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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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63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55
第二百三十九章 倒焦(上)

  皇城北,司禮監太監直房。

  「老王啊,以後你做事還是謹慎些,別再鬧出這樣的笑話了。要不是葉廣這人向來厚道,這回東廠的臉就要丟盡了。你這老一輩的人還不如東宮那幾個小猴兒,傳揚出去你還有什麼臉面?這一回一口氣把那些不中用的擼下來幾個,我也是為了你好。」

  司禮監七八個太監當中,戴義最年輕,也是除卻蕭敬之外書卷氣最濃的,不但寫的一手被人稱之為足可媲美沈度那金版玉書的好書法,而且撫琴更是一絕。一次,弘治皇帝曾讓其與蕭敬合奏一曲,末了擊節讚賞不已,兩人各得賜御書一幅,因而兩人最是相得。但相得歸相得,在別人看來兩人平素卻是君子之交不朋不黨,於是這回整頓東廠的事便是戴義領了。

  此時悄悄對王岳說過這話,等到眾太監都到齊了,於左右兩邊各自按照位子一一坐下,戴義就衝著上首的蕭敬拱了拱手道:「蕭公公,司禮監向來都是各司其職,李公公這突然一病,他那一攤子就缺了個掌總的,還是該儘早綢繆的好。」

  「說的是,那就請陳公公和王公公兩位多費心。」蕭敬看著陳寬和王岳,見兩人一愣之下連忙起身應了,他沉吟片刻就又笑道,「最近皇上常常在齋宮打坐建醮,一來是因為從去年開始就災異不斷,此番北直隸安慶等府又是沒什麼收成,免錢糧是鐵板釘釘的,二來則因為這天氣漸熱,齋宮比乾清宮通風涼爽。李公公說是病了在家休養,照咱家看來,還不如去齋宮陪伴皇上,這誦誦經,打打坐,再加上朝夕得見天顏,沾沾龍氣,身體和精神也能好些。」

  儘管蕭敬和李榮的齟齬並不是擺在面上,可司禮監的人都是人精,誰會不知道這一茬?因而,蕭敬竟是給號稱病了的李榮尋了個這樣的去處,這不但說不上發落,反而是一種成全,畢竟誰不知道李榮的病是心病?一時其他幾個太監都吃了一驚。而和李榮素來還算交好的王岳陳寬,在對視一眼之後,便齊齊點了點頭。

  「還是蕭公公想得周到!」

  把雜務處置過後,太監們便把幾個隨堂文書等都叫了進來,一如既往按照平日的規制以輕重緩急分揀了奏摺,又把重要的節略一一羅列。這鴉雀無聲一忙活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奏摺整理完了,眾人都已經出了通身大汗。蕭敬接過一旁瑞生遞來的軟巾擦過了臉,旋即就看著戴義說道:「老戴,今兒個就你領銜去齋宮,待會兒咱家去瞧瞧李公公。」

  蕭敬既這麼說,眾人一時無話,當即去乾清宮送奏摺的送奏摺,往內閣收票擬的收票擬,須臾就散得乾乾淨淨。蕭敬帶著幾個小宦官先去看了李榮,三言兩語就輕輕巧巧說得老頭兒老淚縱橫,甚至沒太多細想就答應了去齋宮伴駕。

  等回了自己的小宅子,一進屋子,蕭敬就遣開了其他從人,獨獨留下瑞生,斟酌片刻說道:「你去見徐勳,就說李榮調開的這事已經妥當了。齋宮那邊禁人隨意出入,況且他又是待罪之身,通風報信沒那麼容易。至於馬文升那邊,他忙於京察自然顧不上館選,不用咱家設法,肯定是焦芳出面去和禮部尚書張昇一塊主持。剩下的事情,咱家可是袖手不管了。」

  王守仁和李夢陽那一番交鋒如何,徐勳是沒親眼看到,可是會試放榜之後禮部恩榮宴那天,王守仁卻罕有地沒來兵營報到,直到第三天才姍姍來遲。站在操場邊眼看著一大堆將士摸爬滾打的徐勳遠遠瞅見人過來,立時快步迎了上去,一照面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番。

  還好還好,沒少塊肉!看來李夢陽總算是沒像當初打張鶴齡那樣對人動粗!

  對於徐勳的做派,王守仁現如今已經是知之甚深,一見人的目光就反應了過來,不禁輕咳一聲道:「李空同那人不好說服,我也是竭盡全力才總算讓人相信,你是一心一意並不藏奸的。我答應了他每月去講學三次,他暫時作罷甘休。不過他也說的沒錯,這些時日一心一意投在兵事上,我其他東西撂下太久了,接下來一段時日,我休沐日只怕是不能泡在這了。」

  「王兄原本就是文武兼修,你要勞逸結合,我自然沒意見。只不過……」

  徐勳這話還沒說完,王守仁就彷佛提前預知似的嘆氣道:「你有什麼安排,說。」

  「想不到王兄這老實人如今也精明了。」徐勳微微一笑,見王守仁有些慍怒地看著他,他這才笑吟吟地說道,「先頭徐昌谷的事,我對你不是提過一回嗎?他當街被人毆打至胳膊折了,若不是我經過,人就跑了。可那些人只供述說是受人所僱,查不出主使,也只能就這麼算了。所幸皇后千秋節,太子讓我找人寫幾首清新些的樂府,我就靈機一動想到了他。若非如此,他今科殿試的成績必定是慘不忍睹。」

  徐禎卿的事情王守仁是聽徐勳提起,只那時候不過輕描淡寫,此時聽到這番波折,又得知徐勳竟是平白送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般機緣,再想想自己亦是在他的刻意隱瞞之下成為了當今太子的半個箭術先生,他不禁嘆道:「徐老弟,我都被你說得想起我自個了。我實在是不得不說,你這人真是……真是太仗義了!」

  徐勳之前還拿義氣兩個字奉承過劉瑾,這會兒聽王守仁讚他仗義,他雖然臉皮極厚,可還是忍不住臉上一紅——他可不是隨地四處管閒事的人,要不是自個佔著未卜先知的光,哪裡會有什麼仗義徐?只這股子尷尬須臾就過去了,他旋即就笑呵呵地說道:「王兄真是太過獎了,這舉手之勞的忙當然得幫。徐禎卿那人王兄你也看到過,以貌取人者難以看得上他。哪怕他高中傳臚,館選能否通過也是保不准的事。你既然要去講學文會詩社,捎帶上他?」

  王守仁才說徐勳仗義,這會兒聽到這話,他忍不住又笑了。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過後,他就說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和你在一塊常覺得輕鬆高興,你這人乍一看機靈精明,離經叛道,可真正相處下來卻覺得你雖不拘成法,可對人卻是真用心的。徐禎卿的事包在我身上,要說其貌不揚,想當初赫赫有名的無鹽君呢?」

  儘管徐勳知道自己對人是用了機心,可真正相處的時候,他那算計相比他成全別人的心思,那就算不得什麼了,因而他大喇喇地接受了王守仁的稱讚。兩人又言語了一陣子,王守仁去準備晚上的兵法布陣,徐勳則是趁著操練間隙,把錢寧叫了過來。

  「張宗說他們幾個這幾天可還有不服?要是他們還拿著自家權威挑唆底下幼軍和你過不去,儘管告訴我,我狠狠整治他們!」

  「多謝大人,這些天他們幾個還安分!」儘管太子殿下這些天根本沒來,自己也沒有展現左右開弓那手絕學的機會,可徐勳讓他暫時署理千戶,這仍然讓他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即便知道下頭那幾個貴公子刺頭恐怕就是自己被重用的代價,可他還是咬咬牙忍了下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錢寧,我知道要把他們幾個操練出來難如登天,但要不是他們幾個身份一個頂一個高,這千戶之位上誰都不行,我也很難把你簡拔上來。太子殿下是愛勇武之士,但你一個人勇武了,沒個人脈,沒個部屬,就算真的位居高位,那時候趨奉上來的都是趨炎附勢之輩,就遠不如現在這樣看人真心了……」

  徐勳對錢寧一番推心置腹之後,這一晚歸家之後見到了在家等著的瑞生,得了蕭敬捎帶出來的話,知道李榮接下來這些天會一直呆在齋宮,他自然心中大定。等送走瑞生,照例等到了李慶娘來當紅娘傳書,他接過小丫頭的信,卻留下了這位藝業不凡的昔日西廠精英之後。

  「李媽媽,煩勞你去板橋胡同給和尚送個信,就說他過幾日可以去靈濟胡同那西廠露一露頭了。只要他露出身份,那邊廂是一定會用他的。」

  見李慶娘聽到西廠兩個字,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異常複雜,他彷彿沒發現似的,又自顧自地說:「另外,你告訴和尚,讓他想點辦法在禮部尚書張昇耳邊傳傳風聲,就說是吏部侍郎焦芳不滿兒子未登科,有意奏請裁減這一科的翰林庶吉士數量,更打算上書在選館之事上把禮部排出去,全都歸於吏部和翰林院。然後對馬文升透露兩句,意思是今次焦黃中落第,焦芳疑心是他的主使。具體怎麼做,他內行,他去辦。」

  李慶娘雖說不懂什麼朝廷大事,但徐勳這等赤裸裸的造謠生事意圖,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心不答應,可想想大小姐一身都繫在他身上,她只得點了點頭。然而,看著徐勳展開信箋看著看著時而莞爾,時而搖頭,時而撫額的樣子,她心頭的不安方才減輕了些。

  「對了,你回去對悅兒說,那繡莊的事經營得再好,終究是有限的。她要是有意,宣武門外還有大片荒地,不妨吃些下來蓋房子。那裡的地日後我一定會設法抬高的,到那時一轉手何止十倍百倍?」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56
第二百四十章 倒焦(下)

  翰林庶吉士乃是大明朝的始創,然而並不是科科都選。所選每科也並不相同。

  有時候多達二三十個人,有時候少的卻只一個,甚至一連好幾科不選。直到了弘治四年,弘治皇帝方才因大學士徐浦之言定下了館選的制度。禮部吏部連同翰林院共同考選,每科所選最初只定是預選二三十人,最後留館三五人,其餘的外放御史抑或給事中。

  既是禮部吏部翰林院一塊考選,本當是吏部尚書馬文升、禮部尚書張昇以及翰林院學士劉機三人主持,但由於這一年乃是考察之年,馬文升忙著那一頭都來不及,於是忙不過來的他徑直把事情丟給了焦芳,竟是派了這位吏部侍郎過來代表吏部。

  然而,每三年一科的會試號稱禮部試,可真正無論是主考也罷,監場也罷,卻沒禮部什麼事,就連好端端的選庶常,吏部也要來插一腳,久而久之,這六部之中原本該是排名第三的禮部甚至連兵部都不如了,歷任尚書沒有不謀求提升本部地位的。今次來主持館選的禮部尚書張昇乃是赫赫有名的狀元尚書,儘管他比焦芳年輕得多,科場年序也遠不如,可對於焦芳這位吏部侍郎,他從預選開始便是絲毫不肯相讓。

  焦芳本就討厭南人,最近連遭挫折原本就是心頭慍怒,張昇這等態度立時惹惱了他,須知要不是禮部尚書傅瀚死得早,吏部尚書馬文升卻是老而不死,他哪裡會比張昇差?一來二去,兩人就立時卯上了,先收的今科進士所投預選卷子,兩人就相爭不下,同來主持館選的翰林院學士劉機竟是目瞪口呆看著兩人一份份卷子地打擂台,引經據典天馬行空,他這老翰林也聽得一愣一愣,更不要說這屋子裡伺候的皂隸書吏了。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忘了大臣風度,到最後同時口乾舌燥端起茶盞痛喝了一氣,又幾乎同時伸出手去抓案上那高高一摞墨卷。年輕十歲的張昇終究是比焦芳眼疾手快,搶到了最上頭的一份,拿到手裡一目十行地一讀,他便二話不說地道:「文辭清新條理分明,足夠通過預選了,讓他三月二十八來東閣考試!」

  焦芳看東西仔細,這一篇策論還沒看完呢,就聽見張昇這麼一句,這心頭一把火登時噌的一下完全燒了起來。正要說話的他看到那策論上頭赫然署著徐禎卿三個字,終於完全忍不住了,竟是拍案而起道:「張尚書未免太武斷了,十五篇文章只看了一篇就說取,哪有這樣兒戲。況且什麼文辭清新,這上頭的詩詞都是些陳詞濫調,若是這也能通過預選,豈不是人人都能留館了!」

  橫豎剛剛他和張昇是一路對台戲唱到現在,凡是張昇贊同的他都反對,凡是張昇反對的他都讚同,因而他也不怕人看出他對徐禎卿有什麼私人恩怨和心結,此時這話竟說得理直氣壯。見劉機一直在那一邊看文章一邊淡然喝茶,他就輕哼一聲道:「劉學士,你怎麼看?」

  劉機久在翰林院,乃是正經的文人,素來不哼不哈慣了。這會兒不防焦芳問到自己頭上,他又見張昇看了過來,就打了個哈哈道:「那就多看他幾份墨卷再斟酌吧。」

  老晉頭!

