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活色生梟 作者:豆子惹的禍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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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21 11:4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4 1198102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37
第四十九張 做水

胖子首領敗陣,瘦小女子二話不說,緩緩吐納幾下之後,直接放聲高歌。     

與漢曲的柔美、草原歌聲的蒼涼不同,高原曲調在雄闊中透出一份壯麗、一份清澈,平緩時彷彿靜謐神湖,而激昂時又似奔騰大河,瘦小女子在族中本來就是出名的歌者,嫁了胖子首領隨他一起行商,因為常常遠足,她的見識比起高原上其他歌者又高出了一籌,此刻演繹的高原曲確實不同凡響。   

遼闊高原,聖湖長河,點點滴滴盡在歌聲之中,她剛剛開口時,青陽百姓還在起哄聒噪,可不知不覺裡,嘈雜聲音漸漸退去,就只剩她的歌聲。   
矮小女子,也好像隨著歌聲一起,漸漸變得豐滿、變得透徹、變得純潔。   

一曲終了。   

矮小女子並未像在族中獻唱後躬身施禮,而是揚起了下頜,傲然微笑。   

宋陽由衷讚歎:“當真好聽。”說著,笑容真切對著矮小女子點了點頭:“能娶了你也是福氣,這樣的歌聽不膩的。”     

矮小女子並不接受讚嘆,把目光斜忒向曲氏夫婦。   

曲大嬸略顯局促,把目光望向宋陽,不太有把握的樣子。   

宋陽撓頭:“您要不唱,就得我唱了……”     

兩口子同時笑出了聲,剛才在樓台學歌時他倆已經領教了宋陽的嗓子,到現在還想不通,長相清秀、說話聲音也算不錯的青年才俊,怎麼唱歌聲音好像用鋸子鋸鴨脖子似的。   

曲大嬸笑過,放鬆了一些,深深吸氣,緩緩吐字開聲獻唱:   

是誰帶來遠古的呼喚   
是誰留下千年的祈盼   
難道說還有無言的歌   
還是那久久不能忘懷的眷戀   

......     

來自高原的調子,有哪首能比得過它——前一世中膾炙人口,唱遍萬里江山的。   

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連    那可是'真正'高原!   

這是一支有靈魂 ​​的曲子,就如高原上的雪山、白雲,它不是死物,它的鮮活與生動無以倫比。   

神秘且美麗,寧謐卻友好。   

這支曲子不用去演繹。   

矮小女子用自己的高原調去歌頌美麗;但這首'青藏高原',早就把高原的一切融入曲中。   

兩支曲子的差別,就如高原上的水與天的距離。前者的寧靜來自環境;而後者的聖潔則是因為它自己。   

而最最重要的,本身就是高原調子,南理人的口中,唱出了比高原歌者更雄闊、更純淨、更壯麗、也更'高原'的高原調子。   

這首歌宋陽只會哼哼,前後幾個高音他一個唱不上去,但曲氏夫婦本來就是歌者,精通 ​​音律,很快就整理出基調,而曲大嬸的嗓音略帶嘶啞、音域了得,完全能勝任。    不用精通,只要能勝任就足矣了。至於其他,只要把歌詞稍加修改就啥事沒有了   

當曲大嬸把最後一處調子越拔越高,疊疊沖沖,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氣呼吸,不敢稍稍用力,生怕自己的氣息會碰碎了那道驚採絕豔的風景……歌聲散盡,又過半晌,喝彩聲如雷奔放。   

因為曲風,所以宋陽選擇了'青藏高原',不出所料,完胜。   

宋陽走神了。   

上一個世界中的歌聲,今天再度聽到,恍如隔世?   

已然隔世。   

直到秦錐拍了拍他的肩膀,宋陽才清醒回來……清醒的是意識,但心情仍舊迷亂著,宋陽並未去看矮小的吐蕃女子,而是望向了曲大叔:“大叔,勞煩您,我想听將進酒。”     曲大叔呵呵一笑,開口便唱。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宋陽心中和應著:不復回。   

而不停,這一闕豪邁,足足壓沉斜陽……如果說前一首青藏高原像一朵白雲,高遠空靈;那便是一場暴雨,暢快淋漓,與曲大嬸高歌時的寂靜無聲不同,曲大叔每一句唱聲落下,都會炸起一片喝彩回應!   

一闋完,宋陽也終於呼出了胸中的濁氣,從前生回到今世,轉頭問吐蕃女子:“怎樣?”     

好的歌者,一定會被'真正的聲音'的折服,吐蕃女子也不例外,臉上的輕蔑早已消失,換而誠懇笑容,對著曲氏夫婦折腰行禮。可是起身之後她正想說話,剛剛幾乎把胃口都吐出來的吐蕃首領忽然搶道:“南理人自然向著南里人,你們的歌唱得再差,照樣也是滿堂彩,這一場的輸贏根本無法計算。”     

吐蕃女子先是一愣,旋即面色難看,轉身與胖子用土話爭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語氣十足激烈,爭吵片刻,胖子揮手一記耳光,打得妻子斜斜摔了出去,又回身對宋陽道:“第一場輸了,第二場做和,第三場,比坐禪。”     

台下噓聲、罵聲四起,宋陽抬手虛按壓下喧嘩,快步走到吐蕃女子身旁,伸手把她扶了起來,沒去矯情輸贏,而是認真問道:“用不用幫你打還他?”     

高原女子的性情比著漢人女子潑辣得多,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跡,出口就一個字:“打!”     

宋陽也痛快,回頭就喊:“秦大哥!”     

秦大哥跨步、抬手,耳光清脆,偌大個吐蕃壯漢挨了他一掌,身子直接橫飛起來,重重摔在地上。打過之後宋陽哈哈大笑道:“你老婆要打你,我們暫時做一會娘家人,這算是你們吐蕃自己人間的事情,別賴在我們南理頭上。來來來,第三場比坐禪。”     

二傻早就問明白了啥叫'做饞',走到高台中間直挺挺地坐下去,對方那個乾瘦中年比他正式多了,先行禮膜拜神佛,而後雙腿大盤膝,穩穩坐好,又伸手指了指身前的兩個銅缽:“注水、上頂。”     

宋陽親力親為,把清水注入缽盂,先將其中一隻擺放在二傻頭頂上,收手之際藉著衣袖掩飾五指輕拂,連封二傻頭、頸、肩、後背七處大穴,至少保證二傻短時間內動不了。   

二傻身子僵硬無法稍動,但眼珠還靈活得很,死乞白賴的向上翻,應該是想看看頭頂上的水缽。   

宋陽又把另一隻缽盂放到了對方頭頂上,仍是藉著衣袖掩飾,另外做了個小小動作……而後宋陽退到了秦錐身邊。   

秦錐身手好,眼力更好,再加之他距離二傻很近,看到宋陽的封穴手段,但仍皺眉道:“時間長了還是不行的。”     

宋陽呵呵笑道:“時間長不了!”     

僅僅半盞茶的功夫之後,二傻這邊毫無動靜,但吐蕃中年頭上的那缽清水,竟開始升起了裊裊白煙。秦錐納悶,走上前兩步,很快看清楚,對方的缽盂裡不止生出水霧,還有小小的氣泡一個接著一個地冒出,很快連接成片,密密麻麻地扒在四壁上,就算是小娃娃也看得懂,這是清水快要被煮沸前的情形。   

秦錐心裡吃了一驚,僅憑頭頂接觸就烘開了一缽清水,這得多強的內功底子。   

但是再看吐蕃中年,臉上肌肉扭曲、額頭青筋暴露,盡數痛苦神色,怎麼看也不像是他自己在燒開水。而宋陽的笑聲也響了起來:“大師,咱是比坐禪,不是比做水,您還是收了神通吧。”     

頂水坐禪,吐蕃苦修能堅持四天四夜紋絲不動,可是頂著一盆開水的話……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38
第五十章 打鐵

  『焚毒』,無色無嗅,是尤太醫生前秘製出的一副藥物。這味藥能消除砒霜、鶴頂紅、蠍三尾、陰鈴草等多種劇毒,用法簡單,只消將其投入摻有劇毒的酒水或食物中,毒物的毒性便消散無形。

    這味藥還有個特性,如果水中無毒,將其投入的話,藥性會與水相沖,散發高熱直到把水煮沸。宋陽剛才把一撮『焚毒』藥粉開開心心地撒進吐蕃中年的水缽裡……

    平心而論,剛開始賭賽的時候宋陽沒想著作弊,光明正大的比一比更添趣味,否則哪還用蒸餾烈酒,直接在吐蕃首領的碗中投毒就是了。

    而且宋陽壓根也沒想過要比坐禪,前兩場他勝券在握。

    直到後來吐蕃胖子首領打老婆不認賬。

    宋陽想要『公平競賽』一次其實挺難得的……吐蕃人耍賴,那宋陽也就不用客氣了。

    不過那個吐蕃中年也著實能忍,直到水泡翻騰,一缽水真正開了,他才終於堅持不住,哇哇怪叫著跳起來,顧不上認輸或者廢話,頂著滿頭燎泡衝下台去找同伴幫忙敷藥。

    宋陽揮手解開二傻的穴道,同時對吐蕃人笑道:「這一頭大包,倒真有些佛祖的氣勢了。」

    二傻嘿嘿笑著從頭頂取下缽盂,喝了兩口水,又遞給宋陽示意他也潤潤嗓子。

    雖然想不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吐蕃的胖子首領至少也能明白到自己的手下被算計了,氣得連聲惡罵,斥責南理人狡詐作弊。

    宋陽氣定神閒:「是他自己要做開水,結果又挨不住燙,怪得誰?少廢話了,要麼現在認輸,要麼喊人上來和我打,最後一場了。」

    吐蕃首領神情猙獰:「是你自己找死。」而後怒聲大吼:「啞巴,啞巴。」

    隨著大吼,一個身高不到成年人胸口、但體重足足超過四百斤的黑胖子,咚咚咚地跑上了。

    黑胖子到了台上,也不顧及旁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就向吐蕃首領磕頭。之後雙手連連比劃,詢問首領喚他做什麼,同時口中依依呀呀,確是啞巴。

    首領伸手一指宋陽:「砸死他。」啞巴神情迷惑,雙手又比劃了幾下,似乎是在納悶,不明白為什麼要砸死宋陽,吐蕃首領抬手一拳打在了他臉上,怒斥:「我讓你砸就砸!」

    啞巴不敢再多問,趕忙又磕了兩個頭,起身後卻並未面對宋陽,而是身子一轉又跑回到台下去了。

    眾人都面露納悶,笑聲不絕,可很快笑聲就被低低地驚呼聲取代,啞巴不是怯陣,而是跑去拿兵刃了……半人高的獨腳銅人。

    這麼大的銅人,怕不有兩三百斤。

    秦錐也嚇了一跳,低聲對宋陽道:「這一仗我替你打。」

    宋陽搖頭拒絕,望向神情又恢復得意的吐蕃首領:「這個啞巴是奴隸?」一是吐蕃首領對啞巴的兇殘態度;另一則是啞巴的長相古怪,雙目向外凸出且眼白大的嚇人,與吐蕃人截然不同,應該來自異族。由此宋陽猜他是奴隸。

