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活色生梟 作者:豆子惹的禍 (已完結)

     關閉
mk2257 2011-12-21 11:4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4 1198126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57
第六十九章 瑤女

  宋陽正經點頭:「渴得不行,餓得要死了。」

  二傻跟著宋陽進了茶樓,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好,點了茶食點心,咂著秋茶香片,正興高采烈地吃喝著,他忽地停下了嘴巴,伸手指向樓下:「你看。」

  宋陽順著他的指點望去,大宗師陳返。

  陳返也在閒逛,腳步不急不緩,本來沒什麼,可……陳返好像逛得太『閒』了。

  從街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走回街頭,反覆徘徊著,不到一頓飯的功夫裡,陳返幾次路過樓下,二傻瞧得有趣,問宋陽:「他在幹啥?」

  宋陽咂摸著茶水的滋味,覺得還不如比驛館裡備下的茶葉:「可能在等人吧,也許是心裡在盤算什麼事情。」

  二傻不同意,搖頭道:「都不像,我看他是迷路了!」國都大城,道路橫平豎直,方向一目瞭然,何況陳返是大宗師,哪會平白迷路,宋陽只當二傻在說笑話,而陳返也遠遠離開,再沒經過樓下。

  等劉二吃飽喝足,兩人返回驛館,正遇到小九採辦回來,身後帶了大隊送貨夥計,不止包餃子所用的食材,還有鮮花紅紙、干鮮果品等等年貨,驛館門前熱鬧非凡,負責做飯得大師傅都出來看熱鬧。

  ---------------------------

  再一覺醒來,大年三十。

  從天亮開始,近處、遠處始終鞭炮聲不斷,喜慶味道瀰漫四處,事情也正如宋陽料想的那樣,自從九州賢能入住後便始終訪客不斷的驛館,今天突兀地安靜了下來,再無人登門。

  小九精神抖擻,帶著蕭琪、曲氏夫婦等人佈置門廳,擺鮮花粘弔錢忙得團團轉,足足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大體妥當,小九抱著雙臂站在自『家』門前,左看看、右看看,秀眉微微蹙起:「好像還缺了點啥。」

  很快,她猛地一拍自己額頭,恍然大悟:「還沒寫春聯!」紅紙早就買好,只等人來寫。

  紅紙鋪開、筆尖潤墨,可曲氏夫婦相視搖頭,宋陽領著啞巴後退幾步,蕭琪眨著眼睛地不說話……圍在桌前的這伙子人誰都不敢去執筆,倒是二傻藝高人膽大,渾不在乎上前拿起筆,小九手疾眼快搶先一步、一把抱起桌上的紅紙轉身向著驛館二樓跑出:「我找老先生去寫。」

  不久之後小九回來,胳膊上搭著一道道寫好的春聯,對仗工整字跡蒼勁,貼在門框兩邊,吉祥之意滿滿盈盈,宋陽笑著問她:「洪家的三位先生?」

  小九笑逐顏開:「他們不敢不寫。」

  午飯過後,小九帶著二傻不辭辛苦,在驛館裡樓上樓下跑了個遍,挨門挨戶地去請其他地方的入選者去宋陽處相聚,大家一起熱鬧過年。依著宋陽的本意,只是守歲時煮出餃子一人送過去一碗就是了,但小九、劉二都好熱鬧,盼著來的人越多越好,宋陽不捨得掃他們的興致,也就由得他們了。

  可是小九回來後,青陽出來的一眾人又等了個把時辰,也不見有旁人過來,小九略顯失望,她是按照四十人數量置辦的干鮮果品,滿滿噹噹地堆在桌子上,卻更顯得屋子裡有些空空蕩蕩了。宋陽走上前伸指捻開她的眉心:「過年時不能皺眉頭,否則一年都不開心。」說著轉回頭對二傻笑道:「劉二,把骨牌取來,咱們打天九。過年、賭錢!」

  洗牌聲、骰子在碗中搖撞的叮咚聲,外加曲大叔打牌得吆喝、曲大嬸喜歡用力摔牌,二傻不玩但跟著瞎起鬨……只有賭局中才有的諸般動靜轉眼響徹整座驛館。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驛館眾人在赴京之前都得了父母官和主考欽差的囑咐,收斂心性謹慎行止,以免言行不端傳入聖聽,會壞了大好前程。今天沒有了訪客,雖然是過年但驛館裡卻多出了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氛。直到宋陽他們一鬧,才讓這裡鮮活起來。

  打天九隻要四個人,但不摸牌也可以跟莊幫閒,局上參賭受注無限,就是來支軍隊也能全『陷到』一局牌裡面去,宋陽這裡房門大開,擺明了來者不拒。

  結果出乎意料的,第一個耐不住心癢、追著動靜找上來的人居然是陳返。

  小九正幫著宋陽摸牌,一看陳返進門,情不禁吸溜了一口涼氣,青陽驛館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上次剛一張羅打天九,大宗師就衝進來發難,這次他又來了……

  還好,這次陳返是來打牌的,不打人,面色興奮目光有神,也不理會旁人的神色,逕自走到賭桌前。

  或許是習慣自己的『摧眉斷髮』了,陳返沒帶他的遮面斗笠,頭頂程亮眉眼光禿,更是連一根鬍子都沒有了,一代宗師顯得有些滑稽:「我不喜歡幫莊幫閒,我要摸牌打牌。」

  二傻好了傷疤忘了疼,全不把他當回事,斜忒了他一眼:「你有錢麼?」

  咣當亂響中,陳返把幾枚元寶扔到了桌子上:「來打牌不帶錢?把我當什麼了。」

  二傻很有賭坊老大的氣勢,先是輕輕一點頭,跟著下頜又微微一揚,指向宋陽:「給他騰個位子。」

  宋陽笑呵呵地起身讓位,陳返座下,二話不說抓起骰子就擲,直接開始打牌,桌上另外三人分別是蕭琪和曲氏夫婦,本來就是老實人,突然和宗師這種凶物做到一桌打牌,個個都有些緊張,不過打了一會見並無異狀,漸漸也就放心下來。

  而陳返,開始還有些宗師風度,牌抓到手中不動聲色,贏不喜輸不怨,但是只從容了三把牌…等到第四局時他就徹底變了樣子,把骨牌扣在手裡,咬著牙一點點地摸索,神情忽喜忽憂,最後滿是懊惱地嘿了一聲:「老和尚吹笛子,五六五六!」說著把牌一摔,賠了銀子:「再來再來。」

  「天地不離手,七七八八不要九!」

  「三六一隻鵝,神仙也難合!」

  「哈哈,場上無活人,皇上駕到!」

  「看好了,大姑娘不騎驢——地槓!」

  ……

  陳返的吆喝一聲高過一聲,這些亂七八糟的術語,宋陽幾乎一句聽不懂,宋陽和小九面面相覷,後者若有所思,聲音放得輕而又輕:「公子,他上次衝進來打人…別是因為生氣咱打牌沒喊他?」

  青陽賢能驛館聚賭,熱鬧非凡。賢才不是貢生學子,選賢之前他們混跡民間,出身三教九流,幾乎人人會打牌,個個愛賭錢,聽著樓下骨牌嘩嘩作響、還有越來越吵鬧的歡笑、吆喝,終於有人坐不住了,三三兩兩微笑上門,和東道宋陽寒暄幾句,摸著袖中地銀兩漸漸向著賭局靠了過去……二傻忙壞了,張羅著下注、維持著秩序;小九則喜上眉梢,開心得跟什麼似的,一雙漂亮小手分別握著紙筆,飛快算賬,幫眾人結算賭資。

  不多時,屋子裡已經聚了快三十人,正熱鬧亂吵之際,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響起:「錢賭錢有的爪子意思麼,有得更有趣的賭法,有人跟我賭麼?」

  說句心裡話,宋陽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嗓音……

  一個瑤彝打扮年輕女子不知何時來到屋子門口。

  紅色纏頭,黑色長袍鑲嵌銀邊,個子不高身形卻凹凸有致,顯得小巧玲瓏;因在山中生活,膚色若小麥光澤且飽滿,雙目明亮鼻樑挺括,但最醒目的是她的嘴唇……黑色。

  黑口瑤。

  擅巫蠱。

  宋陽早就知道驛館中有個黑口瑤,不過他沒想到,居然是個年輕瑤女。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58
第七十章 座位

  黑口瑤,自幼習練巫蠱、降頭這些古怪邪術,體質受到影響,嘴唇會失去血色,變成醬紫或黑色,這一族也因而得名。

    他們少與外界接觸,性情古怪心思狠辣,睚眥必報,因為別說漢人,就是平地瑤、盤山瑤這些『遠親』都不願和他們有什麼接觸。驛館中的這個黑口瑤,平時也被其他賢能視作惹不起的異類,都繞著她的門口走路,好在她也不喜歡和外人聯絡,入駐後基本不怎麼出屋。

    她一開口,屋子裡突然安靜下來,其他人對她都忌憚很。

    宋陽是東道,就算不想惹事也不能不說話,對著黑口瑤笑了笑:「大年三十,大家在這裡打牌取樂,吵了你的清靜,抱歉的很。」

    瑤女搖頭:「麼得吵到我,麼得啥子關係,就一件事我搞不得明白,你娃過年請客,請遍了樓上樓下,獨獨繞過了我的門口……我來問一哈子,是討厭我,害怕我,還是看不起我。」嗓音清甜清脆,夾雜了西南口音的半生漢話,說出不的動聽和歡快,用百靈鳥兒的啼唱來形容也毫不過分,讓人忍不住想要露出個笑容。可惜,說話之人,蛇蠍狠毒。

