虧的陳子錕揉著手腕坐在車裡一言不發,心裡那個羞怒啊,堂堂雙槍快腿小白龍居然被人像捉小雞一般逮住了,這要是傳出去,自己還怎麼見江東父老。

“阿福,開車。”姚依蕾吩咐了一聲,汽車開動了。

“姚小姐別來無恙啊。”陳子錕故作輕鬆的問候道,他不清楚姚依蕾到底知道些什麼,也不清楚她這樣做的目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看見了。”姚依蕾輕聲說。

“看見什麼了?”陳子錕問道,眉宇間裝出來的笑意在漸漸消散。

  “全看見了。”姚依蕾道。

“那你準備怎麼辦?”陳子錕的手伸向了小腿,那裡綁著他的隨身利器,他準備殺人滅口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姚依蕾似乎並沒有敵意。

  “為什麼?”陳子錕有些納悶。

“因為昨天的事情,現在咱們兩清了。”

兩人說著彼此才明白的啞謎,開車的阿福卻一頭霧水,不過自家小姐就這脾氣,經常乾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久而久之早就習慣了。

姚家的汽車將陳子錕送到了天橋,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姚依蕾長長吁了一口氣,拉上窗簾說:“回府。”

直到現在,她還覺得心在砰砰直跳,今天干了一件開天闢地的壯舉,自己竟然掩護了一個間諜,一個真正的間諜!

朱利安.所羅門是個間諜,這一點毋庸置疑,雖然不知道他代表的是哪一方,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和日本人不共戴天。

姚小姐的智商並不低,經常在交際場上周旋的她有著超出常人的辨別和判斷能力,她幾乎下意識的認定,陳子錕殺掉的是日本人,當那兩個騎腳踏車的人守在巡警分駐所外的時候,她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因為如果是警察廳、憲兵隊或者其他中國偵緝人員的話,肯定就直接亮明身份進來抓人了。

姚小姐知道,這些巡警擋不了多久,正當她準備找人求援的時候,幾個步軍統領衙門的偵緝隊員路過此處,為首者和姚家有些淵源,於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幕,偵緝隊從後門帶走了陳子錕,這樣即使日本人來追查,那些巡警也能有託辭。

神秘而優雅的男子,在萬眾矚目的舞會上從惡徒手中營救了一位美麗的公主,隨後公主又搭救了他,想想都覺得浪漫到爆。

回到姚公館,蹭蹭蹭上樓,回到自己的閨房跳上床去,抓起電話想把這個刺激又浪漫的故事和閨蜜們分享,可是轉念一想又強忍住了,趴在床上想了一會兒,還是按耐不住興奮,抓起話筒搖了幾下,對接線生說了個號碼,不大工夫電話接通了,姚依蕾壓低聲音道:“囡囡,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

  ……

山本武夫是日本駐華公使館的武官輔助,陸大畢業,大尉軍銜,名義上負責公使館的安全,其實卻在私下里從事對華情報蒐集工作,是一個受外務省和參謀本部雙重領導的特務。

六國飯店裡來了兩個神秘的客人,並且出手教訓了年輕的帝國陸軍中尉,引起了參贊荒木俊雄的注意,他指示山本武夫,對這兩個人嚴密偵查,務必調查出底細來。

山本深知,巴黎和會期間出不得問題,他當即帶領手下進駐六國飯店,經過長期滲透,這裡的很多中國職員都被日本人收買,很輕易的查找了所羅門伯爵的登記資料,資料顯示他持有的是法國護照,但籍貫卻是保加利亞,至於另一個所謂的朱利安先生,則根本沒有登記。

情況復雜了,山本武夫意識到這兩個人可能是外國間諜,不管他們來華目的何在,日本帝國總是要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行,所以他買通服務生潛入了房間進行搜查,但卻一無所獲。

山本讓人住進了308進行監聽,果然有了收穫,對方要去傳遞秘密情報,負責盯梢的兩個便衣都是精通漢語的日本軍人,對北京的地形也很熟悉,可萬沒料到,這兩人竟然離奇的死在偏僻的胡同里。

