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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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50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25
第二百零九章 至親至疏

    傍晚時分,白天熙熙攘攘的羊肉胡同漸漸冷清了不來。那些小食攤子都陸陸續續收了,店舖雖說還沒有放下門板打烊,可大多數的夥計都已經開始收拾店堂,或是乾脆偷起了懶等著吃晚飯。而西邊盡頭月前才剛把成衣鋪改成南繡坊的小店裡頭,因李慶娘出去送貨了,如意也到了東邊頭裡的一家即將關門停業的繡莊去招羅兩個繡娘,這會兒兩人都不在店裡,門板自然已經幾乎都放下上鎖了,只還開著半格以備有人來買東西。

    店堂裡的沈悅已經點上了燈,一面收拾清點貨架上的繡品,一面想著先頭得了李慶娘報信,說是今日西苑大閱大獲成功,臉上不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竟是一時興起哼起了金陵一=有名的小曲子。背對著大門的她正哼著,突然只聽外頭傳來了兩記咳嗽,慌忙止住聲扭過頭,卻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能給口水喝嗎?」

    沈悅遲疑片刻,終究是走到大門口,隔著那唯——扇上半格掏空的門板瞧了瞧,見是一個披散著頭髮衣衫破舊的落魄漢子,她頓時有些奇怪,走上前就問道:「你是哪裡人?」

    「我是金陵人。」那漢子頭也不抬,聲音雖嘶啞,卻是沉靜得很,「姑娘不必擔心,我不是要飯要錢的,只討一碗水喝,回頭就走。」

    「你這人倒實在。我剛想說,你若是要飯,廚下還有些中午剩的,我索性一次給你盛來;你要是要錢我看你手腳也還方便,前幾天別人還說這胡同口第二家車馬行還缺個打雜的。既是要水你先在這等一等。」

    那漢子見沈悅笑著點點頭就轉身進裡頭去了,不覺抬起頭來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披散的頭髮滑落一邊,露出了那張異常猙獰可怖的臉。直到聽見裡頭腳步聲傳來,他才再次垂下頭去,直到一隻手從裡頭遞了一隻碗出來。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沈悅見這漢子低頭喝水,原是打算轉身進去,可突然之間就站住了,又扭過頭看了那人影一會。足足老半晌,她才想到自己是覺得哪兒不對一若真是落魄的路人渴了怎麼都是雙手捧著這碗咕嘟咕嘟痛喝一氣根本不會注意其他,可這人卻是一手托著碗底,一面輕輕吹著,一面地啜飲,彷彿這不是剛剛舀來的涼水,而是一杯香茗一般。

    想到這裡,疑心乍起的她不禁出口試探道:「你剛剛說是金陵人,是住在哪兒的?」

    「離鄉多年,早就忘了。」

    那漢子頭也不抬地答了一句,這時候卻拿起碗一口氣喝乾了又把碗遞了回去。沈悅接碗的時候,突然看見那漢子的手腕上繞著一串香木珠,不禁愣了一愣。

    見人轉身要走她突然本能地脫口而出道:「徐二爺!」

    這一聲話音剛落,那漢子立時停了停,隨即頭也不回地說:「姑娘認錯人了!」

    「你要不是徐二爺,我叫別人與你不相干,你停下幹什麼?」沈悅見此人這般所作斯為,越想越覺得狐疑驚悸,待要出去才想起李慶娘和如意生怕自己亂跑,這門板下了不說還鎖了,再見那漢子已經往前又走了幾步,她不禁大急:「徐二爺,你一句話不說拋下家裡這麼多年,眼下還想一走了之?你知道徐勳那會兒有多危險嗎,你回來!」

    見那漢子終於停了下來,她心頭一鬆,這才放緩了語氣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手上那串香木珠我認得,當初你說是你自個雕的,一共兩串,送了我一串,我至今還留著,上頭刻著的十二生肖日看,不會認錯的。徐二爺,你來都來了,難不成還打算說是碰巧撞見我的?」

    「你這丫頭,還是和當年一樣聰明。」那漢子這才轉過身子,緩緩走了回來,待到門邊上,他突然撥開了自己的頭髮,見沈悅一見便大驚失色往後退了一步,他這才淡淡地說:「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想讓我留下?」

    沈悅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猙獰的面孔,此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嚇呆了還是驚呆了。從前的徐邊雖不能說是什麼絕世美男子,卻也是風度翩翩儀表堂堂,被譽為太平裡徐氏那一代中最出色的人。然而此時徐邊非但樣子落拓,而且一張臉已經全都毀了,要不是她認準了那串數珠,對方又確實舉止可疑,怎麼可能把人認出來?

    呆愣了許久,她才咬咬牙道:「不管你什麼樣子,終究還是徐二爺。他還有很多事要問你,那些事只有你才知道,你當然得留下!」

    「果然不愧是我挑中的媳婦,固執到認死理。」徐邊見沈悅面上先是一紅,隨即有些氣急敗壞,他才微微笑道:「沈光半輩子精明……可關鍵時刻卻糊塗愚蠢。要不是有你,我怎麼會放過他這麼一個在節骨眼上向他捅刀子的世交?你很好,這世上有的是三從四德的婦人,卻少有那些有勇氣有膽量的,你很配得上他。至少,你不會重蹈她的覆轍……」

    沈悅也知道當初父親著實做得過分,聽徐二爺這般指摘父親,她不禁咬緊了嘴唇。可聽到這後兩句話時,她就覺得有些不對了,當即結結巴巴地說道:「徐二爺,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他如今聖眷正隆,最關鍵的是得太子信賴,你那點小事決計是不用愁的。我就要走了,只怕你們成婚的時候,我也未必能夠看到,今天來看看你,也是想道一聲喜。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佳兒佳婦,今後只過好你們的日子,孝順你們該孝順的人便罷了。還有,今天我來過的事,不必對他說,沒有我,將來的路他只會走得更輕鬆。」

    沈悅眼見得徐二爺轉身就走,一時慌忙又喚了兩聲。這一次,對方卻是理都不理徑直前行,情急之下,她也顧不得那許多,一溜煙回到了裡頭,抄起角落裡一架梯子架在圍牆上,提著裙子就爬了上去,待到牆頭,她卻=現人已經離開老遠,一時又急又氣,直到往東邊又看了一眼,見是李慶娘往這邊來,她忙嚷嚷了起來:「乾娘,乾娘!」

    看到沈悅又爬了牆,李慶娘是又惱火又無奈,三兩步趕上前去正要問話,她就只見沈悅指了指另一邊的方向說道:「乾娘,快去追那個人,快!」

    儘管摸不清原委,但李慶娘深知沈悅的身份如今還暴露不得,只一猶豫就立時快步追趕了上去。此時羊肉胡同裡頭大部分店舖都已經關門,大街上行人極少,再加上她腳下極快,須臾就拉近了和前頭那衣著落拓漢子的距離。眼見只剩下十幾步,她便厲聲喝道:「前頭那漢子,給我站住!」

    見人絲毫不理會她,李慶娘頓時惱了,又追了幾步,腳下用力便是連著兩個縱身,一站穩就已經擋在了那漢子的身前。她那眼力卻不是沈悅這半吊子可以比的,一瞬間就看清了那張不成樣子的臉,當即面色一變,繼而就喝問道:「閣下何人,為何攪擾我家女兒的清淨?」

    「你家女兒?要不是我引薦了你拔入沈家,你能有這樣的女兒?」見李慶娘神情大變,徐邊這才冷淡地說道:「當然,這些年也虧得有你教她,否則以沈光那樣只知道事事市儈算計的性子,再好的丫頭也會被他帶歪了,哪來這份爽利!」

    「你……你是徐二爺……」

    李慶娘終於明白剛剛沈悅為何會這般急躁,別說沈悅,此時此刻看到這麼一個人杵在眼前,就連她也覺得異常緊張。眼見對方沒有否認,她不禁使勁鎮定了一下心神,又開口問道:「徐二爺既然到了京城,怎麼不去尋徐少爺,而是來找我家大小姐?」

    「他已經是別人的兒子,我還去找他幹什麼?至於來看沈悅,只是為了她兒時那點情分,你用不著這麼緊張。從今往後,我不會在你們面前再出現,你們就當沒我這個人便罷了。」

    說完這番話,徐邊就再也不看李慶娘,大步朝前走去。李慶娘有心去追,可想想如今徐勳認了徐良為父,仕途也好人生也好正是一片明媚,若是多了徐邊這個未知數,那今後種種又是一團亂,她這跨出去的腳忍不住收了回來,竟眼睜睜看著人消失在了那邊拐彎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歎了一口氣,旋即頭也不回地掉頭往回走。

    穿過幾條小巷的徐邊在一個陰暗角落等待許久,見果然沒人追上來,臉上就露出了瞭然的微笑。隨手剝下那一身破衣爛衫丟在了一邊,他信手從牆上掏出了幾塊牆磚,從裡頭拿出了一個包袱,將裡頭的衣衫換上身,又隨手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髮,最後戴上了那個面具。不多時,他就從一條陰暗夾道拐了出去,上了一輛早就停在那兒的馬車。

    京師這兒的事情已經全部辦完,剩下的他也懶得和羅克敵再爭,是時候該回去了。

    現如今的他已經完全沒了牽掛,大可放手去繼續做自己籌劃了這許多年的事。只沒想到,他在關外和蒙古轉了一圈回來,金陵卻出了一樁那樣的潑天大案,那個一個自暴自棄的孩子,竟然會在浪子回頭之後這麼出色。

    「有那麼一個不認命的媳婦,你不會像我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26
第二百一十章 兩不相欠,有子再還

    「大小姐,你可記著,這事情千萬不要世子爺說。」

    李慶娘也不知道對沈悅告誡了第幾遍,見小丫頭仍是坐在那裡呆呆愣愣的,她不由心中大急,不得不加重了語氣說道:「大小姐,興安伯和世子爺如今父子相得,所以才能一道在朝中穩了下來,但其實他們根基淺薄,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盯著,尤其是世子爺如今大出風頭的情況下。這當口要是因為此事在世子爺心裡存下什麼心結,那怎麼得了!」

    「你別說了,讓我一個人安靜一會!」話音剛落,兩人就聽到外頭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李慶娘一愣,撂下一句「我去開門」就匆匆走了。沈悅也沒在意,只在哪絞盡腦汁回憶著徐邊說的每一句話,可無論怎麼想,她仍是只覺得腦袋一片糊塗。不一會兒,隨著外間的說話聲越來越大,其中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她的思緒一下子被打斷,人也慌忙站起身來。

    「大小姐,世子爺來了!」李慶娘笑容滿面地打起簾子讓了徐勳進來,見沈悅看著徐勳的眼神很不對勁,她連忙乾咳了一聲道:「世子爺傍晚才剛回來呢,這大晚上不顧宵禁又先來看你,這份心真是少有的。」

 徐勳雖說和沈家主僕三人都熟的不能再熟,可也從沒聽過李慶娘這般說話軟弱,不禁愣了一愣。再看沈悅低著頭,一隻手正擺弄著衣角,甚至沒抬頭看他,他不覺感到有些不對勁,想了想就側頭沖李慶娘道:「李媽媽,這一路騎馬過來我有些渴了,能請先頓一口熱茶麼?」

 儘管很不放心沈悅會不會失口說出那些話來,但李慶娘知道徐勳是最聰明的人,此時也只得連聲答應,出門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見沈悅仍是無知無覺地站在那裡,她也只得甩下簾子匆匆而去心裡說不出的憂心忡忡。

    都是徐邊關鍵時刻不見人影,如今這萬事已定的當口還回來幹什麼?