    過年招呼驛館眾人相聚,是小九的主意,也是小九去挨門通知的,但她對擺弄巫蠱的人又害怕又討厭又不敢接觸,沒過去打招呼,不成想這點小事,就惹來對方的記恨了。

    小九既不敢得罪瑤女,又不想給宋陽惹麻煩,怯生生地想要賠禮道歉,還不等宋陽替她撐腰,另一個陰冷的聲音就從賭桌上傳來:「要賭就進來,不賭就走開。」

    嘩地一聲,桌邊聚賭的眾人就散開了,把冷冷開口的陳返閃了出來。甲頂宗師,就算修為不靈,又哪會把一個瑤女放在眼裡。

    「我賭,幹嘛不賭。」瑤女說著,伸手一拋,把一隻金錠子扔到賭桌上,發出咚地一聲大響:「不過錢賭錢,麼得什麼意思。」

    陳返看看金子,又看看妖女,問道:「什麼意思?」

    「我用金子賭頭髮,一根頭髮就好,你們賺咯。」

    邪術以鬚髮為引,這是最簡單不過的常識,黑口瑤拿到了誰的頭髮,就等若捏住了誰的小命,這個賭注誰敢去接,屋裡眾人再退。瑤女微笑,因雙唇的顏色,顯得她邪氣昭彰,目光盯住陳返:「就賭根頭髮,老漢兒你敢不……」

    話沒說完,瑤女的聲音忽然癟了下去……別說頭髮,陳返眉毛鬍鬚什麼都沒有,一張臉無以倫比的乾淨。瑤女可沒想到會有這種情形,一時間愕然當場,全不知道該說點啥。

    陳返也挺尷尬,他不怕邪術,心裡想賭,但是拿不出頭髮啊。

    緊張、詭異,還有些可笑,『賭場』裡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宋陽咳嗽了一聲,邁步上前正剛要說話,忽然一陣香風飄蕩,南榮右荃身著一襲紫色長裙,從外面款款走來,毫不顧忌地伸手一拍瑤女肩膀,笑問:「阿伊果,誰又惹到你了?」

    跟著,南榮右荃又對宋陽點了點頭:「本想早些下來,但赴你的約請,總要打扮一番,來得晚了。」

    桀驁潑辣的瑤女對南榮右荃全無敵意,正相反,她的神情速柔和下來,甚至在目光裡還滲出一絲絲…溫柔,瑤女下頜一點宋陽,口中問南榮:「小娃兒是你的朋友?」她叫做阿伊果,要算年紀,比著宋陽還要小半歲,不過西南山區裡的方言習慣,平輩或者晚輩都稱作『娃兒』。

    「豈止朋友,他還是我的恩人。」南榮右荃的笑容盛放,只有宋陽看得懂的怨毒。

    阿伊果不虞有他,痛快一擺手:「既然是朋友就麼得事情了!」說完,琢磨了下,又指著牌局問南榮:「那你娃兒會不會這個牌子的打法?」

    南榮先是愣了下,隨即恍然大悟:「你也想賭錢,但不會打牌?」

    阿伊果神色不屑:「漢人的牌,點子槓子紅的黑的,麻煩咯!」

    南榮笑:「不妨,我懂的,你出本錢,我幫你賭。」

    阿伊果大喜,拉著南榮的手上前賭錢,可她倆一上,除了光頭陳返之外,再沒人敢坐在桌上推牌了……贏了南大家的錢,保不齊這位阿伊果不會偷摸扯走自己的幾根頭髮。

    宋陽湊了一手,上桌推牌,對巫蠱他並不太忌憚,雖然不明白這些古怪本事,不過按照他的想法,不外是蟲毒、血毒、外加些神經毒素,歸根結底總歸逃不過一個『毒』字,對方和自己比起來,至多是各有所長。

    陳返、南榮加宋陽,還是三缺一,剩下的人寧可回去睡覺也不願在虎視眈眈的阿伊果面前賭錢,阿伊果知道眾人害怕自己,脆聲笑道:「麼得事,坐下來賭個嘛。」

    她不勸還好,一勸更沒人玩了。

    眼看著賭局不得不散夥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沉重腳步,一個身著大紅袍、頭戴火云巾的侏儒老道緩緩走了進來……其實他走得並不慢,但他走路姿勢奇特,彷彿踩在泥潭中,每一步踏出都是奮力把腳拔出來似的,由此讓人錯覺他很慢。

    侏儒老道笑聲嘶啞;「賭錢喝酒,從來都少不了我這個火道士!」

    老道的聲音才落,又一個尖細的聲音飄來:「瞎子也手癢得很,想要摸上兩把。」旋即噠噠噠的竹杖聲響起,一個看上去不過中年,但身體卻佝僂地不成樣子的瞎子,拄著手杖來到桌前。

    火道士對瞎子一點也不客氣:「就還剩一個位子,你來得晚了,下次請早。」

    他說話的功夫裡,瞎子已經用竹杖探清賭桌的情形,噠噠地敲了敲空出來的位子,陰聲應道:「你還沒坐下,位子還空著,我來得也不晚。」

    顯然兩人早有齟齬,一見面就針鋒相對。火道士的語氣也陰沉了下來:「這張椅子燙得很,你這把骨頭坐上去,難免不會冒出濃煙,小心引火燒身。」

    瞎子仰頭,抿起了乾癟的嘴唇:「好大的學問,還知道『引火燒身』這四字,那你有沒有聽過另外一個成語:玩火自焚。」

    火道士還想再說什麼,宋陽已經站起來打圓場,搖頭笑道:「剛好我錢不多,兩位不用爭一把椅子,我讓位。」不料誰都不買賬,瞎子繼續冷笑:「你的位子,誰愛坐就去坐,我只認這個位子。」手中拄杖揚起,斜斜指向侏儒。

    侏儒老道毫不退讓:「巧極了,我也看上了這把椅子。」說話的時候,雙手縮進了袖口中。

    兩個人劍拔弩張,隨時準備動手打架,宋陽還在苦笑著相勸:「年根底下,總要討個吉利,兩位都消消氣……」說了幾句,見兩人理都不理他,宋陽也不耐煩起來,回頭對啞巴吩咐道:「重新收拾張桌子,我們換新桌子打牌。」跟著又望向小九:「差一個人你頂上,放心,萬事有我。」

    黑色的嘴角上翹,阿伊果對小九露出個古怪笑容,柔聲道:「麼得怕,我又不是大蟲,吃不得你咯。」古怪口音,甜膩膩地語氣,聽上去讓人說不出得彆扭。

    眾人一起動手,片刻功夫就把牌局轉到了另一處,沒人再搭理侏儒和瞎子,只留下了一張空桌子和四把空椅子。

    盤局挪走了,還要爭空椅子麼?侏儒道士和鬼谷瞎子可沒想到會這樣,走也不是站著也沒勁,在緊張對峙同時,臉上也不知不覺地多出了幾分訕訕……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2:59
第七十一章 有賊

  屋子很大,另撐開幾張桌子綽綽有餘,換了個地方牌局繼續,開始大家還有些忌憚瑤女,過了一陣,傳說中喜怒無常、動輒殺人的黑口瑤和普通少女也不見有什麼區別,贏了歡呼雀躍,輸了唉聲嘆氣,時不時還會低下頭偷偷來數一下自己的賭本…...眾人漸漸放鬆下來,注意力轉移到賭局上,再沒人去看旁邊的瞎子和侏儒一眼。

    既然瑤女不發難,小九和宋陽也就不再推牌,玩了一陣後起身讓位,自然有人接替,正熱鬧的時候,宋陽好像發現了什麼,突然笑出了聲。

    小九納悶:「公子笑什麼?」

    宋陽伸手向著賭局裡指了下,小九順著他的指引望去——本來在和瞎子對峙的侏儒老道,不知何時已經悄悄走過來,正攥著銀子往桌上下注。瞎子看不見,全不知道對頭已經跑了,還在斜舉著竹竿,滿臉戒備著。

    小九樂不可支:「這老道太壞!」

    宋陽不會管這兩個傢伙,自從賭局恢復正常,他的注意大都放在南榮右荃和阿伊果,兩個女人的舉止親密,越看越不像普通朋友。

    阿伊果全副精神都放在輸贏上,南榮右荃卻始終分出一份精神來關照宋陽,時不時都會送過來一個動人笑容……賭博中時間飛快,眨眨眼睛兩個時辰就過去了,天將黃昏,僕役來通傳飯堂中已經備好了年夜飯,賭局就此結束,眾人神態各不相同,有人心滿意足有人意猶未盡,還有個人拉著這個抓著那個,聲音清甜語速奇快:「吃飯急個爪子麼,再來幾把,再來幾把!」

    黑口瑤賭癮最大,不管誰被她抓住都嚇得臉色蒼白,好在她對南榮百依百順,後者勸了兩句她也就作罷,沒發怒去揪人家頭髮。

    朝廷厚待所有入選之人,年夜飯菜餚精美酒饌豐富,大夥通過一下午的賭局彼此也熟稔了許多,再喝酒時全無間嫌。都是些普通人,一躍龍門成為國之上賓,錦繡前程撲面而來,心中本來就積攢了無限喜悅,再奉喜慶除夕,這場酒喝得如何能夠不熱鬧。

    等酒宴過後,宋陽帶著一群青陽同伴,就在飯堂了開始張羅著包餃子,其他人大都跟著幫忙,黑口瑤則拉攏了一夥賭徒,收拾出一個桌面繼續賭錢,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外面的鞭炮聲不絕於耳,飯堂之內則歡聲笑語,哄笑吵鬧。

    此間從無『餃子』,但驛館眾人之中,有一多半都是普通門戶出身,每日裡為稻粱謀,做的一手熟練廚務,在宋陽的指點下,和面、擇菜、剁肉、攪餡,都有人操持,宋陽還特意找來十枚乾淨銅錢混在餡料中,過年吃餃子,總要咬個錢、圖個吉利,不過宋陽也沒忘囑咐二傻,等子時餃子煮好,吃的時候要小心,別把錢真吞進肚子。

    準備工夫完畢,最後搟面、包餃子,也不算什麼技術活,一切都井井有條,可唯獨心靈手巧的小九,好像受過詛咒似的,不管如何努力,偏偏就捏不出一個餃子,小丫頭自己又急又氣,宋陽看著啼笑皆非。

    過了半晌,連二傻都七扭八歪地包出來好幾個,小九還是捏一個漏一個,宋陽實在不忍心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笑道:「先和我出去放炮,回來再和餃子拚命。」

    小九這次是動了『真怒』,一反對宋陽千依百順的常態,發狠搖頭:「你別管,我還就不信了!」說著,把手中那枚已經捏爛了的餃子放下,又拿起了一塊新面皮。倒是二傻聽到放炮,立刻跳了起來,拉著宋陽就向外跑。

    夜空之中,早已瀰漫了濃濃的火藥、硫磺味道,除夕夜特有的氣息,無論前生還是今世。

    鞭炮響亮,二傻咬牙閉眼捂耳滿臉的痛苦,好像鬧肚子似的捱著,但是等第一掛爆竹燃盡,他又立刻催促著宋陽去點第二掛,可宋陽卻站著沒動——透過淡淡青煙,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女,正從牆頭上鬼鬼祟祟地溜下來……除了玄機公主殿下,還會有哪個?