屍體是被另一組密探發現的,他們是從六國飯店跟踪那個西洋人出來的,到了某胡同附近失去了目標,四下里尋找,結果發現了同伴的屍體,兩人的脖子都是被大力扭斷的,身上的物件都在,估計是盯梢暴露,被目標殺死。

他們一邊派人飛報山本長官,一邊四處搜尋,結果發現了陳子錕並一路跟踪下去,接下來的事情更加離奇了,目標居然被中國巡警扣押,關進了分駐所,在中國人的地盤上,密探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候山本武夫前來處理。

山本武夫擅長和中國人打交道,他清楚中國人的法律條文,但更清楚中國人的潛規則,北京城的警察機關,他都熟悉的很,尤其是負責內城一帶治安的李定邦,更是山本的好朋友,每年他都會從山本這裡獲得上千元的好處。

有李定邦坐鎮,事情就好辦多了,巡警們不敢再打馬虎眼,老老實實交代說人犯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提走。

步軍統領衙門就是以前的九門提督衙門,民國成立以後,這個衙門保留下來,它和京師警察廳的區別在於,巡警不光管治安,還管衛生、消防、交通,並且大多不配槍械,只有警棍和警刀,而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則以武裝士兵為主,便衣偵緝隊為輔,守衛京師,緝拿盜匪,警備治安,雙方職責範圍互有交集,誰也管不到誰。

聽說人犯已經被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帶走,李定邦也犯了難,低聲道:“山本君,您看?”

“去要人!”山本武夫堅定的說。

死掉的兩個人,是日本軍部派駐東交民巷軍隊的軍曹,自從庚子之變後,日本軍人從未在北京發生過非正常死亡事件,所以這兩個人的死已經遠超間諜案的重要性,作為指揮官的山本武夫難辭其咎,如果抓不到兇手的話,他乾脆剖腹謝罪算了。

一行人從巡警分駐所出來,直奔崇文門內的步軍統領衙門而去,衙門口有持槍士兵守衛,山本武夫等人也不好硬闖,一番通禀後,值日軍官接待了他們,查閱值班記錄說,今日並未從巡警方面提走人犯。

山本武夫勃然大怒,指著那值日軍官的鼻子大罵,那軍官也不是好惹的,當即回罵過去,雙方繼而動起手來,李定邦硬充大瓣蒜,上前勸架,結果也被打了一拳,門牙都掉了。

事情鬧大了,步軍統領李長泰出面安撫了日本人,並且承諾徹查此事,山本武夫這才悻悻離去。

案子很容易查,找到經辦人詢問即可,警察廳和步軍統領衙門方面不敢怠慢,立刻派員調查,結果雙方的調查結果完全統一。

巡警分駐所的警目報告說,確實扣留了一個穿洋服的年輕男子,但卻是交通部姚次長家的千金安排他們拿人的,他們以為是豪門公子小姐之間玩爭風吃醋的遊戲,也就照辦了。

步軍統領衙門偵緝隊的偵察長王光宇報告稱,當時正在例行巡邏,遇到姚次長家的小姐,託他們把一個年輕人從巡警分駐所裡提出來,舉手之勞而已,也就幫了一把,沒想到卻引出這麼大的禍端來。

事情牽扯到姚次長,警察廳長吳炳湘和步軍統領李長泰不敢直接把結果報給日本人,而是先行向內閣總理請示。

錢能訓總理看了報告也覺得頭大,交通部一幫人全都是親日派,乾脆讓他們自己協調解決去,於是把這個難題踢給了段祺瑞。

段祺瑞卸任總理後,擔任參戰軍督辦,但他不大管事,具體事務都由他的心腹,陸軍次長徐樹錚負責。

徐樹錚接報後極為重視,他感興趣的不是姚次長的女兒參與此事,而是日本人究竟在追踪什麼人。

一個電話打到交通部姚次長的辦公桌上,徐樹錚半開玩笑的說:“啟楨兄,令嬡闖了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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