  張昇和焦芳幾乎同時在心裡暗耳了一句,但彼此相持不下,不得不勉為其難繼續取徐禎卿的詩詞文章檢視。這一看兩三份之後,張昇終於忍不住了,隨手放下就說道:「不用再看了,文辭等等俱是上上之選,這人與他預選!」

  「前時御史還彈劾過此人德行,雖有不盡不實之處,但此人和興安伯世子徐勳過從甚密卻是有的!」焦芳話一出口,才醒悟到自己今兒個和張昇這一番意氣之爭好沒來由,連這不該說出的話都說了出來一事到如今,他要是再不知道徐禎卿高中傳臚另有緣由就是傻瓜了,可這會兒想要收回前言已不可能,他見張昇面色微變,索性撂下手中書卷道:「也罷,張尚書既這麼說,與了他預選又如何!」

  張昇原是被焦芳一句話說得心裡犯嘀咕,可轉念一想這老小子向來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再加上會試就是他點的徐禎卿薦卷,也就沒太放在心上。劉機見兩人總算是統一了一回,也就鬆了一口氣舒舒服服喝了一口熱茶,繼續優哉游哉陪著這兩位讀書,直到一整天看完翰林院其他翰林們篩選出來的墨卷,三人才站起身來。

  「總共六十人預選,行文通知三月二十八東閣館選考試吧!」今天好端端的被張昇引得失態,而天氣又一日日地燥熱無雨,焦芳只覺得窩著滿肚子火,回到家中自是沒有絲毫的好臉色,在書房伺候的兩個書僮自然全都被他遷怒了。以整理書架失職等等痛斥了雲福和另一個,他就把人都攆了出去院中罰跪,繼而深深吸了一口氣。

  徐禎卿一個蘇州人,在京城中一點根基都沒有,怎可能輕輕巧巧過得了那些難關,而且甚至讓李榮王岳一塊吃了排頭?他原本還心疑徐勳,然而今天剛剛從宮裡捎帶出來消息。說是告病的李榮去齋宮伴駕去了,而這事情竟出自徐勳對蕭敬的進言,想起徐勳在面前還恭謹,他立時猜疑到了其他的方向。尤其是當得知趁著自己去主持館選,馬文升搶著向皇帝上了裁汰不職官員等八大條陳,事後又去了張昇府上,他立時歸結到是這兩人聯手作祟。

  「馬文升,張昇……老夫難道和這升字犯沖!」

  幾乎是在他咬牙切齒念出這個名字的同時,外頭傳來了一陣叩門聲。

  等到他厲聲喝了進來,管家李安幾乎是一溜小跑地衝了進來,滿面不安地說道:「小的奉老爺的吩咐讓人死死盯著徐禎卿,在恩榮宴之後他一直在四處以文會友,赴了好幾個文會。李夢陽何景明那幾個對其讚歎不已,還引見了他四下裡赴詩社,不到幾天已經闖下了不小的名氣來!因他一隻手折了,人還送了個雅號獨臂郎君。」

  「怕什麼,若是以名氣定館選,這翰林院的庶吉士早就多得塞滿京城了!」焦芳哂然一笑,冷冷地說:「再說了,就算留館又能怎樣。三年之中會發生各種事情,指不定老夫吏部尚書之位已然到手,難道還會怵這麼一個年輕後生? 」

  「可是……」李安猶豫再三,還是不得不實話實說道:「可是,那幾個打了徐禎卿的潑皮之前被送了順天府,不合拖延了這些日子,今兒個順天府突然把人定下枷號,他們在北城順天府街大聲喊冤,一個勁說是受朝中官員指使,不該就只是他們受罰。 」此話一出,焦芳不禁心裡咯噔一下。然而,彷彿是沒有最壞只有更壞,李安又低聲說道:「還有謠傳,說是前頭那些指摘徐禎卿行為不謹諸如此類罪名的,也是那位官員有心要他和當年那唐寅一樣不得出頭,於是支使了下頭的御史上書彈劾。還有麼……」

  眼見李安支支吾吾彷彿還有話沒說完,焦芳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厲聲喝道:「還有什麼一塊說出來,不要一句話分成兩截​​說!」

  「還有,李夢陽勉勵徐禎卿,說是就算館選無望也沒什麼好沮喪的,他當初也沒通過館選,甚至還開罪過當朝壽寧侯,大不了外放出去做一任縣令,好好當一個澤披百姓的父母官,也比當一個唯唯諾諾看吏部眼色的京官強!」

  砰一此時此刻,焦芳終於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扶手上,實在是因為他之前和禮部尚書張昇這對拍桌子實在是太過頻繁,這會兒手心還有些紅腫。他素來瞧不起李夢陽這等狂傲自負的人,可卻不敢小覷了這狂人能夠帶來的麻煩。壽寧侯張鶴齡那樣張狂的勳貴都能被李夢陽打得滿地找牙,他焦芳去惹上也還不是一身騷?

  忍了又忍,他這才一字一句地問道:「李夢陽可知道,徐禎卿和黃中的口角?」

  「回稟老爺,徐禎卿雖是四處參加詩會,可這一茬隻字未提。他只說是自己在前門書市不合被那幾個潑皮傷了,還把徐勳路見不平仗義相助的事情大肆宣揚,現在人人都知道要不是徐勳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徐禎卿差點決定不接骨就這麼去應殿試。李夢陽和徐禎卿相交之後,也罵他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傷,可竟是沒理論徐禎卿和徐勳的交情。」

  「怪不得李夢陽和王守仁斷交的事情沸沸揚揚,可最後卻親自上了王家去賠禮,敢情這個瘋子如今終於幡然醒悟要前程了!該死,真該死!」罵過之後,焦芳心中更是倏然浮上了一個念頭。到底是徐勳,還是馬文升、張昇?徐禎卿是徐勳救的,很可能是這小子不忿他威逼利誘,於是出了這噁心人的招數。可順天府不是徐勳這暴發戶能輕易插上手的,徐禎卿對外人也並未提過和焦黃中的那起口角,想來是顧忌他焦芳在吏部的權勢。既如此,更有可能是有人利用此子向他發難……

  「還有,」李安話音剛落,見焦芳那目光倏然看了過來,那眼神彷彿在噴火似的,他慌忙低頭說道:「少爺之前帶回來的那位狄羅柯先生說,他想見一見老爺。若是老爺沒工夫,就轉告他的一句話。他說……老爺您消息靈通,真的就打聽清楚了當日金陵那樁大案的始末?他那會兒正好經過金陵,可以給您講講那些奇人奇事……」

  「告訴他我沒那功夫!」焦芳不耐煩地打斷了李安的話,旋即就吩咐道:「如今外頭這般謠言遍地,你看好了他不許外出。」

  然而,才只次日,焦芳早朝後一回吏部視事,就從一個心腹皂隸口中得知了又一樁讓他驚怒交加的勾當。

  他和張昇在翰林院的那番爭執,竟是不知怎的在這千步廊左右五府六部等諸多部院衙門中瘋傳了開來,連他拍桌子的模樣都被人模仿著當成了笑話!而他打聽來打聽去,竟是張昇酒酣之際對人說他焦芳粗魯不文,也不知道當年翰林是怎麼來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57
第二百四十一章 焦芳真的倒了……

  徐禎卿儘管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尋常官員可以不把這個剛剛高中二甲傳臚的年輕人放在心上,大佬們卻不得不考慮皇帝是如何注意到了這麼一個人,殿試的薦卷之中,皇帝突然親自調了卷子上去,看過之後擊節讚賞點了傳臚,這是只有身為殿試讀卷官的大佬們方才心中有數的事。因而,由他的事倏忽間露出了一個引子,繼而矛頭竟全都指向了焦芳,甚至張昇也推波助瀾,等消息傳到內閣三老耳中時,三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劉健謝遷素來與焦芳不和,眼見人成為眾矢之的自然樂見其成,謝遷還私底下罵了一句活該,而李東陽卻是心中別有一番計較。

  他和焦芳乃是科場同年,雖算不上交情很近,但同年之間互相照應卻在所難免。而據他所知,作為同年的劉大夏也對馬文升年過耋耄卻仍死佔著位子不騰地方頗為惱火。要說起來,天順八年甲申那一科可以算得上人才濟濟,死了的傅瀚,還有他、劉大夏、閱圭、戴珊、焦芳……這要是傅瀚還在,而焦芳補上馬文升的位子,七卿之中竟是佔去了五席,內閣加部院十人之中則佔據了六人,至於北監祭酒謝鋒和南京兵部尚​​書王軾等等就更不用說了。

  同年之間總有些同氣連枝,他在劉健謝遷面前從來都附和對焦芳的不齒態度,可私底下和焦芳還是頗有些往來,連劉大夏也是如此。至於焦芳針對馬文升卻次次捎帶上戴珊,卻是因為戴珊為人執拗,常常不顧同年之情。

  於是,當作為次輔的他從司禮監轉來的那堆奏疏當中,翻翻揀揀拿到了一份請逐禮部左侍郎焦芳疏的時候,他的心裡不由自主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來了!

  徐禎卿在大造聲勢的同時,絕口不提自己和焦黃中的口角,可徐勳卻悄悄在那幾個潑皮那裡用了些手段,他們哪裡吃得住枷號的苦頭,為了鬆刑自然在順天府衙門口大聲喊冤,口口聲聲都說自己是得了朝中某位官員公子的唆使,這才一時糊塗作案。

  於是,貢院街上那座酒樓之中的事情很快被有心人翻了出來。儘管誰去問徐禎卿他都三緘其口,可科道言官們逮著機會是根本不管有沒有實證的,直接參了就說,因而,就如同先頭徐勳成為眾矢之的一般,雪片一般彈劾焦芳的奏摺也就堆在了通政司,隨即從通政司轉到了司禮監​​,又從司禮監轉到了內閣。

  作為一個有分量的大臣,焦芳可比徐勳受人重視多了,甚至有幾個交好的御史或給事中聯名上書,上頭從不職到刁滑奸佞,總之罵什麼的都有。一貫以迴護司屬著稱的馬文升這次卻只是象徵性地辯解了兩句,就告了病在家,一時間焦芳又要管著吏部一攤子,又要分心去和張昇扯皮館選,還得應付層出不窮嗖嗖亂飛的小刀,哪怕他再好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了。

  等到了三月末,禮部吏部翰林院館選最終得出的三十人大名單公佈,他獨木難支抗不過張昇和劉機,徐禎卿赫然身在其列,焦芳一氣之下索性撂了挑子在家裡歇著,一時激憤之下,他甚至提筆就是一份請求致仕的折子。只捏著這麼一份之前也上過一次的東西,他的臉色卻異常複雜。

  從焦黃中意外落榜到現在他遭群起而攻,這和他先頭雖倒馬受挫,卻回報不菲的結果相差太遠了!