    任小捕動作靈活,輕鬆避過驛館衛兵,剛剛跳下牆頭進入院子,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喝:「有賊。」

    任小捕哎喲一聲,都顧不得去看是低喝之人是誰,雙手捂了臉撒腿就跑,公主可不能被抓個現行,等跑出幾步她才反應過來,這聲音…聽著耳熟啊!

    止步、轉身、跑回來,任小捕的眼睛永遠是亮晶晶的,其中除了快樂,還有一點點驚喜。

    來驛館,自然就會見到心上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她還是忍不住驚喜,望著宋陽,好像總也看不夠,片刻之後,任小捕忽地掂起了腳尖,一下子長高不少,變得和宋陽一般高了,她更開心了。

    宋陽也滿滿盈盈地開心,忽然伸手攬過她,低頭壓下一吻。

    等宋陽放開她,任小捕好像個木胎泥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片刻後才回過神來,雙手按住胸口,一個勁地念叨:「嚇死我了,嚇死了……」就算她再怎麼任性大膽,畢竟也是『古代』的人物,即便此刻處在圍牆陰影中,偌大院子也幾乎沒什麼人,可不在私密空間的親熱,還是嚇得她魂飛天外。不過她『還陽』之後,又好像做賊似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根本沒人留意他們後,又喜滋滋地伸手攬住了宋陽的脖子:「要不…再來?」

    宋陽沒急著再來,而是伸出雙手,幫她暖臉頰,當真有些心疼了。王府豪門禮節繁多,尤其是新春這麼重大的節日,任小捕這個時候偷跑出來,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一向懵懵懂懂地任小捕,這次卻看出了宋陽的心疼,笑著搖頭:「不怕,有三姐呢。」

    宋陽有些意外:「她知道你出來找我?她會放你出來?」

    任小捕大搖其頭:「當然不知道,否則哪會讓我出來,不過…等到拜歲的時候她找不到我,就算再怎麼氣我也會先幫我掩飾過關。」

    宋陽失笑,有小捕這樣的妹妹,任初榕也的確挺不容易的。

    公主殿下見宋陽不『再來』,拉起宋陽的手,臉蛋紅得快要沁出血來,咬著嘴唇吃吃笑道:「去你住處。」她的聲音小的可憐,四周又爆竹不斷,若非宋陽五感明銳,幾乎都聽不到……

    只有過一次肌膚之親的少女,對男女歡情沒什麼貪戀,但除此之外,任筱拂實在找不出,這天下還有什麼比赤誠相對、水乳交融更能表達出那份愛意的方式。

    當兩個人再度融為一體時,一切都和上次一樣,任筱拂想哭又想笑,心底、腦海、口中仍是那句:我就知道是你!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0
第七十二章 寵惜

  新春佳節普天同慶,只要有漢人的地方就會有歡慶,鳳凰城內的南理皇宮也不例外,每一處門廳都高掛吉慶紅燈,每一根欄柱都包裹上滾金絲的大紅綢,宮女、太監們往來忙碌著,人人臉上都掛著幾分笑容……而以往夜中最為繁忙的御書房,在除夕時卻顯出了些蕭條。

    豐隆皇帝現在就在御書房中,年夜飯後他就回到了這裡。

    再過一陣,等到子時到來,宮中拜歲會有盛大儀式,屆時將有焰火衝天燦爛天角,洪鐘長鳴震徹全城,這也是整座鳳凰城歡慶除夕的最高潮,可是在這份已經滿溢、連天地都快包裹不住的喜慶氣氛裡,豐隆皇帝並不覺得有多開心。

    沒什麼特殊的麻煩事,很單純的,南理的年輕皇帝就是覺得,這些沒什麼好開心的。

    古時帝王自稱『孤、寡』,或許除了自謙之意外,還有一份自憐的味道在其中吧,茫茫無數同類,卻沒有一個同伴。孤、寡之人,大都不喜歡過年。豐隆搖了搖頭,甩開了這個有些可笑的念頭,隨口問道:「過年了,城裡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說來聽聽。」

    貼身服侍陛下的太監姓李,生得肥頭大耳,年紀並不大,還不到三十的樣子,他從小就跟在豐隆身邊,和太子一起長大的,太子做了皇帝,他也一步登天。

    單獨相處時,李公公和皇帝之間不用太苛求規矩,聽到詢問他輕聲應道:「還不是老樣子,和以前一樣,不見什麼特別的。」

    說完,李公公又想了想,好像終於想到了什麼:「對了,剛剛驛館那面傳來了些消息......」

    「說來聽聽。」

    「入選的賢能們,整個下午都在賭錢。」李公公低頭回話,眼角漏出的餘光卻在打量著豐隆的臉色,若陛下不悅,他就會立刻出聲譴責。

    「就在驛館裡?拉開桌子、吆五喝六的賭錢?」豐隆並未皺眉,而是顯出了幾分意外:「所有人都去了?」

    李公公應道:「除了洪家的三兄弟,所有人都賭到了一起,黑口瑤、鬼谷、火老道,還有那個陳返他們也去了。」

    豐隆更加意外了:「都去了?」說著,他笑了起來:「居然沒打起來麼?」

    皇帝一笑,李公公立刻跟著笑:「沒有。開賭的東道是青陽選上來的宋陽,聽說下午時候賭局裡生出些紛爭,但都被他抹平了。」

    豐隆饒有興趣:「那個舔不著胳膊肘的少年強?剛到驛館就把洪家哥仨毒啞三天的宋陽?」驛館中自有宮中的眼線,時時刻刻都有密報傳入御書房,對這些賢能的動靜,皇帝大都瞭解。

    李公公點頭:「可不就是他,另外聽說,他還弄了個新鮮物件,叫做…餃子,說是過年要吃餃子,自己採買了食料,自己動手來做。現在驛館裡,十幾個人在賭錢、十幾個人在忙活著做餃子,剩下的喝酒放炮,也算熱鬧。」

    說完,李公公不忘又補充了句:「這個宋陽,出身燕人。」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跟著站了起來:「換裝,也該去看看那伙子人了、順便問問這個宋陽到底是燕人、還是南理人。」

    李公公嚇了一跳:「現在?萬歲爺…待會就要拜歲,過後百官回來覲見……」

    不等他說完,皇帝就揮手打斷:「讓鏡子頂上,朕不想呆在宮裡。」

    ----------------------------------

    再從宋陽房間出來的時候,任小捕又給自己扮上了男裝,不止衣衫,還有易容。她一定一定要和他一起過年。

    宋陽勸了兩句,不過也僅只兩句,任初榕的腦筋宋陽還是信任得很,知道有什麼事她都會幫小捕掩飾過去,大不了就當欠了任初榕一個人情,以後由自己來還吧。

    飯堂之中熱鬧依舊,對宋陽身後突然出現的小書生,旁人也沒多疑問,在他身邊有個侍候丫鬟、有個啞巴武士,現在再多個小小書僮也不算奇怪。小九當然也不會去聲張,她始終沒能包出一個囫圇餃子,此刻已經徹底死心,沾著滿手麵粉跑去張望賭局了。

    此刻子時將近,餃子基本都包好,曲家兩口見他回來,說道:「剛好,餃子準備下鍋,不過怎麼煮還得問你。」

    「熱水下鍋,打兩遍冷水、見三開就沒問題了,勞煩兩位了。」

    曲大叔哈哈一笑,擺手道:「多大的事情!」說著,端起一蓋蓋餃子走入後廚,廚房裡本來還有應值的大師傅,也跟著過來幫忙,餃子下鍋不久,尚未煮好之際,外面居然想起一串巨大轟鳴,震得瓦楞都微微發顫,小捕、小九、蕭琪等一群活潑少女齊聲歡呼,城中信炮響亮,傳報全城子時已到、新春伊始。

    賭錢的扔下骨牌、喝酒的暫放酒杯,除了幾個上了年歲、自願留下照看餃子的長者,所有人都簇擁著跑到街上,放爆竹放焰火,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從四面八方轟湧而起,隱隱還夾雜著來自皇宮的洪鐘長鳴。

    任小捕年年守歲,唯獨今年最最開心,漫天煙花似乎也比著往年要更燦爛,她這份高興來自心上人,因為太高興,所以她高興到把宋陽暫時給忘了……就那麼喜著笑著,看花放炮、拉著小九一起忙活著張羅著,全沒注意到驛館中另一位才色女子不知何時走到了宋陽身旁,南榮右荃。

    煙花璀璨,映得南榮右荃更加嬌美,殷殷笑意之中,南榮幽然開口:「家主以前說過,會派人隨你赴擂一品,助你行事。只是他先前也不曾想到,南理甄選的並未武士而是奇士,所以臨時換了人,換了我。」

    不等宋陽說話,南榮就繼續道:「這期間有什麼事情,你都能找我相助。」

    說到這裡,她忽然撩開了一截衣袖,把光潔的右臂呈現在宋陽眼前,一點硃砂鮮明,與白皙肌膚強烈比襯著。

    跟著,不等宋陽開口,她又毫無風儀的揚起左手,從自己的舌尖上蘸了一點口水,在守宮砂輕輕塗抹幾下……紅痣褪色,很快消失不見。

    三年前宋陽通過針石截封了她的手三陽經,才把那枚守宮砂『扣』了下去,南榮右荃經絡收到淺淺衝擊,對身體全無影響,可再休想種上紅痣,即便她還是處子之身也不行。

    「家主諭令,南榮一定遵從;不過宋公子給過我的寵惜……」南榮的聲音很輕,但『寵惜』兩字的咬字極重:「我也一定回還的。」

    宋陽實話實說:「就是扣了顆痔,不用總想著。」

    南榮右荃俏臉上的笑容消散不見,目光清冷如冰,轉身走開了。

    宋陽伸了個懶腰,有些想笑的樣子,心裡大概明白了,當年的榮掌櫃應該沒弄清楚,她貞潔仍在,只是沒了那顆守宮砂。

    好歹二十歲出頭的女子,這都分不清楚麼?

