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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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43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25
第六百零六章 強龍不壓地頭蛇?

    寧夏鎮東北隅,鎮守太監府。

    儘管總兵只有一個,但歷來從南京到其餘各地,鎮守太監一般情形之下,總有兩個。按理這些人在京城裡就很少低調,外放到了地方,自然更是作威作福,兩個人占一處宅子是決計不肯的。然而,在這寧夏城中,兩位鎮守太監卻是很鮮見地同住一處府邸。一個佔據東路,一個佔據西路,涇渭分明,平日裡下頭的侍僕也很少往對面的地方去串門。

    之所以是這麼一種格局,原因很簡單,自打弘治十五年因劉大夏所薦,楊一清到陝西督理馬政之後,就大刀闊斧地整治了陝西三處邊鎮的種種舊病,其中最厲害的一條不是別的,便是裁撤了鎮守太監的用度。原本這寧夏城中亦是如其他地方一樣,兩個鎮守太監中,資歷較老的住鎮守太監府,另外一人則是在外另擇華屋美室,可楊一清這砍掉了他們每年用度中的一多半,彼時正是朝中諸大佬當政之際,鎮守太監就是惱火也無處告狀,不得不併在一塊。

    而眼下的李增鄧廣,全都是正德改元之後方才外派過來的,對這種侷促的環境原本亦大為不滿,奈何楊一清的薦主劉大夏是憤然致仕了,連帶劉健謝遷也被趕出了朝廷,可架不住楊一清背後有一個頂頂厲害的靠山。因而,敢怒不敢言的他們也只得接受了這個現實。現如今這位平北伯徐勛還親自到了寧夏,前幾日那個下馬威之後,兩人就更難受了。

    所以這一天接著從京城過來的劉瑾特使司禮監奉御王寧,兩人不免唉聲嘆氣。他們的職司全都是重重賄賂了劉瑾這才得來,原以為陝西地處邊陲,總能有大把的好處。可他們的用度被楊一清一個慣例兩字卡得緊緊的,和總兵府那邊才剛搭上慶王的線,生意沒跑上兩次,就被才剛到來的徐勛給洞察了一個分明,這會兒簡直連調走的心思都有了。

    “王公公,不是咱們挑三揀四,實在是這位平北伯太讓人捉摸不透了。慶王生辰宴客,總兵府人人都去了趨奉,他本該大發雷霆的,可反而讓仇鉞轉送了玉帶作為賀禮,可咱們這兒呢……我那個小舅子陳展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可終究是兵部白紙黑字任命的副千戶,他說殺就殺了,這會兒人頭聽說還懸掛在黑山營的旗杆上!”

    說到這裡,儘管不曾親見,但那兒悄悄跑回來報信的老軍說得繪聲繪色,他就是晚上睡覺也彷彿能看到那血淋淋的腦袋,忍不住又打了個寒噤,隨即才又苦著臉說道:“我當初和老鄧來寧夏鎮,說好了向劉公公的歲貢,可如今別說這一筆,只怕就連這位子能否坐牢靠還未必可知。如今平北伯人是不在寧夏,可苗公公張公公成日裡在城中四處晃悠,他們是什麼牌名上的人,若抓著我和老鄧一丁點把柄,咱們就徹底靠邊站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

    王寧在京城一抓一大把的大璫眼中,算不得什麼,但放在外頭,單憑他是劉瑾親信的名頭,就足以讓人高看一眼。然而,一想到在京城和徐勛分庭抗禮的徐勛人在寧夏,他也不能過度打包票,因而只是微微笑道:“劉公公自然能體諒你們的難處。畢竟,楊一清已經被人稱作是陝西王,給他撐腰的徐勛人又親自到了寧夏來,再加上苗公公張公公,你們自然撐不住。所以,這軍略邊務上的事情,你們就不要插手了,你們看看這個。”

    見王寧從懷裡拿出一封信函來的,李增鄧廣對視一眼,隨即齊齊站起身,李增率先恭恭敬敬雙手接了過來。打開信封取出裡頭那薄薄一張信箋,他只掃了一眼就遞了給鄧廣,隨即又驚又喜地說道:“劉公公是說,在陝西屯田?”

    “正是如此!”王寧得意地一笑,這才用手指輕輕敲著面前的桌子說道,“陝西三鎮地處西北,劉公公明察秋毫,核對過歷年賬冊,發現轉運糧食實在是太難了。與其每年耗費無數腳力錢把糧餉運上來,不如讓陝西諸衛開荒屯田,如此不但可以自給自足,而且還能夠向朝廷繳納夏稅秋糧,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鄧廣這時候也看完了手頭的劉瑾手令,一時看到了其中的巨大財路,頓時難掩激動地說:“劉公公此計真是大善,只是不知道這事……”

    “這是劉公公的善政,當然不能交給那些囉囉嗦嗦的官員,就交給你們兩個!”王寧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見兩人都露出了深深的喜色,他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當然,這樣的好事,每畝地的出產裡頭,你們別忘了給劉公公……”

    “是是是,這是必然的,王公公就是不提醒,也合該咱們孝敬!”李增搶在前頭表了忠心,見王寧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就又滿臉堆笑地說道,“倒是王公公不遠數千里到了咱們陝西來,我和鄧公公若是讓您空手回去,那也太不像話了些。還請王公公少待幾日,我和鄧公公還有打點劉公公的禮物請您帶回去。”

    見李增不動聲色已經是塞了一樣東西過來,王寧低頭一看,見是一塊質地上佳的美玉,他自然笑納了,緊跟著又同樣笑納了鄧廣的一隻金麒麟。接下來,三人自然是就屯田之事彼此好生商量了一番,最終差不多定下了條陳之後,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尖細的聲音。

    “啟稟公公,平北伯已經到帥府了!”

    “怎麼又那麼快?”

    李增鄧廣上任的時候,都曾經在寧夏鎮的各個重要衛所象徵性地轉了一圈,其中寧夏平虜千戶所自然是一定得去的。但是,在寧夏平虜所西北面一百餘里的鎮遠關,他們卻誰也沒去過,只聽說那是整個寧夏鎮最靠接近虜寇的地方,誰也不樂意跑這個冤枉路。如今徐勛整治了黑山營,聽說又不知道在鎮遠關搗鼓什麼名堂,本還希望人在那兒索性多呆幾天,可誰想這會兒人又突然回來了!

    於是,鄧廣沉吟片刻,就討好地看著王寧道:“王公公,您說咱們是不是……”

    “平北伯是欽差,再說之前在黑山營動了那樣的殺機,你們總得過去一趟,回頭也得把自己給撕擄乾淨,順帶把事情擼平了,否則他要是真的吃了稱砣鐵了心,你們這鎮守太監也幹不下去!”見李增和鄧廣都是噤若寒蟬,這時候王寧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當然,咱家也跟著你們一道去。平北伯和劉公公一直都沒撕破臉,有些事情總要買劉公公一個面子。”

    彷彿正印證了王寧的話,當他們三個趕到帥府大堂的時候,果然發現徐勛並未一回來就雷厲風行地追究黑山營的事,而是正攤開了地圖和姜漢等眾將說此次犯固原退去的那股虜寇。當聽到徐勛說到這一股虜寇可能是小王子的其中一子領軍時,王寧頓時眼睛一亮。

    瞅了個空子,他便開口笑道:“倘若真的是小王子的兒子,那若是能拿住人,豈不是天大的功勞?說起來,上一次平北伯也是帶兵大破小王子兵馬,聽說連其次子都不知所蹤,要是這一回再依樣畫葫蘆來一次,那小王子的威風就再也抖不起來了!自打上次弘治十八年的大捷之後,九邊就再也沒有打過什麼像樣的勝仗,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徐勛這時候方才注意到隨李增鄧廣過來的王寧。劉瑾麾下第一得用的臂膀,他當然不會認不出來,只這會兒人到陝西,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因而,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這才看向了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

    “這一股兵馬還未知多少,寧夏兵力遠不如延綏,倘若貿然調兵……”

    “姜總兵所慮不錯,所以,我已經命人去哨探了,如今要做的只是預備。我眼下只想問,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總共能抽出多少兵馬來?”