  「老爺,狄舉人求見。」

  「不見!」本不耐煩的焦芳脫口喝了一聲,但每隔多久,外頭的聲音卻又響了起來:「老大人如今既有辣手之事,何妨聽聽晚生的一己之見?雖未必能用,興許卻能令老大人耳目一新?老大人在明而敵方在暗,情勢愈發凶險,莫非老大人就打算一直這麼被動抵擋下去?」

  焦芳原是震怒,可聽到一句敵暗我明,他不禁心頭一動,沉吟良久就吩咐了人進來。待到人進得屋子深深一躬身,他微微領首示意對方坐下,這才淡淡地說道:「你和大郎相交已有一段時日,我把你留下,想來你也知道其中緣由。只你人在我府中,知道什麼凶險?」

  「老大人此言差矣,若不是凶險,府中上下人等在您面前雖小心翼翼,但轉過身後卻往往言笑不忌,現如今卻幾乎是連走路都要踮起腳來。況且,焦兄連日苦悶,也常有到我這兒訴苦的,所以晚生自然知道一二。」狄羅這些天被人扣著動彈不得,今日好容易說動焦黃中幫忙讓他得以進入焦芳書房,自然深悉趁熱打鐵的要旨,緊跟著就說道:「老大人不覺得,從徐禎卿受傷到如今您遭人彈劾,一環扣一環,彷彿是弈棋一般步步緊逼麼?」

  一環扣一環?

  焦芳一心只想著那些趕盡殺絕的大佬,以及他們麾下衝鋒陷陣的御史,此時細細一想這狄羅的話,他不免品出了幾分滋味來。沉吟片刻,他就哂然笑道:「照你這麼說,徐禎卿出言辱了大郎,之後自己又被人毆斷了手,這一切也是有人設計?」

  「晚生也只是隨便猜猜,這些朝廷大事,晚生一個區區舉人哪裡能知道這許多,只不過此等可能大得很。說句不好聽的,焦公子今科會試文章做得花團錦簇一般,又曾經得了皇上賜書,按理來說不該落榜,這落榜之事倘若有什麼貓膩,接下來的事情就更說不好了。」

  焦芳只把後頭這一系列勾當當成了有人推波助瀾,可想想李榮和王岳才碰了一個徐禎卿就灰頭土臉,而前頭會試閱卷時貢院街前的那賭戲主使,至今仍是沒個結果,他的面色頓時變得異常凝重。思來想去,他不禁覺得身前這中年舉人有些才智,當即就抬起頭問道:「那你說,老夫如今應該如何應對?」

  「老大人在宮中可有相識的人?」狄羅問過一句後,見焦芳的臉色有些僵了,消息靈通的他立時明白宮裡那位司禮監秉筆只怕有些麻煩,當即就低下頭恭謹地說:「最好的法子當然是在皇上耳邊吹吹風,但倘若不行,大人不妨退而求其次。此時致仕雖是以退為進,可若是皇上心氣不好,難免弄巧成拙。聽焦公子說馬大人告病在家,老大人獨立操持,今天也告了病,可終究有賭氣之嫌,不若帶病在吏部勉勵操持。眾目睽睽之下,一個是藉病躲事的尚書,一個卻是帶兵操持病倒衙中,兩廂一比較……」

  「那自然高下立判!」焦芳一時眼睛大亮,有心想要讚賞幾句,可想想此人底細尚未摸過,卻不能過分信任,於是輕描淡寫地說道:「大郎果然還有幾分眼力,你倒是不錯。既然你今科沒考,索性就留在我家里和大郎搭個伴,一同讀書應考。」

  「多謝老大人!」

  狄羅立時深深一揖,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下。有了這句話,他就不是被焦芳軟禁在焦府,而是真正的客人,之後要再進言等等就容易多了。只臨走之際,他又輕聲說道:「老大人若是有意,晚生和太醫院的劉院判有些交情,可以從中牽個線……」

  「哦?」本待屏退人的焦芳立時心裡又是一動,忙開口問道:「劉文泰是醫官,你卻是舉人,你二人哪來的交情?」

  「好教老大人得知,晚生祖籍河南,但客居江西上饒,所以劉文泰和晚生乃是半個同鄉。」當走出書房時,想起集芳臉上從最初的冷淡到之後的客氣,再到最後的和藹可親,狄羅面上雖不表露,但心中著實鄙薄這等變臉的本領。

  眼見剛剛還在院子裡踱步的焦黃中倏然望了過來,繼而快步迎上,他就露出了自信的笑臉來。

  「狄兄,這事情……」

  「我可是向你打過包票的,哪裡會不作數?老大人那裡已經消氣了,接下來必不礙事!」

  ……

  翰林庶吉士的名單公佈的時候,同時聖命定下負責教導的兩位資深翰林官卻是非同小可,竟是今科會試主考太常寺卿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元禎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劉機。這會試的師生之分再加上三年留館的師生之分,誰都羨慕張元禎這座主一下子多出了三十個最最鐵桿的弟子,一時間關注倒焦之戰結果的人倒是有些鬆勁了。於是,當焦芳無論朝會還是部議等等全都若無其事地參加,這波濤洶湧的奏摺攻勢就變成了持久戰,直到進入四月中旬的某一天,年過七旬的焦侍郎在和文選司推舉官員的一次部議上,從椅子上滑下來昏厥了過去。

  焦芳這突然一頭栽倒在吏部衙門,自然引起了一片兵荒馬亂。急匆匆出門去請大夫的皂隸碰巧在門口遇到了去御藥庫辦事回來的太醫院院判劉文泰。這位供事幾朝的御醫卻也仗義,因手邊事情並不緊急,二話不說就跟了那個皂隸回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為焦芳診了脈。

  「老大人這些日子應當是勞心勞力,肝肺都有些損傷。如今天氣炎熱,若不再好好調理,只怕是這病情堪憂。這年紀了,辦事也該有個日夜,怎可如同年輕人一樣強撐著上?這吏部馬尚書已經病了,您這病倒可怎麼了得?」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58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老狐狸和小狐狸


    儘管焦芳並沒有在劉文泰面前說什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話,但在外人看來,馬文升是告病在家休養,而焦芳則是把被人彈劾的憤怒轉化到了繁忙的案牘工作中,硬生生積勞成疾直接倒在了吏部的部議上,在場的人又多,這消息自然立時三刻散佈了開來。等到這天左順門接奏本的時候,和之前一大片倒焦的人相比,此番終於出了好些挺焦一族,而到焦芳府中去探病的親朋更不在少數,就連徐勳也親自跑了一趟。

    儘管焦芳如今已經頗疑徐勳,但總覺得這年方十六的少年郎策劃不出這樣一環扣一環的圈套來,因而只是意興闌珊地敷衍了一會。而徐勳在焦芳面前客客氣氣恭恭敬敬,把探病的樣子做足,沒盤桓多久就告辭離開了焦家。出門上馬馳出了一箭之地,他就忍不住罵了一聲。

    “老狐狸!”

    那些科道言官的火力再強大,那些老大人再繼續施壓但說來說去,用人與否的主動權終究是在皇帝手裡,他能做的已經都做了,這陷阱一步一步好容易挖到這裡,這焦芳卻突然耍出了這樣無賴的招數,怎叫他不罵娘?可焦芳那累病的一幕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的,又有太醫院的院判診脈作證,他也實在沒什麼別的辦法。然而,想到焦芳今次這一關就算過得去,怎麼也得病上一兩個月,至少給了他一段從容發展的日子,他也只能暫且認了。

    當務之急,是爭取儘快把火器配發下來!

    終於從司禮監領出第一份正經開銷的谷大用亦是眉開眼笑。

    儘管皇帝並未明說就此重開西廠,可他之前是貨真價實往王岳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這口氣出得竟是異乎尋常的暢快。於是,對朱厚照稟報說要去外頭論功行賞,他就拉著劉瑾張永馬永成這幾個一貫交好的,眾人經玄武門從北安門溜出了宮去,先找了個地方痛喝了一頓酒慶祝,跟著就到了外頭那座已經修繕一新的前西廠,也是未來西廠。

    那座位於靈濟胡同昔日曾經和東皇牆根外東廠齊名的建築,之前一度毀棄,可自從挑唆了朱厚照重開西廠,谷大用等人就漸漸把地方恢復了起來,只當然不敢掛上西廠招牌,對外就說是私宅。這會兒他們哥幾個才從正門進去,裡頭就有一個谷大用的心腹小麼兒一溜小跑迎了出來。

    “谷公公,劉公公,張公公,馬公公。”這小麼兒一個不拉全都叫了一遍,繼而就壓低了聲音說道:“今天各位來的可是真巧了,谷公公之前讓咱們去訪查西廠舊人,這回竟真的是訪到了一個!前些天投過來的那個江山飛不是已經查實了是西廠小旗嗎?他一見著這位主兒竟是差點抱頭痛哭,那是貨真價實曾經跟著韋千戶吳千戶奔前走後的總旗,不是咱們先前碰到的那些番役小角色!”

    “人呢,快叫出來咱家幾個瞧瞧!”

    谷大用只覺得近來是瞌睡遇著枕頭,那股高興勁就甭提了。這時候,一旁的張永卻乾咳道:“這事兒你們多掌掌眼,太子殿下今次還吩咐我去徐勳那邊問問練兵的事,我得先出安定門一趟。今兒個要是晚回去,我的職司各位替一替。”

    “好嘞好嘞!”

    眼見其他人都忙著關切西廠,張永也沒在意,出了門後就盤算著徐勳托人捎帶來的消息,暗地裡又驚又喜。他早知道司禮監掌印蕭公公身邊那瑞生是徐勳的人,想不到跟了新主還能這樣給舊主居中傳信,蕭公公也不理論。而那信息竟是說,府軍前衛也該有內官監軍了。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將來皇帝大行太子登基,他們要補上那些位子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有過在軍中的經歷,日後他要抓住御馬監就容易多了。

    張永馬術在東宮是數得著的,這一路從崇文門大街拐到安定門大街,愣是左右趨避來回行人,又仗著宮中內侍的腰牌,很快就出了安定門外。到了那座舊校場外下馬,他就只見那兩千人正整整齊齊地揮舞著竹竿在那練習矛術,這一看之下他就漸漸看住了,甚至連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都沒覺得。

    “張公公來了?”

    張永側頭一看是徐勳,立時眯起眼睛笑道:“世子爺,自打你在安定門外這邊練兵之後,我就沒來看過,今日過來一瞧,果然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這些小傢伙竟然被調教得有些意思了。要是再有三五個月,決計能練出一支強兵來。”

    “哪有這麼容易,不過是虛有一個架子而已。”

    徐勳搖了搖頭,隨即就看著場中那些幼軍說道“平日練兵就算真刀真槍,上陣見了血,不驚慌失措就不錯了。更何況這裡這些人根本連真刀真槍都算不上,各種兵器至今尚未配齊,兵部武庫司推工部,工部就一直說庫內沒存貨。上次倒是送了百多把弓來,不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貨色,弓弦都已經不能用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連個兵器都沒有,就算他們架子再好,有什麼用?上次張公公說若是出征,讓我帶著他們出去歷練歷練,可恕我直言,若就這個樣子,哪怕遇著小股韃子遊騎,那後果也不堪設想。”

    張永沒進過內書堂,再加上好軍伍,因而相比司禮監的位子,他更想謀得的是御馬監掌印。挑唆了徐勳帶兵出去蹭軍功,也是因為他自個想拿著軍功當進身之階,此時聽到徐勳說這些,他不禁皺著眉頭說:“兵器的事情好辦,大不了請太子殿下去催一催。可你說的遇敵卻是問題,這些幼軍不比其他京營京衛的正軍,若有損傷補都是難題。你說怎麼辦?”

    “很簡單,火器。”

    見張永眉頭一皺,徐勳便誠懇地說道:“張公公應該知道,訓練一個弓箭手要多少時間,而訓練一個能用火器的銳手只要多少時間。須知洪武之初的舊制,每百戶之中就有十個銳手,而後征蒙古平雲南打安南,火器全都屢建奇功。要是府軍前衛這兩千人能配上火器,能派上用場的時間就能快上至少一倍!”

