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戰不逃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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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運輸營究竟是戰還是逃,不過是葉天禹和金、段之間的分歧,同他張大人卻沒有任何關係。
實際上,張鶴根本就沒有任何主意。
他本是兩榜進士出身,從六歲發蒙起,整日子曰詩雲聖人之言,一口氣讀到三十來歲。中進士之後,又在翰林院觀政,後又調任兵部主事。在時人看來,這樣的資歷足夠讓人羨慕嫉妒恨。只要他熬上幾十年,就算做到封疆大吏也不是沒有可能。
朝中二品以上高官,誰不是沿著這條路走下來的。
可是,正因為年輕時一心讀書科舉,做官之後又常年呆在中央機關,對於地方事務,鄉輿民情卻是一竅不通,更別說這種帶兵打仗這種事情。
因此,一聽到韃靼軍主力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領兵的還是韃靼太師,沙場老將阿魯台時,張鶴第一反應是害怕。然後就是一陣茫然。至於接下來該怎麼決斷,他卻沒有了主張。
張鶴是這支軍隊監軍,沒有他的點頭,不管是戰是走都沒有可能。
可是,要做出這個決定怎麼這麼艱難啊!
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些後悔來山西前線了。早如此,還不如繼續呆在京城裡熬資格。
「究竟打不打呀?」葉天禹大聲對他怒吼,眼眶裡滿是綠油油的光芒:「張大人,敵人長途夜襲,不管是人是馬都已經疲勞。如此若給我一隊百人精騎,直接殺到阿魯台中軍,定可砍了他的腦袋。」
張鶴訥訥道:「再議議,再議議。」
「議,還議個屁啊!」葉天禹連聲怒喝,「打仗的事情我最清楚了,敵人放出這麼多探馬,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到他們眼中,現在不打,難不成還等韃靼人養足了馬力來殺我們不成?」
他捏著拳頭朝前走來,張鶴突然有些心虛,忍不住退了一步。
看到張大人被葉天禹連聲怒喝,旁邊的金生大怒,指著葉天禹喝道:「葉將軍,你的品級雖然高過張大人,可張大人乃是運輸營的監軍,擁有最後決定權,請你自重!」
葉天禹被金生頂撞,氣得暴跳如雷:「自重,自重個屁,戰事瞬息萬變,不管怎麼樣,都得早點決定。哪裡有這樣磨蹭的?」
段生冷笑著插嘴:「張大人這不是在考慮做何決斷嗎?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不是拍一拍腦袋那麼簡單。」
「那你這個書生說說該怎麼辦?」葉天禹繼續大叫。
「書生又怎麼樣,書生就不能指揮打仗了?」段生不服氣,一翻白眼:「沙場廝殺固然是你們武人的事情,可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卻不能靠你們這些蠻夫。我軍只有一百多可用之兵,敵人有五千之眾,葉將軍你帶著這一百人進攻,那不是送死嗎?依我看來,我軍應該趁敵人還沒進攻這個機會拔營啟程朝懷來進發。」
「哈哈,你原來是想逃跑啊!」葉天禹大聲冷笑:「懦弱,我葉天禹打了一輩子仗,還從來沒逃跑過!」
段生被他嗆得滿面通紅,金生見同伴吃憋,反駁道:「葉將軍,你雖然是老將,卻不懂得大局。如今我軍的任務是護送傷病士卒回京,又不是作戰。若依你的意思冒進,把隊伍折騰光了,朝廷怪罪下來,你吃罪得起嗎?」
段生見金生替自己出頭,來了精神:「葉將軍,究竟是戰是走,還得由張大人來決定。」
葉天禹:「遇敵不戰,這也是重罪,將來朝廷若追究下來,誰負責?」
段生冷笑:「陛下的旨意是讓張大人和葉將軍護送傷病和破損器械回京。」
金生:「張大人,你來決斷吧。張大人……」
沒有任何回答,眾人抬頭看去,張鶴單手扶在牛車上,竟然將眼睛閉上了。
「張……大人,大人,你快做決斷啊!」
「張大人!」
無論眾人怎麼喊,張鶴還是閉目不語。
他心中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團亂麻,正如三人所說的那樣。若戰,如果失利,畢竟是殺頭重罪;若走,遇敵不戰,將來若有人追查起來,也是一個大麻煩,自己這輩子的前程就毀了。
這個決定為什麼就這麼難下呢?