    果然,吐蕃首領撇嘴:「打南理,不用吐蕃人自己動手,奴隸就足夠了。」

    啞巴的身世吐蕃首領也不清楚,是幾年前從奴隸販子手中買來的,當時只是看他力氣大能幹活,後來才發現他打起架來有百夫之勇。敢遠行數千里行商的隊伍,都有兇猛武士壓隊,而這一隊吐蕃人,最主要的仰仗就是啞巴。啞巴平時性情溫順,主人隨意打罵從不反抗,且忠心耿耿,一旦遇到匪幫他第一個就衝出去拚命,兇猛駭人。

    這個時候啞巴已經扛著銅人,跑到上台的階梯前,但他並未上台,而是揮手對著宋陽咿呀怪叫,示意他下台來比……啞巴加上兵刃,六七百斤總是有了,他擔心高台擔不住這麼沉的份量。

    宋陽哈哈一笑:「台下更好!」拿了自己的刀縱躍下台。

    秦錐緊跟在宋陽身旁,仍是低聲勸道:「兄弟,我知道你一身好武藝,不過這一仗不好打,你要信得過我就讓我來。」

    宋陽再次拒絕了秦錐的好意。

    知道宋陽會武的秦錐尚且如此,圍觀的眾多青陽百姓就更加擔心了,有人暗中猜測宋陽身懷絕技,但更多人覺得他這是書生意氣、少年輕狂。畢竟,就衝著啞巴的身體和手中武器,都有資格單槍匹馬去衝擊普通縣城的城門了,這樣的怪物,別說普通人,就是一般的武士都沒有對抗的餘地。

    有些精通武技之人低聲議論著,如果自己對上了啞巴應該怎麼辦,結論幾乎全都一樣,靠靈活身法、游鬥耗去對方的力量,這是唯一的取勝之道。

    眾人遠遠退開,紅波衛得了任小捕的命令,暗弩上弦在場邊嚴陣以待,萬一宋陽不敵,無論如何也要先救下他的小命再說……

    雖然主人連聲催促,啞巴卻沒急著動手,暫時把銅人放在身旁,雙膝跪地舉頭向天,做了個古怪儀式。宋陽開始還道他是向天神乞求勝利,可看了一會就大概明白了,啞巴並非求勝,而是在為宋陽祈禱,希望宋陽死後靈魂能夠升往天空,永得自由、永得安樂。

    啞巴的心思不難理解,宋陽不是匪幫,不該殺死,但主人嚴命他曾立誓遵從…他能為宋陽做的,就只有這個祈禱了。

    宋陽笑了笑,居然對啞巴點了點頭:「多謝。」

    啞巴不能說但會聽,聽見宋陽道謝,他的神情更沮喪了,緩緩搖了搖頭,拎著銅人起身,對宋陽做了個『開始吧』的手勢,跟著厲嘯一聲直衝而來。

    加在一起將近七百斤的份量,啞巴發足狂奔聲勢何其驚人,圍觀的青陽百姓都能明明白白地感覺,腳下大地都在微微搖晃。可是下一個瞬間,大地的顫動陡然增強了幾倍,在無數驚駭的目光裡,不過百幾十斤、身材還屬消瘦的宋陽,竟然踩動了比著三個啞巴加起來還要更沉重的腳步,賁烈急衝迎向對手。

    隨即而來的,就是噹噹的巨響,金鐵交擊的激鳴震耳欲聾。

    哪有『靈活身法』、不見『游鬥取勝』,龍雀之道,只有一往無前、孤注一擲!

    毫無花俏的對攻,看似單薄的戰刀綻放大力,變了氣勢更變了功用,如密宗的伏魔杵、如癲僧的降龍棍,硬打硬殺力抗獨腳銅人,完全不落下風。

    秦錐傻眼了,任小捕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從沒見過把長刀當成大槌來使用的霸道戰法。而宋陽本人,也在『龍雀轉』的勁力燃燒下,再次變成那頭彷彿身披烈焰的猛獸,口中嘶吼不停,一刀一刀,力劈獨腳銅人。

    轉眼十餘記交擊互換,啞巴緩而又緩…後退了一步。

    宋陽佔到上風……

    十五歲開始習武,到十七歲時,他已經突破到丁字境界,成為上品武士,但是隨後的半年裡,武功進境愈發緩慢,直到半年前尤太醫出事之後。

    當這一世中最最疼愛他的那個人離去,除非報仇,否則宋陽心中的悲憤無以宣洩,這份情緒卻正合了『龍雀』的狠烈霸道的性子,在燕子坪為尤太醫守靈的半年裡,宋陽進步奇快,到離開小鎮趕赴青陽時,雖然還夠不上丙字境界,但也相距不遠了。

    而此刻他手動的刀也不是凡品,宋陽如虎添翼。

    未幾,啞巴再退一步。

    過片刻,又是一連串交擊,啞巴連退了七步,而宋陽猛攻的勢子也調轉方向,從疾風似的向前猛衝變成雷霆般自上而下的轟砸。

    火星迸濺,刀落時重若巨石轟砸,啞巴只剩下唯一的動作:舉起銅人擋住第一刀,再次舉起銅人抵擋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肉眼可見,在一次次狠斬下,啞巴就好像一根釘子,被宋陽一寸一寸『釘』入土中。

    到膝蓋入土時,啞巴虎口綻裂,氣喘如牛;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啞巴腰腹入土,七竅也沁出鮮血,就在此時隨著宋陽的大吼,最後一刀重重劈落。

    寶刀哀鳴,終於再也受不住連番的重力撞擊,自上次煉合後留下的血痕處一崩兩段,啞巴則口噴鮮血,半截身體插在泥土中,徹底昏死了過去。

    宋陽看了看手中的斷刀,口中嘀咕了一聲:「又斷了?」說完,自隨身的皮囊中取出傷藥給啞巴服下,跟著轉頭望向目瞪口呆、臉色灰敗的吐蕃首領:「磕頭認錯、留下身家滾蛋,別忘了把衣服也留下。」

    說完,想了想,又對吐蕃人中那個女子歌者說道:「女人就算了,你不用脫衣。」

    宋陽幾句話說完,圍觀眾人才如夢初醒……

    這場打鐵似的激鬥,任小捕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公主殿下身子緊繃雙手握拳,咬牙切齒:「我不信、不可能……」三年前還不諳武功的小仵作,現在居然遠勝自己了?打了勝仗固然值得歡喜,但勝過公主卻著實可恨。

    公主旁邊一位紅波衛打扮的青年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七,不服不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39
第五十一章 布衣

  賭鬥前雙方早已簽好字據,白紙黑字擺在眼前,吐蕃人只有『願賭服輸』一條路可走,紅波衛親自出馬,封了胖子商人留在客棧中的全部財產,值得一提的是這支商隊剛剛交辦了自己帶來的貨物,還沒來得及採購南理特產,這次宋陽贏下的全是真金白銀。

    在青陽百姓的哄笑裡,吐蕃人除卻衣衫、飾物,只剩短褲遮羞,羞憤欲死溜溜逃走,臨走時胖子首領還想帶上啞巴,卻被宋陽攔了下來:「全部身家,不懂麼?奴隸歸我了。」

    胖子咬牙,轉頭帶著人走了。啞巴早就被挖出了,服下傷藥後就也轉醒過來,目睹眼前一切,知道自己從此換了新主人,對著宋陽虛弱點頭。

    宋陽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傷得不輕,不過放心,很快就能好起來。」

    啞巴聽得懂漢話,再次點頭,閉目睡去。

    待吐蕃人敗走,公主殿下也沒對宋陽讚賞兩句,在任小捕看來,宋陽大獲全勝似乎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對他是從哪來的信心。

    但是對曲氏夫婦這兩位歌者,任小捕著實褒獎了一番,最後道:「有這等技藝,當初上台獻藝的時候就應該拿出來才對,你們兩個也不用再下台了,中選,入座吧。」

    兩口子又驚又喜,忙不迭跪下謝恩。

    秦錐在西關十幾年,心中早就恨極了吐蕃人,眼見對方灰溜溜地逃走,醜陋漢子先是哈哈大笑,而後又咬著牙自言自語:「今年高原上的雪最好能來得更大些,徹底埋了這群番子!」雖然是詛咒洩憤,但秦錐的話也不是『無稽之談』,最近這幾年裡,吐蕃高原的冬天的確越來越冷,一年比這一年更難捱……

    吐蕃人鬧了這一場,讓『選賢』趣味大增,但也耽誤了不少時間,此刻天色已晚,到了這個時辰本應就此散場,等明日再選。

    不過報名參選之人所剩無幾,只還寥寥幾十人,任小捕不想再拖一天,傳下令去讓後面的人繼續登台,今晚全部選完。台下百姓的興致全都不久前一連串的變故被挑撥起來,誰也不願就此散去,聽到公主諭令自然又是一片歡呼。

    不過接下來的獻藝陳善可乏,再沒有奇特之處,一個接一個的落選。不久之後,小吏唱號聲再度響起:「最後一人,陳返,青陽州九垸鄉人士,花甲年紀,獻技…武藝。」

    最後一個仍是武者,三天裡看得最多的就是上台練功,但一個人耍得再好,也不如兩人對戰來得精彩,心思還沉浸在剛才『打鐵一戰』的百姓們未免有些失望了,不少人準備離開了。

    隨著唱號聲,一個毫不起眼地布衣老漢邁步登台,可才邁上一步,台下百姓就異口同聲,納悶地『咦?』了一聲。

    第二步、第三步……到他邁上第三階,納悶的語氣終於變成轟轟地驚呼聲!

    布衣老者陳返登台,一步一步踩在台階,十餘級台階很快走完,可他並未『升高』半寸……而偌大高台,竟已與地面平齊。

    陳返登梯,每一步都把高台『踩』矮一截。要知道台階雖與高台相連,但也只是普通的木匠功夫,靠著榫子和鐵釘固定在一起的,陳返踩在台階上,足下勁力卻能穿透整座高台,將其穩穩『夯』入泥土,這是何等本領。

    天干一品,甲頂宗師。

    莫說一品甲字,即便乙字宗師也大都是不出世的隱者,南理魁堂為朝廷網羅百多年,在出事前也只有一位乙字大家,突然冒出來的這位布衣老者,讓所有人都駭然呆立。

    一品宗師,想要什麼不都是唾手可得麼,還要『選賢』?