    軍功的誘惑很大,但風險卻更大,此時此刻,姜漢忍不住躊躇了片刻,這才聲音艱澀地開口說道:“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頂多能抽出總計一萬的軍馬。”

    徐勛點了點頭,卻沒有說接下來如何,而是看著王寧道:“王公公不跟在劉公公左右,卻怎會到了寧夏鎮來?”

    王寧正在思量此番無論如何也要攛掇徐勛用兵——儘管徐勛倘若建下功勛,回朝之後必然聲勢更盛,但打仗不比其他,尤其是對戰虜寇,不少久戰將領也是勝少敗多,倘若徐勛只憑著此前勝績,萬一栽了觔斗,那時候聖眷一去,劉瑾輕輕鬆鬆就能佔據上風。而且,徐勛既然出去打仗,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不在寧夏,這屯田事宜也能進行得更順利。因而,徐勛這一問,他一開始竟是沒留神,直到李增咳嗽了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

    儘管沒聽到徐勛問什麼,但在他想來,徐勛必然還在談剛剛的戰事,因而清了清嗓子就開口說道:“平北伯此前僅率千餘人也能縱橫敵後戰果非凡,如今若有大軍相助,自然所向披靡虜寇聞風喪膽……”

    他說著說著,就發現了四周眾人那奇怪的眼神,立時就明白只怕自己是弄巧成拙,然而,此時要是打住反而更加尷尬,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直到徐勛似笑非笑看了過來,他才訕訕地住了口。

    “想不到我在王公公心目中,居然是這麼個英雄人物。”徐勛不用想也知道王寧在打什麼算盤,因而譏刺了一句後,他就淡淡地說道,“兵者兇器,我又不是什麼絶世豪傑,還未打過,說什麼讓人望風而逃所向披靡?倒是王公公還不曾說,此來寧夏有何貴幹?”

    王寧這才醒悟到徐勛剛剛是問自己的來意,結果自己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只是他素來臉皮極厚,心念一轉便丟下了那些尷尬,卻是畢恭畢敬地躬身說道:“回稟平北伯,我是奉劉公公之命,前來寧夏鎮守太監府索要前幾年的節略冊子。劉公公說了,既然如今吏部考核官員不用拘泥時限,那鎮守太監自然也當如此。做得好就留用,做得不好就革除,否則難收一視同仁之效。”

    此話一出,李增鄧廣都是一愣,但隨即就醒悟到王寧只是不願意在徐勛面前露出屯田事的口風,這才拿話遮掩,因而都沒怎麼往心裡去。至於總兵姜漢和副總兵參將幾個游擊將軍,就更不會把王寧這話往心裡去了。然而,別人不在意,徐勛卻是眉頭微微一挑。

    “哦?原來劉公公如此公允,竟然連鎮守太監也要開始考察了。”不等王寧有改口的機會,他就笑著說道,“我都差點忘了,此前我在黑山營殺了副千戶陳展,據說他就是李公公的小舅子?他那時候還開口求饒說,那些虧空李公公會替他填補,可我那時候正好氣昏了頭,手一滑,也就沒能留手,不知道李公公怎麼說?”

    自己不過是隨口捏造了一個藉口,可徐勛卻突然打蛇隨棍上把這麼一件事揭了開來,還說什麼手滑,王寧一時恨得牙癢癢的。可是,這屯田事他已經對李增和鄧廣言明了,這時候斷然不會真的放棄李增,更何況他還沒有代劉瑾做決定的資格。於是,他只能沒好氣地斜睨了李增一眼說道:“李公公,那陳展還有什麼直系親屬沒有?”

    “這個……”李增一想起小舅子就一個才滿三歲的兒子,指望別人來還那虧空決計不現實,更何況他這一年多來從中吃了不少好處,因而,在徐勛陰惻惻的目光下,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既然是他罪該萬死留下的虧空,自然我該給他填補,不知道這積欠究竟是……”

    “哦,賬面看,至少給他貪沒了三千多石糧食。”徐勛見李增彷彿給他打了一悶棍似的,這才又補充了一句,“若是李公公肯給他賠出來,那自然是最好。只不過,黑山營地處山口,運輸不便,還請用糧車儘快送過去。”

    自己就不該聽王寧攛掇特意跑來的,這一回損耗大了!陝西的糧價可不比江南,再加上路上的腳力,他這一回至少得配上去數千貫!

    直到王寧和臉色鐵青的李增,臉色微妙的鄧廣告辭離去,剛剛眼看兩邊拉鋸了這麼一場的姜漢等眾將方才都明白了過來。原本以為不過是你知我知的雙簧,沒想到最後徐勛竟是在李增身上狠狠割了一刀,這位鎮守太監要吐出來的比之前吃進去的何止多一倍?黑山營就是虧空再多,也不至於有三千多石,徐勛分明是把從前歷年積欠都壓在了李增身上!

    “平北伯,那剛剛議的軍務……”

    “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的調兵準備,就交給姜總戎了。”徐勛頓了一頓,又環視了一眼眾將,這才沉聲說道,“各位儘管放心,若沒有詳盡的情報消息,我絶不會貿貿然提出兵!”

    儘管姜漢等人慇勤相請,但徐勛答應了這一晚去總兵府赴宴,卻依舊堅持住在關帝廟。畢竟,人在關帝廟進出方便,總好過在總兵府進進出出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等到回了關帝廟,早已等了他好一會兒的苗逵和張永齊齊上了前來。

    “苗公公本說是要去總兵府的,我說那邊人多嘴雜,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還不如等你回來了好好盤問個仔細。”張永說著就急不可耐地指著東邊闢作議事廳的一座配殿說道:“裡頭地圖等等已經都備好了,就等你平北伯大駕光臨。”

    徐勛見曹謐正站在苗逵張永身後不遠處,一雙眼睛先仔仔細細端詳了他背後的曹謙,這才不自然地瞅了他一眼,他便欣然點頭道:“好,我們進去說!”

    然而,快到配殿門口的時候,他卻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看見只有陳雄和曹謙跟了上來,而王景略王大胖子正在笑眯眯地和四下里的其他軍將打招呼,他便沒好氣地說道:“王大胖子,別在外頭磨蹭,進來說話!”

    王景略詫異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見徐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他立時受寵若驚地跟了進去。待發現曹家兄弟倆一個門外一個門內站著,顯見是怕人聽去了這要緊軍情,他更是心中忐忑了起來,斜簽著身子在一張條凳上坐下了。然而,也不知道是這關帝廟中的條凳時間太長腐朽了,還是他的份量著實太重了,這一屁股下去,就只聽嘎吱嘎吱一陣聲響,隨即整張凳子突然四分五裂,他一個不留神就順勢跌了下去。

    好在一旁的陳雄眼疾手快,順勢拉了他一把,可自己險些沒被這沉重的身軀拖得一塊倒下。直到王景略驚魂未定站穩了,他這才沒好氣地說道:“你一個帶兵打仗的軍官,竟然把自個養成這樣子,也真是古今罕見的奇聞了!”

    王景略臉色漲得通紅,唯唯諾諾連著賠了好些不是,見眾人已經是圍到了那邊的一張方桌前,他方才慌忙跟著過去。儘管自己在神木堡鎮羌所時,也用過這樣的軍圖,可對比眼下這一張標註著寧夏鎮各大衛所堡壘以及關外不少河流等等的地圖時,他仍是大大吃了一驚,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了少有的神光來。

    聽徐勛大略解說了曹謙和王景略從河套打聽來的消息,苗逵沉吟片刻,便忍不住低聲說道:“火篩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了,我擔心的只有一件事,他這消息會不會有詐?”

    徐勛眉頭一挑:“比如說?”

    “比如說,他已經向小王子輸誠,打算趁著這次的機會誘了我軍出來,然後和小王子那股兵馬合在一塊,讓咱們吃個大虧!”

    苗逵的話讓張永和陳雄悚然動容,兩人見徐勛面色絲毫變化都沒有,張永就忍不住開口說道:“徐老弟,苗公公這話不是危言聳聽,這可能不是沒有……”

    “你們說的沒錯,這可能性不但不是沒有,而且還相當大!”