    「究竟怎麼回事你要擺這樣的臉色給我看?」徐勳笑呵呵地過去打趣了一句,見她不似往日自己稍有親近就露出嗔怒,連那些招牌的小動作都沒有頓時就更奇怪了,忙扳著人的肩膀說道:「出了什麼事,快對我說!」

    「我……」

    沈悅何嘗不知道,李慶娘的提醒沒錯,況且徐邊自己都說不必對徐勳透露他來過。然而,不論是從前徐邊救過她母女倆的命也好,不論是小時候徐邊送過她無數小玩意也好,不論是徐邊當著她父親的面親口說要她當他的兒媳也好……她畢竟是因為這樣一個人才和徐勳扯上了關係,把徐邊出現的事情捂在心裡,那是有虧良心的。況且,不論真相如何,那終究是徐勳從前的爹爹,說出來也能讓他心裡有個數。她和他之間,本來就應該坦誠相見。

    因此權衡良久,她突然咬了咬牙,竟是主動伸手抱緊了徐勳,整個人都埋進了他的懷裡,旋即才低聲說道:「我剛剛見著……見著徐二爺了……」

 對於小丫頭的主動投懷送抱,三個月不見伊人的徐勳原本倒是挺高興的可當聽到這後頭一句話,他只覺得猶如一道閃電當頭劈下,竟是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那種旁觀者的冷靜輕輕把沈悅推開了少許,這才低頭問道:「你說剛剛那就是我來之前一會兒的事?」

    「沒錯,你們頂多就是前後腳,插著一刻鐘功夫。」

    見沈悅說得猶疑,徐勳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悅兒,把他來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訴我。沒事,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要緊,我這點承受能力還是有的。」

    「他也沒說什麼。」沈悅想了想,就把當時的情形一點一滴說了出來,連徐邊那會兒的神情和動作都沒漏過。

    聽到那寥寥幾句複述,徐勳雖覺得徐邊這個人依舊是迷霧重重,但從前心裡的那個謎團倒是解開了。

    只對於徐邊說讓他二人成婚之後只孝順該孝順的人,他不禁眉頭微微一挑,暗想這位便宜老爹就是裝灑脫裝爽利,也實在是太過了。不是他想要用的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人,要真的對他成了別人的兒子無所謂,徐邊又何必會出現在小丫頭面前?要知道,依照沈悅的性子,這樣的秘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瞞著他的!

    「沒事,他走了就走了。」

    徐勳拍了拍沈悅的肩膀,當即攬著人到正中的軟榻上坐下,又無所謂地說道:「他來見你,大概也就是讓你把這些話轉告給我的意思。他有苦衷也罷,沒苦衷也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算我真是他的兒子,他的生恩我已經用朝廷的褒獎還了他,養恩他根本沒有,算起來我和他已經兩不相欠。你巳經告訴了我,這事就算完了,今後就當他今天沒來過。」

    「可是……」沈悅儘管從小讀書就是三腳貓,烈女傳女訓女則之類的都是看過就算了,可她還是本能地覺著徐勳的說法不對。可待要反駁,面對那沉靜而堅決的眼神,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遲疑了許久才小聲說道:「已經發生的事情,怎麼當成沒發生過,這不是自欺欺人麼?」

    「你怎麼這麼認死理?」徐勳放開了她少許,又伸出手去沒好氣地揉了揉那微微皺起的小眉頭,因笑道:「你要真是想不開,以後你和我多生十個八個兒子就好,橫豎都是姓徐,分一個兒子拜一拜他這個祖宗,就算我很對得起他了。」

    「十個八個!該死的傢伙,你當我是母豬不成!」見沈悅果不其然被自己一句話給引爆了,徐勳知道自己這法子果然奏效,少不得又故意撩撥了幾句。等到李慶娘匆匆端了茶盤到門口時,聽到的就是裡頭好一陣喧鬧,這讓在廚房始終心神不寧的她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她進來送了茶,徐勳便默契地再也不提徐邊之事,只笑吟吟地講著今日在西苑大閱的情景。

    什麼朱厚照驚艷亮相一箭中靶,什麼王守仁高台演陣大獲成功,什麼皇帝要賞賜大臣偏不許太子來幫腔一通話說到一半時,如意還回來了,原本已經飽餐了一頓的徐勳又卻不過情,陪著沈悅用了一頓被他稱之為夜宵的「晚飯」。及至時候不早他起身離開的時候,卻又當著李慶娘和如意的面把沈悅擁在了懷裡。

    放開手後,看著小丫頭那紅撲撲的臉,他便笑道:「以後要是還遇到今天這樣的事,不要瞞著我。這種事一個人扛著是要壓死人的,兩個人分擔就好得多。婁深了,早點去睡,明早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了。女孩子太晚睡,可是會老的!」

 沈悅聽著前頭這些話,心裡還正甜蜜著,可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她不禁恨得牙癢癢的,偏生徐勳彷彿未卜先知一般早已經轉身大步走了,她想要出口氣都辦不到,只能站在那兒氣咻咻地看著那背影,突然大發嬌嗔道:「大騙子,每次就知道氣我!」

 回過頭來的徐勳見沈悅旋風似的轉身進了屋子,面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待到出了南繡莊,他見李慶娘從側門那邊替他牽了馬出來,他先是隨口問了幾句生意好壞,待得知如今每月除房租還能結餘個二十幾兩,不禁暗自點頭,但旋即就說道:「媽媽,雖說我也讓和尚留心周圍的情形,但畢竟最關鍵的還是靠你。若是再有今天這樣的情形,哪怕悅兒不說,你也要先對我稟明瞭,明白麼?」

 儘管徐勳的年紀足可當自己的兒子,儘管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儘管這話聲音並不高,但李慶娘還是打心眼裡生出一絲敬畏和驚懼來,慌忙連聲應是。等到目送徐勳上馬疾馳而去,她倚門站了片刻,突然想到徐勳剛剛的眼神口氣像誰。

    她沒見過多少貴人,最大也就見過西廠前後兩個掌刑千戶韋瑛和吳綬。他們面上都是和善的人,可交待辦事的時候,卻都是這樣不容置疑的臉色和口吻!可那兩個爬上那位子的時候都已經四五十,甚至一度是連閣老尚書都要避其鋒芒的角色,如今的徐勳才多大?

    離開羊肉胡同這南繡坊,徐勳並沒有回家,而是轉去了魏國公府芳園。果然,這早晚王世坤並未就寢,得知他來立時使人請了他進去。

    兩人一相見,王世坤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埋怨:「你倒好,一進宮就是三個月,留著我一個人孤孤單單在京城過年,你說你怎麼賠我?」

    「我哪知道此番竟是連一步都出不得宮門,好好,是我之前想的不周,我向你王大公子賠禮!」徐勳笑著做了個大揖,王世坤當然不會生受這禮,當即沒好氣地托了他一把。

    才說了幾耳閒話,徐勳突然發現王世坤旁邊的高几上擺著一本書,卻不是春宮圖畫小說話本,而赫然印著《論語正義》,他不禁心頭一動,當即伸出手去把書拿了起來。

    「哎,小心點,這可不是我的,弄壞了一丁點我賠不起!」

    「哦?」徐勳才翻開扉頁就聽到這話,少不了合上書斜睨王世坤,突然拿著書在手上拍打了兩下。見這位王大公子急得什麼似的,他才似笑非笑地問道:「我還真以為你在芳園裡頭憋得慌呢,沒想到你本事大得很!老實交代,你和北監的謝大司成到哪一步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27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招兵買馬(上)

    到哪一步……沒好氣地呸了一聲,這才輕哼道:「哼,我王世坤當年好歹是認認真真讀過書的,底子不錯,上次去幫你給謝大司成送信,人家考問了我兩句,自然就瞧出了我的天分才情來。一來二去的,別人借上幾本書給我有什麼奇怪的?」

    「哦,是沒什麼奇怪。」徐勳本來當初讓王世坤去送信,就是為了讓他去拉拉關係,想不到這當年的金陵第一少真能做到這一步,他自然只有高興的,但此時在嘴上少不得打趣道,「那你借書之後打算怎麼著,是進國子監去勤學苦讀一把,還是打算拜了謝大司成為師,去科舉上頭一展雄風?」

    「呸呸呸,我都多大了,這時候去撿八股那敲門磚,我不是瘋了?哼,我可是堂堂正正地對謝大司成說,我只要真正學些學問道理,並不是去研習八股的,那位老先生自是誇獎我沒有功利之心,倒還指點過我該看哪些書。至於國子監,我可不像徐敘只求一個前程,在裡頭發奮讀書力爭上游,小爺逍遙慣了,不想受那份活罪。只如今關係打點好了,異日我有了兒子,怎麼也能拜個大儒當名師,中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不是?」

    噗!

    徐勳本來正一邊聽訓一邊慢條斯理喝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終於忍不住了,一口茶噴得老遠,隨即就嗆得連連咳嗽。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放下茶盞就指著王世坤道:「你你……要是讓謝大司成聽到你這話,不得氣得吹鬍子瞪眼?」

    「你以為小爺我傻啊,這話怎麼也該婉轉些。小爺我是誠誠懇懇對謝大司成說,只恨年少時不曾得逢名師,只遇著一些惡友,希望將來膝下有兒女時,能有謝大司成這樣品行學術的大儒教導。雖然老先生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可他已經一次兩次上書致仕了,將來大不了他回鄉了,我帶著兒子到他家鄉去拜先生!」

    「我的王大公子,我真是服你了!」

    面對理直氣壯的王世坤,又好氣又好笑的徐勳說是甘拜下風,但心裡卻明白,王世坤倘若沒有兩把真刷子,那是決計打動不了那位北監祭酒的。只這是王世坤自己的事,他也沒必要盤根問底,這會兒閒話一過,他就拐上了正題。

    「今天我來,是想問王兄你一件事。想來今天西苑內校場大閱的事你已經聽說過了,雖說之前我也是指揮使,但如今加了一個掌印的名頭,就比從前名正言順多了。況且有那五百人的根底在前,做起事也更容易。我想問你的是,我記得你身上有一個百戶的銜頭,可願意調到府軍前衛來?」

    王世坤聞言頓時愣住了。頂著一個金陵第一少的名頭,他在南京固然能橫行一時,但真正的上層人物誰看得起他?他為了一個根本不相干的定國公,大老遠跟著徐勳跑到了北京,自然就是為了賭一賭運氣。現在看來,他的運氣很好,就連太子都見過了,更不要說他用幾篇年少時做的文章和自己的真心實意打動了謝鋒。然而,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有那定力去熬十幾年從頭開始科舉,所以才會開玩笑說到如今根本連八字都沒一撇的兒子身上。

    因而,徐勳提出的調到府軍前裡,竟是眼前的一條捷徑!可登上徐勳那條船容易,可他這三腳貓似的本事,別把別人的船帶沉了才好!