    “而且,如果我沒記錯,要鑄造火器,比製造弓箭其實要容易一些。畢竟弓箭全憑弓匠的手工,火器卻有模具,而火藥只要硝石就能制得……”

    “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張永擺手打斷了徐勳,立時緊張地思量了起來。只看這些幼軍只能拿著竹竿子訓練,就知道兵部仍在為難徐勳,畢竟,內庫中只有錢沒有兵器,兵部尚書劉大夏又是最得聖眷的,總不能拿著這一點去告狀。

    好就好在這兩個地方,他確實有些辦法。

    “火器的話要找軍器局,而火藥則是火藥局,這兩處地方都是中官說了算。這樣,我先回宮和太子殿下商量,到時候去那兩處地方亮上太子殿下的牌子說說看,你等我的消息。”

    徐勳頓時大喜:“那就全靠張公公了!”

    “你和劉瑾都是老劉徐老弟的亂叫,怎的和我還這麼客氣?”張永笑眯眯地袖了手,不無暗示地說:“日後是要共事的人,乾脆親近一些。你既是叫他老劉,叫我一聲老張何妨?”

    “好好好,那我就承了老張你的情了!”

    三言兩語拉近了交情,兩人便不再拘泥只說正事,從宮中閒話到朝中八卦無所不談。徐勳說著說著便巧妙地把話題兜到了焦芳的病身上,又隨口說起了劉文泰,結果張永立時嗤之以鼻。

    “徐老弟你可還記得太子當初突然發病的事?劉瑾谷大用最後找的就是這個劉文泰,要別人哪那麼大膽子,他那場戲卻演得惟妙惟肖,連戲臺子上的戲子簡直都不如他。這人醫術平平,討好賣乖卻是一把好手,皇后那邊素來喜歡用他診脈,皇上也寵信他,可太子殿下有個頭疼腦熱就不喜歡他來瞧,說是見他那副笑臉就腦袋更疼了。總而言之,你日後要是有個什麼不舒服儘管捎信進來,太醫院的國手還是有的,只千萬別讓他去看病,好端端小病看成大病就倒楣了!要我說,焦侍郎遇著他這大夫,病好得了好不了還是問題!”

    徐勳這才意識到,劉文泰就是之前朱厚照對自己抱怨過的那位把治病功勞都攬在了身上的劉院判,再一細想,他忍不住想到了一個此前忽視了的可能性。

    朱厚照能裝病,為什麼焦芳就不能?劉文泰能助朱厚照裝病,怎麼就不能暗助焦芳?好手段啊好手段,好一招以退為進搏人可憐的招數,他算是學到了!

    時隔幾日,當初被拘在自己那小屋子裡動彈不得的狄羅已經成了焦府的座上嘉賓,出入無忌不說,今日才剛從吏部被人緊急送回來的焦芳又把人叫到了跟前,甚至在劉文泰“義務出診”完了之後,又遣了其代焦黃中送一程。此時此刻,狄羅送了劉文泰出來,突然開口問道:“劉大人,聽說太子殿下年前才病過一次,不知如今近況如何?”

    太醫院院判不過正六品,在焦芳這等高官面前,劉文泰還少有被人稱之為大人,這會兒自是心中高興,再加上先後得了狄羅不少好處,這又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他就笑道:“今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天氣就是熱,太子殿下嚷嚷著不想住承乾宮,要上西苑住,為這事和皇上皇后娘娘犯了擰,皇上又不許出宮。皇上發火,太子不高興,結果上上下下雞飛狗跳,今兒個壽甯侯府送進東宮一台好戲,太子這才消停些。”

    聽說朱厚照和皇帝犯了擰,狄羅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絕妙大膽的主意,竟是突然開口說道:“劉大人,眼下大熱天的太子殿下去文華殿聽講也是辛苦,想來皇上和皇后娘娘嘴上不說,心中必定也心疼。若是能有個辦法糊弄糊弄那些老大人們,那就好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59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太子又病了!


    朱厚照確實很不高興。

    不是因為天熱,也不是因為什麼他要搬去西苑,而是那天他在坤寧宮偷聽得父皇母后私語,說是該是時候考慮給他選妃了。然而,他二話沒說沖進去,理直氣壯地說要自個挑一個太子妃,結果一向寵愛他的帝后卻是劈頭蓋臉狠狠訓斥了他一頓,繼而更是下了禁足令,除了這小小的宮城,不許他上任何其他地方去。犯了擰的他自是悶悶不樂,這天的戲班子也沒讓他高興起來。只有張永回來帶信說是徐勳要火器,他才稍微提起了一丁點精神。

    “給他就是了。去和兵部說,之前說是預備不出來的那些軍器都不要了,統統給我換成火器,至於火藥,讓火藥局調撥,誰要是不肯,來找我!”

    “可是殿下,按照規矩,這各軍若是有火器的,總得有內官管火藥……”

    張永這話還沒說完,朱厚照就不耐煩了:“那就挑一個人去管,這還用得著問?”

    “小的意思是,小的親自去。”張永見朱厚照一瞬間愣住了,少不得循循善誘地說,“殿下您想,府軍前衛是將來您手裡的刀,讓別人去,萬一別有用心克扣或是使絆子呢?再說,去的人越受殿下您信賴,越是能讓那邊軍心安穩……”

    “好你個張永!”

    張永話還沒說完,只覺得一隻手突然重重壓在了他的肩膀上,隨即就只見朱厚照高興地跳了起來:“准了,准了!不過你可不許晚上宿在那裡,天天給我回來報信說話……嘿,你要出去總得帶上一兩個人吧,趁著哪天父皇不那麼留意,我就不信溜不出去!對對,就是這麼回事,別愣著了,跟我去齋宮!”

    料到了開始沒料到結局,張永壓根沒想到,朱厚照竟是聰明絕頂地把他的職司聯想到了偷溜出宮上頭,一時暗自叫苦,待到朱厚照興沖沖往外走,他才擦了一把一下子滲出來的滿腦門子油汗,又一溜小跑跟在了後頭。

    等到了齋宮,只在門外守候的他聽得裡頭朱厚照大呼小叫,弘治皇帝不時的訓斥,愈發低下了頭,恨不能裝成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直到呆呆站了小半個時辰,門前斑竹簾一動,一身香燭氣味的朱厚照出來,他才趕緊迎了上去。卻不想這位主兒撇下自己根本不理,氣衝衝回到了承乾宮,才倏然一個轉身,他險些就沒和人撞一個滿懷。

    “這是父皇的手令,你去拿著軍器局和火藥局,從今往後,你就是府軍前衛守神銃內官。”朱厚照的臉上沒了剛剛的氣急敗壞,反而滿是得意洋洋的壞笑,又再三叮囑道,“你可給我低調點,這是中旨,不經內閣也不經六部,是繞過他們調撥的。再有,要訓練火器,還在安定門外就太招搖了,父皇剛說了西山那邊有個廢煤場,把人拉去那兒訓練剛好。”

    張永原以為朱厚照這一趟去齋宮明顯是碰了釘子,可是,拿著手令,聽著任命,再面對連地點都已經做好的安排,他只覺得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老半晌才試探著問道:“剛剛殿下說要混在小的隨從裡頭,可這西山畢竟比安定門外更遠……”

    “唉,甭提了,父皇說,把人攆得遠些,也免得我一門心思惦記著要出宮!”

    朱厚照這才露出了意興闌珊的表情,卻是撐著腦袋在那憤憤不平地說:“明明是我的人我的兵,為什麼就不許我去看我去管,管那些大臣們說什麼!父皇只說天氣炎熱,我可以隔一天去一趟文華殿,不必天天去了,可拘著我在宮裡還不是一樣難受。父皇真是的,不知道我讀書讀得有多苦,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是頭昏腦脹的!”

    小祖宗你還苦?這大熱天,高公公和那幾個在內書堂讀過書的成天為了摹寫您的窗課本子而煞費苦心,還得露出些潦草的意思不讓那些東宮講官看出來,那才叫真苦!而且,想當初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出閣讀書,那才叫是真苦,小祖宗你是沒體會到那種境地!

    只張永也就敢在心裡嘀咕,嘴上萬萬不敢說出來,反而陪笑道:“殿下說的是,但要說苦,皇上更苦。這些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才四月初就這麼熱,難為皇上日日上朝,這太陽一出來簡直火燒火燎的,簡直能曬脫人一層皮的。”

    “就是,我瞧著父皇那嘴邊燎出來的泡現在還沒好,我勸著他停歇幾天不上朝,父皇還不答應,真是氣死我了!那些官兒也是,一個個墨守成規,這上朝有什麼好上的,我不是帶著你們去偷看過一次,那幾個鴻臚寺的官員在旁邊瞪著眼睛簡直和抓賊似的,說的全都是文縐縐的話,一點用場沒有,浪費時間折騰人玩!”

    張永還只是打著關心皇帝的幌子,朱厚照卻已經是罵起了這朝會制度,嚇得張永再也不敢多說什麼,見外頭果子送來了,少不得去淨了手伺候這位主兒用果子,又在旁邊說些外頭朝野的八卦趣事,只朱厚照的評點常常是挖肉見骨,他到後來都幾乎不敢往下說了。

    他講吏部馬文升和焦芳相繼病倒,朱厚照就漫不經心地說朝中見天有人告病致仕,結果卻沒人走;他講最近京城詩社文會多了,朱厚照就撇嘴說詩社文會都要用錢,那些文人平日吃穿用度寒酸,在這上頭卻大方,可見名聲要緊;他講坊間最近正流行說書包公傳,朱厚照就懶洋洋地說朝中忠臣清官一大把,民間百姓還愛聽青天,足可見今人比古人還是要氣死人的……總而言之,到最後眼見朱厚照昏昏欲睡,他猛然間想起了徐勳去年用過的點子。

    “殿下,若是真想休息幾日,也不是沒辦法的。去年您不是病過一場嗎?調養的那些天可是一次都沒去過文華殿。如今那劉文泰又是做熟了這事情的,再讓他琢磨個藥膳方子就是了,如此您也能多歇幾天。雖然不能出宮,可總比聽講的好。”

    “咦,我竟然忘了還有這一條!”

    剛剛眼睛幾乎合在一塊的朱厚照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盤算好半天,他就重重點點頭道:“好,也罷,先逃了那些沒意思的課再說!派個人去太醫院找那劉文泰,就說本太子就要病了,讓他想個好方子過來診治,記住不要什麼鴿子羹了,我都吃膩了!”

    對於牆倒眾人推的焦芳,劉文泰原本是不想摻和的,奈何此前那二百兩黃金收得他嘗到了甜頭,此番那牽線搭橋的人送來的又是一百兩黃金,他思來想去覺得沒什麼風險,也就半推半就收了,配合著演了一出好戲。然而,這一天從焦府回到宮中禦藥局,他滿腦子都是那狄羅的話,誰曾想東宮立時有人找了過來,一開口就是一番讓他呆若木雞的話。

    “劉院判,太子殿下說這幾天身子不爽快,讓你及早想個藥膳方子預備著。”

    來人是撂下話就走了,劉文泰卻是又驚又喜。仿佛就是先前太子他幫忙“藥到病除”的事起了個頭,緊跟著今日就是和焦芳一塊演戲,才剛想到如此亦不失到太子面前賣個好,結果一回來就瞌睡遇著枕頭人送上門了!雖說千秋節後他尚未得旨意複為院使,可此番若是奉承太子得法,這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皇帝礙于廷臣反對不能恢復他的官職,可若是他再次為太子治好了病,那些大臣又能奈他何?

    太子病了!

    這麼一個消息再次讓宮中雞飛狗跳。齋宮中的皇帝也罷,坤甯宮的張皇后也罷,乃至於仁壽宮的皇太后王氏也罷,一應人等全都是再次著了忙,直到劉文泰親自診脈,又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對症下藥旬日可愈,王太后和帝后方才放下心來,只吩咐劉文泰仔細服侍著休養,不得怠慢。而文華殿講學,自然是就此完全停了。

    然而,就在一連數日這宮裡宮外全都正在為著重要人物的病而雞飛狗跳的時候,北鎮撫司葉廣卻得到了一個奇妙而詭異的消息,即便以他多年經驗,仍是思來想去不知道該奏與否,最後便召來了李逸風商議,卻吃這手下送了一個絕妙主意。

    “大人,名義上咱們這錦衣衛乃是東廠所督,何不讓那位王公公去拿主意?”