    見苗逵和張永陳雄都鬆了一口氣,徐勛若有所思地說道:“前年年底我讓人將烏魯斯博羅特交給火篩的時候,他透露了小王子部攻延綏的事,結果嚴陣以待的楊邃庵直接讓他們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經過這一事,去年曹謙見到火篩的時候,他還說沒法探知小王子所部的動向,怎麼這一次曹謙卻從他口中知道了這麼詳盡的情報?不但知道領軍的人是誰,而且有多少人,又是和西套諸部打好商量入寇的,這種詳情都一清二楚,豈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說到這裡,徐勛便聳了聳肩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之前我能夠僥倖拿住烏魯斯博羅特,靠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並不是我徐勛打仗有多大本事,因為封了個平北伯就得意忘形,為了軍功就徑直往上衝,這種事我是不做的。所以,之前我已經派了鎮遠關百戶韋勝帶人去哨探,他鎮守鎮遠關二十多年,這附近地形無人再比他更熟。本來是打算再讓王大胖子走一趟的,奈何他這身材太過扎眼,我只好把人帶了回來。”

    說到這裡,徐勛便看著王景略問道:“如今我想問你,這河套之中,你可知道有什麼地方最適合設伏?或者說,最適合紮營?”

    王景略這時候方才明白了過來,連忙在那地圖上指指點點,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第一個當然是當年王太傅率兵燒了韃子輜重的紅鹽池,只不過那裡打過那麼一仗,韃子十有**不會選擇在那兒紮營亦或是設伏。至於第二個……應該就是這兒了!”

    他那肥大的手指,一下子點在了那條黃河旁邊支流的東北面,見其他人都聚精會神看了過來,他方才笑呵呵地說道:“一來水源充足,二來這地方背靠沙漠,更北面則是韃子的地盤,不虞遭人背後突襲。而且這裡的地勢有些高低,沒有比這更適合紮營的地方了!”

    聽到這話,徐勛終於精神一振。接下來,就得看哨探的結果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26
第六百零七章 鴻門宴

    總兵府設宴,而不是總兵宅設宴,這自然是意義不同。

    儘管只是一條街上相鄰緊挨著的兩座院子,可一個是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以官方身份設宴款待平北伯徐勛,另一個則是以私人的身份招待親朋好友。所以這一天,寧夏鎮上上下下的軍官到了個齊全,連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的高級軍官也來了不少。

    大家本以為這位一來就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少年權貴必然要擺擺架子,拖到最後才姍姍來遲,可自忖來了個大早的他們卻赫然發現,帥府點將的議事廳前,姜漢正在和幾個人談笑風生。其中那個負手而立面帶笑容的,不是之前見過的徐勛還有誰?

    自打徐勛從鎮遠關回來,又帶來了此前來犯固原的那一股軍馬的消息,隨即又讓他抽調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的兵馬,姜漢就一直在考慮萬一徐勛強令他出兵該怎麼辦,甚至已經讓人飛馬急告三邊總制楊一清。本想藉著今日晚上設宴再探聽探聽消息,可誰想徐勛人是早早來了,可卻約法三章,今日不談公事。所以,這會兒他只能心不在焉地聽著徐勛身邊幾個人在那大說特說此番路過宣府大同的諸多風土人情。

    仇鉞和幾個將領湊了上去,聽陳雄笑吟吟地提到大同婆娘,其中一個參將便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道:“要說大同婆娘,確實除了京城,這北邊無人能比。聽說如今在花籍的樂戶就有超過兩千,歌舞管弦日夜不絶,從前慶王曾幾次花了大價錢從大同弄來了一批歌舞姬人,這才有慶王府眼下的女樂。就是咱們寧夏城中的青樓楚館,不少也都是原籍大同的婆娘。要說滋味,她們卻是比淮揚江南的女子還有味道些。”

    這話題雖是陳雄勾起的。可這會兒引申出去太遠,而且連此前慶王壽辰的那檔子事也給揭了出來。姜漢不禁不滿地往那邊斜睨了一眼。然而。那參將乃是靈州左參將楚宏,還是剛剛從靈州所回來,並不知道此前的過節,因而絲毫沒注意到姜漢的發黑的臉色。說到這裡甚至還笑呵呵地問道:“總戎大人,今日既是設宴招待平北伯和諸位京城來的貴人。不如出條子向慶王府借幾個姬人來如何,否則觥籌交錯之間,也沒什麼滋味……”

    “咳。咳咳!”

    姜漢重重咳嗽了幾聲。正想敲打楚宏幾句,徐勛卻微微笑道:“怎麼,慶王府的歌舞姬人,平日裡也是能隨便借的?”

    “聽說慶王做壽不看賀禮,只看心意,足可見為人尚算慷慨。再說有總兵府具名,哪裡會不借?”陳雄雖則年近五十。可出門在外近一個半月沒松乏過,徐勛又說過今晚上不過消遣消遣,因而他就笑呵呵地說道,“姜總兵意下如何?”

    儘管寧夏城中亦有巡按御史,這種事情根本摀不住,御史十有八九會往上彈劾,可眼見徐勛彷彿不以為意的樣子,姜漢便立時點點頭道:“也好,我這就派人去慶王府!”

    隨著眾將陸陸續續的到來,姜漢少不得向徐勛一一引見。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不過是領著人報官職名姓,可徐勛下一刻就能笑吟吟地說出人的履歷戰功來。若只是參將游擊將軍這一級也就算了,可下頭的守備、都司、中軍官,甚至那些寧夏諸衛的指揮使指揮僉事,有一多半徐勛都彷彿瞭若指掌,隨口就能說出人曾經最得意的戰功成就,如此一言一語搔到人的癢處,等到真正開席之際,今日赴宴的軍官們原本那忐忑不安一時都無影無蹤。

    地處西北,菜餚中用得最多的便是羊肉。姜漢原本還擔心徐勛乃是金陵人氏,未必習慣吃羊肉,可眼見他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談笑了無禁忌,和前兩次見面的時候大不相同,一時只覺得腦袋亂糟糟的。尤其是見一個指揮使捧著個大碗上去敬酒,徐勛竟是二話不說一飲而盡,他更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西北的酒,可是入口就烈,到胃裡更烈的玩意!

    徐勛也知道自己那點酒量,這一碗下肚覺得火燒似的,又見其他不少人都躍躍欲試,他卻信手把碗倒扣在了桌子上,笑著說道:“算起來已經喝了六七碗了,斷然不能再喝。諸位且容我隨意,我可還想留著點肚子品嚐其他好東西,不能只讓酒給灌飽了!”

    恰逢這時候又送上了大盤羊肉上來,眾將自然齊齊大笑了起來。畢竟,如今的武將卻還沒到後來一心效仿文官氣度,連走路都要美婢攙扶,穿著亦是儒衫綸巾,就差沒像詩文中的諸葛武侯那樣搖一把羽扇的地步,最推崇的還是豪傑氣度爽快性子。譬如那些凡事都好節制,連吃飯都是淺嚐輒止的文臣,與其同席那就真是拘束透了。

    因而,仇鉞甚至聽到左右在那兒低聲議論道:“之前還以為這平北伯是不好親近的權貴性子,如今看來,只要不招惹他,倒是還好。你看看,這會兒都是直接拿手抓的!想當初姜總兵設宴款待楊總制的時候,楊總制往那兒一坐,下頭可是沒人敢在吃飯的時候吭聲,更不要說招來歌舞姬人助興了!”

    “說的是……哎,來了來了,竟然是慶王府的彩雲班!”