    宋陽發噱的時候,趁著除夕熱鬧之際已經進入驛館的豐隆帝,臉色突兀變得鐵青。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1
第七十三章 塞牙

  皇帝到時,廚房中餃子剛剛出鍋。

    曲氏等人只道他是驛館中的官吏,當值的廚師當他是奇士的眷屬,誰也沒在意,豐隆拿了雙筷子,把一枚餃子送進口中,剛嚼兩下,喀地一聲怪響從他口中傳出……

    聖上果然吉祥,第一枚餃子就咬到了錢。

    聖上足夠實在,咀嚼的力道著實不小。

    聖上稍有不巧,他的上齒有道細細的牙縫。

    被銅錢塞了牙,這樣的經歷世上幾人有之?豐隆帝不曉得,他只知道…牙疼,要了命的那麼疼。同樣化作便裝的李公公手忙腳亂,從主上的嘴裡往外『掏錢』,隨行的三個侍衛高手面面相覷,都有些吃不準,這算是行刺不?陛下的嘴巴都流血了……

    偏偏曲大叔、大嬸笑得跟什麼似的,一個勁地對豐隆說:「恭喜恭喜。」豐隆總算把錢從嘴巴裡扣了出來,銅板上留了個牙印。他有點納悶,怎麼還能從餃子裡吃出個暗器來。

    曲大嬸嘴快,三言兩語把咬錢的吉慶寓意說了個清楚,李公公一掃要滿臉心疼,隨聲附和滿口吉祥話,豐隆本來也沒生氣,此刻更高興了些,拿著筷子目光從幾十盤餃子間來回巡梭,大有要把剩下九枚錢全都咬出來的架勢。

    曲大叔則從口袋中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紅包,死活往豐隆、李公公和侍衛手裡塞……皇帝面色古怪,接過薄薄的紅包也不知道該說點啥。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嘈雜聲音,宋陽等大隊人馬亂鬨哄地回來了,曲氏兩口不再招呼皇帝,張羅著給一眾年輕晚輩發紅包,沒幾個錢,但這份喜慶一定要討的。

    年夜飯到現在相距了兩個時辰,正是宵夜時候,眾人都有些肚餓,熱氣騰騰、新鮮美味的餃子擺在眼前,無論男女老幼、瞎子啞巴、漢人蠻夷全都食指大動,就唯獨任小捕,看到飯堂中的那位『新人』腳下一個踉蹌,絆在了門檻上。

    豐隆身邊一行五人,任小捕哪個不認識?被宋陽扶穩後,她連聲音都不敢出,只用口型對送宋陽比劃著:皇上。

    宋陽會意,意外十足但事不關己,招呼著身邊同伴落座。倒是豐隆皇帝,向旁人問明白了宋陽是那個,主動走到桌旁座下,跟他們一塊吃著,同時問道:「餃子,有說法麼?」

    「新年舊歲交於子時,更歲交子,就是取個諧音,討個吉利,所以叫做餃子。」宋陽解釋著:「餃子裹餡料,是個團,由此也含了份團圓的寓意,最要緊的是包它的時候,一家人會坐在一起,這份快活是安靜的。」

    過年時,花炮齊鳴娃娃歡笑,許多門戶裡還會支上桌子推幾圈骨牌,十足的吵鬧;但家的另一邊,還會有幾人張羅著包餃子,說說笑笑其樂融融。這一鬧一靜之間,就是家庭團圓的福氣了。看似普通之極,但又珍貴無比。

    豐隆皇帝學著宋陽的樣子,把餃子蘸了些醋,問:「聽說你是燕人,餃子是燕國地方上的習俗?看來你戀家得很。」說著,把餃子送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嚼了幾下,這次沒有銅錢,皇帝的表情裡有些放鬆,也夾雜了一點失望。

    看似無心的閒聊,卻是真正大事,甚至比著宋陽的金殿獻藝還要更重要。他有再出色的本領,南理也不會派一個燕人去參加燕國的一品擂。

    「長輩的事情,我瞭解得不多,我是舅舅抱到南理來、撫養長大的,所學的一切也都拜他所賜。」宋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老人家辭世前,囑咐過我的一句話:別做尋根的白日夢,儘量離燕國遠些。」

    「這麼說,他不想你做燕人?」

    宋陽搖了搖頭:「本來我也從未把自己當過燕人,南理很好,尤其我長大的燕子坪…中土世上,我只有這一個故鄉。」

    豐隆帝笑呵呵的:「話都是你自己說的,誰知道你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我倒覺得另外一個說法更靠譜些……」正說著,忽然口中又是喀地一聲響,天子的真龍氣度當真不是亂說的,又被他咬到了一枚銅錢,這次沒塞牙,但因為心思放在了聊天上,口中咀嚼的力道不知不覺又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咯得不輕。

    李公公趕忙一串恭維話送上,同桌的二傻有些要翻臉的樣子,對豐隆皺眉道:「你少吃點,錢都被你咬了,別人咬啥。」豐隆吐出銅錢,果然不再吃了,咬錢雖然大吉大利,但總這麼疼可受不了,陛下的腮幫子都腫了。

    漱口之後,豐隆對繼續剛才的話題:「說不定,你是把這裡當做跳板呢?先在南理奪下『賢能』席位,再到燕國出人頭地。」說著,還不望自己現在是微服私訪,又笑著補充了句:「說些閒話解悶,想到哪就說到哪,不中聽你也別介意。」

    「不用那麼周到,我知道是閒聊。若對燕國有心,我又怎會說出幫助南理富強的道理?你當殿試是兒戲麼,要是誇誇其談,哪能欺瞞得了聖聽。」

    豐隆抬槓:「我聽說了,你有『少年強』之說,很不錯可要落到實處,難度也著實不小。」

    小九一直從旁邊聽著,越聽越覺得同桌這個人是來找事的,可她忽然笑了。皇帝有些好奇,轉頭問她:「笑什麼?」

    小九搖頭不答,心裡則念叨著:上一個和我家公子說這話的,已經被毒啞了!

    「少年強自然好的,但究其根底,這個說法來自『先量變而質變』的自然道理。它是長久功夫,這個道理強健的是國之根本,補的是腎、治的是本。」中醫有腎為本源之說,所有的疾病究其根本最終都與腎臟有關,在中土讀書人之中,這也算是基本常識了,宋陽的話豐隆完全能夠聽懂。

    待皇帝點頭之後,宋陽繼續道:「強國之道,恰如強身之道,要標本兼顧,才能真正強壯,『少年強』是固本的好藥,而我心裡,還有另一道從自然中領悟的玄機,或能治標。。」

    皇帝將信將疑:「你的意思,你還有辦法,能讓我…讓咱們南理迅速富強?」

    宋陽卻搖頭而笑:「一夜強國?怎麼可能!不過我的道理,如果能夠用得好大有可為。」

    豐隆對這個話題大感趣味:「是什麼,說來聽聽?」

    「笑話!這是要金殿獻藝,準備請聖上定奪的強國之道,哪能說給你聽?你是當今萬歲爺麼?」宋陽看著豐隆。

    豐隆搖頭,不知道該說點啥。

    宋陽對著他揮了揮手,滿臉不耐煩,用這種態度對皇帝,心裡感覺還真不錯。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2
第七十四章 故人

  中土世界自古就有守歲習俗,驛館裡不乏好賭之人,早就商量著今晚要賭他個昏天黑地,吃飽了餃子立刻就收拾桌面繼續推骨牌。

  豐隆不再纏著宋陽,湊過去看了一陣,高高興興地坐上了桌。這種滿是市井氣、不停大呼小叫的牌局,對他來說新鮮得緊,玩得挺開心,全沒要回宮的意思。

  連咬兩錢的喜氣也果然不假,豐隆手氣了得,就屬他贏得多……小氣皇帝眉花眼笑。

  直到快三更時分,皇帝才起身告辭,滿意回宮,堂堂一國之君,走的時候不忘吩咐手下:把贏下的銀子替我收好。

  雖然已經深夜,但京城中還殘存著幾分破歲時的熱鬧,偶爾會有些少年惡作劇似的挑起一掛爆竹,砸碎深夜安寧,豐隆步履輕鬆,心情很不錯,一邊走著一邊問李公公:「宋陽和我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吧,怎麼看?」

  「能從九州脫穎而出,來到京師的賢才,個個都有真才實學,這個宋陽也不例外。」李公公的話沒有一點味道。

  「那你覺得,他到底是燕人還是南理人?」

  「這要看他的強國之策了…若他說的真有道理,便證明了對南理的忠心。」李公公生怕自己總是打太極,會被主子責怪,說完後立刻岔開了話題:「萬歲好像對這個小子看重的很。」豐隆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麼,轉而說起今晚的牌局,李公公立刻追著皇帝的話恭維個不停,最後又湊趣道:「奴才一直從旁邊算著,您今晚拿到的最多牌就是地槓,萬歲爺可知,這副牌還有另外一個說法,真正大吉啊!」