    又有誰能想得到,青陽選賢到了最後時分,竟來了個真正的絕頂人物。

    陳返『登台』,既不行禮也不搭話,雙手背負身後漠然而立。

    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可包括宋陽在內台上所有人學習過武功的人,都恍惚裡多出一個感覺:好像人到山腳下、抬頭仰望絕頂時,那整整一座大山沖碎目光、彷彿隨時會撲面壓下的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瘋狂長大,唯獨自己卻不停地縮小、縮小、縮小!

    渺小而無力,似乎陷在夢魘中無力自拔。

    陳返的確沒動手,可那份洪浩氣勢,明明無形卻彷彿有如實質,此刻從他身上盡數綻放,毫無保留。

    溶於環境,化氣為勢,席捲於『高』台,但也只有武者才能體會,台上的司馬大人、二傻等這些不諳武功之人全無任何感覺。

    一眾紅波衛身處無形重壓下,個個都不好過,但他們護衛有責,不能退卻半步,秦錐沉沉吸氣,開口:「前輩…請適可…而止。」

    短短七個字,卻要分做三次才能說全。而他的聲音剛落,台上眾人身上陡然一輕,重壓消散無形。秦錐鬆了口氣,打出手勢示意其他人小心保護公主,自己則踏上一步,對著陳返認真施禮,可還不等他說話,忽然一聲飽含痛苦的悶哼聲,從他背後傳來……宋陽。

    秦錐聽出是同伴的聲音,回頭一看當即大吃一驚。本來坐在座位上的宋陽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雙目緊閉額頭大汗淋漓,右臂肌肉高高賁起,握著半截殘刀橫護在身前,身體篩糠般的顫抖著。

    老者陳返的目光也落在宋陽身上,目光裡並無敵意,只是略略帶了些驚訝。

    事情和秦錐想得不一樣……他雖然出聲請對方『適可而止』,但老者陳返並未收斂自己的氣勢,秦錐和眾多紅衣衛之所以會覺得周身輕快壓力不再,則是因為:一品宗師散出的無形壓力,都被宋陽一個人引了過去、接了下來。

    這一點不但秦錐,就連兩個當事者事可先也沒想到。

    尤太醫傳下的『龍雀之道』,外性賁烈內性悍勇,如果用神獸做比,當如神龍次子『睚眥』,暴躁剛烈、嗜殺好鬥。

    宋陽修習『龍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進步神速,到了現在也隱隱有了自己的『威風』。

    當老者陳返的綻放氣勢,席捲台上眾人時,『龍雀』立刻有了反應,即便強弱相差如天地,宋陽體內這股霸道勁力也毫不猶豫,全不受控制卷揚而起去反衝對方。

    老者一早就察覺到宋陽的抗力,開始的時候陳返心中並不在意。剛才他已經見過宋陽出手,心中固然詫異此子年紀輕輕就有了逼近天干丙字的實力,但宋陽和他差得實在太遠……從丙到甲不過兩階距離,不過武學境界越往高處就差異越大,莫說現在的宋陽,就是尤太醫全盛時、乙字宗師戰力,在陳返面前也不必嬰孩來得更結實。

    可是在宋陽幾次逆襲之下,老者散於體外的威勢竟被激怒了似的,不等『主人命令』,就放棄其他所有人,集結一處向著宋陽兇猛撲去!

    不是『氣勢』成精不奉主人號令,之所以會如此原因很簡單,老者的潛意識中覺得宋陽是個威脅。即便老頭子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但他的威勢已經雖著主人潛在的心意流轉,猛攻宋陽。

    真正的『意氣之爭』,與力量無關,也不存殺伐。

    氣勢源於修煉內功時對天地自然、對處世為人的理解,即便再如何強大,也不足以致命,這只是一份『威風』、一份『威懾』,或者說是一種『告誡』。

    陳返露出了一個笑容,心念流轉中精氣內斂,又變回了那個毫不起眼的布衣老漢,對著宋陽點了點頭:「很有意思的功法,娃娃,你師父叫什麼?」

    咕咚一聲,宋陽幾乎是摔坐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喘了幾口氣,隨口把自己小學班主任的名字告訴了對方:「張玉石。」

    而此時,公主所在的帷幔挑開,任小捕身著盛裝,頭戴輕紗遮面,走了出來,全不在意自己的尊貴身份,按照民間晚輩之禮,對老者陳返斂衽:「任筱拂見過前輩。」

    陳返不再理會宋陽,也沒太多傲氣,但說話直截了當:「不敢當,請問公主,老漢中選了麼?」

    任筱拂點頭:「前輩神技,肯來參選是我南理之福,自然中選。」不讓民間武者去大燕參加一品之擂,是早就內定好的事情,可並不代表南理從此就不再拉攏高深武者。任小捕以玄機公主的身份親自出面,足見一斑了。

    至此,青陽選賢終於告以段落。三天的高台獻藝中,前面兩天半都一無所獲、場面平平,誰也沒想到到了最後半日好戲連台,相馬、馴鳥、公主斷案、鏘鏘少年強、喝酒唱歌燒開水外加一場驚人惡鬥,以及最後把高台踩入泥土的大宗師……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0
第五十二章 奴婢

  宋陽、二傻、蕭琪等中選之人,在『散場』後住進了早就備好的豪華驛館中,一人一套舒適大房,廳堂、臥房甚至廚房浴間都一應俱全。有專門僕役以供驅使,外面還有士兵把守。待遇一下子從地下到了天上,這倒不難理解,現在這些人都已經成為南理棟樑,即便不能入選一品之擂,將來也會有各展才能為國效力,朝廷自然要善待他們。

    在去往驛館的路上,宋陽找到負責招呼他們的官吏,希望他們能給啞巴也在驛館安排個住處,小吏痛快答應。

    等到了地方,宋陽先施針用藥幫啞巴療傷,跟著又和同伴一起吃了頓豐盛晚餐,他自己還好,但蕭琪、二傻和曲氏夫婦異常開心,狠狠慶祝了一番,這才各自回房。

    房間之中,早有僕役準備好洗澡水,宋陽也不客氣,舒舒服服地泡進了木桶,從下午高長史發難開始,一直到最後全力對抗陳返,勞心勞力勞手勞嘴勞精神,著實有些疲憊了,泡在熱水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宋陽才一驚而醒,草草換上早就備好的新衣服趕去開門。

    敲門的是負責衛戍驛館的軍官,抱拳道:「外面有位女子,自稱是宋先生的婢女,要見先生。」

    宋陽有點懵,皺眉搖頭,軍官又提醒道:「她說自己姓顧。」

    一提到『姓顧』,宋陽恍然大悟,點頭笑道:「知道了,讓她上來吧。」

    片刻功夫輕輕敲門聲再度響起,不過這次不等宋陽去開門,對方就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上次見面時給顧昭君喂粥的少女。她手中捧著一隻長形木匣,走到宋陽身前盈盈下拜:「奴婢拜見公子。」跟著,又把手上的木匣打開:「顧先生說,公子今日一鳴驚人,配得上這把『初羽』寶刀。那把殘刀也無需再鍛,扔掉就好了。」

    刀是好刀,比著上一把更勝一籌,宋陽把玩著『初羽』:「他的刀送來一把我用壞一把,用壞一把他又送來一把,欠他的人情可越來越多。」

    少女起身,笑容甜美:「顧先生說,刀壞了還會有更好的,倒是公子,做大事的人要保重身體。」

    宋陽一笑,岔開了話題:「在會場鬧事的吐蕃人,是老顧安排的吧?」

    少女面露驚訝:「你怎會知道?」

    事情不難猜的。吐蕃商人跋扈不假,但是明知欽差在場還敢上台滋事,未免有些不對勁了。

    何況這裡的欽差是鎮西王的女兒。高台周圍王旗醒目,紅波府是南理最兇猛、也是最仇視吐蕃的力量,普通吐蕃商人見了都會繞著走,哪有嫌命長主動上去找事的。

    偏偏又那麼巧,吐蕃商人早不鬧晚不鬧,就趕在宋陽剛過選、尚未離開高台的時候發難……宋陽當時也就明白了,這夥人扯著『看不起選賢』的旗號,實際卻是衝著他來的;除了顧昭君之外,他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做這件事。

    至少到現在為止,姓顧的沒惡意,這場鬧劇裡應該藏著一份給宋陽幫忙的深意。是以宋陽痛快『接招』,把比試搞得轟轟烈,雖然還想不通顧昭君的『深意』究竟是什麼,但不妨礙他把這台戲繼續唱下去,唱的越熱鬧、越轟動,應該就越有好處吧。

    「這件事,顧先生也有交代的,」少女繼續笑道:「他說公子做得很好,打得也解氣,沒白費他的一份苦心。至於為何要如此安排…他沒說。」

    宋陽不和少女糾纏,直接問道:「老顧在青陽城麼,我自己去問他。另外我還想請他幫個忙,有一味罕見的藥材,想問問他手上有沒有。」

    少女搖了搖頭:「顧先生已經走了,我也聯繫不到,不過奴婢覺得,應該過不多久他會主動來找公子的,如果不是急用,可以到那時在和他說,奴婢也幫公子記下此事。。」

    宋陽沒再追究顧昭君的下落,而是找到了對方言辭裡的一處古怪地方:「你喊老顧,不是應該稱呼『我家主人』、或者『老爺』麼,從你口中聽到『顧先生』這個稱呼,感覺有些奇怪。」

    少女卻搖了搖頭:「本來是『家主』的,可現在女婢已經是公子的人了,這個稱呼也就不能再用。」

    上次見面時顧昭君曾經說過,只要宋陽能從青陽選賢中脫穎而出,就把身邊的喂飯丫鬟送給他,姓顧的不食言,宋陽中選當夜,連人帶刀就一併送了過來。

    宋陽咳了一聲,擺手笑道:「刀我收下了,人我不敢要。不管怎麼說,都要謝謝你家主人。」

    少女聞言微微皺了下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片刻露出了一個微笑:「奴婢知道了,打擾公子休息了。」說完,轉身向著房門走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還在等宋陽回心轉意,會出聲喚她回來。

    宋陽並不理會,但是在少女的身影消失後,他身形一震,悄然追了出去。

    他的身法從來都是轟轟烈烈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不過現在的宋陽身手矯健,就算不動用內功、身法,也能落足無聲,普通人無法察覺。宋陽要見顧昭君,向他求一味藥材,急用。追蹤少女是找到顧昭君最簡單的追蹤辦法。

    一直追蹤數里,少女的背影始終在宋陽的目光之內,走到一個荒僻處,少女突然停住了腳步,先是對著東南方向盈盈一拜,而後轉回頭,又向著驛館方向望了一眼,藉著明浩月色清晰可見,少女淚如泉湧。

    而下一刻,少女咬牙。

    小巧腮骨輕輕凸出,這副表情說不出的可愛……但宋陽卻大吃一驚,低低叱喝了一聲:「不可!」全力催動身法衝到少女身邊,一拳打了過去!