    隨著這一聲驚呼,甚至有將領忘乎所以地站起身來。須知慶府歌舞伎不少,但來自大同的班子,卻就這麼一個。三十七人中,十二人為樂,十二人為舞,十二人為歌,領唱的姬人花名曰塞上雪,便是因為其肌膚勝雪,最為慶王寵愛之人。如今慶王能夠把這麼一個班子送到總兵府,足可見徐勛的面子大。

    只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倘若沒有之前徐勛送到慶王府的那樣一份重重壽禮,這次又暗自派人去說了一聲,慶王也斷然不會投桃報李,如此慷慨大方。

    牙板三聲之後,旋即便是琵琶聲起。儘管徐勛在京城已經聽過玉堂春那一曲讓張彩這個一時名士都讚不絕口的《十面埋伏》。但此時聽到這數人齊奏卻絲毫不亂的琵琶聲,仍是忍不住停箸細細欣賞了起來。倏忽間。曲調驟然一變。其中數人仍是之前的輕攏慢捻,而另外數人卻是陡然用右手奏起了剛勁有力的曲調,卻是撥弦之中猶如風雨大作。而此時此刻,歌姬之中便有一個裝束最艷麗。膚色最白皙的姬人起頭吟唱了起來。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一人唱罷,眾人齊唱,一時間。那琵琶聲和歌聲彷彿融合在了一起。陳雄突然帶頭叫了一個好字。他這一起頭,四下里采聲雷動,就連起初擔心徐勛讓自己往慶王府借歌舞班子興許另有目的的姜漢,瞧見徐勛亦是撫掌讚歎,不由得心情為之一鬆。

    朱厚照素來喜愛玩樂,張永陪著這位主兒看遍宮中教坊司的歌舞。本司胡同演樂胡同勾闌胡同這些煙花之地也是常去的,最初還不覺得這歌詞調子有何新奇之處。但此時設身處地地聽了這麼一會,他縱使一個閹人,也生出了血脈賁張的感覺來。此時此刻待到歌聲樂聲稍稍低落了下去,他才忍不住出聲問道:“歌姬和坐樂都已經見識過了,那些舞姬呢?”

    “舞姬來了!”

    隨著徐勛這一句低低的回答,就只見一色十二名做將軍打扮的舞姬亦是湧入了偌大的廳堂之中。皮靴輕甲,再加上那仿若頭盔似的帽子,以及那不知是真是假的佩劍,一時更是帶出了幾分戰場上的肅殺氣氛來。隨著琵琶聲驟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長簫聲起,眾人不知不覺竟生出了一種夕陽照大漠的落寞蒼涼。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儘管又是一首唐詩,但此時一眾歌姬卻是低聲曼唱,和之前猶如的激昂比起來,卻是更顯悲壯。一眾舞姬隨著唱詞從最初的守城到最後的敵襲,雖只是區區十二人,卻讓人猶如身臨其境,哪怕是座上多是和虜寇交過手的將領,此時此刻也全都看得聚精會神。而這一次,卻是直到樂聲停歇,歌舞女樂姬人齊齊下拜,四下里依舊鴉雀無聲。

    “果然不愧慶王府的歌舞,名不虛傳。”

    徐勛純粹以欣賞的角度看完了這一出不過一盞茶功夫的的歌舞,因而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寂。見一眾人等依舊拜伏在地,他便開口說道:“這一出歌舞可是新排的?”

    聞聽此言,此前領唱的那名歌姬便抬起頭,恰是嬌顏如雪:“回稟平北伯,賤妾等人十日前才剛剛排好這一班歌舞,原本是打算在今年王妃三十大壽上獻演,但今日慶王殿下特意吩咐,必要以新歌新舞獻演,所以便倉促之間搬上來了。若有疏失之處,還請平北伯恕罪。”

    說到這裡,她便額頭點地再次行下禮去。今天被差遣到總兵府來獻藝,彩雲班眾人都知道是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為了設宴款待平北伯徐勛,而自家慶王竟彷彿也有交好之意,特地賣足了力氣。可即便如此,畢竟是剛剛排演好的,總免不了有兩三個小錯。想著眼前是來自京師的貴人,眾人免不了都有些戰戰兢兢。

    “曲好,歌好,舞好,最要緊的是,今日這一出應景!”

    徐勛笑著站起身來,隨手拿起剛剛過後就一直擱置在旁的酒甕,把倒扣的碗重新翻轉了過來,滿滿倒了一碗,這才舉起以示眾人道:“我本來已經不勝酒力,可今天看了這樣的歌舞,著實不可無酒。諸位將軍,剛剛這好曲好歌好舞足可下酒了,我敬諸位一碗!”

    原本以為今日這一宴乃是鴻門宴,諸將都是心懷忐忑而來,可好酒好菜之後更是看了一出往日幾乎甭想看到的好歌舞,旋即徐勛更是親自敬酒,上上下下全都覺得極有面子,一時間,總兵姜漢帶頭,眾將站起身來忙著各自倒酒。最後齊齊舉起了碗來。

    “就以這一碗,祝他日不教胡馬度陰山!”

    剛剛連用了兩首唐詩。此時徐勛又是這麼一句。上下人等也不覺得突兀,自是齊齊應和了一聲。跪伏於下的歌舞姬人彼此小心翼翼地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剛剛的歌舞曲子是對了這些京城貴人的胃口,自然都是極其歡喜。果然。等上頭一眾將校一飲而盡之後,徐勛便開口說道:“特意讓你們從慶王府過來獻演這麼一曲。也不能讓你們白跑一趟,賞!”

    姜漢正想說已經備好了賞錢,可誰料徐勛身旁已經有一個年輕軍官站起身來。認得是此前府軍前衛派到寧夏鎮來公幹過的。彷彿是如今鎮守固原總兵官曹雄的次子曹謐。他眉頭才一挑,卻見曹謐已經捧了一個匣子走到了那些歌舞姬人面前。

    “金玉俗物,不能酬此好曲好歌好舞。聽說從前北邊風俗,婦人都有裙刀,這匣子裡的裙刀,便賞了你們!”

    眾妓都是為之一愕。然而,知道總兵府必然另有賞賜。領頭的塞上雪少不得再次盈盈拜謝,接了那匣子之後退出了廳堂。等到姜漢的親兵送來了一籮筐的清錢,她笑著吩咐跟來的人收了,等到抱著匣子和其他幾個素來親近的上了馬車,禁不住眾姊妹挑唆,她便揭開了蓋子。見其中果然是六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裙刀,她忍不住抓了其中一把在手中把玩。

    “這位平北伯也真奇怪,聽說今日也是他特意命人來說道,要演什麼戰爭的歌舞曲子,幸好咱們有排練過這麼一出,否則怎麼拿得出來?”另一個姬人也好奇地探頭過去湊在那匣子上瞧看,見一色都是黑黝黝的鞘子,她忍不住撇了撇嘴道,“要我說,我還真希望他能送兩樣內造的首飾。”

    “小蹄子,內造的首飾是咱們消受得起的?縱使送回去也多半是要交上去的,王府王妃和那些正經夫人們還不夠分呢,還不如這些裙刀,說不定能落在咱們手上。”

    塞上雪輕輕哼了一聲,突然信手抽刀出鞘,見這外表平平無奇的裙刀刀刃異常短小鋒利,她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當即笑吟吟地將其塞進了懷裡,隨即看著週遭的另外四個人低聲說道:“橫豎裡頭是什麼東西,也就是我們幾個知道,一人一把留個紀念,不管怎麼說,那也是大名鼎鼎的平北伯賞賜的東西。剩下的這一把,回頭獻給慶王殿下,就說是平北伯賞賜的,料想這種東西王府妃妾也是不會要的,他要麼重新賞了給我,要麼自己留著把玩,總不至於去問平北伯究竟賞了多少把?”

    儘管眾人口中說還不如賞賜金銀首飾,可見東西其貌不揚,可確實是鋒利,又短小不起眼,可留著防身,一時之間,其他四人只猶豫片刻,就一人伸出手來拿了一把,做賊似的藏在懷裡。等到塞上雪又蓋上了匣蓋,方才有人好奇地問道:“就不知道平北伯大老遠地從京城過來,為何會帶著裙刀這種東西?”

    不止是她們這幾個歌舞姬人不解,廳堂之上,徐勛把東西賞賜了下去,眾將之中也有不少人不解。此時已經是曲終人散之際,有人已經醉意深了,因而左手靠下的座位上,便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平北伯剛剛緣何賞賜那些歌舞姬人裙刀?”

    此話一出,其他人不禁齊齊朝那多嘴的人看去。尤其是總兵姜漢不無猜測——徐勛這幾把裙刀恐怕不單單是為了那些個歌舞姬人準備的,倘若是回頭真的一定要出擊,眾將之中有誰不肯應命,徐勛這一把裙刀送出來,那時候一世英名都要丟盡了!