    思來想去,他索性光棍地一攤手說道:「徐老弟,我不瞞你說,你這建議我是一千個一萬個想答應,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就是小時候跟家中護院家丁學過兩手糊弄人的把式,真要打起來,我就寒磣了。騎馬還成,拉弓也能拉,但準頭不怎麼樣。科舉十年八年我出不了頭,但練武的話,十年八年我也一樣練不成啊!到時候拖了你的後腿,那我就該死了!」

    倘若王世坤二話不說直接答應,徐勳還得掂量掂量,但這會兒王世坤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心裡不禁覺得這朋友自己沒交錯,當下就笑道:「你既然說出這話來,顯見是把我當了朋友!我也不怕告訴你,我自個也是弓馬稀鬆武藝不成,但練兵不同於練武,三兩年之間,我還有自信能練出兩把刷子來。這麼和你說吧,府軍前衛如今這太子扈從的名頭一抬出來,不少勳貴都是要心動的。但眼下不能讓他們大肆塞人,我不得不做出幾分勢頭來。你這魏國公的小舅子不來受點苦讓別人知難而退,我上哪兒立威去?」

    「啊,敢情你還打算扯起虎皮做大旗!」王世坤恍然犬悟地一拍腦袋,這才明白了過來,仔仔細細一想就爽快點了點頭,「也罷,既然你這麼說,我就聽你的。誰要你的腦袋一直好使,跟著你廝混哪次沒得好處?不過你要立威,不會只衝我一個人吧?」

    「那是當然!除了你,我還少不得拉上其他人。這樣,後日下午,你到我家來!」

    約好了王世坤,徐勳稍坐片刻,就離開了魏國公府芳園,旋即徑直轉往定府大街的定國公府。徐光祚因是名正言順的長房長孫,在前任定國公徐永寧故去三個月之後就承襲了定國公爵位,如今正在家守孝。但七七一過,不見外客等等這些規矩自然就被人丟在腦後了。

    這會兒徐勳入夜來見,外頭一報上去,徐光祚就立時吩咐把人請到書房。兩邊一廝見,徐光祚免不了就盛讚起了今日西苑校閱時徐勳的那一番出彩。

    徐勳下頭五個百戶,三個都是徐光祚所薦,因而也沒打算在這位面前謙遜什麼,開門見山地說出了今次的來意:「定國公,如今我接了府軍前衛掌印,剩下的兵員也要漸漸編練起來,之前這些班底就很不夠了,軍職也太低。現如今想必無人再會質疑府軍前衛東宮扈從的名義,所以這幾天之中,想來不少勳貴都會心動。」

    「你的意思是,讓我定國公徐家……」徐光祚出口一試探,見徐勳笑而不答,他的心裡自是如同明鏡似的敞亮,立時二話不說地一拍大腿道,「這事兒我定國公府一定不讓人後。這樣,我那長子太大了些,況且他是世子也扎眼,我那嫡次子正好十六歲,入軍中錘煉錘煉正好,而且徐老弟這般治軍手段,也剛好請給我好好調教調教這小子。」

    說到這裡,他也不管徐勳尚未開口答應,快步走到門口高聲叫道:「來人,快給我去把二少爺叫來!」

    沒過多久,外頭就傳來了一個恭敬的聲音:「老爺,您喚兒子來?」

    徐光祚看了一眼徐勳,對於外頭兒子的乖巧很是滿意,當即叫了人進來。座上的徐勳見來的是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大約是因為見客,身上一件素緞大襖,銀冠束髮,下頭踏著一雙鹿皮靴子,看上去頗有幾分英氣。那少年向徐光祚行過禮後,徐光祚就笑著一指徐勳道:「這是興安伯世子,領府軍前衛掌印……唔,你就叫一聲徐叔叔吧……徐老弟,這便是我的次子徐延徹。」

    徐叔叔!

    此時此刻,別說徐勳大吃一驚,就連那徐延徹也是瞠目結舌。但後者偷覷了父親一眼後,便老老實實地一躬到地。然而,他這叔叔還沒出口,就被徐勳一把扶了起來。

    「不要聽你父親的,你要真一聲叔叔叫出來,我就坐不住了。」徐勳復又回身坐下,這才看著徐光祚說道,「也好,後日你就請二公子到我家來,有些事情我要先吩咐吩咐。畢竟,這事情還要先過兵部這一關。」

    「好好。」

    徐延徹不知道父親這大老晚把自己叫出來見客人是演的哪一齣,眼見父親沒讓自己走,他就索性在旁邊站了,眼睛看看父親又看看徐勳,耳朵則是豎起來聽著兩人的對話,當終於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之後,他不禁更是吃驚。直到隨著送徐勳出門,眼見人上馬走了,他方才趕緊湊到徐光祚旁邊問道:「老爺,您要送我去府軍前衛?」

    「怎麼,不樂意?」徐光祚斜睨了兒子一眼,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知道你母親的意思,是想著和你叔叔一樣。你已經掛了個勳衛的銜頭,兩天內補一個百戶是輕輕鬆鬆的,但這些閒職哪裡比得上府軍前衛!現如今府軍前衛就是東宮扈從,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臉的機會極大,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要不是我和徐勳結下善緣,這好事能頭一個輪到我們?」

    徐光祚當然不會知道,這好事頭一個輪到的並不是他,而且這會兒徐勳離開了定府大街,仍然沒有回府,而是又徑直策馬前行。這入夜的京城哪怕有兵馬司的人巡行,原本也並不太平,但徐勳往來的都是權貴聚居的這些地方,自然遇到的只有兵丁沒有蟊賊。這會兒他又在一座大宅門前停下,在西角門處叩門報了名字,不一會兒,那緊閉的門就一下子打開了。裡頭迎出來的除了兩個提著燈籠的門房,還有一個管事模樣的漢子。

    「不知是世子大駕光臨,實在是怠慢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28
第二百一十二章 招兵買馬(中)

    自打上興安伯府負荊請罪之後,齊濟良就恍若變了個人似的,不但不再結交那些三教九流,而且平日裡除卻在家裡讀書之外,就是出門,也往往只是下午上興安伯府去拜會徐良。也不知道是因為當初那訓誡,還是因為從小就沒有父親管束,他對這位年近半百的老伯爵竟是漸漸生出了一種少有的孺慕之心,原只是因母親攛掇拜了師,可漸漸就走動得勤快了起來。然而,這一天因為西苑練兵徐良也跟去瞧了,徐勳又鐵定要回來,他就沒再出門。非但沒出門,心裡還頗有些惴惴。

    「娘,你說興安伯世子回來之後,聽說師傅寬宥了我,會不會不高興?」這會兒雖說已經晚了,可齊濟良卻絲毫沒有睡意,挨著母親坐在軟榻上憂心忡忡地說,「我那時候聽別人說,興安伯能得回爵位,都是因為世子和太子殿下陰差陽錯結下了緣分。而且他如今練兵受褒獎,正是當紅的時候,要是人家知道那會兒的軒然大波是我挑起來的,一定令……」

    「你早知道這些,就不該在興安伯面前把這些都倒出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老實了!」仁和長公主亦是心中不安,此時沖兒子嗔了一句,終究還是心軟兒子小小年紀便成了一家之主,就放緩了語氣說道,「要不是興安伯府沒個女眷,我還能親自登門給你說和說和,如今卻只有等等看。不過終究是父子,興安伯既然點了頭肯教授你武藝,料想世子知道也不得不揭過這檔子事。唉,若不是我如今進宮也見不著皇兄皇呃……」

    「娘,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那會兒一念之差,也不會害了你!」

    見齊濟良突然跳下軟榻跪了下來,仁和長公主慌忙住口,一把將兒子攬進了懷裡,一時暗地垂淚,暗想若非沒有父親教導,兒子怎會落得如此境地。母子倆正相對淒苦之際,就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長公主,外頭興安伯世子登門,說是要見大少爺!」

    「啊!」說曹操曹操就到,仁和長公主不禁有些慌神,站起身就六神無主地道,「他今天才從西苑出來,這大晚上不在家裡歇著,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就說我們已經歇下,請他明日再來……不不不,還是請到正堂,讓人把那一斤從前皇后賜給我的六安貢茶找出來,好生伺候著,大少爺立時就去見他!」

    只一會兒,仁和長公主就從避而不見改成了上賓招待。打發了丫頭走,她便按著同樣有些不知所措的齊濟良肩膀道:「不要怕,打起精神來。你從正門進去,娘從後門進去。要真是他太過分,娘就是拼著回頭被皇兄皇嫂厭了也會出來給你做主!」

    「娘,你還是別去了……」齊濟良突然伸手攔住了仁和長公主,隨即昂首挺胸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就是給他罵一頓打一頓也沒什麼!娘,你就在屋子裡等著!」

    眼見齊濟良突然轉身大步衝了出去,仁和長公主想要開口把人叫住,可話到嘴邊終究是吞了回去,老半晌才無力地坐了下來。她這輩子就沒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先帝在的時候萬貴妃當權,她母親王順妃只得她這一個女兒,一直懦弱受氣;等皇兄朱祐樘登基,她不過兩年就出嫁了,駙馬又是個那樣的人,早早丟下她死了;如今唯一的兒子又犯下了那樣幾乎不可彌補的罪過,她這個當娘的甚至只能硬起心腸讓人去負荊請罪,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片刻工夫,她就站了起來,高聲吩咐道:「來人,拿我的鶴氅來,去正堂!」

    儘管外頭人都稱作是齊駙馬府,但這座偌大的宅邸真正的名字是仁和長公主府。唐宋公主用正一品制度,明公主府卻比公侯伯府的規制猶有過之,眼下這座中堂九間十一架,花樣獸脊,梁、棟、鬥棋、簷桷皆用彩色繪飾,這會兒晚間宮燈蠟燭一點,雖不像白天那樣明亮,徐勳卻也能看清四下裡各種傢俱俱是用的好料子,唯有陳設顯得老氣了些,彷彿多年沒換。

    送上來的茶徐勳才只呷了一口,外頭厚厚的門簾就被人高高打了起來,隨著寒風進來的便是一個少年。儘管只是當日陪朱厚照大鬧仁和長公主府時見過一面,但此刻這一照面,他仍然立即認出這少年便是齊濟良。然而,和前時見到的倨微相比,這會兒齊濟良一進屋子便大步走到他面前,竟是不聲不響深深一揖到地。

    「徐世子,從前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有眼無珠把個冒認皇親的往家里拉,你和太子殿下登門我也不知好歹攔著;是我不識好人心,被人三言兩語挑唆就覺著是你的錯,支使了徐毅在外頭扇風點火讓御史彈劾你;也是我記恨那會兒跟著你和太子殿下一塊來的那個姑娘,想抓到人出口氣……總而言之,都是我年少無知糊塗愚蠢……」

    一口氣說到這兒,齊濟良再也想不出別的詞來,卻是只躬著身沒有直起腰來。

    見到這幅光景,原本慢條斯理坐著的徐勳終於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心裡明白了徐良怎會這樣濫好人:只怕是自家老爹看著齊濟良年歲和他差不多,於是生出了憐憫之心。什麼得罪長公主不好,只不過是老爹心軟的借口罷了。

    他今天本就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因而這會兒就伸出手去把齊濟良扶了起來。見這位仁和長公主之子起身之後還突然扭轉頭去,隨即傳來了在那使勁抽鼻子的聲音,他不禁有些好笑,輕咳了一聲就懶洋洋地咳嗽了一聲。

    「賠罪的事情就不用提了,這世上沒有一件事向父子倆賠兩次罪的道理。不過,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誡齊公子。這世上不是所有做錯事都有機會補救的,你不妨想一想,倘若這次錦衣衛北鎮撫司不是結案迅速,而那鄭旺又攀咬上你的話,那結果會怎樣?」

    這會兒已經從後門躡手躡腳進了中堂後頭的仁和長公主也聽到了這話,滿心的擔憂一下子變成了無邊無際的驚懼。就因為齊濟良把鄭旺引為座上嘉賓,之後又因那玉墜事發而被太子朱厚照召入宮中好一通訓,原本通籍坤寧宮的她已經被撤下了通籍,竟是再難進中宮一步。而去乾清宮是要事先上書奏請的,她這長公主一下子幾乎在宮中寸步難行。

    於是,她立時就站住了,衝著身後的兩個丫頭打了個手勢,見她們倆都退了出去,她卻也不去坐下,竟是就佇立在那兒聽著。

    「我爹是看你年紀幼小,做出這些事情都是一時衝動,所以寬宥了你。這事情我原本不知道,今天回來之後才得知這一茬。說句公道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不是你還坦明瞭就是你讓徐毅挑唆的御史彈劾我,就是我爹寬宥了你,我也會讓他離你遠遠的,哪怕你那會兒拜他為師也沒用,親疏遠近我爹至少還分得清。但你既然認承了這一條,至少還算有點擔當,所以我今天才走了這一趟。」

    原來徐勳早已經知道了!