    比岩石還要堅硬的拳頭正中胸腹交匯之處,少女哇的一聲嘔吐出來,而後宋陽左手急彈封住對方幾處大穴,右手運針如風……解毒。

    和三年前陰家棧的榮友全一樣,下排、右數第二個槽牙,早已被掏空,內中灌注毒藥,少女咬牙便是服毒。

    所幸,比起三年前宋陽用毒、解毒的本領大幅提高,再加之這次出遠門隨身攜帶的藥材齊備,而少女還沒來得及完全吞下劇毒就已經被打得嘔吐,全力施救下,很快就把劇毒驅除乾淨。總算有驚無險,宋陽鬆了口氣,苦笑著問:「好端端的服毒做什麼?」

    少女意識未失,淚水漣漣:「好像你上一把刀,顧先生送出去的東西就不會再收回去,他把我送了你,我就再回不去了……」

    說到這裡,少女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可你不要我!」

    宋陽又好氣又好笑:「所以就得死?」說著,雙腿伸開乾脆坐在了少女身旁:「性命就那麼不值錢麼?回不去就算了,花花世界哪裡沒有容身之處。」

    少女收起悲聲,但仍哽咽:「我不會武功、不懂該如何掙錢、從未獨自一人出過遠門,從小到大我只學會了一樣本領:侍奉。憑著這件本事,是委身青樓還是找個員外去做第九房小妾?寧願死掉。」

    她的眼淚再度流下來:「我知道你為何不肯留下我,可你誤會了。顧先生待我極好的,你要向我打聽他的秘密…莫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算我都曉得也絕不會說出一個字;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他把我送了你,我就姓宋了,他要向我問你的事情,我用父母在天之靈發誓,也絕不會多說一句。」

    說完,少女轉目望向宋陽,神情哀哀,目光裡卻充滿期盼:「你…信麼?」

    宋陽搖頭:「還是不信。不過……」

    少女本已黯淡下去的目光又復明亮:「不過什麼?」

    宋陽笑了起來:「還真想嘗嘗,漂亮姑娘喂的飯,是不是更香甜了些。」說著,他學著顧昭君的樣子,把雙手對揣進袖子裡。

    少女哪會聽不出宋陽的意思,可那聲歡呼出口,卻又變成了哭聲,拋開所有事情不談,但只剛才從鬼門關轉過了一圈,就已經足夠委屈了。

    要麼少女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單純,寧可死也要遠離驛館,不給主人添麻煩;要麼就是心計深沉到可怕,猜到宋陽跟在身後,她用自己的性命來賭宋陽會心軟、來賭一個重新被收留的機會。宋陽分不清,也懶得去分了。

    自己最大的秘密莫過於妖星的身份,顧昭君連這件事都清楚,至少到現在為止,宋陽也沒有其他事怕他知道了,既然如此也實在不用太計較了,至少,身邊跟著個漂亮丫鬟,感覺應該還不錯。

    宋陽拍了拍屁股站起來,笑道:「走了。回驛館去。」

    少女急忙爬起來,應了聲『奴婢遵命』,加快腳步追上了宋陽,走了幾步之後,突然歡呼了一聲,全沒了主僕尊卑,伸手抱住宋陽的胳膊,跳著腳歡笑:「謝謝公子。」

    盛放的笑容裡還帶著淚痕。

    少女身體柔軟,宋陽的胳膊被她抱在懷裡,心神也隨之一蕩。

    宋陽不是老夫子,既然覺得舒服,就任由她抱著,轉頭看了看少女後,點頭笑道:「嗯,果然是個漂亮丫鬟,這次老顧可賠本了……咦?」

    藉著漫天星月,宋陽再次打量少女,終於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少女伶俐,明白宋陽的疑惑,笑容愈發地燦爛了:「顧先生說我家公子眼力了得,我看麼…至少看女人時眼睛不太好使。」

    說完,她又總結了句:「這是好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1
第五十三章 梨渦

  眼前的少女,和那個給顧昭君喂飯的侍女長相幾乎沒什麼差別,但兩人的氣質卻略有不同。以前見到的侍女,一顰一笑中都會帶出一份嫵媚、幾絲妖冶;相比之下眼前這個,死過一次、哭笑幾回,清純更勝但嫵媚不見。

    實在很像,但卻是兩個人。

    宋陽試探著問:「雙生姊妹?」

    少女喜滋滋地讚道:「公子大才!顧先生身邊的那個是我姐姐。顧先生要我對公子說,臨時換人沒別的意思,就是他覺得,姐姐是侍奉他的人,雖也是無暇之玉,但還是怕你心裡彆扭,所以就送我過來了。話雖這麼說,不過我卻覺得,他是捨不得我姐姐。」

    事情說完,少女還不忘補充道:「我從小就跟幾位嬸嬸學這學那,但從沒真正用過、從未真正侍奉過誰。」

    宋陽問:「老顧讓你來跟著我,你就沒覺得鬱悶?」

    「開始是有些不開心的。」少女如實回答:「可今天我在台下看你…後來就開心了。」

    宋陽哈哈一笑,提起今天在高台上的連串經歷,他自己也挺得意來著,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最簡單不過的問題,少女卻皺起眉頭,咬了咬嘴唇:「我們姐妹是重陽降生,所以姐姐的名字是重,我單名一個『陽』字,可現在跟了公子,姓氏也要跟該做『宋』,這一來……」

    宋陽失笑:「敢情你也叫宋陽?」

    少女吐了下舌頭,笑容頑皮:「那可不行,我可不敢和公子重名。還請公子給我另起個名字。」

    宋陽撓了撓頭:「其實重名也無所謂,但是整天喊你宋陽,的確不怎麼對勁。」按他本意,少女也不用改名字,以後就用『小陽』『阿陽』這類的稱呼就好了,可少女自己不同意,堅決不肯和主人用同樣的名字。

    到最後還是少女給自己找出了個新名字:「重陽節九月九,我便喚作小九好了。」不光自己,連姐姐的名字她都一起『落實』了:「要是有一天顧先生把姐姐也送來,她就叫大九。」

    小九自己算計的挺開心,宋陽也不多矯情,主僕兩人說笑著回到驛館,略略意外的,青陽太守劉大人來訪,已經在房中等候多時了。小九趕忙見禮,盡丫鬟本分張羅著斟茶侍奉,果然手腳麻利禮數週到,全不用宋陽多說半句。

    小九的長相甜美可愛、身材玲瓏剔透自不必說,真正值得一提是,她的雙手生得奇美,柔荑白皙在燭光下映著淺淺光澤,當真有些『垂手明如玉』的味道,而十指芊芊,軟若無骨,長一點嫌多短半分嫌少,端茶遞水之間,這樣一雙手輕輕舞動著,讓人目光流連,不捨得挪開去不看。

    宋陽琢磨著,這樣一雙手來幫自己梳理頭髮、揉捏肩膀……眉花眼笑。

    等雙方落座後,小九悄然告退,躲到其他房間去了。

    高台審案時,宋陽曾出言替他開脫,劉大人是專程來登門致謝的。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今午的案子波及的範圍,全在紅波府的算計裡,不管宋陽是否幫忙,劉太守都不會有事。不過太守大人有自己的想法。為官多年,一點眼力總是有的,劉太守看得出宋陽和紅波府關係不淺,今日宋陽在台上又說又打表現不俗,估計用不了多久,此人就能飛黃騰達。

    這一來高長史的案子,反倒成了兩人結交的一個契機,所以劉太守備下重禮,親自登門道謝。

    除了隨身攜帶的禮物外,太守還備了另外一份心意:在驛館門房,還有一對豔名博青陽的姐妹花等候著。但是見了小九,太守覺得自己的禮物既沒有送的必要、也不太拿得出手了。

    寒暄一陣,太守告辭,宋陽起身相送時又想起來另外一件事,開口道:「劉大人當知,小人出身燕子坪,小鎮與深山毗鄰,常常被蠻人騷擾,所幸鎮上的諸位差役盡職盡責,這才保住了一方平安……」

    不等他說完,太守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點頭道:「這等人才,當然要重重獎賞,公子放心,我這就著手去辦。」

    宋陽點頭笑道:「有勞大人了。」又客氣了幾句,送走了太守。

    劉太守前腳剛走,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敲門聲再次響起,又有客人來訪……

    頭戴逍遙巾,身著書生袍,寶石藍腰掛著一塊黃玉配飾,手裡還拿著一把扇子,俏麗少女身著男裝,踱著四方步從門口搖晃著走進來。

    雙眉剪水,紅唇皓齒,亮晶晶地眸子每一眨都在屋中蕩漾起一份明媚的快樂,雖然穿著男裝但未易容、未著妝,任誰都能看得出她的清麗本色。

    『書生女子』直到宋陽面前,只笑不說話。笑容越來越盛,臉頰上悄然顯出一雙梨渦,讓人恨不得伸出手指去輕輕戳下。

    宋陽笑:「任小捕,怎麼不說話?」

    來的當然是任小捕。

    任小捕笑:「我不出聲,看你認得出我不。」

    「還用聽?一聞就知道!」

    公主殿下臉上一紅:「不信!」她早就換過香粉了,現在身上的甜甜香氣和三年前的小捕快大相逕庭。

    宋陽哈哈大笑:「你是換過香粉了,可秦大哥『沒換過』,他人在門口,我聞得到……被他護送的,除了你還有誰。」

    任小捕愕然,門外秦錐的笑聲也傳了進來,宋陽揚聲請他進來,秦錐卻搖頭應道:「不用,我在外面挺好,你不用招呼我。」

    宋陽不再多客氣,伸手指了指任小捕的眼睛,笑容輕鬆實在:「這雙眼睛也不會變的,不用聞我也能認得出你。」說著,宋陽起身,上下打量著她,繼續笑道:「不過當真沒想到,任小捕還是個漂亮姑娘。」

    兩個人算得上是共患難的交情,雖然身份差別極大,但獨處時候,說話也不用那麼在意。任小捕總算把真面目亮給了宋陽,再聽他讚揚心里美滋滋,坐到椅子上直接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你的武功怎麼進步得這麼快?吃了什麼神仙藥,先分一半來吧。」

    宋陽擺手苦笑:「哪有神藥!你這是光看見賊吃肉,沒看到賊挨打!」武功精進固然值得羨慕,但浸泡藥酒的痛苦,可實在沒法用語言去形容。

    任小捕不解,正想追問時,忽然環珮叮咚,小九上前奉茶。

    任小捕可沒想到宋陽屋裡還有個其他女子,當即嚇了一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問:「怎麼回事?」

    宋陽應道:「這是小九,今天新找到的丫鬟。」

    小九甜甜微笑,向任小捕斂衽施禮。女人看女人,總能第一眼就看到最漂亮的地方,任小捕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把捉住了小九的腕子,嘖嘖讚道:「好漂亮的手呢。」