    “我聽說西北民風彪悍,多出豪傑英雄之士,縱使女子也是剛烈,隨身帶著裙刀是習俗,一時起意,便備下了這麼一些,沒想到今天果真有送出去的機會。”

    徐勛卻是彷彿漫不經心似的答了一句,見那問話的指揮使已經被同僚拖了下去,其他人再沒有二話,他便搖搖晃晃站起身,隨便拱了拱手道:“今日想來應該是賓主盡歡,皆大歡喜。寧夏地處邊陲苦寒之地,諸位長年在這兒駐守,不免枯燥苦悶,偶爾賞鑒賞鑒歌舞,也沒有什麼不應當之處。只是各位也需得知道,寧夏鎮乃是九邊之一,虜寇此次固然是犯的固原,可萬一殺一個回馬槍,寧夏鎮也並不是高枕無憂的!太平之際聽歌觀舞,那是娛情,但戰事正酣之際賞鑒歌舞,那便是利刃加頸尤不自知!”

    見下頭一種將領,不論酒意或深或淺,全都是面色赤紅,徐勛方才放緩了口氣說道:“從前王太傅經略三邊的時候,曾經向秦王討過女樂。今日我也敢對諸位說,倘若能夠教韃虜數年內不敢犯邊,我也願意出面向慶王討要女樂,以為軍中上下娛情!只有太平年間,方才能夠輕鬆愜意地賞鑒歌舞,否則,縱使這些女樂再好,萬一虜寇兵臨城下,乃至於破城之險,她們也只有裙刀自盡這一條路罷了!我言盡於此,諸位自省吧!”

    及至徐勛眾人離席而去,帶著眾人送到門口的總兵姜漢不由得長長吁了一口氣。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慶幸徐勛不過是嘴上敲打了這一番,那邊廂竟是有人低聲嘀咕了一句。

    “那位平北伯是說真的?他真能從慶王那兒把彩雲班整個要過來,慶王怎麼捨得?”

    “你個彭大傻子,閉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幹嘛要閉嘴,聽說這位平北伯最是言出必行,他應該不止是說說而已!那樣的美人兒,卻是平常見一面都難,想想也不行?”

    仇鉞回頭一看,見雖只彭大傻子一個人在那兒嚷嚷,但不少人臉上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心動。想當初王越從秦王那兒把一整個女樂班子都要了過來,雖是納入府中,可卻也不是一人獨享,而是麾下眾將士但凡有功勞者,多半能賞得一個。在那個時候,功勞就是官職就是銀錢就是女人,下頭將士誰不儘力用命?

    儘管已經過去了,但總兵府那場盛宴的情形仍然為人津津樂道。尤其是錯過這一場,沒能看見慶王府彩雲班那一出歌舞的上下將校,無不是捶胸頓足後悔莫及。而到關帝廟求見徐勛的上下軍官,也是絡繹不絶。這一次,徐勛就不像此前在京城興安伯府那樣對自薦的人關緊大門了,而是一一接見,哪怕是某些漏洞百出的獻言獻策,他也都是放著足夠的耐心聽。直到這一天清晨,他終於等到了風塵僕僕的幾個人。然而,其中卻沒有莫峰。

    “虜寇自賀蘭山西北麓出沒,已經渡過了黃河入套,瞧著應該不過六七千人,觀煙塵所見,沒有帶多少輜重,也沒見裹挾多少百姓。”

    得知這麼一個消息,徐勛終於放下了最大的一樁心事。鎮守固原總兵官是曹雄,算是他徐勛門下,而楊一清也親自趕去了平涼府,若再讓虜寇成功大掠而歸,這兩人便有逃脫不了的罪責,如今看來,不愧是楊一清和曹雄,應該沒讓人占到大便宜!

    一個時辰後,寧夏鎮總兵府也送來了最新的消息,余寇陸續自靖虜衛退出固原鎮,三邊總制楊一清正往寧夏鎮趕來。知道楊一清是生怕自己冒進出事,徐勛見那前來稟報的仇鉞明顯在打量自己的臉色,他便開口說道:“你回報姜總兵,此事我知道了。”

    等仇鉞一走,從大同大老遠地跟過來,還跟著徐勛去鎮遠關轉了一回的江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平北伯,既然虜寇動向已知,那如今是戰是守?”

    徐勛瞥了江彬一眼,就知道這位拖著一直不回大同去,只怕就想著打一仗,如今這情形恰好正中其下懷。然而,這一次他是巡邊的,不是擔當總兵官配著什麼平虜將軍印來專門打仗的,況且如今敵情尚未完全明朗,與其貿貿然出擊撞在人埋伏圈裡,還不如拖一拖,一來等楊一清趕到,二來再琢磨琢磨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究竟是怎個目的。

    誰都不是傻瓜,就看誰的耐心更好!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27
第六百零八章 人心何向

    安化王朱寘鐇這幾天的心情很不好。

    國朝之初,宗室藩王雄霸一方的時代早已經是過去式了。當然,就算仍在那時,這寧夏鎮也是慶王的地盤,他一個郡王在這郡王滿地走的寧夏鎮,根本算不上號。只不過,作為宗室也有宗室的好處,無論大錯小錯,朝廷申斥罰俸之外,少有真正嚴厲的處置,就是他常常呼朋喚友在家中飲宴作樂,巡按御史彈劾歸彈劾,可基本上奏章入京,也就如同泥牛入海毫無音訊。比起那些劣跡斑斑的藩王,他這頂多是小小放縱罷了。尤其是他往來的多半是中下級軍官,並不涉及總兵府的那些要緊人物,一直都沒什麼人在意。

    可如今徐勛敞開大門接見上下軍官,他立時察覺到了幾分危機。尤其是徐勛在公開場合常常盛讚死前就已經丟了威寧伯爵位的王越,這頓時在上上下下激起了不小的反響。當徐勛某次開口說出已經上書朝廷,議復威寧伯王越爵位之後,這場軒然大波更是蔓延到了他的身上。那些往日他呼之即來的下級軍官,一連數日在他這裡也常常議論此事。

    於是,這一日周昂到了安化王府,他第一句話便是沉聲問道:“聽說城東北隅的關帝廟日日門庭若市,可是真的?”

    周昂和朱寘鐇的來往也不是一兩天了,聽到這話就明白這位安化王在想什麼,因而斟酌了一下語句,他就小心翼翼地說道:“自打這位平北伯在黑山營殺了陳展之後,城中上下的下級軍校中間,不少對其頗有好評,再加上他之前在姜漢設宴款待時看了慶王府彩雲班的歌舞后說出那麼一席話來,更是讓不少人為之心動。殿下也應該知道,武人麼,圖的就是一個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既然這位平北伯是天子寵臣,當然引得人趨之若鶩。更何況,昔日王太傅在咱們陝西三鎮原本就名聲遠播,他放出那樣的風聲來,怎不叫人當他是第二個王越?”

    “痴心妄想!”

    朱寘鐇一想到自己派人試探性地請徐勛來赴宴,對方卻明言文武大臣不得私自交接藩王一口謝絶,自覺失了臉面的他不禁恨得牙癢癢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看著周昂說道:“那之前讓你們散佈的消息怎樣了?那些軍官們想要撈軍功不假,可也不是真的想豁出命去拼,更何況下頭的小卒們有幾個願意拿命去給上官換功勞?”

    “殿下,消息是傳出去了,但如今的問題在於,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固然集結了,可這位平北伯壓根沒有用兵的跡象啊!總兵府放出去的消息是虜寇動向不明,因此集結兵力以作守禦。而更要緊的是,徐勛已經先後撤換了十幾個劣跡斑斑的千戶百戶,從總旗小旗乃至於小卒之中簡拔上去人署理,一時間下頭都是心動得很,誰不想這好事落到自己頭上?”

    說到這裡,周昂見朱寘鐇面色鐵青,頓時暗嘆一口氣。這藩王看似尊貴是尊貴了,可給人的只能是銀錢,哪裡像徐勛憑著欽差和天子信臣的身份,可以給人的東西就太多了。如今他擺出公正卻又不觸動上層高級軍官們大利益的態度來,輕輕鬆鬆就收攏了人心。

    “難道就任由這小子收買人心!”朱寘鐇一想到自己多年來才好容易做到的事,徐勛不過數日就做到了不算,還幾乎撬動了自己的牆角,他不由得咬牙切齒地說道,“對了,這就是收買人心。此前他在黑山營殺的陳展原本就是不請而誅,居心叵測,去對那個巡按御史安惟學說,他不是劉瑾的人嗎,這時候不做文章什麼時候做文章!”