    無論是就站在徐勳面前的齊濟良,還是裡間的仁和長公主,全都是驚懼矣加,一下子想到無孔不入的廠衛頭上。尤其是還曾經埋怨過齊濟良不談合盤托出的仁和長公主,此時幾乎按著扶手,整個人差點沒有癱軟下來。

    「太子一直有開西廠的意思,雖則是皇上一直不曾允准,但消息路子卻不下東廠和錦衣衛。」徐勳看齊濟良那驚駭的臉色就知道這話有效,而他有意誤導,當然順著口氣就隱晦地把這一茬證准了,這才淡淡地說道,「話既然都撕擄開了,齊公子你坐吧。」

    齊濟良此刻根本沒覺得徐勳這反客為主有什麼不對,訥訥坐下來之後,卻是心裡一團亂麻似的,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擱了。而這時候,徐勳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記得你之前因長公主所請,授了錦衣衛百戶,沒錯吧?」

    「是有這麼一回事。」

    齊濟良被徐勳前後兩番話揉搓得整個人糊里糊塗,此刻只本能地點了點頭。然而,當聽到徐勳的下一句話,他就一下子失態到站起身來。

    「今日內校場校閱之後,皇上授了我府軍前衛掌印,讓我從錦衣衛裡頭挑些軍官出來。你既然是錦衣衛百戶,可願意轉調府軍前衛麾下麼?」

    不但是齊濟良,就連內中的仁和長公主,聽到這話也是大為意外。她雖說是女流,可好歹宮裡宮外看得多些,此刻她生怕兒子貿貿然開口答錯了話,竟是咬咬牙就這麼快步走了出去。當她掀起簾子時,見徐勳扭頭一看就施施然起身行禮,她情知自己在後頭多半是被人料準了,可竟也顧不得這麼多,看了看驚愕的齊濟良就強笑著點點頭道:「世子不必多禮,原是我孟浪了。」

    等見到徐勳回身落座,她這才說道:「世子剛剛所言可是當真?」

    徐勳卻不回答,而是笑著反問道:「怎麼,長公主不信?」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世子深得聖恩,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仁和長公主一時情急,脫口而出擠兌了一句,見徐勳並未因此著惱,她心中暗鬆,連忙笑道,「良兒從小在家被我寵壞縱壞了,我一直就擔心他不學好,所以才會托付興安伯多多管教。如今世子既然願意收了他在麾下,我自然是歡喜都來不及!」

    聽到仁和長公主這話,徐勳微微一笑,又斜睨了齊濟良一眼。只要這小傢伙到了他的麾下,那就休想再玩什麼小花招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29
二百一十三章 招兵買馬(下)

    江米巷和錦衣衛後街拐角處的那一座北鎮撫司衙門,這些天又是一片風平浪靜。

    弘治年間謅獄開得少,廠衛行事低調,這也向來被視作為弘治中興的一大標誌之一。但安靜歸安靜了,官員們卻仍多半繞開這地方走。尤其是錦衣衛衙門北邊的太常寺後軍都督府和通政使司,官員們往往是多走幾步路往西長安街繞,也不願意走這條錦衣衛後街。這天掌刑千戶李逸風在門口這麼一站,懶洋洋伸了個大懶腰,又看著那門可羅雀的巷子打了個呵欠。

    「無聊啊無聊……連一樁案子都沒有,真是閒得骨頭都發霉了!」

    「這不都是大人和李爺向來英明,宵小之輩都嚇得不敢妄動了麼?」

    聽到背後傳來了這麼一個阿諛的聲音,李逸風頓時嘿嘿一笑,旋即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再說好話也沒用!雖說你是錢公公的養子,可這北鎮撫司補人不是那麼容易的。咱們大人那德行,一個校尉就得考察一年,小旗總旗更是三五年,老子用了十六年才熬到現如今的秩位,除非你這百戶不想當了,進來從校尉扎扎實實幹起,否則你還是好好地吃著你那份俸祿吧!」

    站在李逸風背後的是一個二十五六的壯漢。其人生得虎背熊腰儀表堂堂,只這會兒卻一副點頭哈腰的架勢。他絲毫不以李逸風這番話為忤,卻是又陪笑道:「李爺,若真是有葉大人一句准話,這區區一個百戶算得了什麼,卑職自然是說捨棄就捨棄了!卑職這百戶本就來得僥倖,只希望能跟著葉大人左右好好學學,這比如今這空頭百戶可是光宗耀祖多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美!」李逸風這才轉過身來,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壯漢一番,突然驟然右手捏緊,竟是重重一拳打在了這壯漢的肩膀上。見其只是身子微微一晃,腳下連個哴蹌都沒有,他這才放下手微微點了點頭道,「錢寧,你這身板是不消說的,而且也有真本事,可北鎮撫司這地方,管的是偵緝不是拚殺,要的是機靈不是身板,你要真想留下,我可以去對葉大人說說,不過要說什麼光宗耀祖卻是未必。」

    「不不不,李爺若真肯出面說和,卑職就是做牛做馬也難報您的恩德!」

    聽到兩人這般說話,院子裡幾個北鎮撫司的校尉不時交頭接耳,卻是誰都沒吭聲。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剛剛轉過身正背對著門口的李逸風聽一個校尉叫嚷有人來了,他頓時心中一動,扭頭一瞧更是眼睛一亮,竟笑嘻嘻地迎了出去。

    「哎,我還想是誰造訪咱們這破衙門,原來是昨兒個在西苑大展雄風舌戰一群老大人的徐世子啊!你如今可是貴人,到這兒是有什麼好事來帶挈帶挈咱們的?」

    徐勳一個縱身利落地跳下馬來,三個月苦練馬術的成果顯露無疑。見門裡一個壯漢飛奔上來幫忙牽馬,他也沒在意,一點頭把韁繩遞了過去,這才看著李逸風道:「李千戶你可別寒磣我,我離貴人這倆字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一趟上門,當然是有事相求的!」

    這天子腳下,什麼好事壞事都傳得快,因而昨兒個西苑那番唇槍舌劍早就傳開了,更何況消息靈通的北鎮撫司。李逸風這一大早無所事事狀到門口張望,其實就是因為和葉廣連夜商量了一回,想著這會兒徐勳會不會直奔這裡來。此時此刻人真的來了,而且也不拐彎抹角,他頓時覺得心裡異常舒服,臉上更是笑瞇瞇的。

    「好好好,咱們大人果然沒看錯你!跟我來吧,大人正在簽押房裡。」

    儘管李逸風年紀比徐勳大著一倍有餘,但這會兒和徐勳一路說說笑笑往裡走,卻如同多年老友一般親近。見此情景,那些跟著李逸風上過徐家的,亦或是曾經見徐勳來過一回的,自然都沒什麼奇怪的,只有剛剛那主動去牽馬的錢寧收拾好了馬匹轉回來,就立時抓著一個校尉打聽道:「這位老哥,剛剛進去的這位徐世子,是不是就是昨兒個在西苑大大出彩的興安伯世子,今後要掌府軍前衛的那位?」

    那校尉斜睨了錢寧一眼,便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錢百戶你倒是消息挺靈通的嘛!」

    「一時聽到,哪裡能說是消息靈通。」自己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錢寧頓時只覺得一顆心怦怦跳得厲害,暗自定了定神就賠笑又試探道,「到底是李爺厲害,據說這位徐世子是太子殿下的親近人,居然能這麼親近,看那樣子,莫非從前就是相識的?」

    那校尉雖知道錢寧是探聽消息,但北鎮撫司這些年並不算十分風光,因此也樂得炫耀……輕哼了一聲就說道:「何止李爺,葉大人和徐世子也是相識的,而且頗有些香火緣分。所以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咱們大人掌管北鎮撫司多年,卻在文官當中也好評多多,言官彈劾更極少,就是因為如此了。」

    被下屬稱作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葉廣這會兒和徐勳相見之後,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當初他南下金陵處置趙欽之案,原本是存著向蕭敬賣個好的初衷,只因徐勳那一番空手套白狼的謀劃實在是讓他驚奇,兼且見人年少起了栽培之心,這才不吝給了一個總旗的牌子。如今他最慶幸的就是那會兒徐勳拒絕之後,他覺得這少年郎應該會有出息,送出去的腰牌沒收回來,於是前次那麼大的事他只挨了一頓訓斥算完,今次好處又送了上門!

    兩相廝見落座,李逸風便把服侍的皂隸遣退了下去,自己親自笑瞇瞇地端茶遞水。而徐勳也同樣開門見山地說:「葉大人,當初在金陵承蒙照拂,我徐勳一直感念在心。如今我既掌府軍前衛,又在御前敢開口說一應軍官均從錦衣衛世襲軍官當中徵調,說到底,也是相信葉大人一定會鼎力相助。畢竟,您如今奉旨管衛事,這一應人等的名單想來一定在心裡記著。」

    葉廣這一輩子都浸淫在錦衣衛中,看朝廷中一位位官員起起落落,卻一直都是用一顆旁觀者的心冷眼旁觀淡然度日。也就是在他手上,錦衣衛臭名昭著的那些酷厲刑很少有使用的機會,等閒只是恐嚇加杖訊便足以取得滿意的效果。所以,他倒是無意再求取什麼上進的地步,只這麼多年用過的手下免不了生老病死,他這北鎮撫司總不可能只看人情補進人來,因而更多舊日同僚下屬的兒孫只是白吃一份俸祿罷了。

    「世子既然這麼開門見山,我要是說我年已老朽一概不知,豈不是對不起你這番誠心?」

    於是,徐勳擺明車馬,他笑語了一句之後,兩人就隔著高幾商量了起來。

    葉廣本以為徐勳分潤幾個名額給他就已經是萬千之喜,孰料徐勳竟是一開口就給了他十個百戶,饒是以他的城府,亦是一時間面色微微一紅。

    「世子就不多留幾個?畢竟,今後的府軍前衛,必然會炙手可熱。」

    「實話對葉大人說,我已經許出去三個百戶,還剩下兩個百戶看看情形再說,至於千戶,貿貿然定下反而麻煩。葉大人想來聽說過這三個月我是如何操練兵馬的,若是單純靠人情進來的,未必一定能夠呆的下去。而且,府軍前衛區區兩千人,如今夠了,將來卻未必就夠用,少不得要繼續補人的。」

    別說葉廣,就連李逸風也聽出了徐勳這番話裡強大的信心,兩人對視一眼,旋即又若無其事地各自收回目光沉吟了起來。良久,葉廣才開口說道:「錦衣衛素來是父子相襲,但北鎮撫司卻是能者為上,所以我從前用過的那些人,如今家裡兒孫承襲了百戶的,大約也有一二十個都是在家閒著吃一份俸祿。既然世子你瞧得起我,我就一句話,我把人招了來,你親自挑!若是這回挑不出十個人,剩餘的我回頭再給你去翻軍籍名冊,絕不濫竽充數。」

    「好!」

    徐勳就是因為相信葉廣為人,這才這一大早就找到這來。如今聽葉廣放話說任他挑,他的心立時放回了肚子裡,暗想自己也算是好人有好報。話說到這份上,自然是正事辦完,接下來兩人便只說道些題外閒話,徐勳順勢又拜託葉廣,暗示自己不想看到徐毅這麼一個礙眼的人在京師蹦躂,葉廣立時心領神會地攬在了身上,再加上李逸風插科打諢說了昨兒個好幾位老大人回家之後的反應,自是讓徐勳和葉廣盡皆哈哈大笑。盤桓夠了說笑夠了,約好了到時候挑人的時間,徐勳方才起身告辭。

    外頭院子裡的校尉早就散了,只錢寧眼巴巴在那等著,當瞧見葉廣和李逸風一前一後親自送了徐勳出來,他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一盤算就一溜小跑上了前去。

    「世子爺這是要走?可要我去牽了馬來?」

    徐勳認出這是先頭那個給自己牽馬的人,正要點頭,一旁的李逸風就沒好氣地喝罵道:「錢寧,你居然還賴著不走!都說了回頭給你說項,你還想怎的!」

    徐勳一聽這錢寧二字,打量著這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再一想那史書上小意媚上自稱皇庶子的名人,他不覺就愣住了,繼而就笑瞇瞇地問道:「你叫錢寧?」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30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一條漢子,我要了!