    跟著她挑起下頜,好像挑釁似的看著宋陽:「我喜歡她,我跟你換。」說著她加重了語氣:「用我最好的僕從。」

    「你的僕從?王公公張公公還是李公公?」宋陽笑著揮手:「做夢吧。」任小捕撇嘴,正想再說什麼,外面一陣輕輕笑聲傳來:「筱拂,哪有一見面就奪人所好的,不許胡鬧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2
第五十四章 承合

  任小捕嘻嘻一笑,放開了小九,也不再胡攪蠻纏,一路小跑回到門口,從外面拉著另一個女子進來,給宋陽介紹道:「這是我三姐,皇帝親口冊封的承合郡主。」

    宋陽聞到門外的秦錐,當然也能聞到還有另個女人,不過對方沒出聲,他也不去點破。郡主之前沒進門,不過是應任小捕所求,給他倆一個單獨說話的機會。

    承合郡主自然不像任小捕那樣胡鬧著男裝,身著素色長裙,看上去並無奇特之處,但隨她走動時光線照射的角度變幻,素裙上映光透出隱繡的層層錦簇,還是暴露了這一襲長裙的華貴身家。

    任小捕似乎覺得光有個『郡主』名頭還鎮不住宋陽,又望著他繼續道:「我家三姐才名遠播,滿朝文武人人折服,當之無愧南理第一才女,你那點小聰明和我三姐一比,差遠了。」

    任小捕和宋陽同歲,同是十八歲,按照此地習俗,女子到了這個歲數還未出嫁就已經算晚了,不過好歹未過二十,還算說得過去。但承合郡主已經二十二歲,仍未嫁人,始終留在鎮西王身邊,也算得上是南理貴族中的異數。

    當然不是嫁不出去,而是承合不嫁,心甘情願留在父親身邊,幫他打理紅波府上上下下。鎮西王經常披掛上陣,遠赴西線督戰,也是因為家裡有了一位承合郡主挑起大梁,為他免去後顧之憂。

    承合郡主神情輕鬆,既不拘束也不高傲,就好像見到朋友那樣,對宋陽搖頭而笑:「什麼『才女』,都是旁人起鬨似的亂喊的,筱拂替我吹牛,倒讓宋先生見笑了。」

    落座之後,承合郡主仍是客氣著:「深夜之間冒昧造訪,打擾宋先生了。」

    不等宋陽說話,任小捕就揮手應承下來:「不妨事,也不用跟他那麼客氣,他欠我的人情跳進大海也洗不清!」舊話重提,任小捕的臉頰又悄悄地紅了。

    承合郡主笑著橫了任小捕一眼,轉首重新望向宋陽:「七妹與宋先生是舊識,正因如此我們才敢來冒昧打擾。登門只為一件事。」說著,承合站了起來,對宋陽盈盈斂衽:「任初榕代父王、代紅波府謝過宋先生。」

    男女有別,身份有別,宋陽沒法去伸手攙扶,只能起身還禮,同時道:「郡主言重了,我可什麼都沒做。」

    任初榕搖頭而笑:「南陽百姓的面前,替紅波衛揚威,替西關無數將士揚威……西線一直打得苦,可內陸裡太平得久了,不少人都忘記了鎮西王麾下兒郎。他們該當享得這份榮光和愛戴。先生的這份人情,紅波府牢牢記下。」

    跟著任初榕取出一張清單遞給宋陽:「這是查抄吐蕃商隊的明細,我復驗過,宋先生請放心。」

    宋陽略過明細,直接去看『總價』,喜上眉梢:「一萬三千兩銀子,這麼多?吐蕃人果然有錢。」

    任初榕繼續道:「明日我會把這些銀兩折算成黃金,至於是存入錢莊還是直接送到家鄉住處又或交與先生隨身攜帶,都聽你吩咐。」

    宋陽選存錢換銀票,任初榕微笑點頭,彷彿無意地應道:「這伙吐蕃人早不挑、晚不挑,偏偏趕著宋先生在台上的時候來找麻煩,看上去倒像是冥冥天意,注定他們今天要倒足大黴,真是巧極了。」最後三個字,她的語氣悄然加重了些。

    宋陽呵呵地笑了兩聲,沒去接她的話題,心裡何嘗不明白,任小捕身邊的『明白人』,就是這位三姐郡主了。

    承合郡主一笑瞭然,並未再追究吐蕃商人的事情,再之後隨口閒聊起來,並沒什麼主題,但措辭得體言語從容,和任小捕直來直去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截然不同,全不像親生的姐妹。

    郡主的相貌不如任小捕,算得上清秀但談不上美麗,唯獨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有如月牙彎彎,顯得歡喜動人,但再細看些,那雙笑眼中精明閃爍……閒聊中,承合郡主隨口問起:「聽筱拂說,先生不止武功精強、胸懷錦繡,還精通針石、仵作、查案諸多學問,先生的老師一定是不出世的高人吧。」

    宋陽如實回答:「沒有老師,授業的是我的一位親人、長輩,半年前已經故去了。」

    任小捕坐在旁邊心不在焉,總忍不住用眼角去瞟小九退去的方向,在聽到宋陽說話後先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是尤仵作?他、他故去了?」

    「臨行前,他把那首將進酒唱得地動山搖。」這個話題宋陽不想多說,一笑了之。

    任小捕開始去說這幾天選賢中的諸多趣事,一邊說一邊咯咯地笑。她是好心,不想宋陽鬱鬱,可她轉折得太突兀,也太著痕跡了些……宋陽對她笑著點了點頭,『謝』字不用非得說出口的。

    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閒話,承合郡主起了個話頭,讚了宋陽幾句,跟著笑道:「若是父王見到你,一定會驚喜,他可成天念叨著兒女都不成器,想要收個好弟子傳承他的打仗本領呢。」

    任小捕大眼睛眨呀眨的,心里納悶嘀咕:父王說我們都不成器麼?

    宋陽不置可否,笑著岔開了話題。

    又過了一陣,兩位王爺女兒告退,任小捕拉著姐姐的手高高興興地走了,出門時又回頭看了宋陽一眼,同時還不忘用餘光瞄了下小九所在的房間。

    不久之後,小九縮著肩膀走了出來,小聲對宋陽說:「我先前可不知道她是公主殿下。」說完,她又對宋陽扮了個俏皮鬼臉:「我看得出,公主殿下喜歡我家公子。」

    說完,小九用那雙漂亮小手給他捧上了一杯茶,目光又明亮又閃爍:「那公子你喜歡她不?」

    宋陽揮手笑道:「別那麼多事,現在什麼時候了?」

    「子時剛過。」小九回答。

    宋陽點了點頭:「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小九『哦』了一聲,笑眯眯地看著宋陽出門……

    這個時候任小捕和三姐已經坐上了馬車,向著單獨為公主準備的豪華住處駕去。

    坐在車裡,任小捕撇嘴:「才剛中選,就找了漂亮丫鬟,這麼快…中選很了不起麼。」說著,賭氣似的抓掉了自己的頭巾。

    任初榕伸手幫妹妹理出留海:「遲早會有的。」

    任小捕皺眉:「什麼遲早會有?」

    任初榕笑容平靜:「宋陽這樣的人,武功、心思、手段樣樣齊備,只要他想,早晚有天也會魚躍龍門,漂亮丫鬟遲早都會有的,而且還會很多……不止丫鬟,還有妾室。」

    說著,任初榕伸手把妹妹攬入懷中:「別多想了,沒用的。」

    任小捕沉默了一陣,輕輕嘆了口氣。

    任初榕默然不語,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

    宋陽並未離開驛館。他只是下樓、轉彎,來到另一處中選者入主的寓所門前,舉手敲門。

    蒼老且平靜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門未拴,進來吧。」

    陳返正在畫畫。

    不著彩,水墨畫,畫的是『太陽』。

    桌旁、地上還亂七八糟散落著不少已經完成的畫卷,旭日、豔陽、夕陽……各種各樣的太陽。

    宋陽笑著讚道:「前輩好興致。」

    陳返並不抬頭:「坐吧,僕役礙眼,被我轟走了,想要喝茶自己做水、自己沏。」宋陽沒客氣,轉身走入廚間生火燒水,忙活了一陣熱水燒好,而陳返始終不曾看他一眼,認真畫畫。

    宋陽沏得兩杯香茗端了出來,將其中一杯放在陳返手旁:「很好的茶,前輩可以嘗一嘗。」

    陳返毫不珍惜自己的畫作,隨手把筆扔在面前未完成的畫上,終於抬起頭望向宋陽,突兀問道:「我和你有仇?」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3
第五十五章 好茶

  宋陽搖頭。

    陳返又問:「那你可知,到了我現在的境界,想要毒死我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者問的話莫名其妙,而宋陽的回答也不著邊際。

    「用毒之道不外兩點,一是製毒,二是下毒。想要毒死大宗師,難就難在第二點上。大宗師五感明銳,對味道、環境體察敏感。」宋陽笑了笑:「最簡單的,我要把毒藥下在茶裡,他們稍稍一嗅就能發覺味道不對,不去喝茶,也就無從中毒……」

    陳返舉目,望向了宋陽:「所以呢?」

    宋陽神情自然:「所以我就要毒死前輩,也不會用獻茶這麼笨的辦法。更不會主動跑到你這裡來給你燒水煮茶。而且……根本不用下毒的,用刀會簡單得多。」

    區區上品武士、而且還是修為尚不及丙字,竟然說出『能直接斬殺大宗師』這樣的狂妄話。可陳返的神情裡並無憤怒之色,而是明顯吃了一驚:「你怎會知道?」

    宋陽並不隱瞞:「我練武功、我會下毒、我懂藥石,偏巧還生了一隻好鼻子,前輩登台的時候我就嗅到了些古怪味道。」說著,宋陽伸出手,一一數道:「蹄前子、千葉筍、木瀆根、豬耳紅……不管哪一樣都珍稀無比。偏巧我以前見過一道方子,就是把這些藥物混用,它的效用是:刺激經絡,強提修為。」

    陳返是靠著藥力提升修為的。從他登台到現在,兩個時辰過去了,藥力消退,勁力隨之衰減,所以宋陽才有『用刀會更簡單』之說。

    說完,宋陽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修為能靠藥物刺激,但宗師氣勢是做不了假的,晚輩親身領教,心悅誠服。前輩的確是大宗師,可惜不知出了什麼岔子,導致修為驟降。」

    陳返並未回應,而是伸手指了指自己跟前的茶杯。他的修為損傷極大,但五感依舊敏銳,宋陽在煮茶之後,曾在他的茶杯里布下了幾位藥材,陳返察覺的一清二楚,由此宋陽剛剛端上茶的時候,他才會莫名發問。