這一刻,張鶴連死的心都有。
見張鶴不表態,三人又開始爭執起來。
「葉將軍,咱們且不說戰還是走究竟哪個選擇會被朝廷追究了。就兵法上來說,你出擊就是取死之道。」
葉天禹氣得大叫:「你們懂什麼兵法,以前帶過兵嗎?」
「怎麼就不懂了,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眾,交和而捨,莫難於軍爭。軍爭之難者,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計者也。不知道葉將軍讀過幾本兵法?」
「你……你們……」
「對,葉將軍只怕連孫子都沒讀過。孫子云: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賁溫,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
兩個儒生你一言我一語地在葉天禹面前背起書來。偏偏葉天禹老粗一個,字都認不了幾個,更別說讀兵法了,直急得直跳腳:「孫子,我還老子呢?你們兩個就欺負我沒讀過書吧,你們再能說,說得過我家周先生嗎?老子不管你們怎麼鬼扯,先聽聽周先生意見再說。」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周行德身上。
周行德聽到眾人鬧成這樣,心中本自好笑。他來參加軍議時本就抱著一個看熱鬧的心思,腦子裡卻飛快轉動,想找機會溜號,自然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聽到葉天禹將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他心中意外的同時也大感鬱悶。
可既然葉天禹問起,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苦笑:「葉將軍,張大人,不管是戰是走,現在恐怕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都是死路。」
段生冷笑:「怎麼就是死路一條,你懂什麼,這裡也是你說話的地方?」他和金生對周行德來參加軍議異常不滿,他們身為張鶴的幕僚,加上張大人又是個不管事的。軍中大小事務皆由他們說了算,什麼時候輪得到周行德來指手畫腳?
葉天禹橫了段生一眼:「周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們兩個腐儒都給我住口。」
「哦!」張鶴睜開了眼睛,看了周行德一眼:「周大人若真有良策,還請指教。」
我他媽的沒什麼話可講,明明是你張鶴不肯承擔責任在那裡裝聾子。周行德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眼前的形勢明擺著是明軍全軍覆滅的結局,不管自己出什麼主意,都得把自己扯進去,哪裡還有機會逃跑?
不管了,先對付過這一陣再說。
周行德只得無奈地回答道:「如果進攻,以葉將軍的勇武,或許能殺了韃靼太師阿什麼台,扭轉這個局面。可是,葉將軍想過沒有,亂軍之中,也是夜裡,怎麼才能找到那個什麼太師,反將我軍可用之兵全部賠了進去。」
葉天禹一呆,抓了抓腦袋:「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出?」
張鶴點點頭:「說下去。」
周行德:「走,只怕也不成,這裡地勢開闊。我軍攜帶了大量傷病員,根本走不快。敵人全是騎兵,若追上來,就是一場大屠殺。」
張鶴一呆,失驚:「對對對,不能走。不戰不走,那麼只有守了,可是,該怎麼防守呢?」
周行德對這個張大人大為鄙夷,你是監軍,我不過是一個客人,你問我做毛?
葉天禹繼續狂抓腦袋:「我打了這麼多年仗,一向是我去找別人麻煩,什麼時候防守過。周先生,你可有辦法。」
周行德一攤手:「不管是走是戰還是守,我們這支車隊拉成一字長蛇也不是辦法,總得要集中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呀!」他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小山崗,說:「敵人深入我境,必然不能持久。我們何不在上面紮營,只要挺兩天,我明軍主力一到。韃靼人自然就退了。」
張鶴眼睛一亮,以手拍著車轅:「對,我們守。馬上派快馬去萬全稟告萬歲爺,說我軍遭遇敵軍主力,請求援兵。」如此一來,如果明軍敗了,那是主力作戰不利,跟運輸營沒有任何關係。若是贏了,則是他張大人用計拖住韃靼主力的功勞。無論如何,對他張大人都是有百利而不一害。
想到這裡,張鶴心中一動:這個周行德果然是個人物,這種推卸責任的點子都想得出來此人腦子倒也靈光,是個適合在官場打滾的。官場中人,自然是有好處想方設法都要上,遇到需要擔待的時候,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葉天禹倒請了個好幕僚,不像金、段二人,一無是處,廢物兩個。
一想到這二人,張鶴心中就來氣。他雖然不會帶兵,不懂戰略,可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對人心的把握卻是異常敏銳。金、段二人之所以建議撤退,就算在撤退途中碰到敵襲。他們二人自可騎馬逃走,將來也不會被朝廷問罪。可憐我張鶴卻無處可逃,免不了要去詔獄裡走一遭。我的死活,這兩個廢物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當初劉年兄將他們推薦到我幕中時,本看到大家都是士林一脈,再說軍中日常事務也需人打理,張鶴對這兩個幕僚也算是盡心盡責。可惜遇到大事,這二人卻只顧自己逃命,可曾想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似乎是為了證實自己個猜測,張鶴又道:「好,就防守吧。我們先到山岡上紮營,再派人去萬全求援。誰去?」
周行德聞言大喜,媽的,這不就是個逃命的好機會嗎?
他正要主動請纓,金、段二人卻先他一步喊道:「大人,讓我們去吧。此去萬全,山長水遠,危難重重。可為了我運輸營的生死存亡,我等只能鞠躬盡瘁,萬死不辭了!」
「啊,這兩個狡猾的傢伙,竟然比我還快,有前途!」周行德瞠目結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