    王炮仗?

    葉廣何等精明,立時就醒悟到李逸風此議的用意,當即笑納了,這天下午便具朝服來到了外東廠請見,沒多久就等到了那位東廠督公。兩人名義上是相互統管,可王岳不是指手畫腳的人,葉廣也只守著錦衣衛不撈過界,兩人多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相見也極少。這會兒葉廣拜見之後,落座之後請摒退了從人,就張口說出了一句王岳根本沒想到的話來。

    “王公公,實在是因為一件事委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才驚擾了您。我剛剛得報,說是這太醫院院判劉文泰,醉酒之際不合對人說,自己這些天運氣好,竟是遇著了兩起裝病的病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藥到病除,看日後誰還敢說他醫術不精。”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6:00
第二百四十四章 父與子,柔與剛


    王岳既然人送王炮仗之名,為人的衝動自然可想而知。從葉廣那裡得知了這麼一件事,他哪裡耐得住性子,當即就從外東廠氣咻咻地回了宮來,直奔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衙門。一進裡頭,他險些和出來的陳寬迎面撞了個滿懷。

    “老王,你怎麼又這麼風風火火的?”

     “我要見蕭公公,人在不在?”

    陳寬聽說王岳要找蕭敬,愣了一愣後方才笑道:“真是不巧得很,蕭公公才告假回了私宅,說是明日才能進宮當值。你要真有什麼急事,派個人去送信也成,要不然親自跑一趟也成。不過若是沒什麼急事,還是別往什剎海的那宅子跑,那地方向來是蕭公公躲清靜的地方,最不喜歡別人往那湊。況且那種田園逸氣,不是咱們喜歡的調子。”

     “唉,怎麼都湊在一塊了!”王岳沒好氣地擰緊了眉頭,盯著陳寬看了一回,見來來往往的小太監都往這兒張望,他便拉著人到了自己的直房,把葉廣所說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都說了,末了便急躁地問道,

    “這事兒你說怎麼辦?”

    “我說老王,你怎麼好好的管起這事情來了?”陳寬只覺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勸解道:“這事兒葉廣分明是刁滑得很不肯沾手,所以才稟告了你,可你現在往上報,皇上信不信都是你的職責,可你要是不報,他日追究下來,他葉廣就算盡到責任了,竟是進退都便宜。依我看,就算太子殿下真的裝病,那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你應該聽見了,不止是太子,那劉文泰醉酒之後對人說,他可是遇到了兩個裝病的人!他是御醫,宮中太后皇上皇后都是好好的,那除去太子之外還有誰夠格讓他去診病的?我回宮之前特意讓東廠的番役們去打聽了一下結果可好,這劉文泰還給吏部侍郎焦芳診過脈!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司禮監彈劾焦芳和保他的人都鬧成什麼樣子了!”

 此話一出,陳寬的臉色也不禁凝重了下來。然而,思來想去他還是低聲勸解道:“越是這樣牽涉廣的,你越是該小心。老王,不是我說你,你這急脾氣也該改一改了,老是像個一點就燃的炮仗吃虧的每次都是你。不說別的,這回李公公上齋宮躲清靜去了,你卻吃了大虧,幸好戴義素來還算公允,否則你指不定倒什麼霉!”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橫豎我對得起自個的良心就成了。”王岳見陳寬滿臉的不贊同,終於霍然站起身來,“你不用勸了,既然蕭公公不在李公公也在齋宮,我這就去齋宮請見,是非曲直,總得讓皇上有個公斷。”

    陳寬眼看著王岳就這麼起身徑直出了門,想要把人叫住,可他張了張口最後卻無力地歎息了一聲,最後索性也拔腿出門去找了戴義。這蕭敬不在,李榮在齋宮還不知道是個怎的光景,這當口萬一出事能幫忙擋一擋的也就只有戴義了!

    弘治皇帝這些天在齋宮打坐安神,食素不沾葷腥自覺得精神健旺了不少,再加上已經對司禮監吩咐國事悉照內閣票擬,因而那些煩心事住幾乎都沒怎麼在意。如果不是唯一的兒子不時前來鬧騰鬧騰,他甚至有一種終於修成正果的感覺。這會兒當聽到王岳求見的時候,他雖有些詫異,但想了想還是吩咐把人傳了進來。然而,行禮問安後,王岳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的好心情完全化作了烏有。

    “王岳,要是你此次還敢胡言亂語攀誣,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奴婢當然知道。”王岳又重重磕了個頭,旋即雙手伏地垂著頭說道:“此事乃是錦衣衛打探到的消息,奴婢又特意令番子去打探過劉文泰的行蹤,決計有七八分可信。雖不是十分准,但劉文泰掌御醫事多年,出了這種事哪可輕忽?而太子殿下更是國之儲君,關乎國體,若是被這等小人一而再再而三糊弄,日後成了習慣,後果不堪設想。”

 儘管弘治皇帝對於王岳的話惱怒十分,之前也惱火其掌著東廠卻突然跟著李榮瞎折騰一氣,可用了王岳這麼多年,他哪裡能不知道這老傢伙的耿直性格。

    然而,別說劉文泰總裁修本草勞苦功高,其多年御醫,每逢他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其人診脈用藥,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這麼一個人竟然會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思來想去,他終於站起身來。

    “不要驚動太醫院。你去外頭隱秘地調一個有真手段的大夫來,跟朕去承乾宮。”

    儘管朱厚照最初一病的時候,從皇太后到帝后全都到了場,一個個恨不能以身代,可即便是再憂心忡忡的張皇后,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旁邊,因而幾日下來,朱厚照就讓人在外頭看著,自己在宮中忙得不亦樂乎。須知借著在外調撥火器的名義,張永貨真價實把一把火槍弄進了宮裡,給朱厚照講了講其中原理,立時成功撩撥起了這位太子的興趣。

    這會兒朱厚照拿著手統在西暖閣中比劃瞄準,又照著張永的話試了試用手銃貼身肉搏時該怎麼使用,被挑上來做對手的幾個小太監無不配合著沒兩個回合就被打倒在地,讓他好不高興。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頭馬永成突然撞開簾子沖了進來。

    “皇上來了!”

    這一聲就仿佛是催命符似的,別說朱厚照丟了手銃立時三刻鑽到了床上去,就連其他太監也是一個個忙著收拾殘局,等到弘治皇帝大步進來的時候,除了床上躺著直哼哼的朱厚照之外,其他人都已經在地上跪了個整整齊齊。可進來的皇帝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到了床頭坐下,伸出手到襝紗被裡一把撈了朱厚照的手腕出來,他就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葉大夫,請診脈!”

 儘管皇帝說了一個請字,但頭一回進皇宮的那位白鬍子大夫已經是完全懵了。他幾乎是平順了呼吸又平順呼吸,這才戰戰兢兢地跪下診了朱厚照的左手,儘管太子殿下也試著頑抗掙扎,可被弘治皇帝那眼睛一瞪,他就立時學乖了,於是,當那大夫左右都診過之後,垂頭說道太子殿下康健得很,朱厚照一下子就知道不好了。

    因而,眼見鐵青著臉的弘治皇帝擺手吩咐那大夫出去,朱厚照一把掙脫了父皇的鉗制,將手縮回了被子裡,隨即強著腦袋哼了一聲。

    “是,我是在裝病!誰讓東宮那些先生成天就講些我不耐煩聽的東西。每天開講就是先誦讀個無數遍,然後是老調重彈講了又講,一會讓我背這個,一會讓我寫那個,這麼大熱天的,我都熱死了,更何況他們這些年紀一大把的!想當初王守仁也給我講過論語,聽起來比那些人講得有趣生動多了!他們只會口口聲聲說聖明天子垂拱治天下,這不明擺著就是讓我老老實實呆在宮裡,凡事交托給他們去管,哪怕他們騙我說一個個官員都是清正廉明,一個個武將都是奮勇殺敵,我也只能由他們糊弄。什麼聖賢之語,都是狗屁道理……”

    弘治皇帝起初見朱厚照這煩躁的表情,還不由得想到自己當年在萬貴妃壓力下出閣讀書時的緊迫,可漸漸臉色就露出了難以壓制的怒氣。

    待朱厚照說出了一個騙字,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竟是下意識地一巴掌打了上去。然而,當發現兒子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時,他不禁覺得心裡一揪,但仍是狠狠心站起身來。

    “你是大明太子,太子就該有太子的樣子!從明日起照常去文華殿聽講,否則……”弘治皇帝冷冷掃了一眼地上噤若寒蟬的那幾個太監,一字一句地說道:“若是太子再有蹺課亦或是裝病,爾等第一次杖四十,第二次杖八十,以後每犯加杖四十,朕倒要看看,你們的皮有多厚,能禁得起錦衣衛多少板子!”

    眼見弘治皇帝氣咻咻地拂袖而去,朱厚照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一扭身子就面朝裡頭徑直躺下了,須臾竟是拉著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幾個太監見被子底下的那身影輕輕起伏著,似乎竟是在啜泣,不禁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吭聲。

    而從承乾宮出來,跟在旁邊的王岳見皇帝餘怒未消,想了想就低聲問道:“皇上,那劉文泰……”

    “這麼大的事情,太醫院其他人都是不聞不問,斷然不是劉文泰一個人的責任。而且,事情若傳揚出去,豈不是笑柄!”弘治皇帝突然站了站,沉吟片刻就沉聲說道:“你先去傳旨太醫院,召劉文泰過來見朕!”這些年大臣彈劾那麼多,他卻素來寵著這些太醫院的傢伙,他是真把他們護得太好了!

    王岳見皇帝如此處置,心中卻也覺得公允,等隨著下了臺階時,他卻想起另一茬,正要發問的時候,卻已經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一聲:“焦芳那兒,你命人傳個話,就以你的意思,說吏部事務繁忙,尚書馬文升既然病了,他若是再病著,上下事務便只有讓張侍郎去管了!”對於生性仁厚的皇帝來說,這已經是少有的重話了,因而王岳連聲答應之後,就悄悄退了下去。只想著剛剛在承乾宮那一巴掌,他仍然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太子殿下不懂事啊!這天下沒有那些文官治理,難道還得靠他們這些身體殘缺的太監,亦或是那些滿腦子只知道打仗的武臣?任用賢明,垂衣裳而治天下,這原本就是聖賢的道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6:01
第二百四十五章 巧言令色,帝嗣為重


    焦府二門前,狄羅又代主人送了劉文泰出來。兩人盡官從前打過交道,但這兩天日日相見,這才算是真正熟絡,說話也就不像之前那樣客套疏離。這會兒劉文泰隱晦地提了提那方子上的藥該如何煎好服用,隨即就看了看左右哦,見是旁人都離得遠,便似笑非笑挑了挑眉。

    “狄舉人,你還真是好手段啊,輕輕巧巧又搭上了焦大人!”

    “哪裡哪裡,畢竟我是多年不第的人,劉院判雖在御前得用,可總不能在皇上面前薦我一個進士功名不是?”狄羅笑容可掬地沖著劉文泰一拱手,這才輕聲說道:“不知道我之前那丹方,劉大人試過了可管用?”

 乍然聽見這一茬,劉文泰的臉色不禁倏然一變,立時壓低了聲音道:“我說狄舉人,咱們之前的那件事情,你不會對焦大人提過吧?”

    “當然不會!劉院判以為我是瘋了還是傻了,這樣的隱秘怎能入第三人之耳?”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見劉文泰如釋重負,狄羅立時話鋒一轉道:“只不過,劉院判可不要忘了當初對我的承諾。皇上素來不喜幸進,可太子殿下那兒的好話,你可得多多幫我去說說!”

    “那是一句話的事。”

    劉文泰原本拿著那兩條丹方進上,心裡還頗為得意自個一句空口說白話的承諾,就換得了一個非小的功勞,以及沉甸甸的黃金,可此時發現狄羅居然攀上了焦芳,他就知道這承諾是一定要設法兌現的。只如今太子兩次裝病都是他的手筆,到時候藥到病除又是不小的功勞,因而他便索性大大方方滿口承攬了下來。

    “那好,我就等著劉院判的好消息了!”