    見朱寘鐇顯見已經氣得狠了,周昂自然順著他的口氣答應了下來。及至孫景文孟彬帶著一個滿臉堆笑手持一隻五彩斑斕鸚鵡的中年婦人進來,他和他們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才悄然而去。出了安化王府,他立時帶著部屬快馬加鞭地朝中城只和城隍廟隔著一條街的寧夏巡按御史所駐察院而去。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安化王府門前的那條街上,一個人抬起斗笠,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好一會兒,這才垂下了斗笠。

    直到三月十四,楊一清方才趕到了寧夏鎮。他先從延綏鎮到平涼府,隨即輕車簡從趕到固原鎮幫助曹雄一塊謀劃,逐犯固原之敵,隨即在虜寇犯隆德之後又以疑兵之計將其驚退,最後又到靖虜衛督促發民夫緊急修補之前的缺口,得到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的急報之後又十萬火急趕到了寧夏鎮,可謂是馬不停蹄。即便如此,他還生怕徐勛一時性急帶著兵馬深入河套清敵,直到在關帝廟前下馬,確定徐勛人真的在其中,他才舒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我總算是趕上了!”

    “怎麼,邃庵公就這麼覺得我會故技重施領著千餘人馬入套?那就不是入套,而是自己送上門中人家的圈套了!”

    聽徐勛說得輕鬆,楊一清忍不住眉頭一挑道:“什麼圈套,莫非虜寇動向已經探明?”

    “也只是有這個可能。畢竟,如今人都覺得我徐勛愛行險,送來一個香甜的誘餌讓我去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徐勛對楊一清言簡意賅地說了說曹謙王景略和莫峰所部先後打探來的情報消息,眾人之前的提醒,以及他的猜測,隨即才開口說道,“此次我是奉旨巡邊,不是奉旨開仗,真的就算要打,沒有萬全的把握,我怎麼會輕易出動?之所以下令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集結,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邃庵公,倘若虜寇真的雲集河套,按理來說,花馬池到興武營這一帶是最好突破的。我記得,那邊的城牆才修了幾十里吧?”

    “是,畢竟之前嚴冬修建,事倍功半,我是準備從春到秋,發兵卒民夫四萬,爭取一蹴而就。當然,只要朝中沒有掣肘。”見徐勛露出了一個你儘管放心的表情,楊一清這才所有所思地說道,“不過,倘若領兵的真是小王子三子巴爾斯博羅特,那麼,此前勞而無功必然慾求不滿,再犯的可能性極大,貿然出擊反被所趁。”

    徐勛就知道性子穩重的楊一清不會因為此前的那次大捷而忘乎所以,當即微微一笑。見旁邊的張永遞上來一個黃絹包裹的竹筒,他便接過來對著楊一清搖了搖,似笑非笑地說道:“邃庵公可知道這裡頭是什麼?”

    楊一清微微一愣,隨即謹慎地說道:“是聖旨?”

    “是聖旨。京城到陝西足足兩千多里,這是六百里日夜加急送過來的,聽說在內閣和部議上險些鬧翻了天。”徐勛摩挲著此前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這一路上沒有絲毫磨損的黃絹,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聖命,令寧夏城文武官員於城南山川壇祭天,另祭歷年來死難將士,建英烈祠。”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看著驚愕莫名的楊一清說道:“當然,不止是寧夏,還有九邊其他重鎮都是照此辦理。從即日起,在寧夏城山川社稷壇西,建英烈祠,專祭歷次戰事死難將士。將來會慢慢設法一一錄名其上。當然,除了死難於王事者之外,建下大功而壽終正寢的也可以入英烈祠,而在陝西三鎮名聲赫赫的追贈太傅王襄敏公,毫無疑問便是第一批入祠的人。”

    身為兩榜進士,楊一清對於自己的前任,也是開陝西三邊總制先河的王越,自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同樣是最初掛右都御史銜任三邊總制,同樣是在陝西呆過多年歲月,因而,他就任以來,每每聽人拿他和王越相比。就是他自己,對於王越雖則也有欽佩敬意,可對其為人卻始終不以為然,此刻聽到徐勛這番話,他的目光不禁完全落在了那一卷聖旨上。

    “就算六百里加急,只怕這聖旨出爐也沒經過太久的時間吧?”

    “沒錯,這是我臨走之前就對皇上請了命的,也對劉公公打了招呼。只要皇上首肯,劉公公不攔著,其他人即便有反對,但也攔不住,所以,聽說即便鬧翻了天,真正在朝上也不過爭了數日。可就算爭再久,這東西我也一定要爭下來。將士們上陣都是豁出性命去拼的,一丁點追贈亦或是撫卹銀子,畢竟不能完全彌補傷痛,而這儘管比不上旌表,可能夠光明正大地讓名字位列其中受官員祭拜,這樣的榮耀也是死難將士該當的!”

    楊一清知道徐勛下定決心的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更何況這東西已經演變成了聖旨,他自然無話可說。因而,當徐勛說請他去見一見寧夏巡按御史,傍晚酉時齊集帥府頒佈聖旨的時候,他自然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只是,徐勛問起夏言的時候,他卻微微笑道:“既然他不急著去應鄉試,我就把人丟在在總督行轅學一學。能夠對你說復河套的年輕人,磨礪磨礪,興許異日能夠接過這些擔子。”

    而臨去御史府之際,他猶豫片刻,最後還是開口說道:“只是,下次若是再遇到黑山營這種事,還請平北伯三思而行。殺人立威都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方才為之,畢竟有違朝廷律例。哪怕皇上信賴,可朝中物議太多,終究於你不利。”

    等到楊一清匆匆離去,張永才若有所思地上前說道:“我說徐老弟,黑山營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向來不是這麼衝動的人,這一回為何要如此凌厲行事?就算殺一儆百,把人押回來在寧夏城中斬首示眾豈不是更好?”

    苗逵此時已經去了監槍太監秦懷的府邸,陳雄也跟著一塊去了,因而這會兒關帝廟中除去了江彬曹謙曹謐等人之外,就只剩下了徐勛和張永這兩個大頭頭。聽張永終於問了這一茬,徐勛才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要說殺了此人,還真有三分是衝動。當然,之所以當場就殺了他,是為了震懾黑山營上下,以及傳給鎮遠關的守軍看的,也不無警告寧夏上下軍官之意。之所以不把人帶回來再殺,那是因為傳言以訛傳訛,遠比看到的更能震懾人,否則,要讓寧夏鎮這些或是桀驁或是心灰意冷的軍官俯首聽命,一個腦袋還遠遠不夠。”

    說到這裡,徐勛便一攤手道:“你看我這次一口氣撤換了那許多人,砍了一個腦袋沒有,可有人有異議?就因為那個腦袋至今還掛在黑山營的旗杆上,這寧夏城中的事情方才會推行得這麼便利。”

    張永頓時恍然大悟:“我還想呢!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這素來便是收服人心之道!可你衝動殺人的時候還能考慮得如此周全,真是賊精明!”

    傍晚酉時,帥府之中一時將校雲集,就連鎮守太監李增鄧廣也一塊來了。寧夏鎮原本有寧夏府,但自從洪武年間廢府置衛,後來又成為了寧夏鎮之後,漸漸就成了完全的軍管。上上下下的文官加在一塊,就只有住在察院之中的巡按御史一個人。所以,巡按御史安惟學和李增鄧廣一樣,在滿院子的武官之中顯得格外礙眼。儘管他位階幾乎比這兒的每個軍官都低,可大明朝的武官不值錢,如他這樣的文官卻異常值錢,尤其是巡按御史的巡按兩個字,便是代天巡按,幾乎等同於天子耳目,所以他足可昂首睨視那些粗漢。

    “欽差平北伯到,三邊總制楊部堂到,姜總兵到。”

    眼見徐勛和楊一清一塊進了院子,而姜漢則是落後兩步,眾人紛紛左右站開,畢恭畢敬低頭行禮。而安惟學見楊一清看似和徐勛併排,實則也落後了半步,忍不住嘴角一挑暗自哧笑了一聲。

    楊一清明知道他是劉公公的人,之前在面前避而不談軍務,只論學問文章,可實則還不是一樣黨附徐勛,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什麼名臣!