  豐隆興致勃勃:「什麼說法?」

  李公公搖頭晃腦:「這牌象喚作:地振高崗……」剛說到這裡,遽然,整座地面毫無徵兆地晃動起來!震動來得突兀,侍衛立刻搶上,把皇帝護在了中央,但稍顯古怪的是,三個侍衛中只有兩個人簇擁過來,另外一個身形消瘦的年輕衛士只是站在了原地,似乎他能察覺,這場震動根本沒有危險。

  李公公的反應也不慢,一驚之下立刻尖聲提醒:「是地震!」

  的確是地震,不過並不嚴重,京城震感輕微,地面只是晃了幾下就安靜下來,破壞不會太大。豐隆帝輕鬆不再,加快腳步回宮。京城有了震感,說不定遠處某地會遭受重災。李公公伸手打嘴,哭喪著臉對豐隆說:「是奴才嘴臭,該打,求萬歲爺責罰。」

  豐隆嘆了口氣,沒多說話,憂心忡忡盡顯眉宇之間。

  突兀地震,不光皇帝,只怕整座朝廷都會忙碌起來,鎮西王自然也不例外,原本打算陪著宋陽直到天亮的任小捕也不敢再胡鬧,由宋陽護送著,匆匆忙忙返回紅波府了。

  不過京城的輕微震動,對驛館中賭性正濃的賢才們並沒太大影響,牌局仍舊如火如荼,只有那個自稱鬼谷傳人的瞎子,遠遠地坐在一旁,雙手掐指口中唸唸有詞,迅速的算個不停。

  旁人只顧著桌上的骨牌,誰也不把神叨叨的瞎子放在眼裡,但二傻看著他有趣,走過去蹲到他跟前,一言不發老實巴交地等著,直到瞎子算完,二傻才問道:「算出啥了?」

  「有人沉冤待雪,有人自告奮勇,有人知恩圖報,有人枉為小人……」瞎子搖頭晃腦,似吟似唱,自己樂在其中。

  ---------------------------------------

  隨後一連幾天,驛館中都太平得很,有關下一輪選拔也沒有個確切消息,中選眾人無所事事,宋陽也不例外,好在新年之後任小捕每隔一兩天就會找機會來探望他,讓人開心得很。

  鎮西王正月初三就離開京師,去西線慰問將士了,所以任小捕在如此『得閒』。

  日子閒散而舒心,一直到初九上午。

  承合郡主任初榕突然上門拜訪。

  見面之後任初榕也不做寒暄,直言笑道:「我是來看蕭琪和驛館中其他幾人,不是專程拜訪你的,順道和你說幾句話……上次你拜託我尋找『蝴蝶藍』,京中幾乎有些名望的醫館、郎中都被我訪了一遍,根本就沒人聽說過這種藥。」

  宋陽皺眉,情不自禁追問了句:「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味藥?」

  任初榕搖頭:「你是不是記錯了。」

  宋陽發呆了…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不停變化著,足足愣了快一盞茶的功夫,宋陽終於想通了什麼,伸手猛地一拍自己額頭,同時口中罵了句:「糊塗東西!」

  如果蝴蝶藍真的是一味傳經、在方的藥材,就算冷門,至少也會有人聽說過,可偌大的鳳凰城,數不清的大夫郎中,竟無一人知曉此物。

  只存兩種可能:一是此物不存於典籍,是尤太醫發現過這味藥材,也只有尤離知道它的功用效果;又或者『蝴蝶藍』是個代稱,指的是另一位藥,即便如此,也是只有尤太醫自己給它起的綽號,旁人並不知曉。

  但知道『蝴蝶藍』的人還有一個:大宗師陳返。

  想到此,事情也就豁然開朗。那道方子是夾在尤離的醫書中的,宋陽無意中翻出、看過,由此記住了蝴蝶藍,他也先入為主,把藥方當成了前人傳世的古方;卻未曾想過,這張方子還有可能是尤太醫自己研創出來的。

  尤太醫的武功是被廢掉的,與經絡無關,他用不到這道方子;

  方子所治之症,正是陳返的固疾;

  陳返曾說,他也有一位神醫朋友;

  一味蝴蝶藍,天下無人知曉,唯獨尤離、陳返知道……所有的關竅一一對照,宋陽哪還能想不到,尤太醫夾在書中的方子,就是為治療陳返而創的;陳返口中那位神醫朋友,多半便是舅舅尤離!

  一想到此,有關宋陽自己和陳返之間發生的事情,也全部得以解釋。為何陳返會給他講『大宗師統統都是下流之人』的道理,為何陳返會逼他衝破三關、助他修為猛增。

  前者是前輩教誨,後者則是前輩餽贈,只因初見時陳返在聽宋陽提及『蝴蝶藍』,就已經明白他是故人之後了。

  不知是本性如此,還是被世情所激,陳返的脾氣古怪心性偏佞,做人以『有仇必報、有恩卻不一定會還』為標榜,即便他打算幫宋陽,也不肯明說而是用些偏激手段……宋陽從椅中猛地站起來。

  承合郡主還有話沒說完,見他好像要走似的,下意識伸手抓住他衣袖:「稍等。」

  陳返是尤太醫的故人,這樣的話,有關尤太醫以前的所有事都有機會真相大白——他的出身來歷、辛苦給自己煉血的目的、而最最重要的,他的仇家是誰。宋陽此刻心境已然大亂,全沒注意到任初榕抓住了自己,拔腿向外跑想要去找陳返。

  宋陽起身,任初榕伸手、宋陽向外跑,幾乎發生在同個瞬間裡,郡主是嬌滴滴的女子,哪受得住宋陽的力道,哎喲驚呼中被他帶到在地……宋陽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把她扶起來。

  任初榕摔得著實不輕,額頭被地面戧破了一塊,苦笑開口:「你先聽我把話說完,陳返的事情…很有些不對勁。」任初榕冰雪聰明,已經大概猜到了宋陽急著去找誰。

  說話的時候任初榕找來銅鏡看自己的傷勢,一照之下,即便一貫從容的郡主,突然變得又急又氣,聲音裡帶了少少的哭腔:「這個…額頭會留疤!」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3
第七十五章 老人

  對任初榕的腦筋、心思,宋陽還是信任的,她說陳返『不對勁』,那陳返就肯定不對勁。

  「你說,我聽著。」宋陽平復了下情緒,取出了藥箱幫她處理傷口。任初榕習慣性地向後躲,搖頭道:「不用你了,我說完話就走,找其他大夫來看就好。」

  宋陽笑了下:「想不留疤,最好別亂動。」這句咒語靈驗得很,承合郡主立刻不躲了。

  長到這麼大,任初榕第一次和一個半生不熟的年輕男子這麼接近,心中莫名緊張,連脖子都有些發僵發硬,不過在她腦子裡,還是浮現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念頭:還好,這小子長得還不錯……

  宋陽手腳麻利,片刻功夫就敷藥、包紮完畢,又寫了一道方子遞給任初榕:「上半段外敷,一天換一次藥,下半段內服,也是每天一劑,睡前煎服……臉怎麼這麼紅?」宋陽笑了,沒什麼惡意,談不上輕浮,但也有幾分取笑的味道。

  跟著也不用對方解釋,宋陽就繼續道:「放心吧,不礙事,用不了兩個禮拜就好了,不會落疤。」

  任初榕面色迷惘:「禮拜?」

  宋陽恍惚了下,隨即失笑搖頭:「是胡話,你不用理會,半個月就好了...說陳返的事情吧。」

  「你最近沒和陳返有過接觸吧。」任初榕並未急著說上正題,而是先問了一句。宋陽點頭,自從除夕打天九之後,他就沒再沒見過陳返,對大宗師的狀況並不瞭解。

  任初榕道:「這座驛館之內、周圍,有的是暗樁和眼線,倒不是想要監視你們,而是為了隨時瞭解,我家看上的人才,今天又和哪家接觸了……」這個事情不用解釋,宋陽完全能夠理解,當即擺了擺手,示意她撿選要緊的事情說。

  「鳳凰城繁華,外地人到此,大都會四處轉一轉,驛館中所有人都是這樣,陳返也不能免俗,不過他和別人不同,離開驛館時一般沒什麼,但閒逛一陣下來,他就開始、就開始……」

  說著,任初榕蹙起眉心,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了,琢磨片刻才再度開口:「開始兜圈子。我的人不是刻意盯梢,但幾次無意中都看到他,在幾條街反覆轉個不休。開始我們也不覺得奇怪,可是總這樣,就顯出異常了。」

  宋陽還記得,不久前和二傻喫茶樓時,也看到了陳返『兜圈子』。

  「特別是年後,」任初榕繼續說著:「他出去轉,兜圈子花的時間一次比著一次更長。到了最後一次…他上次離開驛館是正月初五,今天是初九……三天多的時間,不分白天黑夜,他一直都在距離驛館幾條街外的地方,來回來去地轉。」

  不是任初榕笨嘴拙辭,而是陳返的舉動實在反常,以至她一時間沒法把事情說得清晰、準確,不過宋陽也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現在陳返還在外面兜圈子?」

  任初榕神情認真,穩穩點了點頭:「不知他出了什麼問題,可他是大宗師…而且還是紅波府從青陽帶回來的,我怕他會鬧事。我想請你幫忙,去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京師重地,大宗師真要搞出什麼事端,紅波府也脫不開關係。可是就憑著陳返的脾氣,誰敢沒事上前問他一句:你轉悠啥呢?