 眼看馬車已經駛了過來在,狄羅說完此話,正要抬手請劉文泰上車,外頭一個小廝突然一溜煙沖了進來,到了近前就急急忙忙地說:“狄先生,司禮監派了一位公公來探老爺的病!得知劉院判在咱們府上,他還捎話說皇上派人往太醫院急召劉院判,請人趕緊回去!”

 這宮裡一下子來了兩位公公,無論是送客的半個主人狄羅也好,上門“仗義”診脈的客人劉文泰也罷,全都吃了一驚。劉文泰再也顧不上說什麼道別的話了,拱了拱手就匆匆上了馬車,那車夫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調轉車頭往外而去,而狄羅看著那輛車絕塵而去,嘴角突然往上一勾,繼而就對那小廝說道:“你請大公子去迎一迎那位公公,我去見老大人!”

 且不說東廠督公王岳派的人在焦芳面前是如何傳的話,這劉文泰聽得皇帝召見,這一路上對那車夫再三催促,馬車是風馳電掣險些飛起來了,最後徑直到了最近的西安門。他不過是區區一個太醫院院判,自然不可能在皇城內騎馬坐凳杌,等到從西安門進了玄武門,已經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再趕到乾清宮時,年紀不小的他那兩條腿都有些打顫了。因而,他竟絲毫沒有發覺,平時對他向來客客氣氣的幾個乾清宮答應,竟都有些疏遠冷淡。

    “劉文泰,你做的好事!”陡一行禮就是這樣劈頭蓋臉的訓斥,饒是劉文泰伺候了成化皇帝和弘治皇帝,深悉兩代天子的性情,也嚇了一大跳。外人道是這前後兩代皇帝一個荒怠一個勤勉,一個動輒得咎一個仁厚寬容,可在他看來,只要摸清了性情,這父子倆都是好伺候的主兒。尤其是弘治皇帝,哪怕他一度下錦衣衛獄數月,出來之後一擼到底成了御醫,可事後投對了路子,還是很快又得了聖眷。可就是他獲罪的那會兒,他也沒見弘治皇帝這麼震怒。

    於是他只一愣,就立時免冠叩首道:“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弘治皇帝原本還想繼續質問的,劉文泰這一句知罪,他後半截話立時吞了回去,旋即冷笑道:“你知罪?說來朕聽聽!”悄悄抬眼偷覷了一眼皇帝,見其面色雖然深沉,可雙頰微微露出火色,眼角微黑,劉文泰雖然好些天沒有為弘治皇帝診過脈,但心裡卻是雪亮,眼珠子一轉便叩頭說道:“回稟皇上,臣不敢說,還請皇上摒退左右。”

    “你們都退下!”一句話斥退了左右隨侍的那些內侍,弘治皇帝看著劉文泰,心頭那股火氣終於憋不住了:“朕對你一向優容有加,你自己想想,總裁修本草這些年,朕前前後後賞了你多少回!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你幹了什麼,居然挑唆太子裝病,你好大的膽子!”

    劉文泰剛剛故弄玄虛,就是為了引出弘治皇帝的話頭來,此時聽到後頭這話,本以為不過是太醫院出了點小紕漏的他頓時魂飛魄散。瞅見天子眼底間的震怒,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思量如何過這一關,到最後竟是真給他硬生生靈機一動想出了應對之道來。

    “皇上息怒,微臣是不該成全太子裝病,微臣罪該萬死,只不過………”只不過三個字後,見皇帝並未打斷自己,劉文泰心頭微鬆,旋即又重重磕了個頭道:“前時太子殿下突然病倒,微臣診脈過後,發現太子殿下脈象之中有一股燥熱火氣,雖是用藥膳調理漸漸使之痊癒,可如今又是盛夏,微臣唯恐熱毒再次復發,所以太子遣人說燥熱難當,微臣診脈過後,想來想去就開了休養去熱的方子。”

    “巧言令色!”

    儘管皇帝嘴裡迸出了這四個字,但劉文泰何等乖覺的人,立刻察覺到皇帝怒氣稍解,於是又立刻磕頭回稟道:“皇上只有太子殿下這一脈,微臣惶恐,于殿下身上不敢有半點輕忽,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微臣罪該萬死,但乞皇上只罪微臣一人!太子殿下不過是熱糊塗了,而且為微臣三言兩語說動,不關殿下的事!”

    劉文泰這一大包大攬,原本就是火氣稍降的皇帝不免又息了三分怒氣,但口氣依舊嚴峻得很:“朕已經教訓過了太子,如今當然要追究你的罪責!你此前幾次三番獲罪得咎,朕都回護了你,可你這次太讓朕失望了。看來,太醫院留不得你這樣人!”

 從前那許多險惡的關卡,劉文泰都這樣過來了,此刻聽到皇帝竟是如此嚴厲發落,他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膝行上前兩步就低頭說道:“微臣自知罪重,無顏再為御醫,可微臣實在放心不下皇上!那丹方是臣斗膽獻給皇上的,本為綿延帝嗣,可今觀皇上面色發赤,眼圈微黑,臣實在是憂心聖體,請皇上多留微臣幾日,待到時候馬到功成,臣必定自請退逐!”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了自己服用的那個丹方。他和張皇后先後生育了兩兒一女,可順利長大的就只有朱厚照,哪怕不為了皇室子孫綿延,他也希望張皇后能再生下一個孩子,也好給朱厚照作伴。因而劉文泰獻上那丹方之後,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服用了,這些天果然是龍馬精神不同以往。眼看張皇后的小日子就要來了,此時劉文泰提到了這一茬,本是下定決心的他頓時猶豫了。

    思來想去,他突然開口問道:“你之前醉酒之際,口吐醉言說最近遇到兩撥裝病的人,除了太子,另一個人可是焦芳?”劉文泰這才陡然之間記起昨夜確實一時高興多喝了兩杯,可是否說了醉話卻記不起來,此時此刻,他心中那後悔勁就甭提了。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他也顧不上去思量是東廠還是錦衣衛告的密,心想焦芳確實年老體衰,就派個御醫過去再診脈也不打緊,當即連連磕頭道:“皇上明鑒,臣是為焦侍郎診過脈,但焦侍郎確實是疲累過度以至於暫時支援不住。若臣有半句虛言,甘願領罰!”

    “朕就姑且再信你一次!”弘治皇帝暗自付度焦芳這回四面楚歌,讓王岳那番傳話便算是告誡,也不用追究過甚,撂下這句話便站起身來:“這幾日便暫留你在御藥局伺候,若你再不盡心,你知道後果!”

 話說到這份上,劉文泰知道自己今天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一時間猶如虛脫了。及至磕頭告退,他拖著灌鉛的腿出了乾清宮,通身已經仿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回到御藥局後,他哪敢耽擱,立時吩咐人去請總理御藥的司社監太監張瑜,把事情始末一說,張瑜立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定然是王岳,錦衣衛葉廣須不會管這樣的閒事!”

    “那張公公,接下來我實在是沒轍了,您可能指點迷津?”

 見劉文泰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本待臭駡人一頓的張瑜想起從人那裡得到的好處,只得勉為其難地說道:“你且稍安勿躁,回頭我去想想辦法,咱們這些年交情,我總不會看著你被趕出太醫院!”

    這天晚上,就在劉文泰在御藥局翻看著皇帝的醫案冥思苦想對策的時候,張瑜又悄然而至,摒退左右之後,他就壓低了聲音對劉文泰說道:“你知不知道,就為了太子裝病的事,皇上打了殿下一巴掌?”

    “啊!”見劉文泰嚇得魂不附體,張瑜卻嘿嘿笑道:“所以說,今兒個你能混過這一關,實在是萬千之幸。只既是如此,殿下鐵定要犯擰許久,要化解這般心結,接下來就是你戴罪立功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6:02
第二百四十六章 爹是別家的好


    太子被皇帝甩了一巴掌,張永身為在一旁攛掇裝病的始作俑者,最初悄直是惶惶不可終日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朱厚照把火發在自個身上。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朱厚照竟然根本沒有對皇帝說是別人挑唆其裝病的意思,對他和顏悅色不說,就連對底下其他人亦是沒有絲毫遷怒的意思。唯一變化的是,小太子按照皇帝的吩咐日日前往文華殿聽講,上課也一反常態地端端正正,但課後卻越發放縱,什麼書都不看,什麼窗課都丟在一邊,在皇帝面前也一副敷衍塞責的模樣。

    可張永明知道朱厚照這是真正和皇帝鬧彆扭了,又哪裡敢勸?

    而這麼一檔子事,張永整天泡在府軍前衛,那是一丁點都不敢對徐勳提的,而且他還有的是事情要忙。哪怕有皇帝的手令,東宮的面子,兩千隻手銃和所需火藥也難以備齊,然而,徐勳要求的只是先配五百,他少不得拿著皇帝手令狐假虎威地嚴令兩局的提督內官用心供給,總算是軍器局把所有存貨都秘密運到那個廢煤礦之後,火藥局又補充了一批火藥,勉強還算夠數。他又和徐勳王守仁一塊把兩千人全數拉進了那個廢礦,從火器的基本使用開始給幼軍們普及,這一忙更是腳不沾地。

    偏生在這個時候,仿佛是馬文升焦芳朱厚照前前後後這一“病”還不夠亂,王守仁的父親禮部右侍郎王華也病了,這一次卻真的來勢洶洶,王守仁不得不撇下府軍前衛練兵緊急告假回家侍疾,張永巴不得這位老看自己不順眼的兵部主事回家去,一時如魚得水。

    然而,直到他有一日回到東宮值夜的時候,發現朱厚照輾轉反側,那大床搖得嘎吱嘎吱響,直到夜半才睡著。而這位主兒睡著之後,他甚至還聽到了幾句著實駭人的夢話,這下終於捱不住了。他也不知道別人是聽見過還是沒湊上這巧,於是思來想去,這天瞅著操練的空檔,他就把徐勳拉到了隱秘地方,唉聲歎氣地把朱厚照裝病事發,而太子殿下竟挨了弘治皇帝一巴掌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只隱去了自己的攛掇。

    徐勳這才明白張永這些天心不在焉是怎麼回事,慶倖先頭那一次他挑唆朱厚照裝病沒被識破的同時,他不禁也有些擔心那對至尊父子。

    相處這麼久,他差不多算是明白朱厚照的脾氣了,執拗認死理之外,那種特立獨行也是尤其罕見,而這等脾氣說到底,都是弘治皇帝和張皇后嬌慣出來的。畢竟,古今中外,似這等沒有兄弟姐妹的太子,大約也是獨一份了。

    “那皇上打過太子那一巴掌之後,這些天可還有什麼話?”

    “就是沒有,我才著急哪!”張永無奈地搖了搖頭,頗有幾分皇帝不急急太監的意味:“從前太子殿下胡鬧,皇上雖不曾動過手,可也不是沒有訓誡過,但事後總少不得千安撫萬寬慰,可這回卻是一句別的話沒有。劉瑾谷大用馬永成幾個常常伴著太子去齋宮請安的,說是皇上和太子之間常常就那麼幾句敷衍的話就完了,可不是急死人麼?”

    “連皇后娘娘都不曾出過面?”

    “別提了,皇后娘娘倒是來過承乾宮幾回,可太子殿下又恢復了從前那種態度,雖說不上很冷落,可也談不上親近,皇后娘娘性子又急,結果一來二去……”張永不用再繼續往下說,徐勳已經明白了這下頭是怎樣的結果。

    在想了又想之後,他終於輕聲說道:“皇上是說了,太子若是再蹺課,就杖責你們這些太監,那可曾說過太子偷偷出宮也要處罰你們?我的意思是,太子上午去文華殿聽講,下午出宮是否可行?”

    “這個嘛……”皇帝一番嚴令,如今東宮上下自然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拿自己的屁股開玩笑,張永也不例外。可他既然來和徐勳商量這件事,就已經打著這個主意,此時只猶豫了片刻,他就點點頭道:“我來想辦法吧!”