  錢寧擔著會惡了葉廣和李逸風的風險自己湊上來……便是為了徐勳這一問。此時此刻,他慌忙低頭叉手行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又鼓足勁想讓自己看上去更結實壯碩一些。

  李逸風見徐勳上上下下打量著錢寧,想起剛剛裡頭那番商量,他免不了又瞥了這個牛皮糖似的傢伙一眼,微一沉吟就知道徐勳不可能認得這傢伙。

  念及此人著實纏人得很,他便看著葉廣和徐勳道:「世子爺,這是已故南京守備太監錢能的養子錢寧,當今萬歲爺即位之初推恩襲封錦衣衛百戶,閒著沒事,於是一再來北鎮撫司央著想求一份差事。只大人的個性世子你是知道的,當年對你也就只許出去一個總旗,哪裡會輕易進人。這錢寧剛剛還說,做個校尉也使得。」

  葉廣最是不喜上下鑽營,隨眼一瞟便淡淡地說道:「北鎮撫司的校尉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看你人還健碩,你都會什麼?」

  錢寧前前後後來了北鎮撫司三四次,雖是花言巧語哄了李逸風開心,但葉廣卻一次都沒見著。這一次好容易守株待兔等到了人,哪怕他心中更盼望另一個可能性,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衝著葉廣深深行禮道:「回稟大人,卑職善射,能左右開弓。」

  左右開弓!

  這三個月都在苦練弓馬的徐勳一時來了興趣。哪怕是他手上戴著鐵扳指,但這些時日下來,手上也磨出了好幾個繭子,這射術還只是剛剛摸到個門道。而即便王守仁這般號稱善射的,也沒說過能左右開弓。眼前這錢寧哪怕真是史書上那個,這會兒他也起了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因而,見葉廣也有些意外,他就開口對葉廣說道:「果然是錦衣衛人才濟濟。葉大人,既然碰上了就是有緣,何妨令他試一試?」

  儘管北鎮撫司並不以武藝作為考核標準,但橫豎這幾天沒什麼案子,葉廣想了想就點了點頭,當即衝著錢寧道:「既如此,那你就射幾箭看看。若是有真本事,本司少不得衡量衡量你的事;但你若是虛言打誑語……」

  「那就請大人下令把卑職打出去!」

  錢寧不等葉廣說完就接上了話,偷眼瞥見葉廣一愣之後倒是饒有興趣地微微頷首,而徐勳則是更加興致勃勃,李逸風也高聲喚人去取弓箭和箭靶來,他只覺得滿身是勁。待到弓箭送上來,他一把接過,也不搭箭,卻是輕輕鬆鬆將那把弓拉了個滿月,四下裡試了一試手感就鬆開弦笑道:「這力道太輕了些,卑職平時都是用的一石強弓。」

  雖然史書上動輒說某某高人能拉兩石三石的強弓,但徐勳這些天跟著王守仁惡補各種軍事知識,也算是知道這拉力大小。除卻岳飛韓世忠這等號稱能開弓三百斤的猛人之外,一般人能拉出一百二十斤的力,也就是能開一石左右的弓,那便已經是高手了。再加上錢寧號稱能左右開弓,這就更讓他有興趣。

  於是,他見箭靶已經安設妥當,當下笑著說道:「如今這大約是三十步,雖說距離不遠,但也差不多能看出你的箭術如何,你且左右開弓我看。」

  錢寧也不囉嗦,行過禮後就佩了箭袋背著弓穩穩噹噹上去,到了近前竟反手先以右手按弓身,左手開弦,拉到滿月之際抬手便射,旋即一放弓弦,連停頓都沒有就弓交左手,須臾便又射第二箭。如是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不消一會兒功夫,一袋十支箭就消耗得乾乾淨淨,而等到那錦衣校尉將靶子捧了過來,徐勳葉廣李逸風就只見箭靶中心附近扎著一簇箭,一一拔下來一數,恰恰好好就是十支。這時候,哪怕葉廣最初不喜這錢寧的鑽營,也忍不住又點了點頭。

  「果然好箭法。你練多少年了?」

  「回稟大人,卑職自幼學射,至今已經有十餘年了。」剛剛那一番獻藝之後,錢寧卻是臉不紅氣不喘,站在那裡自有一股從容,只垂頭之際,眼睛卻不住往上頭三個人瞟,此時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卑職最多可用一石半的強弓,射程可達百步。」

  聽到這裡,葉廣更是捋鬚微笑了起來,卻是看著徐勳說道:「世子,此人勇武,若是留在北鎮撫司卻是派不上多大用場。要是你那府軍前衛有位子,把人調過去倒是好材料。至少論勇武,就是在京營之中,也難以找到多少個此等人才。」

  「卑職謝葉大人舉薦!」

  見錢寧就這麼衝著葉廣磕頭拜謝,徐勳對於此人的心性也是了然。本事不錯,但為人卻油滑鑽營,對於他來說原本不是什麼太好的選擇。然而,他若不要此人,這麼一個有本事卻不甘寂寞的,沒有他也會到別的人那兒去鑽營,到時候平白無故落下個仇人不說,而且把控不住。因而權衡一下利弊,他便爽快地說道:「好一條漢子,既然葉大人如此說,這錢寧我就要了!」

  李逸風見那錢寧大喜過望就去向徐勳磕頭,一時也笑呵呵地說:「算是他運氣好,成日裡在這兒死纏爛打,居然撞上了一個貴人!也罷,我這耳朵邊上終於能少個人聒噪了。」

  話音剛落,錢寧便又衝著李逸風深深長揖行禮:「若不是李千戶,也不會有卑職的今天。」

  「算了算了,你跟著徐世子且好生做,這就算是還我情了!」

  一番玩笑之後,徐勳便帶著錢寧出了北鎮撫司。見錢寧熱絡異常地給自己牽馬執蹬,徐勳也不客氣,上馬之後就往前緩行,只一會兒,後頭錢寧就打馬追了過來,卻是問道:「大人,您這出門怎麼不帶隨從?」

  「這千步廊兩邊都是衙門,我既然認得路,帶那些隨從不是招人眼?」徐勳斜睨了錢寧一眼,見其有意落後半個馬身在自己後頭,他就有意問道,「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就一個婆娘和一個小子。」錢寧無所謂地一笑,勒著韁繩一面跟行,一面警惕地注意著四周圍的動向,嘴裡又說道,「我養父錢公公光是養子就有十個八個,他去了之後大家爭家產爭恩蔭,到後來就四分五裂了,他們都在金陵,就我一個人在京師混日子。男子漢大丈夫,都三十了還一事無成,我就是想找個事情做,哪怕是北鎮撫司的校尉也比吃閒飯的好。不想能遇上大人,真是萬千之喜。​​」

  「喜什麼?我如今可是眾矢之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把你也搭進去。」

  「看大人您這話說的!真要是有那一天,我決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錢寧說得光棍,徐勳不覺莞爾。如今歷史名人見得多了,劉瑾這個大名鼎鼎的權閹,王守仁這個大明朝第一名人都和他稱兄道弟來著,他自然也不怵此時這未成氣候的錢寧。於是,他一路走一路和錢寧攀談,發現其果然敏捷機靈,尤其是逢迎奉承張嘴就來,更覺得這麼個人物就是碰不見自己,也一定能想方設法攀上別人——否則看這傢伙之前的落魄樣兒,怎麼抖起來的?

  等到上了宣武門內大街,見錢寧還跟著自己,他不禁詫然問道:「你怎的還不回去?」

  「大人身份貴重,這路上連個隨從都沒有,若遇著宵小之輩有個什麼萬一就不好了。」錢寧說著就伸出了肌肉結實的胳脖,嘿然笑道,「卑職其他的本事沒有,這手底下功夫還是硬得很,為大人護衛足矣。」

  見錢寧竟是這樣打蛇隨棍上,徐勳頓時無言,索性也由得他去。等進了武安侯胡同興安伯府,他才打發了人回去,自己策馬進了西角門。一進門沒多久,管家柳安就親自迎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又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少爺,少爺!」

  鮮亮的衣服一穿,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的金六看上去竟也有幾分人五人六的模樣來。他滿臉堆笑上了前來又是行禮,又是攙扶徐勳下馬,卻是不動聲色把柳安擠到了一邊去,旋即就趁柳安不注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少爺,今兒個我出去採買的時候遇著了那和尚。和尚讓小的捎話給您說,他那邊的事情有眉目了,這幾天要出京一趟,讓我對您說一聲。」

  眉目?就是齊濟良說有人把當日是他和太子大鬧仁和長公主府的事捅給他,挑唆了他找徐毅去鬧,如今這背後的人慧通終於揪住尾巴了?

  徐勳心頭一動,當即對金六點了點頭,又隨口問了幾句他的差事。

  儘管不過是順帶的,但金六還是高興得什麼似的,在那可勁兒炫耀自己是怎樣控制的採買銀錢,怎樣甄選下頭跟班的人,正起勁的時候,外頭突然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少爺,司禮監瑞公公來了!」

  儘管金六覺​​得自己如今已經是人上人了,可當看見一身簇新烏紗團領衫的瑞生帶著兩個伴當進來,赫然一副中貴的氣象,他仍是立刻卡了殼,等發現徐勳顧不得他,他不得不灰溜溜退了下去,至於根本沒找到說話機會的柳安就更不用說了。

  而瑞生端著那一張矜持的臉一直捱到進了正堂,等閒人一退下,他就立時沒了穩重樣子,三兩步竄到了徐勳身邊,滿面焦急地說:「少爺,我昨兒個從蕭公公那裡不合聽到一句話,說是壽寧侯有意把他家裡的大小姐許配給你!」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31
第二百一十五章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徐勳見著今天瑞生那四平八穩的樣子,原還在心裡暗歎小傢伙在宮中磨練數月,總算是出息了,可等到人退下就忘乎所以,以及脫口叫出那一聲少爺的樣子,他頓時就無奈了起來。然而,當聽清楚瑞生所言,他頓時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便追問道:“蕭公公是怎麼會說起這事情的?”

    “自打我正式錄入了司禮監的名冊之後,蕭公公就讓我負責整理司禮監的書劄。今天我在檔案庫書架整理東西,結果就聽到蕭公公和李公公在外頭說話。是李公公不合挑出話頭來,道是壽寧侯對少爺看重得很,有意在皇后娘娘面前求個意思,把自家大小姐許配給了您,還說蕭公公眼光獨到什麼。蕭公公只打太極沒接話茬,到後來李公公仿佛覺得沒意思,就走了。

    “那蕭公公可知道你在書架後頭?”

    “這個……”瑞生原本沒想到這事兒,徐勳一提,他才愣了片刻,皺著小眉頭想了好一會兒,便面露猶疑地說,“我也不知道蕭公公曉不曉得,他在那邊站了一會,開口說什麼壽寧侯倒是好算計,別的都沒說,然後就走了。我生怕露破綻,還有意躲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你呵……蕭公公那精明,怎會忘記派了你在哪,人家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見瑞生驚咦一聲就耷拉下了腦袋,徐勳不禁啞然失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瑞生坐下,這才鄭重其事地說,“記住,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切忌手忙腳亂,要沉住氣,不要手忙腳亂通風報信。你今天跑這一趟,在蕭公公眼中失分不少不提,若是別人抓著這由頭找你麻煩呢?”

    “我知道了……”瑞生聲音低低的嘟囔了這一句,旋即就抬起了頭來,“不過我可不是私自跑出來的!是蕭公公正好讓我給少爺……不不不,是給世子爺你傳話,道是從去年以來天下各地俱是大旱,從南直隸到北直隸,四處都是少有下雨。萬歲爺才下旨免了河南開封府、山東德州和濟南,還有山西大同府不少州縣的去歲錢糧,所以戶部以此為由拒不奉謅撥錢府軍前衛的事,說是庫裡頭沒錢。太子殿下很不高興,在萬歲爺面前鬧騰了一會,最後拍胸脯說既是他的兵,錢他來籌,被萬歲爺訓了一頓,所以,到時候錢就從內庫撥給。”

    徐勳沒想到瑞生先私事後公事,還居然真是身負要務出來傳話的。而瑞生一提到大旱,他才想起自己去歲在金陵時確實是久不下雨,而到了京師之後就更不用說了。入冬之初倒是下過幾場小雪,可進入臘月的那一場雪之後,似乎就再沒有看過什麼雨雪,如今少說也已經一兩個月了。然而,除卻滿北直隸,天下眾多州縣也是旱災橫行,這卻有些棘手。

    於是,在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他突然問道:“瑞生,你在司禮監整理文劄,可知道從去歲到今年,各地的天氣收成和稅糧情況如何?”