    宋陽的語氣平和:「前輩服用的那些藥材,雖然有奇效但也霸道,效力消退反噬也就接踵而至,我調的這杯茶幫不了你什麼,但能稍減反噬痛苦,讓身體更舒泰些。其實我來也只是想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這麼說,你給我沏的是一杯好茶了?」被揭穿了秘密之後,陳返反倒放鬆了下來,微笑打量著宋陽:「我也認識一位大夫,她的醫術肯定勝過你。連她都幫不到我,估計你也沒什麼希望,總之,好意心領了。」

    宋陽卻搖了搖頭:「真正麻煩的不在醫術如何,而是一味藥材。」

    陳返饒有情趣,追問:「什麼藥材?」

    「蝴蝶藍。」宋陽回答。話一出口,陳返臉上再現驚訝,隨即點頭道:「你還知道蝴蝶藍?」

    陳返的大夫朋友也曾說過,他想要盡數恢復修為,非得要這位藥材不可。可『蝴蝶藍』難尋,比著聖雪蓮、千年桂猶有過之。

    宋陽不貪功:「我也是偶然得知,『蝴蝶藍』有重建正奇經絡、再聚修為的奇效。」

    尤太醫去世前,宋陽曾在他收藏的醫經中、翻出一張夾著的舊方,專門針對經絡受損、修為減退而撰。

    方子分作上下兩段,所需藥物都極為珍稀,其中上一段治本,但需奇藥『蝴蝶藍』,這種東西無處可尋,所以沒有什麼實際的用處;方子的下一段,則是治標的彌補辦法,需要『蹄前子、千葉筍、木瀆根、豬耳紅』等諸多藥材,雖然也珍貴,但至少能求得到,不過這是飲鴆止渴的法子,不是長久之計。

    也是因為宋陽見過這上下兩段的藥方,又嗅出陳返身上的藥物味道正是『下半段』方子,所以才能一語中的,說出關鍵『蝴蝶藍』。

    再之前宋陽向小九打聽顧昭君的下落,也是想問問對方有沒有這味藥材。

    宋陽大概解釋了下自己瞭解到這道方子的經過,而陳返的神情卻愈發的古怪了。

    宋陽把自己那杯茶水喝乾了,也不再蓄水:「照我自己的估計,除非尋到奇藥,否則前輩的病我多半治不來,不過要不仔細診斷一次,總有些不甘心。」陳返沒廢話,直接把手腕遞過去讓他診脈,同時口中閒聊起來,言談之中對宋陽的醫術傳承頗感興趣,著實問了幾句。

    宋陽的精神全在陳返的脈象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過了一陣又問起對方的病因。

    陳返自幼習武,天資驚人又得遇名師,進境奇快,直到達到乙字宗師境界時一切都順利得很。可他再突進一步、登臨武學極頂、成為甲字大宗師的後,身體突然出了毛病,毫無徵兆地經絡萎縮、修為驟降……究其原因,他有先天隱疾,修為低的時候不會顯露出來,可一旦達到甲頂宗師的境界,隱疾就會爆發。

    說穿了就是先天不足,老天爺賜給他的這副身骨,不足以承載甲頂宗師的修為。而他口中的那個『大夫朋友』,也確實醫術了得。當初陳返突破到巔峰,經脈無可抑制地枯萎下去,遲早會修為盡散成為廢人,但那位大夫硬是幫他止住了頹勢,讓他勉強保住了上品武士之力,再配以那道奇方,還能暫時恢復大宗師修為。

    『後天可醫先天難治』,不論前生今世,這是所有的大夫都明白的道理。宋陽的醫術雖好但也沒強到逆天的地步,等陳返說完病因、他再一印證脈象,很快就洩氣了,還是那句話,除非找到靈草蝴蝶藍,否則沒戲。

    陳返倒無所謂,只是好奇問道:「你上門自薦要幫看病,到底圖個什麼?」

    宋陽如實回答:「圖你是大宗師。」

    陳返『哈』地一聲笑:「這倒是句實在話。說來聽聽,具體打算讓我做啥?」

    宋陽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具體的打算,現在能想到的也就是你能在武學上給我指點下。」陳返修為驟減變成『紙老虎』,但他的眼光、見識尚在,得他一兩句指點,勝得過幾年苦修。反觀宋陽這邊,自從尤太醫去世之後,他的修煉幾乎變成了瞎子摸象,少了名師指點,練武事倍功半。

    而最要緊的,明年端午宋陽要遠赴燕國去追查尤太醫的仇人,天知道會有多少硬仗要打,就憑著宋陽現在的修為,根本不夠用。

    「要我指點?你師父呢?」陳返略顯好奇:「你年紀輕輕就跨過天干丁字,不可能沒有名師。」

    見宋陽搖頭不答,陳返也不以為意,繼續問道:「你張羅著給我治病、尋覓奇藥,就是為了換我幾句指點?」說著,他的臉上浮現莫名笑容:「想要指點?再容易不過。我現在便指點你,該如何成為大宗師。」

    對方神情古怪,話題更是變得『不靠譜』,宋陽皺了下眉頭,沒吱聲。

    「想成為大宗師,有一個真正的關鍵:不能要臉。」陳返的語氣輕飄飄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4
第五十六章 宗師

  「想成為大宗師,有一個真正的關鍵:不能要臉。」陳返的語氣輕飄飄的。

  「有天資,才能被名師選中;被名師選中,還要刻苦勤奮……不過同門師兄弟那麼多,哪個天資都不錯、任誰都知道要努力,但最終能繼承師父衣缽的就只有一個?如何才能脫穎而出?」

  「同門之間的衣缽之爭,與皇子奪嫡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爭』不光是為了野心,更是為了自保,我不去算計別人,自然會有旁人來算計我……總是要死人的,有趣的是,往往越優秀的,死得就越早。」

  「這是門戶之內。而門戶之外的事情就更亂了,神兵利刃、前人秘籍、靈丹妙藥…哪一樣都能幫我提升戰力、提升境界,所以哪一樣我也不能錯過。」

  「除了天資和勤奮,包括『師父』在內,其他所有能幫我成為大宗師的,統統可以算作資源。資源是有限的,有資格成為大宗師的人或許不太多,但是那點資源也不夠分,怎麼辦?」

  「想成為大宗師,要靠天賦,要靠運氣,還要靠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古往今來,幾乎所有的大宗師都算計過同門、利用過朋友、謀害過旁人,要是把他們一股腦抓緊衙門,人人都該砍頭。」

  「要臉的人、心軟的人,成不了大宗師的。」說著,陳返伸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這伙子人個個心狠手辣臉皮厚,我也不例外。我這個人…有仇我一定報,有恩我卻不一定會還。小子,明白了?就算你找來了『蝴蝶藍』,我也只會高高興興的收下來,心裡可不會覺得欠了你的情,更不會幫你做什麼。」

  「我倒是覺得…做人還是恩怨分明些更好。」宋陽揉了揉眉心:「而且這麼實在的話,我以為你好歹也得等我把蝴蝶藍找到、交給你之後再說吧?現在就交了底,好像不怎麼聰明。」

  陳返滿不在乎地一擺手:「你能找到蝴蝶藍?除非日落東天。這些話提前說了也無妨。」

  宋陽一挑眉毛:「要是萬一被我找到了呢?」

  「那你就老老實實獻給我。」陳返再次笑了起來:「你得明白…我不介意殺你奪寶的。」

  宋陽非但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我本來在想,辛苦修煉到大宗師,結果引發隱疾修為猛降,這麼刺激的事情一般人可受不了。先前看你鎮定自若,還真以為你不受牽絆、心境了得,沒想到你早就…早就變態了。」

  宋陽實在找不出合適的『古詞』來形容,只能把前生措辭搬出來。

  果然,陳返不解:「變態?」,

  雖然沒聽過,但陳返也能明白這不是什麼好詞,沒再去追究而是又把話鋒一轉:「其實,指點你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和『蝴蝶藍』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或許我有興致的時候會對你說兩句,但你可別指望我說的一定會是真的。這些年裡,前後一共有五個不相干的後生求我指點,其中兩個走火入魔了,一個血脈爆碎,另外一個巴結我的時候說錯了話,直接被我一掌打癟了腦袋。」

  說到這裡,陳返停頓了片刻,臉上的笑容更盛:「至於第五個…就是你了。」跟著伸手輕輕按向宋陽的左手脈門。

  左脈門是精修內功者的要害,豈可輕易交與他人之手,可宋陽卻沒動,就任由陳返拿住了他的左手腕。

  不是信任對方,只是因為他是右心之人…天生右心,全身經絡也相應反轉,所以宋陽的要害是在右腕而非左脈,被對方拿住也無妨。而且宋陽也大概能想得通,陳返此舉應該沒有惡意。

  果然,陳返只是注入一道微弱真氣,來探查他的武功修為。

  待會這位大宗師或會給出些意見,但他的意見能不能聽、聽了之後會不會死,這些就和陳返沒關係了。

  可是不久後,陳返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換而驚訝、愕然,一雙老眼眯成了兩道長隙,死死盯住宋陽:「你的經絡…幾乎乙字宗師?!這是怎麼回事?」

  按照尤太醫的算計,滿十八年,煉血術大功告成,宋陽的經絡也會被改造到『乙字』宗師的程度。結果在十七年半的時候,仇家上門尤太醫橫死,煉血術也就此中斷,宋陽的經絡強度則逼近於『乙字』,但還略遜半分。

  即便如此,已經足以讓陳返大呼『見鬼』了,修為與經絡不符,這是聞所未聞的怪事。

  很快,陳返的神情恢復了正常,收回真氣放開宋陽,嘿嘿笑道:「想不到,居然還是個妖孽。」說完,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轟宋陽走人,並未出言『指點』。

  宋陽也不當回事,起身走人。陳返則回到書案前,想要繼續畫太陽,可是提起筆後又開始愣愣出神,眼中精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宋陽再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屋子裡水汽瀰漫,還散著陣陣花朵清香,少女小九並未入睡,衣袖高挽露出蓮藕似的小臂,一邊擦著汗一邊歡歡喜喜地迎上來:「洗澡水剛剛兌好,請公子沐浴。」

  宋陽搖頭:「你來之前我洗過澡了……」

  話沒說完,看著小九略顯失望的眸子,宋陽又搖頭笑道:「今天晚上事情不少,再洗一次也無妨,正好解乏。」

  不過是沒辜負了那一盆香湯,小九卻開心得不得了,臉上儘是滿足笑容,張羅著給宋陽寬衣。

  外衣還好,宋陽挺享受來著,等到只剩內衫的時候就開始覺得彆扭了。

  宋陽是第一次被人寬衣,小九則是第一次給男人寬衣,本就紅撲撲的臉蛋愈發嬌豔了,原先靈活的一雙小手也變得有些笨拙,側襟上的幾道鈕子鼓搗半天也沒解開,宋陽笑容訕訕,乾脆遣開小丫頭,三下五除二自己脫個乾淨,跳進熱氣騰騰、滿是花瓣的大浴桶內。