    “我就知道,這事兒別人沒辦法,但換做是你,總會有點子。可我對你說,太子殿下這一回真是受打擊大了,不是你說什麼話就能輕易扭過來的。”

    “我知道,所以這回,得換個人出面。”都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如今的東宮就有些這種意味。儘管朱厚照素來就是那麼一個脾氣,可從前太子對皇帝是真心的孝順,幾個太監雖偶因犯錯被罰,可卻頂多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如今眼看這對父子君臣仿佛有些漸行漸遠,著急的遠不止是張永一個而已。

    因此,當張永對劉瑾谷大用馬永成幾個相好的計議停當,眾人想著這對父子繼續僵持下去,他們可能的倒楣結局。咬咬牙之後,索性都把什麼後果拋在了腦後。於是這一天下午,谷大用馬永成留守宮中,還說動了年紀一大把秩位最高的高鳳居中策應,而劉瑾千方百計把朱厚照帶出了宮去,張永則是留守城外,單單讓徐勳回了城。

    儘管說起來也只是兩個月沒出宮,可朱厚照乍然面對熙熙攘攘的宮外,竟是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哪怕如今他所處的位置只是最最偏僻的北城,他還是站在那裡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直到劉瑾反反復複催促,他方才不太情願地上了那輛馬車,可一坐好就把窗簾完全掛了起來,只在那看著外頭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直到車從鼓樓下大街上了銀鏈橋,他才想到了什麼,忙用腳尖用力踢了踢面前的車門。

    “喂,今兒個我不出安定門。就這點時間,去看徐勳張永練兵也不能夠,你這是準備帶我上哪去?”

    “殿下放心,這事兒小的怎麼會不知道?去其他地方,奴婢小的也怕擔著干係,但有些地方您若是去了,皇上頂多也就是訓斥咱們幾句罷了。”劉瑾頭也不回地解說了一句,發現車廂裡的人沒吭聲,他生怕弄巧成拙,忙又說道:“是去張皇親街的壽寧侯府。壽甯侯畢竟身份不同,縱使皇上發起火來,也有娘娘擋著。”

    “哼!”

    儘管這會兒用一聲冷哼算作是給劉瑾的回答,但真正踏進壽寧侯府,見迎出來的張鶴齡滿臉驚喜,竟激動得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朱厚照想想自己之前還懲治過張宗說,於是終於露出了少有的和顏悅色。

    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說了幾句話,他突然就瞅見二門處有僕從引了一個人出來。眼尖的他一眼就認出了那人,忙張口叫道:“興安伯,你怎麼也在這?”

    “呃,太子殿下。”徐良快步走上前來,仿佛沒看見張鶴齡那提醒小心的目光,笑呵呵地說:“都是壽寧侯盛情,於是我過府來蹭一蹭侯爺的好酒,不想竟會這麼巧。咦,好久不見,殿下怎麼瞧著似乎有些清減了?”

    “你居然瞧出來了?”朱厚照挑了挑眉頭反問了一句,隨即就輕哼道:“興安伯倒是好眼力,除了你之外,還沒人說我這些天瘦了。”這話就說得非同一般重了。儘管張鶴齡對朱厚照今天前來萬分激動,可也不敢接這話茬,結果還是徐良恍若沒事人一般笑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日日和殿下相見,公公們也都是日日伴著,當然瞧不出來,可我是好幾個月沒見殿下了。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幾個月不見,人躥高了這麼多,自然就顯得清減。”

    朱厚照雖是太子,可終究小孩子脾氣,一聽徐良贊自己長高了,他立時異常高興。而徐良趁著朱厚照高興,覷了覷這位太子的個頭就說道:“只不過,長身體的時候得多吃多睡。殿下不知道,勳兒從去年到今年,整整長高了大半個頭,吃飯的飯量何止比從前增加了一倍。”話說到這份上,好勇武的朱厚照立時來了興致,直到徐良三喜兩語在那細數著徐勳的菜譜,他陡然之間想起這位興安伯那好吃的紅燒肉,一時讒涎欲滴,少不得軟磨硬泡求徐良做。在張鶴齡那驚奇的目光中,徐良竟滿口答應下廚操持,不到大半個時辰就端出了一碗色香味美俱全的紅燒肉並四個大碗來,自然而然引得朱厚照食指大動,不消一會兒就一股腦兒全下了肚去。

    “興安伯,徐勳有你這個爹,真好。”酒足飯飽之際,朱厚照這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張鶴齡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那腳尖去捅徐良,可緊跟著就發現朱厚照不滿地瞪著自己。

    “舅舅,你拿腳踢誰呢,難道我說錯了?那些儒家君子只知道君子遠庖廚,哪怕是對親生兒女,也少有當爹的肯屈尊降貴地下廚做飯菜,哪有興安伯有心?”

    “殿下,這世上衡量為人父母者有心無心,可不止是做幾道飯菜的事。”徐良雖則是得到過徐勳的面授機宜,可是面對著這位太子殿下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他仍然有些忍不住。此時駁了一句,見朱厚照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竟是脫口而出道:“殿下,我兒之能勝我百倍,我這為人父親的幫不上別的,偶爾下廚,也算是父子之間難得的樂趣。但皇上胸懷天下,可愛子之心絕不會比臣少幾分。不說別的,殿下覺得,政務之餘,皇上在殿下面前是像尋常父親,還是像至尊天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6:03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大地大,規矩最大



    之前徐勳對徐良曉以利害,教了不少話,可最後一句話,徐勳卻記得他並沒有說過。然而,此時此刻躲在裡屋,他對這番話的結果卻並不擔心。

    沒有誰比他更知道朱厚照這位太子對親情的看重……否則,這位小太子何至於當初因為謠傳他不是張皇后親生,結果就毫無城府地把這些情緒都放在了臉上,一度甚至和母后犯擰。而一旦證明這不過是流言,他就立即和張皇后親近了起來?

    有的人是從小擁有就不知道珍貴,而有的人卻是從小擁有卻生怕失去!

    果然,外間的朱厚照在躊躇了再躊躇之後,終於喃喃自語道:“你說得對,父皇對我更像父親,而不是一國之君……可既然這樣,他就更應該明白我才對,我說的那些話憋在我心裡很久了,又不是一時衝動,可父皇居然給了我一巴掌!”

    這事兒劉瑾知道,徐良知道,屋子裡的徐勳也知道,唯有作為今天主人的壽寧侯張鶴齡不知道。他張大了嘴巴正要質疑,可腳下突然被人踩了一腳,待發現一旁的劉瑾正沖著他使眼色,他才勉強按捺住了,可心裡怎麼想怎麼沒滋味。

    他才是皇太子的舅舅,可這種天大的事,他的皇后姐姐竟是一個字都沒提過!

    “太子殿下知道尋常人家的父子是怎麼過的麼?”徐良卻沒理會剛剛朱厚照的話題,沖著張鶴齡努了努嘴道,“您問問壽寧侯,他那些兒女若是犯了錯,他都是怎麼處置?”

    張鶴齡雖是因張皇后對他的隱瞞而自怨自艾,可他又不是傻瓜,此時一下子就領悟了徐良的言下之意,忙說道:“這還用說,當然是動用家法狠狠責罰他們一頓!就好比大郎曾經對興安伯世子出言不遜,又在操練時偷過幾次懶,等他回來我就要狠狠罰他,至少也得在祠堂裡頭跪個一晚上,挨上三十戒尺!否則,他怎麼記得住這次的教訓?”

    “正是如此。我家勳兒畢竟是年紀大了,這才被我認回來的,再加上他又懂事能幹,我當然不曾彈過他一根手指頭,可要是他年少輕狂做那些傻事的時候被我認回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結結實實揍他一頓!什麼不好非得跟著那些狐朋狗友學壞,不打得他深深記住那個教訓,那怎麼使得!”

    這話說得內間的徐勳暗自汗顏、別看徐良如今好一個二十四孝老爹,可那會兒騎馬帶他突出重圍的時候,卻赫然好一個爆炭性子,這要是小時候那位徐勳犯在他手裡,不被打死才怪。然而,他正胡思亂想著,外間就傳來了朱厚照不滿的聲音。

    “可張宗說是混帳不曉事,徐勳那會兒是年少輕狂,可我之前說得又沒錯!”朱厚照雖然勉強接受了尋常人家的父子都是有這般打罵的,可他對那一巴掌卻依舊耿耿於懷,“那些面子上的事情實在是沒有半點意思,為什麼要為了這個讓上上下下全都折騰得人仰馬翻?這大熱天父皇雖是一大早上朝,可每次都是熱得滿頭大汗,而那些大臣,又不是人人都是特旨雨雪酷暑免朝的禮部尚書馬文升,聽說每天都有熱昏過去的。可就為了這樣的朝會,就為了這樣被人稱之為大治象徵的上朝,我不過說出了真話,從來沒彈過我一根指頭的父皇……”

    說到這裡,朱厚照仿佛覺得面前又浮現出了弘治皇帝那張失望之極的臉,一時只覺得心裡一揪,突然一把搶過酒壺給自己滿滿斟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繼而重重放下了。

    “我就不明白,是我重要,還是那些嘮嘮叨叨的老頭兒和規矩重要!”

    這時候,內間的徐勳發現外面一下子鴉雀無聲,他知道自己是不得不出去了。於是,他便有意弄出了一點聲響,又裝作手忙腳亂似的收拾,結果反而讓聲響更大了。果然,只一會兒,一個人影就氣咻咻地沖了進來,和他一打照面立時就大叫大嚷道:“好啊徐勳,你人躲在這兒幹什麼,聽我的笑話,還是和他們一塊兒串通起來騙我?”

    “殿下,臣哪有那樣的膽子,臣是被您堵在這裡頭,一時出去不得,誰知道會聽到這些要命的事情!”徐勳立時叫起了撞天屈,旋即又無辜地說,“臣奉命操練府軍前衛,今天之所以偷個閑回來找壽寧侯,是代張小侯爺送個信回來。這火器上手才幾天,他無論是裝藥也好射速也好準星也好,都是第一等的。用一個神機營老軍官的話來說,那是天生的玩火器的材料。”

    “哦,有這麼神?”

    朱厚照扭頭看了張鶴齡一眼,見其立對手捋鬍鬚,好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一時倒覺得面上多了幾分光彩。而這時候,劉瑾又湊趣地誇獎道:“要不是殿下曾經幫徐指揮鎮著,壽寧侯世子興許也會被人當成紈侉一般看待,可不是殿下有識人之明?”

    被人這麼一捧,朱厚照剛剛的慍怒不免消解了幾分,但還是輕輕哼了一聲:“徐勳,就算你是找壽寧侯有事,你又不是外人,幹嘛鬼鬼祟祟躲在裡頭不敢見我?”

    “臣當然是有苦衷的。”徐勳欲言又止,見朱厚照惱將上來拿眼睛瞪他,他方才低聲說道,“太子殿下若是方便,可能單獨聽臣說幾句?”

    “准了。”朱厚照想都不想就沖著張鶴齡徐良和劉瑾一擺手,見三人雖臉色各有不同,但都依言退出了屋子,他這才抱著雙手就這麼在居中的那張湘妃竹榻上坐下了,“你說吧,究竟是有什麼苦衷?要是說不出來,別怪本太子罰你……唔,罰你替本太子寫七天的功課。每曰一百個大字,看你這武將叫不叫苦!”

    對於朱厚照這連罰都罰得隨心所欲,徐勳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瞠目結舌了,反而習以為常地笑著稱是。在心裡最後打點了一番此前得到的消息,他便走到朱厚照身側,低聲說道:“太子殿下應該還記得去歲年底鄭旺冒認皇親之案吧。那時候皇上淩遲處死了劉山,又將鄭旺等人全數判了斬立決,可太子殿下可知道,如今除了劉山之外的其他人在何處?”

    好端端的徐勳突然提起鄭旺一案,朱厚照不禁有些意外,皺著眉頭摸了摸下巴,他便問道:“他們還能在哪?既是父皇判了斬立決,這人總應該死了,在九幽黃泉才是正經吧。”

    “殿下說得沒錯,但事實上,除卻劉山死了,其他人都還活得好好的。”

    “什麼!”