  在青陽的時候,任初榕眼前看著陳返幫宋陽提高戰力,隱隱覺得他們兩人間應該有些淵源,這才來請宋陽幫忙。把事情說完後,任初榕猶豫著,又補充了句:「我覺得,陳返的樣子像極了……迷路。」

  「二傻也這麼說過。」宋陽應了句,只是隨口搭聲,並沒有取笑的味道,他再度起身:「我去看看他。」任初榕苦笑,把藥方抓在手中,隨著他一起站起來向外走:「我還有其他事情,陳返的狀況你隨時通知我。」

  在郡主手下的指點下,宋陽在五條街外找到了陳返。

  除夕已過,但未出十五,街上仍舊喜氣盈盈,人人新衣新帽,精氣神十足地走在街上,遇到相熟的立刻拱手施禮、送上一串吉祥話……陳返就在街上,左顧右盼著,彷彿在尋找什麼,腳下卻漫無目的。

  他遊蕩了快四天,雖然精神還不錯,但身上的長袍免不了腌臢了,夾雜在衣著光鮮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宋陽遙遙望著他,一向矍鑠、倔強的大宗師,此刻落在眼中和普通的老人也沒了太多區別。

  陳返有些蒼老。他本來就是個老人吧。

  宋陽吸了口氣,臉上現出一副飽滿笑容,快步走到陳返身前:「讓我好找,原來您老在這裡。」

  陳返的目光有些迷惘,看著宋陽沒出聲,好像不認識他似的。不過很快迷惘就消散而去,換做一抹輕鬆,從陳返的眼中一閃而過,旋即他的目光有如以往一般,變得冷冰冰了,繼續向前走去:「找我做什麼。」

  宋陽跟在他身後:「沒什麼正經事,就是來找您老聊聊天,大過年的,好歹也得請您吃頓好的。」

  陳返語氣生硬,聲音更沒有一絲溫度:「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宋陽搖頭笑著,正想再說什麼,陳返卻一揮手:「少廢話,我且問你,畫好了麼?」

  宋陽愣住了:「畫什麼?」

  陳返站住了腳步,緩緩轉回頭,目光森嚴地盯住了他:「連畫什麼都忘記了麼?」

  話題混亂,宋陽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而陳返見他不說話,臉上漸漸顯出了怒色。宋陽嘆了口氣,先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我沒畫……」

  陳返聲音嚴厲:「只是沒畫?不去畫和忘記該畫什麼,是一回事麼?」

  宋陽的腦筋不慢,這次回答的極快,語氣卻免不了帶了些試探:「畫太陽?」以前他曾見陳返在自己的屋中不停地畫太陽。

  陳返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些,轉回身繼續向前走:「為什麼不畫?三副落日圖,七天之內交給我,否則我撅了你的弓!」

  宋陽的心沉了下去。很明顯,陳返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時候陳返好像看到了什麼,頭也不回地對宋陽甩了句:「站在這裡等我!」說著,分開人群走到街對面一個賣各種年貨的攤販前,買了張紅紙,把小小的一錠銀子胡亂包裹起來,又走了回來,想說什麼可是性格使然,老頭子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直接把『壓歲錢』塞進了宋陽手中……

  陳返的確是迷路了。雖然他自己不說,但宋陽卻能篤定。

  記憶混亂、迷失方向、認錯熟人、暴躁易怒……這種老人中常見的疾病,在宋陽的前生裡有個準確的名稱:老年痴呆。

  這是神經與腦部的病變,即便大宗師身體強壯,也無法逃過這只病魔。

  千年之後醫學發達,對它也沒有一個準確認知,病程不可逆轉,無治。陳返最終會失去記憶、失去自理的能力,變成一個痴痴呆呆的老人。

  恍惚之間宋陽想起,還在青陽時,自己與陳返激戰之後,曾問他:為什麼幫我?

  陳返本已打算回答,卻忽然變得暴躁不已……他想說,可他忘記了答案。

  此刻陳返並未戴著斗笠,上次所中劇毒的復效仍在,頭上臉上光禿禿地可笑。宋陽也分不清正漸漸從心底瀰漫起的些許窒悶,究竟是後悔還是內疚,握著壓歲錢對陳返認真點頭:「回去我就畫。」

  陳返難得之極地笑了起來:「咦,大了一歲,好像真又懂事了一點。」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4
第七十六章 駭聞

  對尤離這個名字,陳返全沒了一丁點的記憶。不僅如此,連蝴蝶藍是什麼他也都不再記得,甚至,他都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參加這次選賢……陳返的記憶,只能用『一潰千里』來形容。

    宋陽臉上始終保持輕鬆笑容,和陳返在外面吃過飯,一起返回驛館,又在對方的屋內坐了好一會才告退,回到自己房間後,他取出了一張銀票交給小九:「幫我辦一件事情,找城中的有名畫師畫三副落日圖,不能落款署名。越快越好。」

    剛剛在告辭之前,陳返還在囑咐他,要他認真作畫。大宗師的神情認真、殷切,宋陽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又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畫,這才出重金去向名師求畫。

    小九並不多問,點頭收好銀票。

    是夜,宋陽悶悶不樂,枯坐燈前用盡全副心思想要配出一副能夠暫緩陳返病情的治療手段……隨後整整兩天天他費勁心思,但人力有窮極,有些心願是永遠也無法企及的。

    而這個時候,朝廷的旨意也終於頒佈下來,南理賢才的真正大選,就定在二月初二、龍抬頭的吉日中舉行。金殿選拔由皇帝親任主審,朝中諸位重臣都會列席,選拔的規矩與上一場『海選』頗為相似,諸多賢能逐一獻藝,只不過當時不會直接選出赴擂一品的人選,要五天之後、在豐隆與重臣商議過後才會公佈結果。

    同時,來宣旨的太監還給出了已經擬好的登場順序,宋陽剛好是最後一位……不知是不是巧合,洪家三位兄弟,就排在倒數第二。

    消息一動驛館中人人振奮,宋陽也不例外。對下一次選拔,他已經想好了題目,不過在細節上還有許多需要計較的地方。由此暫時轉換了心思,把精力從陳返身上挪入選拔之中。

    小九乖巧得很,不僅仔細照顧著宋陽,同時還唬下了臉,不許旁人來打擾宋陽,以免耽誤了主人的功課。如此又過了兩天,正月十三。午飯的時候,宋陽把精神放鬆下來,問小九:「最近有什麼趣聞,說來聽聽。」

    小九天生是個八卦性子,不管什麼事情她都要打聽清楚才善罷甘休。大凡喜歡打聽的人,也都喜歡『散播』,聽宋陽一問,小九立刻來了精神:「趣聞沒什麼特別,但『駭聞』卻有一樁,最近在京師裡鬧得沸沸揚揚,連皇帝都大為震怒,公子要不要聽?」

    宋陽伸筷子給她加了塊雞肉,笑道:「說,好聽的話就再送你個雞腿。」

    小九笑嘻嘻地把雞肉放進嘴裡,裝模作樣地嘆了句:「甜得很,甜得很!公子夾過來的肉好吃得不行……」

    鳳凰城的『駭聞』,來自京師中的一座衙門:渾儀監。

    渾儀監,主掌觀察天象、推定曆法之職,除此之外,這座衙門還負責勘驗風水、預測凶吉、占卜國運等諸多玄學之事,算是『專業技術部門』,並沒什麼實際的勢力、權力。在渾儀監的後園內,精通堪輿的前輩官員通過假山、水池、景栽擺出了一座小小的風水陣,陣中央護佑著南理開國先祖皇帝的衣冠祠,算是為國祈福、昌盛國運的手段。

    而『駭聞』的源起,則是除夕夜中的那場地震。

    地震並不嚴重,鳳凰城幾乎絲毫無損,渾儀監當時也沒什麼事,但多少受到了些影響,就在三天之前,陣中衣冠祠前的泥土忽然塌陷,露出一具死人骸骨。本來是絕對的機密事,不知哪個環節出了漏子,讓消息傳入了市井,立刻掀起軒然大波。

    為國祈福的風水陣中塌陷深坑、暴露骨骸,而且還是除夕時的地震所致……坊間流言飛漲,最終形成輿論,把此事看作了『喪國噩兆』。

    而介入調渾的刑部很快發現,這具骸骨皮肉盡腐,但是被埋入地下的時間並不長,充其量五、六年的光景,在死者肋骨還留有清晰刀痕。這一來事情就有了變化,所謂的喪國噩兆,其實就是機緣巧合下暴露出來的殺人、埋屍的兇案。

    只要案情公佈,自然能平復流言、重整民心。但前提是非得先破案不可,刑部幹員都已經調動起來,以求盡快偵辦此案。不過現在還沒什麼動靜,其中最麻煩的一點莫過於屍體變成了骸骨,除了知道此人是個男子外其他一無所獲,無法辨認死者身份。

    死的是誰不知道,刑部本領再大,也只能在外圍亂轉。任誰都能想得到兇手就是渾儀監的人,外人壓根沒機會把屍體藏在這裡,可是查不出死者是誰,就沒法追索他的社會關係,抓不住要害線索,單純靠著提審監中大小官員詐供,根本全無效果。

    這個『故事』在小九講來當然沒那麼簡單,小丫頭繪聲繪色,這一時認真描述骸骨的模樣、彷彿她就是啟屍之人;那一時又學起皇帝震怒模樣,好像當時她也在金鑾殿上議政……而宋陽的表現也有了些反常,從開始時的饒有興趣漸漸變成了若有所思。

    小九說完,還意猶未盡,一本正經地評論道:「這樁案子肯定是能破,抓不到真兇就找人頂罪是了,反正一定得平息坊間那些『喪國』謠言,不過麼…在找人頂罪之前,還是要先查上一番再說,能查出真兇最好。」

    「是這麼回事。」宋陽笑,起身取來紙筆,迅速列出一張單子遞給小丫頭:「還要辛苦你,待會採買這些東西。」說完起身向外走去。

    小九忙不迭追上去:「公子去哪?」

    「這個案子有些意思,我想去看看,你接著吃飯不用跟來。」

    小九目送宋陽離開驛館,俏臉上滿滿都是納悶,大選將至,不明白他為何不在家裡好好用功,卻跑去關心這樁無頭案?