    如果徐勳是問那些干礙重大的問題,哪怕他是舊主,瑞生也不敢多說半句,但如今聽到這麼一個不礙大事的問題,他就輕鬆多了,想了想就正兒八經地答道:“很不好,不單單是去年,似乎是從前兩年就開始,各地都是水災旱災,這兒報請免錢糧,那兒奏請蠲賦稅,總而言之各地都是災情。就是為了這個內閣和六部這些老大人們方才頻頻因災異自請致仕,我記得元輔劉閣老三回,次輔李閣老兩回,馬尚書這些人就更多了,每人都至少三四回。”

    “原來如此……”

    戶部這錢袋子拒絕撥款雖說是令人討厭,但太子大鬧御前,皇帝不惜從內庫拿錢出來,徐勳心裡自是頗為感念,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這兩千人訓出個模樣來。因而,見瑞生把正經事——說完,就又嘟囔著壽寧侯的那些算計,他便笑著寬慰道:“不用擔心,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也許是李公公有意給蕭公公施壓。畢竟,誰都知道蕭公公昔日因案子得罪過壽寧侯。這事兒壽甯侯在皇后娘娘面前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

    “當然是太子說了算!”見瑞生有些不可置信,徐勳想到瑞生有一段時間曾經跟著沈悅讀書認字,現如今是關心則亂,便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就別操那些心了,沈姑娘的事我已經對殿下挑明瞭。有殿下在旁邊擋著,那婚事成不了。實在不行,我讓人給那位張大小姐煽風點火就行了,這事兒你家少爺我拿手。”

    “少爺英明!”

    見小傢伙張口就是這麼一句喜滋滋的,稱呼也忘了,徐勳頓時笑駡道:“別拿你在宮裡學來的馬屁糊弄我!趕緊回去,老老實實對蕭公公坦白,就說聽到了那回他和李公公的話,別因為這事失了蕭公公的心。你在宮裡能站住腳跟,全都是蕭公公在背後撐腰!”

    “是是是,少爺放心,我明白!”瑞生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似的,末了才突然想到了另兩件事,忙開口說道:“還有,少爺,前幾天南京守備魏國公徐大人剛剛送來奏疏,稟告了兩樁死訊,道是應天府尹吳雄吳大人已經故去了。還有,南京國子監祭酒章大人的元配郭氏恭人,也歿了。”

    驟然聽到這兩樁死訊,徐勳一下子愣住了。他和應天府尹吳雄並沒有打過太多的交道,但這位府尹曾經得眾多百姓交口稱讚清廉公正,在趙欽案發之後,他沒等錦衣衛介入,也沒等徐迢去攛掇,就已經打算接下案子,隨後又是抱病審案雷厲風行,這樣一位人品高潔值得敬重的官員,竟是說死就死,著實讓他心情有些沉重。然而,相比吳雄,老而喪妻的章懋卻更讓他牽掛。要知道,他可是在章懋那裡足足養了一個月的傷!

    “那章大人近況如何?”

    “不知道呢,我只翻到章大人之前幾次上書辭祭酒的摺子,還有去年說是疾病纏身請求致仕的奏疏,如今情況如何真的不清楚。要不,我去問問蕭公公?”

    “不用了……這樣,我打發陶泓回去南京一趟看一看,順便探望一下六叔。”

    送走瑞生,徐勳便喚來了陶泓。這三個月徐勳不在,陶泓說是管著書房,其實徐良卻是請了個所謂的清客相公實質的西席先生來,教家下那些奴僕子弟讀書認字。這個德政再加上賞罰分明,也讓最初都不太服膺新主的奴僕們感恩戴德。而這其中,認字寫字已經頗有根底的陶泓自然是所有成績盡皆名列前茅。

    這會兒陶泓站在徐勳跟前,當聽到讓他回南京的話時,他一時大驚失色,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少爺……少爺你不要我了?要是我,要是小的有什麼錯處,您儘管打罵,小的一定都改過……小的知道這些天是有偷懶,是一直在少爺的書房裡偷偷看書,是有悄悄用您買的紙練字……”

    徐勳見小傢伙跪在那兒緊張害怕的樣子,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當即輕喝道:“你都胡思亂想些什麼!讓你回南京是讓你去辦事的,誰要趕你走了?再說了,就憑你又是偷懶又是偷看書又是偷偷用我的紙,你這輩子就得留在府裡做牛做馬補償,想走到哪兒去?”

    “啊!”陶泓本以為東窗事發,嚇得什麼似的,待聽到後頭那清清楚楚的調侃之意,他才恍然大悟,卻仍是小心翼翼地跪著問道,“少爺想讓小的回南京辦什麼事?”

    “一是去探望探望我六叔,也就是你的舊主人,代我問個好;二是應天府尹吳大人故去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否家人扶靈回鄉,若是沒有,你就給我送上一份賻儀,順便看一看吳家還有什麼事情要幫忙的;其三也是最要緊的一條,你去探望探望南京國子監祭酒章大人,章大人剛剛喪妻,我當初聽說他家夫人和兒子都住在鄉間,看看章大人是回去了還是怎樣。若是回去了,你打聽打聽消息,不忙著回來。若是消息不好,你直接上章大人家鄉一趟。

    除卻探望舊主,這後兩樁事情都大大出乎陶泓意料。須知吳雄擔任府尹期間,對他的舊主徐迢也算是頗為信賴,他常常往那邊官廨送東西,因而也見過幾面,對這位府尹自然是高山仰止敬重得很,想不到人卻故去了。而章懋就更不用說,他在章家服侍徐勳養傷許久,章懋給徐勳講書期間,他也常常湊在旁邊聽,不時還忘乎所以地提問,那位老先生卻有教無類從未呵斥過他,反倒常常耐心講解。因而,他使勁吸了一口氣後,就悶悶地吐出了一白話。

    “吳大人這樣的好人,還有章大人這樣好的先生,怎麼會……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所以,這世上沒有什麼天理迴圈報應不爽,有的只是好人蒙冤抑或早死,惡人逍遙外快樂無邊。”徐勳哼了一聲,思緒卻是飛到了前世裡被人害死的父母,繼而便冷冷地說道,“要想主持公道,不是你自個首先要公道,而是你有這能耐有這本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32
第二百一十六章 帝后都看好的賊船


    葉廣做事素來雷厲風行,徐勳一大早來找他,他在這天晚上就讓李逸風把一張名單送到了興安伯府,道是第二天下午會把人叫到錦衣衛供徐勳篩選。

    而對於徐勳才從宮裡回來,說是要休息,結果就一整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徐良很是有些無可奈何,可徐勳只在他面前笑吟吟提了要徵調的人裡頭還有一個齊濟良,他就立時心虛了。

    這一大中午,一大早趕去上朝的徐良總算是回了家來,難得睡了一個懶覺的徐勳過來問安兼陪著父親用了早午飯。徐良眼見徐勳三下五除二吃下兩碗飯,四個盤子也是底朝天,這風捲殘雲只用了不到片刻功夫,他暗自嘀咕一聲軍營脾性,旋即乾咳一聲說道:“勳兒,這齊濟良的事是我欠思量,寬宥也就寬宥了,不該還稀裡糊塗答應了他那什麼拜師。回頭大不了我去回絕了長公主,你就別把人弄到你那兒去了。他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折騰……”

    話還沒說完,徐勳就嘿然笑道:“爹,我在你眼裡就是那麼睚眥必報的人?”

    “什麼睚眥必報,我兒子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徐良想都不想就迸出了這麼一句,見徐勳滿臉壞笑地看著他,他頓時為之氣結:“臭小子,你消遣你爹!”

    “那不就得了?總而言之,他終究是長公主的兒子,捎帶上他我自然有我的妙用。”

    徐勳這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朱纓的聲音:“老爺,少爺,外頭定國公府二公子、仁和長公主府齊公子、魏國公芳園王公子求見,還有一個自稱錦衣衛戶錢寧的,在外頭等著,說是少爺您讓他今天來的。”

    “這大中午的,人還來得挺齊啊!”話雖如此說,但徐勳還是站起身沖著徐良笑道:“爹,下午我還有幾件事情要做。陪不了您了,晚上我回來和您說話!”

    見徐勳走得飛快,徐良再一看自己面前還剩下大半碗的米飯,還有滿桌子的杯盤狼藉,他忍不住又罵了一聲臭小子。這才喚了朱纓進來,滿臉慍怒地說:“去廚下吩咐一聲,再給整一碗燉蛋來!這小子,成心想讓他爹吃白飯來著!”

    朱纓在壽寧侯府見慣了壽寧侯張鶴齡和夫人姬妾兒女相處,眾人都是凜凜然如對大賓,從未想到這些父子關係最是嚴明的勳貴世家中,還有徐良和徐勳這樣的異數,此時強忍笑意答應著出了屋子,卻站在廊下偷笑了一會,這才匆匆去了。

    不同于常客王世坤和齊濟良,定國公徐光祛次子徐延徹和錢寧都是第一次造訪這興安伯府,道聼塗説卻是很不少。四個人剛剛在門上碰見就少不得你眼看我眼,互相付著。而四人裡頭身世背景最是不顯,年紀卻最大的錢寧自然最低調,敬陪末座的同時。一面看前廳的格局,一面悄悄打量另三位貴公子。

    定國公次子,魏國公的小舅子,外加仁和長公主的獨子!阿彌陀佛,他絕對是沒跟錯人,這位興安伯世子好大的手筆!

    “四位倒是來得早!”

    隨著門簾掀起,說話的人就邁進門來,不是徐勳還有誰?見四人齊齊站起身,就連最是熟絡的王世坤也裝模作樣地拱手行禮,他便若無其事地微微一點頭。在居中主位坐下,等小廝重新又續了一遍茶,他這才開口說道:“該說的之前都對你們說了,今兒個我也不廢話。喝過這杯茶,接下來你們就隨我去錦衣衛,把剩下的戶一應全都挑好了,到兵部去看看勾選的幼軍可勾齊了,然後你們立馬就先開始操練!你們是將來要帶兵的,先得自己先練好,否則下頭人如何服膺!”

    除卻王世坤之外,其他人畢竟還少有和徐勳打過交道,見他說著就舉起了茶盞示意,不免就愣住了。這時候,王世坤卻是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舉起茶盞猛地喝了一口,旋即就笑道:“當然是唯大人馬是瞻。”

    王世坤這一站,齊濟良當然不肯示弱,立時也站起身來應了,隨即才是徐延徹。而錢寧自知身份,假作最後一個恍然驚醒的樣子,誠惶誠恐答應了下來。然而,即便是王世坤,見徐勳放下茶盞就領往外走的樣子,卻仍然大大驚異於他今天的雷厲風行,就更不用說其餘三個了。然而,一行人才出了儀門,正巧卻迎面遇著一個門房飛也似地跑了進來。

    “少爺,壽寧侯來了!”

    “嗯?”儘管張鶴齡曾經下過邀約,但時間還沒到,徐勳倒沒想到這位出了名驕橫的侯爺竟然會上門來,想了想就點點頭道:“知道了,我正好要出去,順便就迎一迎。你去馬廄知會一聲,先把馬備好了。”

    “是是是!”