  熱水滾過皮膚、熱氣撲在臉上,宋陽滿是舒坦的呻吟了一聲,雙目微閉把頭靠在浴桶邊緣……不久之後,小九又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一雙柔荑按在宋陽的肩膀上,輕輕幫他按摩著。

  手法了得,原本緊梆梆的肩頭很快松弛了,可小九的指尖不知為何卻越來越涼了。

  宋陽察覺到異常,問道:「手怎麼這麼涼?生病了麼?」說著,抬手捉住小九的腕子,幫她診脈,宋陽主要是擔心她體內還有餘毒未清。

  脈搏有力,但著實紛亂,不是體弱之兆,而是心神慌亂所至。宋陽轉回頭,望向小九。

  清純美麗的小臉被水汽氤氳著,顯出了幾分不著痕跡的妖媚,小九的臉頰紅暈,目光卻散亂的很:「我…我有點害怕。」稍稍停頓,咬起了下唇,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本來這個時候、我應該入水侍浴。」

  說完,小九又覺得自己的話不妥當,急忙又搖頭道:「我不是怕你、也不是怕入水侍浴,就是、就是以前都跟嬸子學、都是假的,從沒…所以…沒來由地心慌。」

  她真要下水,宋陽肯定不攔著,但她害怕宋陽也不會一把把她拉下來,聞言搖頭笑道:「不用不用,就這樣捏捏肩膀腦袋就成了,浴桶不夠大,我也不喜歡擠著。」小九輕鬆了不少,唇角又現笑意:「多謝公子。」說著,解開了宋陽的發髻,開始幫他梳洗長發,因為緊張而冰涼的指尖也漸漸暖了回來,目光裡的慌亂也重新被笑意驅散……

  洗過澡,小九幫宋陽穿好內衫,這次她沒在『落荒而逃』,不過宋陽為了照顧小姑娘,穿衣時背著身。等忙活完了這些,小九又捧來一杯熱茶:「我去為公子暖寢,公子稍待。」

  宋陽咳了一聲:「南理沒冬天,用不著暖寢。」

  小九卻不答應,沒有入水侍浴已經大不合格,再不暖寢丫鬟和公公也真沒啥區別了……一盞茶的功夫,小九從臥房中出來,笑道:「我都險些睡著了,暖烘烘的被窩,公子快去。」說著拉起宋陽就往床上跑,等侍奉著宋陽睡下,她自己又風風火火向外跑去。

  宋陽納悶:「什麼事這麼著急?」

  「浴桶裡水還熱的,我去洗澡。」小九高高興興地回答。

  宋陽愕然,擺手道:「那個…我洗過水髒了,你喊驛館僕役重新給你燒一盆來。」

  「不用!水乾淨呢。」小九的聲音歡快,從浴間傳來。宋陽也不知道是該苦笑還是該皺眉,一個漂亮丫頭毫不顧忌、在他用過的洗澡水中沐浴,宋陽心裡覺得這件事怪彆扭的同時,倒也多出一點點笑意。

  可今晚的事情還沒完,小半個時辰過去,小九出浴,又躡手躡腳地來到宋陽床前。宋陽悄然醒來,但不出聲,他想看看對方要做什麼。

  悉悉索索的細響傳來,宋陽撩起眼縫,小九正在脫去羅裙,很快少女胴體赤呈於夜,即便四周深深的黑暗,也無法遮掩那份青春的光澤……既然有入水侍浴,當然也會有深夜侍寢。

  可小九卻站著不動,上齒幾次咬住下唇,宋陽幾乎都能聽到她的心跳聲,不難想像,她的指尖現在又緊張得發冷了。過了半晌,宋陽正想一伸手把她拉進被窩的時候,小九終於下定了決心……悉悉索索聲音再起,她又把衣服穿回去了。

  不過小九並未就此離去,而是給自己找了幾個椅墊放在床邊,坐了下來,雙手搭在宋陽的腳旁,螓首枕在手上,輕輕睡去。

  宋陽的心也和小九的衣服似的,被撩撥的一會下去一會上來,暗自琢磨不知道她這算不算調戲……可是最後看她好像只小貓似的蜷縮著睡在自己腳下,最終還是一笑了之,沒再去打擾她。

  剛剛經歷過一次生死的小姑娘,就這樣睡了吧。

  第二天清晨,多年習慣使然,曙光初透時宋陽就已經醒來,小九依舊蜷縮在主人腳旁,沉沉地睡著。宋陽輕健起身,不帶一絲聲息,伸手把丫頭抱起來輕輕地放到了床上,小九不曾驚醒,但還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漂亮小手搖晃了兩下,煩別人擾她美夢……

  宋陽不用別人侍候,相反,長大之後的幾年裡,他還總照顧尤太醫來著,把小丫頭放到床上,他先去看望了啞巴,再回來開始張羅洗漱、早飯,正忙活著忽然聽到臥房裡『哎喲』一聲驚呼,隨即『咕咚』一聲大響。宋陽跑回去一看,小九正趴在地上,身上亂七八糟地纏著被子。

  不用問,小九醒來,發現自己熟睡公子卻在幹活,急忙起身不料絆住了被縟,從床上直接摔了下來。

  宋陽笑:「我總覺得老顧不是個大方人,果然,他送給我的,是手下最笨的那個。」小九又羞又急,狼狽無比地爬起來跑去洗漱,再之後回來接下宋陽手裡的活計,臉蛋始終紅撲撲,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5
第五十七章 靠譜

  選賢之後眾人就要隨公主一起返回國都鳳凰城,不過也不是說昨天選完今天就走。不久後鎮西王會在青陽州徵兆青壯入伍,紅波府要先幫王爺打好前站,大大小小還有不少事情要做,還要再等上幾天再啟程回京。

  等待無聊,宋陽本來琢磨著等早飯過後喊上幾個同伴,在青陽城裡轉轉,不料還不等出門,就有衛戍士兵來報,有客來訪,正在驛館外等待。

  宋陽出門一看,是昨晚剛剛見過面的承合郡主,一個人來的,既未和任小捕同行,也沒帶紅波家將護衛。

  布裙荊釵,素顏帶笑,任初榕對著宋陽點了點頭:「又來打擾先生了。」

  宋陽搖頭:「本來我也沒事做,何談打擾,另外也不用先生長公子短的,怪彆扭。」

  任初榕遞上來一個信封:「吐蕃商隊的銀子,已經存入錢莊,范慶余號。不光在南理,只要有漢人的地方就有他們的錢莊,通兌方便。」宋陽道謝,高高興興地把銀票收入懷中,任初榕並沒有告辭的意思,而是伸手向前面指了指:「走一走?」

  宋陽痛快答應,與郡主並肩而行,隨口說笑著……在鳳凰城承合郡主才名遠播,在青陽卻沒幾個人認識,倒是宋陽,昨天在高台上出盡風頭,走到哪都有人認出他來。任初榕笑容始終,神情開心,似乎覺得身邊人了不起,她與有榮焉。

  青陽是一州之府、城建多年,既有繁華街市也不乏林蔭靜道,兩個人腳下沒有一定方向。話題也全不涉及正經事,隨心隨意地走著、聊著。對此宋陽沒什麼特別感覺,但任初榕的神情卻透出了由衷的愜意。

  在轉過一條巷子的時候,她的眸子一亮,對宋陽道:「稍等我。」說完,腳步輕快,目光歡喜地向著一個賣糖果的小販跑去,說了幾句、選了些糖果,跟著郡主遙遙向宋陽招手,把他喚到跟前笑道:「出門時沒想太多,忘記帶錢了。」

  宋陽伸手入懷,把剛收的一打子銀票掏出來了……他也沒想著會逛街,身上的錢全是郡主剛給的。

  都是千兩一張的大票。

  要是換成其他公子、先生,說不定為了博郡主開心,就把一張銀票遞過去了,但宋陽可沒那麼燒包,一千兩已經足夠買房購地、置辦一份產業了,就用來換一包糖?

  何況就算他肯,小販也未必答應,人家根本不認得這麼大的銀票。

  郡主眨了眨眼睛,笑了,要把手中的糖果遞迴去,宋陽還有點不甘心,指著自己的鼻子對小販說:「您仔細看看,認得我不?」

  小販搖頭,也不是所有青陽人都去看選賢的。

  宋陽咳嗽了半聲,並不氣餒,繼續笑道:「不識得也沒關係,我能幫你想些法子,把買賣做得興旺紅火,就當是糖錢……」

  不等他說完,小販倒笑了起來:「你也不用費口舌心思了,就是包糖果嘛,拿去吃就是了,我天天都在這裡,哪天路過再把錢送來;或者不送錢來也沒關係,就當我請你們吃。覺得糖好吃,給我多介紹些客人來。」

  說完,小販揮手把兩人打發走,免得妨礙生意。宋陽想要『點石成金』,沒想到小販很大方但不領情,宋陽愕然,郡主失笑,連聲道謝著把他拉走了。

  只是些普通糖果。錦衣玉食長大、四海珍饈嘗過的任初榕,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宋陽嘗了一顆,不覺得有什麼好。

  任初榕笑容可掬:「看我吃得香甜,覺得奇怪麼?不是糖果好,而是心情好。」

  宋陽再怎麼自大也不會覺得是自己給了郡主一份好心情,她的開心不過是『偷得半日閒』吧。

  南理雖小也是一方王朝,從開國那天起朝堂上各方勢力的較量就從未中斷過。越是有風景的地方,就越陡峭險惡,鎮西王便是如此,手握重兵地位卓絕,但四面八方的壓力無時無刻不衝擊著紅波府,承合郡主,小小女子,硬是幫著父親撐起半邊天……半日逍遙,任初榕開心得很。

  「那位陳返前輩,貴為大宗師,卻來青陽選賢,不覺得奇怪麼?」任初榕聲音輕柔。

  話題突兀,但宋陽並不意外。承合郡主不是任小捕,不會專門跑來和他閒聊逗趣。宋陽點了點頭,回答得很敷衍:「奇怪極了。」

  任初榕追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宋陽聳了下肩膀:「與我無關,懶得猜。」

  任初榕不以為意:「你不猜我猜。在其他幾國甄選的武士裡,估計會有一個老爺子的仇人對頭,陳返前輩是衝著對頭去的。」

  陳返是隱世高人,他的對頭自然和他身份相若。因為隱世,陳返找不到對方,但不知通過什麼途徑收到消息,這個仇人將代表本國出戰『一品』,由此陳返來參加選賢,他求赴擂一品的資格,其實是求與敵人決戰的機會。