    當三人一一入了正堂之後,其他一應人等方才魚貫而入帥府正堂。然而,卻有眼光敏鋭的將校發現,這一次的正堂之中卻並未設置留給巡按御史和鎮守太監的座位。就連李增鄧廣和安惟學,在進了大堂之後也全都是面色一變。李增更是強笑問道:“平北伯,不知道御馬監掌印太監苗公公和御用監掌印太監張公公人在何處?”

    見下頭眾人多有疑問,徐勛便淡淡地說道:“苗公公和張公公出城去查看山川壇和社稷壇的情形了,所以如今不在。今日召集諸位前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有詔書要頒。”

    見徐勛手一指,立時有一個年輕軍官雙手捧著一個黃絹包著的籤筒快步上來,眾人你眼看我眼之後,立時齊齊跪了下去。就是心中震驚的安惟學,見楊一清亦是和姜漢退步到階下行禮,他也不得不隨著李增鄧廣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九邊重鎮國之屏障,歷年來御虜寇戰歿者甚多,雖有追贈撫卹,尚不足以慰上下軍民之心。今於九邊重鎮悉設英烈祠,歷年來戰歿者鐫刻其名,春秋兩季令官員祭拜,以告慰英烈在天之靈,故名曰英烈祠。然前有戰功赫赫者,雖非戰歿,仍可移入英烈祠,受朝廷香火百姓祭拜,以不負其昔日戰功。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此前徐勛雖不曾動得寧夏鎮的根本,但今日聖旨一來,從總兵姜漢以下,都認為自己明白了徐勛此前按兵不動的緣由,可誰想並不是一道下令出兵的聖旨,而是這樣一道設英烈祠的詔書。因而,等徐勛宣讀完畢,從上到下全都是大為意外。尤其是巡按御史安惟學在起身之後,更是忍不住開口說道:“死於王事者,朝廷一直都有追贈撫卹,怎麼突然要建這英烈祠?況且,歷次戰歿者極多,萬一有人冒功要入祠……”

    “安巡按,這詔書上已經寫得很明白,雖有追贈撫卹,尚不足以慰上下軍民之心。”說到這裡,徐勛又加了一句道,“文武官出仕到五品以上,朝廷都有敕命誥命加封追贈,更有賞銀重修墳塋等等。可這死於王事者就是那幾兩銀子,相較之下未免太微薄了。畢竟,相較於別人的功勞苦勞,他們丟的卻是一條性命!至於是否冒功,自然會一一審核。”

    說到這裡,徐勛一把合上手中的詔書,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沉聲說道:“所以,數日之內,寧夏城文武官員於城南山川壇祭天,另祭歷年來死難將士,起建英烈祠。皇上說了,昔日太傅王襄敏建有大功於朝,建好英烈祠之後,將其靈位第一批移入。”

    徐勛之前固然對別人盛讚過王越,可此時的態度卻代表朝廷代表天子,自然絶不相同。一時間,下頭面面相覷的同時,更多人竊竊私語了起來。直到眾人一一退出正堂,李增和鄧廣對視一眼正要走,卻不防徐勛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李公公,不知道黑山營的糧草,如今運多少了?”

    聽到這話,李增頓時面色一變,隨即才轉身陪笑道:“平北伯,這糧食已經調撥完畢,只是這運到黑山營畢竟路途遙遠……”

    “這不妨,只要有糧食,召集運力要多少有多少。明日一早,還請李公公把糧車齊集到北關德勝門,儘快運去黑山營吧。”

    李增原本只是推搪之詞,可見徐勛竟是絲毫不讓地逼了上來,他頓時面色更難看了。可他話都說出去了,這會兒要繼續敷衍卻是難能,思來想去只能強笑著答應了下來。等到和鄧廣一塊出了正堂,他便立時沉下了臉來。

    “欺人太甚!”

    鄧廣卻若有所思地往後頭瞧了瞧,隨即低聲說道:“老李,他這麼逼著你調糧食上黑山營,說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去和王公公合計合計,他不是就巴望著徐勛趕緊走麼?他是來巡邊的,一直賴在寧夏不走,必然是想著那一股虜寇。只要送了他這個瘟神出兵,接下來就只要祈禱老天有眼讓他打敗仗就夠了。不就是三千多石糧食,我幫你去湊一千石!”

    李增轉念一想,深覺有理,立時重重點了點頭,扭過頭又狠狠瞧了裡頭一眼,他便咬牙切齒地說:“好,咱們走!眼下咱家認栽,可他也別想一直贏到最後!”

    這兩個鎮守太監一走,安惟學方才緩緩從裡頭出來。剛剛有意拖著步子的他把兩人之間的談話聽得清清楚楚,心頭自有一本明帳。知道這兩人也是劉瑾的親信,但他自忖兩榜進士,去投劉瑾也就罷了,當然不肯和這些尋常閹宦混在一塊。想著周昂在面前的旁敲側擊,他不由得哂然一笑。

    真等這些傢伙來提醒,那早就晚了!想當初黑山營的消息剛傳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寫了好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早送到京師去了,興許這會兒已經壓在了劉瑾案頭。

    儘管陝西距離京城足有兩千多里,但在日夜疾馳換馬不換人的情況下,只要區區四日便能抵達京城。所以,安惟學得到消息後送出的摺子,確實一早就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的案頭。只不過,對於如何運用這樣一件東西,劉瑾卻一直有些猶豫。這非請上命而殺人,對別人來說興許是不小的罪名,可徐勛是什麼人,這點小事怎能動搖得了他?

    於是,他只是授意都察院幾個御史預備好了摺子,等徐勛的驛傳快報到了見機看看是否送上去,結果徐勛奏報一到,他在御前才試探了兩句,小皇帝卻把徐勛誇了個天花亂墜,他就知道這事兒絶不是發作的時機。

    徐勛不在的這一個月,劉瑾在朝中雷厲風行地推動了諸多改革,從屯田到易俗,從清糧儲積欠到考察官員,鬧了個人仰馬翻。而錢寧又帶領內廠中人下淮揚,在兩淮鹽政司轟轟烈烈查了一個遍,因而哪怕眼下這件事不得不偃旗息鼓,他也沒覺得太過挫敗。

    與其在這種小事上發難,還不如等著徐勛那小子貪功冒進吃個敗仗!

    三月十五這一日乃是望日大朝,因陛見陛辭官員甚多,朱厚照強忍不耐煩撐到了結束,照例叫上劉瑾等人陪著回仁壽宮去見張太后。然而,因為天氣太好,再加上早上上朝坐得太久,小皇帝一時興起,吩咐也不用步輦,本想就這麼一路走回去。可還不等他下丹墀,突然那邊就傳來了一聲驚咦,不多時,一個年輕宦官就腳下匆匆地捧著一樣東西送了上來。

    “皇上,這是奴婢剛剛瞧見遺落在御道上的。”

    朱厚照一時愕然,讓瑞生下去接過之後,他取了手中漫不經心才掃了一眼,驟然之間就面色大變。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28
第五百零九章 狐假虎威

    “皇上,皇上?”

    劉瑾侍立在側,一眼就看到了朱厚照那鐵青的臉色,叫了兩聲見小皇帝只不答應,他便知道這卷東西非同小可,連忙提高了聲音叫道:“皇上,可是有什麼幹礙的東西?”

    這時候,朱厚照才一下子回過神來,氣咻咻地把東西往劉瑾手中一塞,這才厲聲說道:“你自己看看!”

    一時覺察不到朱厚照這怒氣是衝著自己來的,還是衝著這東西來的,劉瑾當即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一卷簿子,翻開來匆匆一掃,他的臉色竟比之前朱厚照那面色還要難看。

    儘管這字跡他不甚熟悉,可裡頭的內容分明是人家往他家裡送禮的詳略明細,以及他從劉健謝遷等人下台之後,陸陸續續網羅在夾袋中某些人的斑斑劣跡。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心情又是激盪又是難受,好一會兒方才誠惶誠恐地一撩衣裳前擺跪了下去。

    “皇上,這都是血口噴人,奴婢冤枉!”

    “起來!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看見成什麼樣子!”朱厚照沒好氣地喝了一聲,見劉瑾為之一愣,他掃了一眼才剛剛退到午門的文武官員,厲聲說道,“必是剛剛趁著上朝下朝人多之際,不知道是誰丟在了地上的!還有,你沒事叫什麼冤枉,咱們大明朝自太宗皇帝的時候就有制度,嚴禁匿名文書,朕難道還會為這樣藏頭露尾的東西怪罪於你?”