    宋陽出門先去了鎮西王府,想參與這件案子,總要有人舉薦才行,憑著自己現在的身份,到了刑部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王府門衛早都得過郡主的吩咐,如果有入選賢能上門要以禮相待,在宋陽表明身份後對他還算客氣,不巧的是任初榕不在府中,宋陽無奈,有試探著問起任小捕。

    任小捕也不在,這倒沒什麼,但是讓宋陽十足意外的是……公主殿下『上班』去了,而且還是去渾儀監『上班』。

    看著宋陽的驚奇模樣,門前衛士笑道:「早在三年前,聖上加封我家小姐為機敏郡主同時,還賜下渾儀監玄機博士之職,一年前加封『玄機公主』,但渾儀監的官職未動。此事京城人盡皆知,你卻不知道?」

    原來自家的媳婦不光是位公主,而且還是個『博士』,宋陽笑呵呵地謝過衛士告辭離去,隨便向路人問明了渾儀監的所在,趕了過去。

    鳳凰城四方平直佈局規整,王公重臣的宅邸集中於西城,六部和一眾公門衙門全在東城,宋陽從王府趕向渾儀監,要橫穿京師,也路過位於城中央的南理皇宮。

    中土幅員遼闊,南北氣候差異極大,同樣的正月時節,燕北還白雪皚皚,而南理已經滿眼新綠。尤其在皇宮內外,遍栽南理特有樹種『眼兒桐』,已經到了飛絮散種的時候,當熏風蕩漾,一層層淡黃絮凌空而舞,拂在臉上暖暖地發癢,當真是新春時節呵。

    這種『眼兒桐』的飛絮,也能入藥,有強身健體之效,即便不經曬制隨風而飄,散發出的淡淡香氣也能提神醒腦,算得鳳凰城新春的一道著名風景。

    宋陽路過皇宮時還特意流連了片刻,從空中接下了幾朵飛絮在手中把玩著……

    等到渾儀監門口時,還沒去向門衛打聽,就看到任小捕的貼身護衛秦錐大步從門中走出來,宋陽大喜,快步迎上,先是喜氣洋洋地拜年,跟著向對方說明來意。

    秦錐也挺納悶:「這當口不在驛館準備功課,還有心思跑來破案?」

    宋陽正色:「學為所用,為國效力,才是青陽賢能本色。」

    秦錐哈哈大笑:「別鬧。」一邊笑著,把正準備出門要辦的事情暫時放下,帶著宋陽走入渾儀監去覲見公主。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5
第七十七章 人頭

   事情一到任小捕那裡,立刻就變得簡單了,她甚至連句『為啥要來破案』都不問,就把宋陽舉薦給刑部。

    宋陽的運氣不錯,刑部尚書杜大人當時正在渾儀監坐鎮……不久前剛剛發生過魁堂失火的大案,現在又出了風水陣藏屍案,杜大人身上的壓力不言而喻,這樁案子要是也破不了,他這個尚書就甭幹了。

    不過對於宋陽,杜大人也並未太過看重,只是礙著公主的顏面,把宋陽喚到近前。

    杜大人花甲年紀,身為大員,卻天生了一張苦瓜臉,毫無威儀可言,打量了宋陽兩眼:「聽公主殿下說,你能破案?」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如果不是宋陽耳力了得,幾乎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而且此人在說話時候顯得死氣沉沉,全無一點鮮活感覺。

    宋陽如實回應:「我是仵作出身,對驗屍有些見解,盼著能幫上些忙。」

    杜大人笑了下,不見歡愉也沒有輕視之意,只是覺得宋陽的回答沒太多意思:「沒有屍體,只是一副骷髏架子,你想看就看吧。」說完,稍稍提高了些聲音,但仍顯得有氣無力:「唐火腿。」

    「下官在。」一個身材微胖中年差官搶上幾步,對尚書躬身施禮。

    尚書點了點頭,對宋陽道:「有什麼情都和他說就是了,用心些、仔細些,莫負了公主對你的舉薦。」說完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唐火腿』本名唐活泰,但杜尚書說話時偶爾會帶出些鄉音,唐活泰這個名字落在他口中就變成了『唐火腿』,久而久之這也成了唐在刑部的綽號。

    唐火腿官拜員外郎,品級不高但在刑部供職多年,人面熟悉,由他隨行打點,宋陽行動大為方便。

    宋陽並未去勘察現場、調閱口供,京中刑部能員無數,在查案上宋陽不覺得自己會比著人家更高明,他只是直入主題,提出要去看屍,唐火腿痛快答應,領著宋陽便走。

    骸骨早從風水陣中啟走,現正封存在刑部直轄的殮房。

    只剩骨頭和少許毛髮……宋陽圍著遺骸轉了一圈,沒像唐火腿想像的那樣仔細辨識,僅只大概看了看,而後伸手指向頭骨骷髏:「我能把它拿走麼?」

    唐火腿嚇了一跳:「拿去哪?做什麼?」

    「拿回驛館仔細看…最多兩天我便歸還,到時候大概會有個結論。」至於是什麼樣『結論』,宋陽沒多說。

    唐火腿有些躊躇,案子轟動,骸骨也成了重中之重,哪能讓旁人拿走?可轉念一想,宋陽是公主舉薦、尚書親口允他破案的,自己就是個跑腿幫忙的,犯不著矯情,真出事也和自己沒點關係,也就點了點頭。

    -----------------------------

    晚飯時分宋陽提著個圓滾滾地包裹返回了驛館,小九也把他吩咐的東西盡數採買回來:粘土、軟尺硬尺、硃砂紅筆、漿糊……宋陽好歹吃了些東西,在桌上多點了幾根蠟燭,就著充足光線取出骷髏,小九開始不知道包裹裡是啥,等宋陽開始幹活時她才知道,自家公子居然帶來了這麼個可怕『東西』,哎喲驚呼了一聲,向後退開了幾步。

    宋陽對她笑道:「你要害怕就去和蕭琪擠一擠睡,不用留在這裡照應了。」

    小九咬著牙搖了搖頭,公子留下丫鬟逃走?她心裡可沒這個道理。宋陽也不多勸,沉下心思,開始專心致志地研究眼前的頭骨,時而用軟、硬尺子仔細丈量,時而伸手在骷髏的顴、腮、額等各個位置反覆摸索,有時還會起身把手洗乾淨,出門去找驛館中的其他人。

    小九越看越好奇,也跟在主人身後,宋陽找人也沒有別的事情,客氣幾句之後就伸手去摸人家的臉,二傻、曲大叔、還有除夕時混熟的其他人。

    著實研究了一陣,直到月上中天,宋陽開始攪拌粘土,看到現在小九也終於明白他想做什麼了,試探著問道:「公子是想、想把這具骷髏的樣子復原出來?」宋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去摸旁人的臉,就是為了尋找相似的骨骼比例,用以參考脂肪、肌肉組織的厚度。小九又是驚奇又是興奮,口中嘖嘖讚道:「這都行?我家公子有神仙手段!」

    宋陽隨口應道:「以前我看同事弄過,自己弄是頭一回。」說完,想起今生沒有『同事』這個詞,而他在今生也從未有過『同事』,忍不住自嘲一笑。

    小九大著膽子坐近了些,眉目間掩飾不住地開心:「公子能把人像還原出來,這樁案子也就離告破不遠了…到時候一定揚名天下!」

    宋陽搖頭道:「能有一、兩成的相像我就知足了。」即便是以前的『同事』來做,最終如果有四成相似就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宋陽只憑著記憶、第一次來做這種事,還原出兩成就算他走運。

    小九皺起了眉頭,五官一牽而皆動,在她小小的鼻子上也顯出幾到淺淺的褶紋:「一兩成…那有用麼,到時候還不是誰都不識得他。」

    「所以還有個關鍵,一定要牢牢抓住才好。」宋陽笑了下,沒再多解釋什麼,繼續忙碌個不休……

    第二天清早,按照宋陽的吩咐,小九捧了銀子出去,又從外面請回來幾位捏泥人的手藝人和一個精擅人物肖像的畫師,幾個人按照宋陽的想法,彼此商量著,捏出或薄或厚的粘土,小心地貼在骷髏上,頭骨漸漸豐滿起來,有了個大概的形狀。

    僅僅是個囫圇樣子、腦袋外形而已,尚未捏塑五官,乍一看甚至分不出哪裡是正面、哪裡是後腦。

    接下里的五官的定位、擺放才是真正重中之重,對此那些藝人全無概念,宋陽則再度拿起了尺子……雙眉微皺,神情專注,宋陽一邊仔細丈量著,一邊用硃砂紅筆小心勾勒,時不時退開幾步,看一眼遠景。

    如此過了良久,宋陽把亡者的五官一一定位,小九現在早都不害怕了,看著宋陽煞有介事,她滿心滿眼地好奇,等主人終於忙好,趕忙用漂亮小手捧上一杯香茗:「公子辛苦了…不過小九不明白,你是憑著什麼依據擺出他五官的位置?」

    宋陽接過茶一飲而盡,跟著長出了一口濁氣:「三庭五眼,黃金分割。」

    小九眨了眨眼睛,更不明白了......