    見朱厚照又驚又怒,自己也是才打探得知這消息的徐勳霍然起身,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把跳起來要衝出去的朱厚照按著坐下,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劉山乃是內侍,所以皇上定下淩遲,文武百官並未有異議,但鄭旺等人是軍戶,朝中免不了就有人勸諫了。雖不曾挽回聖意,可就算是斬立決,西四牌樓也不是時時刻刻殺人的。天象不好,會緩決;各地有災異,會緩決;而宮中貴人若有身體不適,也會緩決……這樣一次次地拖延下來,結果這些本該死的人現如今還在刑部的大獄中,至今還沒殺!”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要不是徐勳死死揌著,爆跳如雷的朱厚照幾乎想要拿壽甯侯這屋子裡的擺設洩憤,如今儘管沒能付諸行動,可他仍然是氣得七竅生煙。而徐勳手上按著朱厚照的肩膀,嘴裡卻說道:“至於那個用種種理由拖延行刑的,不是別人,正是刑部尚書閔圭閔大人。

    而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古往今來的聖皇大治之年,無不是刑獄極少,死人極少,這樣殺人太多的刑獄,大大有傷當今皇上的聖明,況且如今已經久旱,皇上下旨釋囚……”

    “屁話!”

    朱厚照拖口而出罵了這兩個字,待想再罵的時候,他竟是罕有地不知道該罵什麼是好,於是只能在那咬牙切齒。這時候,覷著空子的徐勳才說道:“殿下,皇上身為如今朝野人人稱頌的賢明聖君,就得遵守賢明聖君的規矩;而那些臣子要想被人稱作是賢臣名臣,那也都有他們必得遵守的規矩,否則就會被人說成是逢迎皇上,操行有虧。所以,您說的朝會之事,無論皇上也好,那些大臣也罷,都是絕不可能接受的。”

    朱厚照儘管任性,可終究是天生聰穎,此時聽著徐勳這些話,他心裡不免一動,竟拖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打我那一巴掌,是為了不讓我那天氣急之下在那些老大人們面前把這話說出來,是為了我好?”

    “是,殿下,因為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比天子更大,那就是規矩。皇上怕的,是您壞了規矩,所以才會有那樣激烈的舉動。”見朱厚照顯然是已經給自己說動了,徐勳便又加上了最後的礎碼,“當然,有些規矩是好的,確實應該沿習;而有些規矩是不好的,確實應該廢除。但這世上最強大的是習慣的力量,是把一些陳規陋俗說成祖宗家法的力量,殿下要想廢除這些,就不能把這些從嘴裡說出來,而是應該先彙聚一切力量做好一切準備,然後突如其來地出擊,把這些一舉砸一個粉碎。”

    “徐勳,你說得好!不愧是我最信賴的左膀右臂!”

    朱厚照只覺得這每一句話都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裡,一時為之大悅。然而,就在他想要再說幾句勉勵的話兒時,外頭突然傳來了劉瑾的聲音。

    “殿下,司禮監陳公公來了,請您趕緊回宮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6:04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五雷轟頂



    司禮監的太監林林總總不下十幾個,這其中……擔當南京守備的傅容和鄭強等人,在外放之前必得先掛一個司禮監太監的名號,這基本上已經是慣例了。而這些太監當中,唯有掛著秉筆二字的,這才是真正的天子心腹。陳寬的資歷和蕭敬李榮仿佛,只是歲數差著一星半點,出宮傳旨的人輕易用不著他,就是劉健李東陽這樣的大佬,等閒也見不著他的面。然而,此時此刻這位卻出現在壽寧侯府裡,而且剛剛竟是連一刻都不願意多等,連起頭想要拖延的侯府大管家都給厲聲訓斥過了。

    “陳寬,我才出來多久,你怎麼這麼快的耳報神!”朱厚照大步從裡頭走出來,臉上很不好看,“我這些天可是再沒逃過尖華殿的講學,只不過是來瞧瞧舅舅,又不是上別處去……”

    朱厚照這話還沒說完,陳寬就快步迎上前去,甚至連磕頭都來不及就急聲說道:“殿下,眼下不說這些,還請您儘快回宮……”

    “我不回去!”朱厚照才被徐勳那一番話說得心裡五味雜陳,這會兒陳寬一出現就讓他回宮,他頓時更覺得憋氣透了,“我一個做外甥的,在舅舅家裡多坐一會兒,難道這也犯了那什麼規矩?如果是那樣,讓父皇罰我就是了!”

    要是擱在平常,太子口口聲聲叫自己舅舅,甚至肯為了自己和皇帝起沖圌突,張鶴齡高興都來不及,可眼下發現陳寬臉色如同鍋底似的,他心中不免就有些惴惴然了,忙從旁賠笑勸道:“太子殿下,陳公公想來也……”

    “舅舅,我又沒問你!”朱厚照怒瞪了張鶴齡一眼,這會兒竟是絲毫沒有把人當成長輩敬的意思,又惱怒地說道,“陳公公你只要說清楚,要這真是父皇的意思,我立刻就跟著你走。但從今往後,這壽甯侯府的門我再也不踏進半步!”

    陳寬哪能料到朱厚照竟然在這種時候犯了執拗,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著急。

    有心哄了這位太子摒退閒雜人等解說解說,可他伺候過英宗憲宗和當今,唯獨沒遇到過朱厚照這樣性子的,一時就有些犯難。正當他把心一橫打算說出實情的時候,後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殿下還請不要心急,陳公公平時少有出來,今天卻特地趕到了壽寧侯府,可不是證明皇上對殿下關心至深,哪有什麼要罰的意思。”

    陳寬這才發現徐勳竟然也在。雖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張鶴齡安排的,但這會兒他也顧不得那許多,順著這口氣就想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藉口,忙點點頭道:“是是是,殿下,皇上得知太子殿下出宮來探看壽寧侯,自然是極其歡喜的。只是禮部剛剛送來了外藩所貢的一些小玩意,皇上預備讓殿下選幾樣其他的分賜諸王,讓您趕緊回去挑。”

    可憐陳寬隨侍弘治皇帝多年,早已習慣了這位天子寬容公允的作風,這還是第一次嘗試用這種小伎倆來誘惑人。然而,總算是這話有了些成效,話音剛落,他就發現對面的朱厚照狐疑地端詳著他,直到把他看得發毛這才微微點了點頭。

    “算了,那我就姑且信你一次……劉瑾,預備著回宮吧!”說完這句話,朱厚照突然又扭頭看著徐勳,“徐勳,好好把府軍前衛練好,別忘了剛剛你說的話!什麼時候咱們都有能耐了,那時候就能做到你剛剛所說之事!”

    “是,臣謹記。”徐勳深深躬下了身,繼而才頭也不抬地說道,“也恭祝殿下回宮之後,心想事成。”

    直到目送陳寬緊隨朱厚照出了門去,徐勳瞥見壽寧侯張鶴齡面色陰晴不定,哪裡不知道是朱厚照的說翻臉就翻臉惹惱了這位國舅爺,靈機一動,他就沖著張鶴齡說道:“侯爺,今兒個真的是全都靠你!”

    “靠我?世子這是說笑話吧,太子心裡頭哪裡有我這個舅舅!”

    對於張鶴齡的憤憤不平,早有預備的徐勳便笑呵呵地說道:“太子那時候是一時情急,不論誰插話,那都肯定是要倒楣的,侯爺只是正好撞在了牆頭上。剛剛太子在裡頭還追問我小侯爺的情形,得知人真的極善於火器,還對我得意洋洋地說不愧是張家子弟,給他長了臉,還說等操練好了,立時奏請皇上加他的官,還要嘉獎侯爺這位叫教子有方的父親……”

    當徐勳父子離開壽寧侯府的時候,壽寧侯張鶴齡親自笑眯眯地送出了門來,那臉上哪裡有半分慍怒,那股子喜色簡直藏都藏不住,亦或者說是根本沒曾想藏。而徐良那此疑問一直忍著回到了自家正房,他才面色古怪地問道:“張宗說真有那麼出色?”

    “當然不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浪子回頭就能一鳴驚人的紈絝?”見徐良一下子張大了嘴巴,徐勳這才笑道,“爹,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兒子?”

    “臭小子!”徐良沒好氣地在徐勳脖子上拍了一巴掌,隨即才氣不打一處來地罵道,“那既然如此,你在太子殿下和壽寧侯面前吹噓這些幹什麼,不怕到時候拆穿?”

    “拆穿不了。我又不是隨隨便便說這話的,照現在這樣的標準化程式訓練下去,哪怕張宗說到時候不是最出色,那也決計不會是拖後腿的。我只消回去對他說,已經在太子和他爹面前誇下了海口,到時候他要丟臉,那別說是壽寧侯世子或許要換人,就是太子殿下的怒火也能把他燒到天涯海角去數星星。”

    聽到徐勳已經心有成算,徐良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可想起朱厚照先前拖口而出的話,他仍是不免憂心忡忡:“勳兒,你真的已經勸說了太子殿下回心轉意?先頭殿下那番話實在是太過駭人,如果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爹你不用杞人憂天。”徐勳嘴裡這麼說,心裡卻知道,朱厚照這想法興許是不止一時半刻,怕是憋著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否則,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朱厚照就不會立時三刻順順當當地接受了。只是接下來會是怎樣的結局,他卻沒多大把握。

    朱厚照這種性子,讓他去和大臣虛與委蛇也就罷了,可讓他在皇帝面前真的服軟,卻是比登天還難。正因為那是他自個愛戴尊敬的父親,所以才很難說假話敷衍過去!說起來,還是他自己這個當兒子的,對徐良隱瞞的事情,實在是很不少……

    然而,和徐勳設想的並不同,當朱厚照踏進齋宮聞到那股刺鼻的藥味時,他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側頭看了看陳寬,這才突然加快了步子入內。直上前看到張皇后正站在床榻邊,他才一下子變走為奔,幾乎是倏忽間就沖到了床前。

    “父皇怎麼了?”

    張皇后一扭頭,這才發現朱厚照回來了,然而,她卻先看了一眼床頭,這才一把拉起朱厚照往外走。

    直到從後門出了大殿,她才看著朱厚照劈頭蓋臉地問道:“你這不懂事的孩子!怎麼陳寬去了這麼久你才回來,你知不知道你爹剛剛昏昏沉沉的時候,還在叫你的名字?”

    朱厚照一時只覺得五雷轟頂:“我……”

    “我什麼我!你之前和你父皇嘔氣,我說話你也不聽,這就算了,可你父皇病了你還賴在外頭不回來,你這是什麼孝順?”張皇后原本就是性子極其急切的人,今天乍聞驚訊的驚怒慌張,這會兒免不了全都流露了出來,“你知不知道,你父皇那會兒一時控制不住給了你那一巴掌,這幾天背地裡後悔成了什麼樣子?你父皇原本就是日理萬機,還要日思夜想地擔心你,硬生生熬出了病來!太醫院的幾個大夫都說一半是風寒,一半是給氣的,厚照,你太不懂事了!”

    朱厚照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倖,指望父皇不過是一丁點小病,可見張皇后這越說越氣,越說越急的樣子,他的一顆心就漸漸沉了下去。張皇后素來是最不會裝的,真要是父皇和母后聯手演戲,他怎麼也能從這位母后臉上看出端倪來,可這會兒張皇后的眼睛已經紅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不說,攥著的手帕幾乎都要給絞爛了。

    “母后……”朱厚照不知不覺跪了下來,卻是囁儒著說道,“兒臣……兒臣知道錯了。”

    “這話你對你父皇去說!”張皇后強自扭過頭去,竭力不去看可憐巴巴的兒子,又狠狠心道,“除非你父皇寬宥了你,否則你就別叫我母后了,我沒你這麼個不省心的兒子!”

    “母后您別生氣,兒臣這就去,這就去!”

    朱厚照趕緊一骨碌爬起身來,滿面惶然地轉身沖進了齋宮。面對這情形,張皇后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終究還是忍不住,連忙也追了進去。直到這時候,長廊轉角處,一個人方才探出了腦袋。見那對母子再也看不見了蹤影,他方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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