    張鶴齡才一進門就見是徐勳親自迎了出來,原本還欣喜於這位興安伯世子果然是個識趣的,可兩句話一過聽說徐勳這是正要出門,他的臉立刻就拉長了。然而,當徐勳平平淡淡地向他介紹了身後的三個人之後,原是有些慍怒的他立即暗自吃驚。

    “想不到竟都是名門俊傑。”張鶴齡這麼說著,眼睛卻掃向了自己旁邊的兒子,見其滿臉不自在,顯見是仍不樂意,他不禁沖著其輕哼一聲,見其猶如老鼠見了貓似的立時做出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他這才看著徐勳笑容可掬地說:“這是我長子張宗說,我聽說賢侄那一日在御前說,要從錦衣衛世襲軍官當中挑人補府軍前衛。我這頑劣兒子之前才授了錦衣戶,合該在軍中好好鍛煉鍛煉。賢侄治軍有方,想來調教調教他這麼個小子就更不消說了。”

    誰都沒想到張鶴齡竟是把自家世子也送了過來,一時間,哪怕之前在父親面前不敢違拗,心裡卻仍在嘀咕的徐延徹都瞠目結舌,更不用說錢寧了。而王世坤面上正經,心裡卻差點沒笑破了肚皮,陡然之間更是想起了從前徐勳三言兩語拉自己上賊船的光景。

    要說起來,那會兒他是被拉上賊船的,如今這些人……可都是自己主動要上去的!足可見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

    徐勳雖意外但此刻身後還有他忽悠來的四個人在於是他和張鶴齡謙遜了幾句之後,不免就為難地表示這壽寧侯世子終究是張皇后的侄兒,自個軍法嚴厲,到時候怕傷著兩家的感情云云。而張鶴齡哪裡相信這些,一想著張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囑咐自己一定要把兒子送進府軍前衛如此才能和太子朱厚照多多親近,他自然吃了稱砣鐵了心,索性丟下了一句重話。

    “賢侄無需有那許多顧慮!這兒子是我親自送來的,在軍中該打便打該罰就罰,我絕不皺一下眉頭。而且他要是犯了軍法,除了那邊的責罰之外,回來我還另打他的板子!總而言之,人交給你,我放心!”

    徐勳看了一眼後頭一個比一個有來頭的貴公子,再打量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張宗說,暗想橫豎已經三個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個,橫豎這些紈絝的心性他能摸准不少,再說還有一個太子朱厚照鎮壓場面,不愁應付不下來於是他又為難了片刻,最後終於答應了下來。

    只既是如此,接下來這一行策馬而去錦衣衛的隊伍不免更加龐大了。儘管徐勳明言不要隨從,可這幾家的跟班小廝哪敢真的不跟著,一個個全都不遠不近吊在後頭。只可憐除了王世坤和錢寧,其他三個雖勉勉強強騎馬可那小心翼翼的架勢怎麼看怎麼彆扭。

    這樣的隊伍這樣的場面,一行人還沒到錦衣衛衙門,葉廣和李逸風就得到了下頭報信,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葉廣竟是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個徐勳我當初在南京就沒看錯過他,果然慣會拉攏人的!壽寧侯是外戚,人都視他是暴發戶;定國公府是沉寂了幾十年的;魏國公府遠在南京,在京師早就沒什麼影響力了;而那齊濟良虧得他竟然能把這小傢伙收服,而且仁和長公主也已經不那麼得意了!等到其他那些勳貴琢磨透了這樣陣容的玄虛,這兩千人他們就已經想插手都插不上手了!”

    “可不是?不過,最厲害的還是大人您,他那邊也就五個人,可送到您手裡的,卻是整整十個名額。等事情成了,咱們北鎮撫司上下誰不知道,大人您待下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我可不敢當,我只知道,只要是我用過的兵,哪怕人不在了,只要我還在一天,我就會想方設法厚待他們的子孫家人!”說到這裡,葉廣的聲音裡就帶上了幾分斬釘截鐵的鏗鏘之音:“好了,走,咱們去迎一迎他們,好歹是那許多世家勳貴的公子哥!”

    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都在第一時間把這消息送到了司禮監,各個大佬驚奇歸驚奇,但在御前都是如實稟報了一番。弘治皇帝當面不動聲色,可這一晚上留宿坤寧宮時,卻對張皇后很是得意了一陣。

    “朕給厚照找的這個伴,還真是個絕頂聰明的妙人!對了,要是趕明兒你那侄兒受不了找你這個姑姑訴苦,你可千萬別理他!要想厚照真正親近兩個舅舅並那幾個表兄弟,就全在此一舉了!”

    “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講道理?哼,那你還來我這兒幹嘛!”

    張皇后沒好氣地沖著弘治皇帝翻了個白眼,正想要翻過身只留一個脊背給他,可身子一動就被他死死扳住了。她正氣惱,卻不料丈夫的氣息倏忽間就近了好些。

    “皇后,厚照一個人是不是太寂寞了,要不,咱們努力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見張皇后猛然一怔,弘治皇帝就又靠近了一些,伸手把妻子環進了懷裡:“咱們在天上的那兩個孩子,想來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伺候在暖閣外頭的幾個宮人聽裡頭先是一陣大床搖晃的吱呀聲,繼而便是抑制不住的呻吟喘息,不禁面色都是一片緋紅,但誰也不敢悄悄掀開簾子往裡頭多瞧一眼。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33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眾矢之的


    儘管從成化以後,皇帝並不輕易召見大臣,但大明朝的各項運轉卻依舊如同機器一般縝密有序,靠的便是制度。除卻內閣的票擬之外,但凡大事,往往下部議和廷議。至於內閣大臣是否參與,則要看實際情況。這一天,因為小王子諸部陷寧夏清水營以及繼續縱兵大掠,兵部尚書劉大夏終於召集了部議。除卻本部侍郎員外郎主事和兵科給事中之外,李東陽和戶部尚書韓文也因劉大夏之請與會,一時濟濟一堂。

    此番商議的重心就只有一件事,是派大將增兵去打,還是以原班人馬堅守。要知道,從弘治初年開始,從小王子諸部到火篩諸部,再到土魯番,一而再再而三就從來沒有消停過。說句不好聽的,這所謂的太平威世,就是幾乎年年邊關不平,歲歲韃虜肆虐。因而如今說到那些餵不飽的韃子,那些老成的官員已經沒了義憤填膺的心情。

    “打,小王子諸部年年來犯,兼且韃虜善騎射,來去如風,大軍齊集步調緩慢,往往是我進敵退,我退敵襲,一來二去若有不好,反而正中了他們的埋伏!如今之計,下令各邊堅守為上,不可輕易出兵。大軍一動糧草先行,這國庫的錢糧沒有那麼多可供浪費!”

    說話的乃是戶部尚書韓文。他掌戶部多年,早在成化年間當給事中的時候就以敢言的風格名噪朝野,連帶王越馬文升都挨過他的板磚,他甚至一度因為言辭太激烈而挨過成化皇帝的廷杖。時至今日年紀一大把,他仍然是論事激切。

    韓文這一開口,劉大夏就篤定了。之所以把這位戶部尚書請了過來就是因為有些話他一個人說未免獨角戲,多了一個人火力就能分擔好些。於是他環視眾人一眼,又和李東陽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沉聲說道:“韓尚書之意是穩紮穩打,令寧夏延綏等地加強防戍,出兵的事再也休提,各位可還有什麼意見?”

    幾個附和當以穩妥為上的聲音之後,角落裡終於傳來了一個不同意見:“不能貿然出兵不錯,但若是單單只是令九邊守禦,韃虜來去如風,今年之後還有明年明年之後還有後年長此以往,依舊是邊疆大患。”

    儘管那天回去後就被父親狠狠訓斥責備過一頓,王守仁今天原本是準備忍著的,但聽了韓文的話,再加上那幾個老成持重的郎中贊同韓文之議,他就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這會兒見一道道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剛剛韓尚書說大軍齊集步調緩慢,可為什麼如此?就是因為朝廷每次想要增兵剿滅這些韃虜,光是齊集兵馬就得花費十天半個月,而這麼大批人馬要調配到相應的地方又是至少十天半個月,等大軍消耗巨量錢糧到了地點,韃虜早已劫掠一空跑了!”

    他越說聲音越大竟是把別人怎麼看自己完全置之度外:“所以,如今下令守禦並沒有什麼不對,但除此之外,如何從各邊的守軍之中抽調精銳,令其精練騎射,專授以清剿小股韃虜之責,這才是最要緊的,如此方才能簡師以省費。我軍深入草原,那是韃虜的地盤,若有不慎就容易中伏,但韃虜深入我境,熟悉地形的卻是我軍,以快打快,阻擊滅敵並不是做不到,這就是舍短而用長。而撫恤死傷,重賞殺敵,嚴治冒功,這就是敷恩以激怒……”

    說到興起,王守仁不禁把自己從前的陳言邊務疏展開了來。然而,還不等他說完,那邊廂就傳來了劉大夏的聲音:“紙上談兵!這邊務若是真如同你說得這般容易簡單,還會給北邊那些韃子有機可趁?年輕人有雄心壯志是好的,但也得想想是不是切合實際!別以為你在西苑練過三個月的兵,就真的知道行軍打仗是怎麼回事!”

    一番話把王守仁噎了回去,劉大夏就看著其他人道:“還有誰有話要說的?”

    王守仁雖是宦門子弟,在京城也有幾個朋友,但初入兵部未久的他在兵部卻是並不招人待見,尤其是這一回他在西苑呆了三個月,又因練兵受皇帝稱讚賜了飛魚服,別人就更瞧不得他的做派了。這會兒劉大夏駁了他,其餘人自是暗地稱快,哪怕是原本打算提出不同意見的,也一時偃旗息鼓,一個個都說些老成持重的觀點,到最後輪到李東陽這個前來觀部議的閣老時,這位呷了一口茶,卻只說了兩句話。

    “我此來時,元輔和木齋都曾經有言,不可重蹈當年覆轍,但也不可一味因噎廢食。至於王守仁所言,固然有不切實際的地方,但也不是全然一無是處,兵部各位多多斟酌就是了。”

    所謂的斟酌,不過是給王守仁一個臺階下,一時眾人自不會再繼續批駁下去。等到散了,劉大夏知道王守仁父子和李東陽私交不錯,索性就令了王守仁去送李東陽,也免得在面前礙眼。而李東陽出了兵部衙門,瞥見落後一步的王守仁面色不太好,便轉過了身來。

    “伯安,你要明白,萬事需得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你說得這些不是沒有人提過,可你知道為何不能成?很簡單,因人成事固然被人鄙薄,但這世上的每一件事,都是要靠人去做的。比如你所謂的挑選精銳,怎麼挑,換誰來統帶,糧餉和其他軍馬相比是不是該多一些,賞罰等等該怎麼算,那些不是精銳的如果要裁汰,又該怎麼安置,軍費怎麼省出來……這全都是問題。至於撫恤死傷等等,同樣還是那麼一句話,錢從哪裡來?”

    見王守仁幾次要開口卻又止住了,李東陽便語重心長地說:“你不要和那些凡事只會賣力氣的軍士廝混久了,就沾上了他們的那種急躁習性。至於徐勳,此子心性尚可,但靈動太過,不免喜歡走捷徑,你不要學他。三月就是會試之期了,你也不要一個勁就知道埋頭在軍旅事當中,去看看今科有什麼志同道合的人才是正經。唔,南監祭酒章德懋據說曾經留了個上京趕考的士子在南監讀書,之前才放了人上京來,這一科似乎是要應考的。我記得那是陳白沙的弟子,叫……對了,就是湛若水,明日我家文會,你可以交一交。”

    “是,多謝李閣老提點!”

    嘴上雖然答應著,但王守仁其實卻心不在焉,送了李東陽上車後,他也不忙著回兵部,卻是順著直街上到東江米巷,然後一路西行。等過了棋盤街上了江米巷,還沒到錦衣衛衙門,他就聽到了裡頭傳來陣陣喧嘩,想起徐勳捎帶的信,他就索性走了進去。

    “錦衣衛重地,閒雜人等不得擅入!”

    “沒錯,府軍前衛的徐大人正在裡頭辦要緊事呢,葉大人不見外客!”