    之後再請泥塑師傅出手,塑造五官,等到了這一步,進度就加快了許多。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是獅子鼻還是酒糟鼻?是薄嘴唇還是厚嘴唇……即便有天大的本事,從一具骷髏上也休想辨出五官的細節,泥塑匠人們要做的,也僅僅是在宋陽『指定』的位置上,捏出一個相應的、中規中矩的『器官』。

    很快,一具頭像成形,正如宋陽所說,總體上,能有一兩成相像就算是運氣了。

    泥匠退下,畫師上陣,但是宋陽只要他以頭像作個參照,畫出的卻並非一個死氣沉沉的人像…...所有這些事情,一直忙碌到轉過天的中午總算大功告成,宋陽謝過那幾位師傅,把頭骨洗淨包好,帶著畫好的肖像直接趕往刑部,找到唐火腿後直言:「按照這幅畫像發佈告。」

    唐火腿十足詫異:「你繪出了苦主的畫像?這…如何繪出的?」

    宋陽沒多解釋,只是說道:「可能不太像,但聊勝於無,公佈出去,或許會有人能認出來。」

    唐火腿一邊點頭一邊打開畫卷低頭觀看,只看了一眼他就倒抽了一口涼氣,神情變得哭笑不得:「宋先生,這、這樣怕不是不妥吧?」

    宋陽笑得挺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沒辦法,非這樣不可!」

    畫像上,苦主咧開嘴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正在開懷大樂……

    這是苦主的畫像,若能確定就會城門張榜、同時分發四處,尋找識得他之人。且不論這樁案子事關重大,刑部的一舉一動都被朝野看在眼中,單就現在這張畫像,一旦發放出去肯定會轟動京城。

    以往刑部發佈的圖繪,無論是通緝盜匪還是認屍公文,畫上人全都是素容正襟,唯獨這一次,一張哈哈大笑的死鬼苦主肖像。
mk2257 發表於 2011-12-21 13:06
第七十八章 笑像

  宋陽也是沒辦法。但凡有更好的選擇,他也不會畫出一張開懷大笑的苦主像……

    所謂『三庭五眼』,實際是黃金分割在人類面部的體現。從髮際到眉毛、從眉毛到鼻端、從鼻端到下頜各占人臉的三分之一,是稱三庭;五眼指的則是人臉寬度,大概為眼睛的五倍。

    這個理論在宋陽前生裡已經廣泛應用,涉及人像還原、化妝美容、雕塑美術等多個領域,但它只是理論上的比例,落實在個體上實際差異極大,再加之對苦主五官細節無法把握,所以宋陽在驛站中還原出來的泥塑,與苦主本人差得遠了。

    對這一點宋陽如何不明白?不過他敢把這件差事攬上身,還有另外一個依仗:苦主並非全無特徵,他的牙齒參差不齊。

    這就是宋陽對小九說過的『關鍵』了。不太相像的畫像上,如果能夠突出一個真實特徵的話……

    頭像上的五官位置大差不差,為辨識此畫之人提供了個大概的輪廓,再加上那一口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牙齒,這幅畫像的相似程度就一下子從兩成提高到了五成。

    大笑,就是為了露出牙齒。

    換句話說,宋陽真正追求的並非完全形似,而是神似,所以才有了畫像上這個大笑苦主。

    唐火腿拿著畫像愣了半晌,實在不知該說點什麼,最後還是苦笑搖頭:「就這麼發出去?我可沒這個膽子,這件事要請示我家大人。先生隨我來,這幅畫像的來由還得你向大人解釋。」

    宋陽早料到他會這樣說,當即點頭答應,隨他一起去求見杜大人。

    或許因為十幾年都在與刑律打交道,杜大人在下屬官員面前從來都沒太多生氣,也沒太多表情,饒是如此在他看到苦主畫像後,那張苦瓜臉上還是升起了個怪模怪樣的表情,比笑容難看許多、比發怒略顯柔和……宋陽不敢等他發問,趁著尚書大人還沒來得及把畫撕掉前,大概把事情解釋了一遍。

    古怪神情漸漸褪去,杜大人沉默不語,又過了片刻把手中畫像扔給唐火腿,不帶任何語氣地吩咐道:「張布出去,開始找人。」說完,又轉目望向宋陽,淡然道:「辛苦了,下去吧。」

    案子遲遲未破,萬歲幾次催促,刑部壓力越來越大,杜大人也是實在沒有退路,這才『接受』了宋陽的畫像,純粹是死馬當活馬醫,反正杜大人再找不出更好辦法的同時,也想不出更壞的後果了。

    刑部效率不低,當天下午『苦主大笑像』就傳遍全城,看到畫像的百姓人人愕然,轉眼成為市井熱議,驛館中也不例外,不少中選賢能都拿著小張的公文,嘖嘖稱奇笑個不停,宋陽躲在屋裡不出去,偏偏小九還得意得很,逢人便說:這是我家公子所繪,惟妙惟肖!

    宋陽主動參與渾儀監的無頭案,當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不過到了現在,他能做的都已經做好,只剩等待、盼望畫像能夠有效。他的心思也收斂回來,再度開始準備大選之事,但才剛開始功課,房門就被人咚地一聲踹開了,大宗師陳返背負雙手走了進來:「小子,七天時間到了,畫呢?」

    腦疾讓陳返的記憶完全混亂,他把宋陽當成了自己的弟子、晚輩。

    之所以會是宋陽而非旁人,還是因為就在不久前,陳返剛剛幫宋陽提升了修為,在陳返腦海深處,這段記憶雖已不再,但那份把他看做晚輩的意識依舊殘留。

    宋陽立刻將三幅畫軸取出。

    陳返神情變得開心了些,點頭道:「只要你畫一幅,你卻畫了三幅,不錯,懂得用功了。」宋陽心裡嘆了一聲,陳返記住交功課的七天期限,卻忘記了所留功課的數量。

    畫早就準備好了,重金向三位有名畫師求來的落日圖,畫法、筆觸各有不同,一副《江花亂》;一副《半山紅》;還有一副意境更盛的《將夜》,畫卷中烏云遮天,不見落日,只有淺淡的一抹夕霞,苦苦支撐著,而將夜的畫師也最為傲氣,聽說不讓署名,給多少錢都不肯畫,後來小九衝他甜膩膩地笑了一陣,他就畫了……三幅畫各有勝場,宋陽有信心,至少會有一卷能讓陳返滿意。

    可當畫卷一一展開,陳返臉上的怒氣也越來越重,等看過所有的畫,大宗師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怒斥道:「混賬,畫了些什麼!」隨手抓起一副,毫不客氣地擲在了宋陽的臉上。

    話音未落,『嗷』地一聲怪響從內間屋傳出,啞巴翻臉,拖起巨大的獨腳銅人大步向著陳返衝來。不管別人用什麼丟宋陽,啞巴都會把自己的銅人丟還回去。宋陽嚇了一跳,趕忙攔住啞巴,把他打發出去了。

    陳返則根本不去看啞巴一眼,瞪著宋陽叱喝:「我讓你畫的是什麼?」

    「落日。」宋陽沒生氣,只是略顯無奈。

    「那你畫的是什麼?」陳返說著,伸手拍著桌上的畫卷:「畫什麼山?畫什麼水?有山水太陽會落,沒山水吧便沒了落日麼?」

    「落日就是落日,與山水有個狗屁關係。矯揉造作,自以為是!」陳返聲色俱厲,斥罵中抓書案的毛筆,蘸著茶水直接在桌子上畫了一輪太陽。

    寥寥幾筆,很快勾畫完畢,陳返向著自己的畫作一指,又問宋陽:「我畫的是什麼?」

    「落日。」宋陽的語氣很有些古怪,既有驚訝也有興奮……僅只『水墨』,並無暈色,但陳返畫在桌面上的那個彷彿墨汁疙瘩似的圓,卻能讓宋陽一眼就看出:這是一輪落日。

    無力卻不頹廢、暗淡中飽蘊爆發…沒有道理可講,宋陽就是能從桌面那團墨跡中,看出這樣的蘊意。隨後腦中第一個聯想就是夕陽。

    陳返畫出的是『意』,夕陽之意。

    陳返放下了筆:「你的修為已經逼近宗師境界,但你可知,宗師與普通武者的區別是什麼?」

    宋陽搖頭,給陳返沏了一杯熱茶,示意他坐下來說。

    陳返接過茶杯,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老臉上的怒氣不曾稍減:「天下習武之人都歸於天干十品,而天干十品中又劃分出宗師、上品、中品、下品四個階段,這不是沒有道理胡亂劃分的。從普通人到下品武士,是精化為力;下品到中品,是力歸於氣;從中品到上品,是氣歸於勢。」這些道理尤太醫從未給宋陽講過,對尤太醫而言,只要宋陽練好武功、有自保之力便足以了,有關道理他才懶得去解釋。

    宋陽點了點頭。

    陳返的說法完全能在宋陽身上得以驗證,未曾練武時宋陽精力旺盛,但是對力量的運用、把握全不摸門;從下品到中品時,開始修習內勁,真氣流轉;而跨身上品後,每一刀都有了轟烈之勢,龍雀初成。

    陳返再度開口:「從上品到宗師,講求的是勢歸於意。你的修為已經逼近上品大成,距離宗師境界只差一步之遙,可要跨過這一步,就非得『會意』不可。」

    說話間,陳返的語氣悄然柔和了下來:「明白了?你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要求的已經不再是力、氣、勢,而是意。先求意境,才有突破。求意途徑無數,本門則要在畫中求……所以才逼你畫畫。莫說你,就是我現在也畫個不輟。」

    如果單論戰力,宋陽在年青一代中絕對算得佼佼者,但他完全是尤太醫一手炮製出的上品武士,對武學道理瞭解甚少,直到此刻才明白,陳返畫太陽其實是練功。

    宋陽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問了句:「那『勢歸於意』之後呢,便再無新的境界了麼?」

    「宗師也分甲乙兩字,勢歸於意是乙字,想要成為甲頂宗師,則要意合於虛。」說著,陳返擺了擺手:「扯得遠了,甲頂現在和你沒什麼關係,你先安心從畫中求意吧!」

    宋陽點了點頭,正想著先敷衍下來,不料陳返繼續道:「從今天開始,我與你同吃同住,免得你再偷懶耍滑,你道我看不出麼,三幅畫沒一張是你畫的!研磨去吧,現在就開始畫。」

    說完,陳返端起茶杯淺淺地咄了口水,擺出要和宋陽耗下去的架勢。

    宋陽傻眼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點啥好。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7

LV:8 領主

追蹤
  • 450

    主題

  • 19387

    回文

  • 4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