  任初榕抬頭望向宋陽:「你覺得我猜的怎樣?」

  宋陽點了點頭:「靠譜。」

  任初榕把眼睛眯成了月牙兒,笑得開心,又把話題岔開了:「紅波府裡兄弟姐妹眾多,唯獨我和筱拂最親近。三年前她在燕子坪做捕快的那點事,反反覆覆不知和我說過多少次,雖然你我一共才見過兩次,可宋陽這個名字,我都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了。」說到這裡,她稍稍停頓,神情裡的笑意淺了許多:「昨天回去之後,我睡得不好,但也想明白了幾件事情。」

  宋陽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說。

  「你精通藥石,傳你本領的尤仵作,醫術就更不用說了。可是他老人家突兀故去了。生老病死凡人四苦,即便一代名醫也終有一死,或許不值得奇怪,但再想一步呢?」

  「守靈期滿,默默無聞蟄伏燕子坪的小仵作高調入世,在青陽選賢中一鳴驚人。陰家棧的那件案子我再清楚不過,你無心功名這點是不會錯的…好吧,就算你改了主意,在長輩去世後,想要嶄露頭角,掙取一份大好前程。可事還是說不通。」

  「最關鍵的,這場選賢在旁人眼中的確是魚躍龍門的大好機會,可對你來說,卻不是真正的捷徑,因為你認得筱拂。」

  「皇帝和王爺相比,高下自不用說。不過單以求官求前程而論,投效鎮西王和自薦於皇帝,究竟更快些?其實這筆賬不難算……即便金殿高中,成了天子門生,也不過得個虛銜,無權無錢僅只名聲好聽些罷了。而鎮西王掌管西線戰事,手中握著兩個字:軍功。」

  「不止我們南理,中土各國、歷朝歷代都一樣,諸多功勛之中最重的莫過於軍功。想做官、做大官、做有權有錢的高官,捷徑就只有軍功。憑你的心思不會想不到這些;以你的本領要通過筱拂引薦、投效父王,想要得到重用不難。你不選紅波府,選了來青陽選賢,這不是個聰明選擇,可你明明是個聰明人……想來想去,總算確定了一點:你來選賢,不是為了做官、功名,你是為了選賢才來選賢的。」

  「不為功名富貴,選賢還有什麼能吸引你的?胡思亂想得越多,就越覺得這件事嚇人啊。原來報仇的不止一個陳返,還有一個宋陽……尤仵作不是生老病死而是遇害而亡,他的仇人也會代表他國,赴擂一品吧?我覺得自己這串推測…用你的話講就是:靠譜。」

  雖不中亦不遠。如果刨除『龍雀刀』不論,宋陽選賢的真正目的,與郡主猜測的差距僅在於:前者是為了追查兇手,後者則是直接狙殺仇人。

  宋陽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任初榕站住腳步,把剩下的糖果小心包好、收了起來:「談個買賣吧,你穩賺不賠。我吃足大虧但我自己樂意。」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46
第五十八章 買賣

  宋陽好奇:「說來聽聽。」

    「劉二馴鳥技藝非凡,不過大家都明白,他能中選,更重要的是那鳥。現在他只有一隻雛鳥,不足以折服別國,所以在入京前,玄機公主會帶領貼身侍衛,隨他進入深山捕捉大鳥。劉二與宋陽相交莫逆,宋陽先生也會隨行相助。深山險惡,天下皆知…結果你們有去無回,就此失蹤。」

    說到這裡,任初榕稍加停頓,觀察著宋陽的神情,過了一陣,緩緩伸出五根手指:「你和筱拂與世隔絕,最短五年。五年之後再出山,也不能恢複本來面目,要麼遠走他國,要麼潛世匿蹤,總之,我把筱拂託付給你。據我所知,山溪蠻和你們兩個有交情,在他們那裡躲上五年應該不難。」

    任初榕聲音不停:「燕國、一品擂,你也不用再去了,把仇人告訴我,我調運紅波府替尤仵作報仇。你當清楚,能代表一國出戰的武士絕非等閒之輩,憑你的武功就是去了燕國,也未必能成功報仇。紅波府的力量比你強得多,即便對方是大宗師,我們全力對付也有勝算,這件事我會親自主持,應承你五年之內,一定替你斬殺仇人。」

    宋陽情不自禁,伸手捻了捻皺起的眉心:「為什麼?」

    「筱拂是庶出,雖然紅波府不太講究這些、父王對她也頗為疼愛,可終歸地位不高…你以為憑什麼,皇帝會在三年裡接連兩次冊封她,先郡主、後公主?紅波府所有的女兒中,以她最為尊崇?」任初榕的語氣不捨:「她是要遠嫁回鶻的。她不想,我幫不了太多。」

    回鶻強盛,雄踞中土西北,與吐蕃大幅接壤,多年裡兩國征伐不斷。

    而吐蕃對南理的野心中土皆知,但始終沒有真正動手,原因不外兩個,一是和東方大燕之間的彼此制衡;另一則是國力、軍力都被北方回鶻的大大牽制。

    燕國的情形與吐蕃相似,只不過牽制它的草原強國犬戎。

    是以,回鶻、犬戎兩國與南理雖有萬里之遙,但它們的動向對南理舉足輕重。中土五國的平衡微妙而脆弱,南理雖然微不足道,但也是維持這份平衡的一份子……

    玄機公主遠嫁回鶻,兩國和親,算得南理的自保之道。這件事不算秘密,只不過宋陽不知道罷了。

    宋陽悶哼一聲,臉色沉了下來:「嫁過去一個公主給回鶻之後呢?是不是還要再嫁一個公主給犬戎?前後兩個公主送人就天下太平了?憑著個公主就能指揮別國了?這是什麼腦子想出來的主意。」

    說著,宋陽抬腳踢飛了路上的一塊小石子:「好,就算回鶻和犬戎人都是媳婦迷,見了咱們南理美人就無法自持,天天給另外兩國施壓,讓燕和吐蕃不敢輕舉妄動,保住了南理一方平安……燕國和吐蕃都是傻子麼?想要破『和親』,辦法再簡單不過!你南理不是喜歡嫁公主麼?我們也張羅著娶媳婦就是了。」

    「不信咱就走著瞧,南理與回、犬兩國和親後不出三個月,燕和吐蕃就會派使節上門,提親來娶南理公主,豐隆皇帝敢說個『不』字麼?還不是一家一個公主送過去,到時候中土四座強國家家都娶了南理公主,大家扯平,和親以前怎樣,以後還照舊,唯一不同的就是四強國***都成連襟兄弟了!」

    宋陽恨恨:「這事鬧到最後,南理還是啥也撈不著。不對,南理能得個『盛產公主』的好名聲!」

    本來悠閒逛街的宋陽語氣不悅,也分不輕是抱怨還是數落,把任小捕將遠嫁回鶻的事情評論了一番,旁邊的任初榕先是詫異,可漸漸地臉上笑意漸濃,等宋陽說完之後她乾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宋陽皺眉:「笑什麼,說得不對麼?」

    「歪理,懶得和你辯,但是態度麼…」任初榕笑得花枝亂顫:「我怎麼聽著聽著,漸漸聽出了一股醋味。」

    宋陽愕然,一時間不知該說點啥了。

    三年前陰家棧的案子只有短短十幾天的相處,不過宋陽已經把任小捕的為人看得清清楚楚。

    任小捕表面任性好強,喜歡胡鬧,但絕非不分輕重緩急之人,不僅心底善良,同時也懂得照顧大局,被選定遠嫁回鶻,即便她心裡有一萬斤的苦悶也不會拒絕。可以想像,就憑她的性子、心機,嫁到荒蠻異國後,會受多少的苦。

    宋陽心疼,所以翻臉。

    「筱拂要是聽到、看到,一定歡喜得很。」任初榕微笑:「這麼說,這樁買賣你答應了?」

    和親之事是朝廷定議,無從更改,『國事為重』這四個字沒人能扛得住。即便貴為鎮西王也無法反對。但『劉二馴鳥』為這件事提供了一個契機,為了捕捉凶鳥,玄機公主『死』在了深山裡,算是為國捐軀,任誰都說不出什麼來。

    可是這裡還有一個關鍵,如果任小捕一個人跑去入夥山溪蠻,就憑她的莽撞脾氣和稀鬆身手,下場恐怕還不如遠嫁回鶻,除非宋陽和她一起,承合郡主才勉強放心。

    宋陽皺眉沉思,不久之後搖了搖頭。

    任初榕眉頭微皺:「你要明白,這樁買賣對你大有好處,也是唯一能救筱拂、且不讓紅波府為難的辦法。」

    宋陽如實回答:「我自己和自己較真,尤仵作的仇不會假手旁人,何況燕國一品擂上,有一件我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拿回來。任小捕的事情你也放心,我有辦法。她不想嫁就不用嫁,我打包票,除非她自己願意,否則肯定不會嫁到回鶻。」

    任初榕苦笑:「我不放心!」

    宋陽挺煩,不去解釋,揮手道:「也不會讓紅波府為難,具體的你就甭打聽了。把和親的事情大概和我說說。」

    『和親』到現在為止還只是南理一頭的心思,回鶻並不知曉,不過送美女、送嫁妝,人家焉有不受之理。按照南理的想法,待燕國一品擂這件事結束,就會派使節遠赴回鶻提親。

    大概說了下情況,任初榕又狐疑打量宋陽。

    宋陽不是賣關子、故意不肯說打算如何幫助任小捕『脫身』。他現在想到的法子,也算是他自己的一條『保命之道』。即便對方是任小捕的姐姐,也全無信任可言,是以不肯洩露。

    任初榕看了他一陣,最終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沒再去追問,而是閉上眼睛,毫無郡主威儀地踮起腳尖、伸開雙臂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個深呼吸之後,任初榕又回到『偷閒』時的輕鬆,腳步閒散繼續向前走去。宋陽和她並肩而行,走了一陣,宋陽忽然問道:「憑什麼信任我?」

    她把最要好的妹妹託付過來,可她和宋陽相識還不到一天,難怪宋陽有此一問。

    「回鶻也是座大國。王公身後,內眷之爭比著漢人怕也毫不遜色…以筱拂的心思、脾氣,在加上『送親』的身份,真要嫁了過去,以後幾十年讓她怎麼活呵。」任初榕搖頭,聲音緩慢了些:「我不是信任你,我是沒辦法,好在筱拂對你看重的很,我就陪她瘋一回。」

    說著,任初榕的語氣忽然冷漠下來:「把她託付給你,你不接就算了,我沒話說。可你若接下了、以後又負了她,你便是任初榕的生死大仇,紅波府轄下所有力量都會為你一人而動……」

    不等她說完,宋陽轉頭跑進路邊的一家小鋪子,向掌櫃借了紙筆,寫下了一道方子遞給任初榕:「找人抓藥、煎好,今晚睡覺前服下,安眠定神保你一覺到天亮……省得你晚上睡不著總琢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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