    儘管昨天徐勳總共只挑走了六個人,今天還要四個錦衣衛門前的兩個校尉也對裡頭這會兒的篩選很是好奇,但職責所在,一見面前這文官模樣的年輕人在此駐足,其中一個喝了一聲,另外一個就好心地補充了一句。後者不多嘴也就算了,王守仁原是心情鬱悶到這兒隨便逛逛,聞聽此言一時就忍不住了,走上前就說道:“通報進去,就說兵部主事王守仁來了。”

    “王守仁?”

    一個校尉眼見一個兵部主事如此牛氣,正莫名其妙之際,另一個就立時把他拉到了一邊,又陪著笑臉道:“原來是王主事!咳,徐大人之前就交待過,若是您來,不用通報就立刻請進去,裡頭人都齊整著呢!”

    王守仁是貨真價實在家裡休息了兩天,好好讀了幾本書定心,並不知道徐勳這兩天是根本沒閑著。這會兒一進錦衣衛衙門,繞過前頭那一堵刻著蓮花的大照壁又進了一道門,他就看清楚了這院子裡的情形。只見徐勳身旁簇擁著好幾個年紀相仿衣著華貴的年輕人,還有六七個少年人則是羅列一邊,至於他們身前不遠處,大約二三十個人正在那聽著馬橋的口令一會左一會右,顯然是徐勳又把之前訓練佇列的那一招祭了出來。

    “王兄來了?”徐勳原本沒注意到王守仁進來,被一旁的錢寧提醒了一句,他才看了過來,旋即立刻丟下其他人笑吟吟迎上前,“你今天應該是銷了假第一天回部辦事,武選司的公務就這麼空閒?”

    “別提兵部了!”王守仁一想到今天的事就心情鬱結,歎了口氣就看向了那邊又是左轉又是右轉的一群小軍官,隨即就轉向了那幾個顯然是名門貴公子的少年,“想不到你這麼雷厲風行,這麼快人就快齊全了。不過,那四個是誰?”

    “那四個?一個是壽寧侯世子,當然,這回是如假包換的。”見王守仁嘴角微微抽搐,顯見是想起被朱厚照耍了的這三個月,徐勳又笑道,“剩下的是定國公次子,魏國公的小舅子,再加上仁和長公主之子。”

    見王守仁大吃一驚,他便又似笑非笑地補充道:“當然,他們這問是要充軍中百戶的。”

    “你瘋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15:34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仗勢壓人,升官有道(上)


    王守仁是真覺得徐勳瘋了。這麼些人厭狗憎的角色,哪裡能拉到軍中來?

    當徐勳輕描淡寫地說,要趁著幼軍休息的這十五天,把這些百戶之類的軍官選出來,繼而再把人拉到西苑內校場先操練一遍,他才反應了過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相信徐勳能夠把這些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給扳正了。要知道,那三個月五百幼軍們即便大多都是苦出身,可腳底磨出泡冷風吹出病的依舊不在少數,更何況眼下這些沒吃過苦頭的世家公子?

    “總而言之,王兄你只管去監督著勾選幼軍,這些人包在我身上。

    這一次不同先前那五百,只要人精壯就好。西苑皇上親自校閱幼軍,並賜封他們為太子帶刀舍人一事必定已經傳揚開來,現如今府軍前衛就成了不少軍餘眼中的香餑餑,務必要嚴格把關,絕對不能讓人濫竽充數,否則到時候大肆淘汰起來,兵部戶部都要有話說,這些就著落在你這個兵部主事的身上了。

    至於將,你只管放心,那四個雖說是出身來歷不凡,但其他的都是靠真本事挑進來的,尤其是那個穿藍衫的。”

    徐勳指了指背著大弓的錢寧,這才微微笑道:“此人便是我湊巧撞上的,不但能開一石半的強弓,而且能左右開弓,射術極佳!到時候要是他的表現出色,我預備以馬橋以左營第一隊百戶署理左千戶,以他為右營第一隊百戶署理右千戶。”

    王守仁先是因徐勳稱讚錢寧的射術而大感興趣,可隨即就被徐勳這話裡透出來的意思給說呆了。以百戶署理千戶,這是權宜之計,而且馬橋這人他是賞識的,為人勤懇老實,從不偷懶耍滑,至於那錢寧,若真有左右開弓的本事,署理右千戶也是個辦法。只是,他想著想著就問道:“虧你想得出來!不過這樣的處置你不怕那些個少爺屈居人下鬧騰?”面對王守仁的疑問徐勳當然不會解釋說這是從後世裡軍訓連長兼任一排長的靈感而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一手組建起來那兩千人不想隨隨便便弄兩個外來千戶壓在他們頭上,以至於讓這些人失了上進心。至於那錢寧,他就是專門用來對付那幾個少爺兵的。

    老天爺主動把這樣一個人送到他眼前不用就著實可惜了!

    “放心,我的王主政,我不像你這麼老實,山人自有妙計。”

 被徐勳又揭了老底,王守仁一時惱羞成怒當即氣咻咻地說道:“你還敢說?要不是你一直糊弄我,我何至於這三個月一直沒把太子殿下給認出來?好,這些少爺兵就全歸你管,我可不想在兵部受那些老大人的排揎,到了軍中還要受他們的閒氣!你在這挑人,我回兵部去看軍餘的名冊,免得讓人糊弄了。”他說著就頭也不回地住外走去,可沒走幾步就突然站住了:“說實話,我寧可在西苑那三個月忙得腳不沾地,也不願意在衙門和那些老大人小大人們打擂臺!”

 目送王守仁消失在門外,徐勳不禁在心裡暗歎了一口氣。官場麼,原本就是磨滅年輕人銳氣的地方,那些個性滑不溜手善於轉圜的人總是上升到高位,而太有棱角的縱使能憑藉聖眷一時居於高位,但時間長了下場就不知道了。如今的王守仁雖則是落第兩回,館選庶起士又失利官場上一度不甚得意,可骨子裡終究是那樣一個剛烈的人!

    不同於頭一批時間緊,那五個百戶也沒得選擇,這一次徐勳著實是精挑細選。看武藝看識字看性情在武藝佇列之後,他甚至仿效後世的面試不惜耗費時間一個個叫人進來面談從拉家常裡抽絲錄繭地瞭解這些未來的屬下。而這些看在老奸巨猾的葉廣和李逸風眼裡,自是暗自讚賞有加,可四個如假包換的貴公子就表現不一了。

    張宗說和徐延徹都在抑制不住地打呵欠,齊濟良倒是勉力打起精神,可怎麼也不明白徐勳的用意,唯有王世坤小眼睛一閃一閃,等到最後一個人出去之後,徐勳直接一張名單一蹴而就甩給了葉廣,他聽到今天選出的那四個人的名字,心底立時透亮了起來。

    這四個人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沒有七大姑八大姨,家世簡單,但全都是為人長兄,下頭弟弟妹妹卻有好幾個換言之,是善於照顧小孩子,可人情世故卻談不上精通的老實人。徐勳這傢伙,真是越來越老謀深算了!

    而對於朱厚照來說,這三個月雖說初一十五要去文華殿升座,老大不情願地看那些東宮屬官給自己磕頭,雖說每天上午要去文華殿聽那些千篇一律的課,但每天下午的日子卻是異常愜意。到西苑看動軍操練,跟著王守仁學射箭抑或和徐勳比射箭,聽兩人談天說地講兵法話地理,徐勳還常常會信手拈來地講西邊那些蠻荒之地國家的有趣故事,原本極慢的日子竟是一晃而過。現如今幼軍們的半個月假期才放了個開始,他就受不了了。

    “無聊透頂!”

    看到朱厚照劈手把一本書扔在地上,整個人一下子仰臥在了軟榻上,暖閣中伺候的幾個太監沒一個人敢吭聲,儘管這已經是一天之內的第五回了。張永之前倒是試著勸慰過一回,但換來的卻是這位太子爺惡狠狠的一個白眼,一時也有些沒轍;谷大用也用出宮當做過誘餌,可東宮殿下不想看戲也不想逛街,他又不敢帶人去青樓楚館,於是只好怏怏退縮:至於馬永成之流就更不用說了,朱厚照連雜耍噴火等等最愛的東西都沒興趣了,他們還能怎樣?

    “殿下,殿下!”聽到這一連聲叫喚,朱厚照連手指頭都懶得挪動一下,就這麼躺著懶洋洋地問道:“你滾到哪裡去了,這會兒才回來?”

    這一溜小跑竄進來的卻是劉瑾,他仿佛沒看到同僚們那些惱怒的目光,滿臉堆笑地跑到軟榻前單膝跪下,因笑道:“殿下,俺剛剛打聽到一個好消息!說是徐大人剛剛上了一個摺子,說是所要的軍官已經選齊,因外間各校場分屬各衛,不好佔用,所以請暫借西苑內校場半個月來操練這些個軍官,司禮監蕭公公說晚間就把奏摺送到御前去!”

 話音剛落,劉瑾見朱厚照鯉魚打挺似的坐了起來,臉上滿是興奮,他就又神秘兮兮地說道:“殿下知道這些個百戶裡頭有誰不?嘿,居然有四位誰都想不到的公子哥!頭一個是壽寧侯世子,第二個是定國公次子,第三個是魏國公的小舅子,就是咱們見過的王世坤……至於第四個,殿下您保管怎麼猜都猜不出來!”

    朱厚照被劉瑾逗弄得興致盎然,立刻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最後猛地一拍大腿道:“徐勳這傢伙最狡猾不過了,他不會把那個齊濟良也要過來了吧?”

    劉瑾原還想賣個關子哄朱厚照開心,不想這位主兒居然聯想如此豐富,一時間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殿下您怎個知道的?”

    “那當然,也不想想本太子英明神武算無遺策?”得意洋洋的朱厚照立時再也忍不住了,跤拉著鞋子下了地就連聲吩咐人來給自己穿衣裳,最後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道:“快去司禮監,找個文書官把奏摺趕緊送到御前,我要去父皇那裡說項,再這麼閑著我骨頭都要發慌了!”

 有朱厚照說項,再加上弘治皇帝知道徐勳一口氣把那麼四個出身顯貴的百戶挑了進來,也有心扶一把,便半推半就地允了徐勳把這些人拉進西苑內校場。只是,從前操練五百人的地方這一次就多了這麼十五號人,外加馬橋那五個休假三天就被硬拉來的教官,自然顯得稀稀落落沒氣勢。

    尤其當徐勳撂下一應人等一站便是整整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有人按捺不住了。

    正如徐勳所料,儘管一堆人都是搖搖欲墜,但頭一個發難的正是壽寧侯世子張宗說。這位世子爺氣急敗壞地沖了過來,滿臉通紅地嚷嚷道:“這一站就沒個頭,這算什麼練兵!我是百戶,又不是那些軍戶,練這些沒意思的幹什麼,小爺我不幹了!”見張宗說氣衝衝地轉身就走,一直同樣是站著的徐勳這才淡淡地說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把這兒當什麼地方了?”

    “怎麼,難道你還敢攔著我不成?"

 壽寧侯張鶴齡在外頭就是最強橫霸道的,張宗說在家裡畏懼父親威嚴,在外頭當然就是另一幅嘴臉,此時霍然轉身指著徐勳的鼻子就罵道:“大不了我上皇后姑姑那裡去求懇,我就不信我來得還去不得了!別以為你和太子殿下交好,就在我面前擺什麼大人的架子,我還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呢!你算什麼東西!”

    “本太子有你這麼個不中用的表兄,臉都丟乾淨了!”看到剛剛悄悄蒞臨,卻躲在場邊那些看熱鬧宦官後頭的朱厚照眼下終於氣咻咻地現出了身形,徐勳不禁莞爾,隨即少不得裝模作樣地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免了免了!”

    朱厚照見張宗說轉身瞅見自己,旋即猶如見了鬼似的,他就惱怒地嚷嚷道:“徐勳,我記得你這府軍前衛有軍規,訓練偷懶是要受罰的……唔,是軍棍二十還是三十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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