    劉瑾抬起頭看著朱厚照,見小皇帝一臉毋庸置疑的表情,一時心中異常熨貼。想著八虎中人也有人覬覦司禮監,可他在小皇帝面前吹風說人多嘴雜不利於辦事,朱厚照就答應了他獨掌司禮監;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有言官指斥於他,朱厚照不由分說把人調職黜落甚至於罷官;即便是對於徐勛那樣的寵信,可對他的信賴也沒少過幾分。於是,他忍不住使勁擦了擦眼角,這才訥訥站起身來。

    “要告狀就大大方方名正言順地告。來這種名堂算什麼!來人,傳旨錦衣衛北鎮撫司葉廣,讓他立時去查,尤其是這卷東西掉在今日朝會後班人所處的位置,肯定是那些低品官員遺落下來的,把那些人全都一股腦兒抓起來嚴加訊問!還有,去查核這些官員的筆跡……”

    沒等朱厚照這話說完,劉瑾便再次跪了下來。他也不看朱厚照驚訝的表情,磕了個頭便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此事終究是因奴婢而起,不如皇上先罷黜了奴婢,然後再……”

    “朕都說了朕不會信這些莫名其妙的指斥!”

    見朱厚照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劉瑾這才抬起頭說道:“既如此。皇上也不用勞動北鎮撫司,遺落東西的那個位置經過的人終究有限,將可能經過這附近的人全數召集過來,令他們跪於丹墀。這麼多人在一塊,總不至於沒有其他人瞧見這麼明顯的東西遺落在地。只要有人看見了首告上來,亦或是其人自首,這事情也就立時可以水落石出!”

    此話一出,瑞生頓時面色一變。然而,見朱厚照顯然在考慮如此做的可能性。他想了想還是垂頭保持了緘默。果然,下一刻,小皇帝便點了點頭道:“也好,令鴻臚寺官員按照今日朝會排班的位置,把可疑官員全都召集齊了,由司禮監詰問。一旦查出了是誰竟敢如此大膽遺留這樣的文書在御道上,朕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個時辰之後,足有三四百官員便被召集到了奉天殿前。當一應人等聽說了如此興師動眾,竟是為了查問一卷莫名其妙掉在御道上的匿名文書。一時間上上下下全都是好一陣嘩然。然而。劉瑾卻彷彿沒看到眾人那表情,居高臨下地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慢條斯理地說:“祖宗舊制,官民百姓,禁投匿名文書。正統八年,內使張環顧忠匿名寫誹謗語,事發命錦衣衛鞫之,獲環忠筆跡之後,英廟旨意將二人凌遲於市,令內官俱出觀之。之後歷朝,一直都是嚴禁此舉。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明知故犯!”

    儘管只有一個時辰,但也足夠劉瑾讓熟悉律例的司禮監文書翻出了舊檔,此時一個凌遲二字,見下頭不少人都是噤若寒蟬,他方才放緩和了語氣說道:“當然,諸位當中做這事情的頂多一個兩個,既然如此,就不要連累了別人。一人做事一人當,爽快承認了,也不失一條漢子!而若是不肯承認,只要有人看見如實說出來,這事也就算是結了!但是,要是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肯認,那麼……便看看是你們的嘴硬,還是你們的膝蓋硬!”

    下頭多半是五品以下官員,平時縱使有些能在文華殿議事中見到小皇帝,但議政之外卻往往沒有單獨說話的資格,自然沒法辨認這話是劉瑾假傳聖旨,還是天子真是有這意思。一時間,跪在地上的眾人你眼望我眼,可一炷香過去了,兩炷香過去了……始終沒人站出來承認或首告。面對這種僵持的氣氛,起初以為必定手到擒來的劉瑾漸漸不耐煩了起來,當即衝著一旁兩個太監沒好氣地吩咐道:“你們在這兒看著,若有人站出來就去報咱家,咱家倒要看看,他們能硬挺到什麼時候!”

    他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誰和他劉瑾作對!趁著這麼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也好殺一殺這些官員的氣焰。最好再有人出面保奏或是抗辯,那這下子擼下去的人必定不少!

    儘管不是所有官員都被召集到了奉天門前,但畢竟三四百人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數字,且不說五府六部一下子就不足以運轉,就是此事的惡劣影響,也足以讓一眾高官大佬不能小覷。除了文淵閣的內閣首輔李東陽一下子接到了眾多陳情,就是在外頭千步廊的吏部衙門,也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人來。吏部尚書林瀚面對滿臉義憤的張敷華,以及面沉如水的禮部尚書謝鐸,刑部尚書屠勛,還有林林總總好幾個侍郎員外郎,他最後便站起身來。

    “我先去見一見元輔吧!如今雖說不是盛夏,可中午的日頭已經漸漸有些毒了,再說中間頗有年老體衰的人。若是一旦有什麼人挺不住傷了病了,不但是曠古未聞之事,也有失皇上清名!諸位請先回去,我既然身為天官,此事義不容辭!”

    林瀚素來就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既然擲地有聲地丟下了這些話,別人自無不信之理。哪怕是有些官員從前覺得林瀚身為赫赫有名的清流,竟然和徐勛走得甚近。實在有失大臣體面,可眼下見人爽快攬事上身,那些顧慮自然而然就都打消了。而和林瀚私交甚篤的張敷華卻沒有先走,而是等其他人幾乎都離開了,他才面色沉重地開口說道:“皇上對劉瑾的信賴,實在是太根深蒂固了。”

    謝鐸亦是沒有走。聞言便苦笑了一聲:“倘若不是世貞苦苦挽留,我早就致仕而去了,也不用看如今這種場面……他在的時候劉瑾畢竟不敢囂張至此,如今他才一走沒多久,劉瑾竟是敢藉著聖意如此胡為!須知祖宗成例雖是一直嚴禁匿名投書,可也從來不曾用過這樣激烈的訊問辦法!劉瑾此人若是無人抗衡,只怕後果會更加糟糕!”

    林瀚張敷華俱是沉重地點了點頭。然而,此時也不是在這說這些的時候,當即張敷華和謝鐸便自己回自己的衙門。而林瀚則是匆匆趕去了宮中。可就在他一路緊趕慢趕,好容易到了闕右門的時候,卻發現一個身材肥碩的中年太監正在門前來來回回踱著步子。

    竟然是提督西廠的御馬監太監谷大用!

    谷大用也瞥見了林瀚,當即便笑嘻嘻地上了前來,微微一點頭便開口問道:“林尚書是不是為了奉天門前的那些官員來的?”

    儘管知道徐勛和谷大用等幾個太監關係不錯,可林瀚素來對這些太監不假辭色,此時便硬梆梆地反問道:“是又如何?”

    “倘若是,咱家就不得不請林尚書暫且打消求情之意。”儘管林瀚面色微沉,可谷大用彷彿沒瞧見似的。仍是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事情皇上之所以答應了劉公公,只是一時義憤。一會兒就能回過神來,可你若是這時候出面,皇上反而會覺得是外頭官員串聯出來的這麼一檔子事情。要是你想見元輔商量,那就更不用了,元輔和王閣老都已經派人去司禮監和劉公公交涉,這會兒還沒個結果。”

    能說的話全都給谷大用說了,林瀚不禁更是眉頭緊鎖。然而,人都到了這裡,他若是就此回去不免於心不甘,因而躊躇良久,他方才沉聲說道:“谷公公在這兒攔著我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

    “沒錯。”谷大用乾脆俐落地點了點頭,隨即就豎起了一根食指,“第一,我答應過徐老弟,別讓你們幾位老大人攪進什麼麻煩裡頭。”他見林瀚為之一愕,就豎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若是遇到什麼突發狀況,盡我所能查問仔細。”緊跟著,他才豎起了第三根手指頭,“第三,也是最要緊的一點,要進言的話,揀皇上能聽進去的人去進言。所以這會兒,已經有皇上最能聽進去話的人去進言了。”

    徐勛臨走之前就做過諸多安排,這一點林瀚是知道的,可卻不知道安排得如此細緻。此時此刻,他想起當初徐勛在金陵力邀他和張敷華出山時就曾經說過,他們只管在前頭做正事,那些容易引火上身的麻煩,自有其料理乾淨。可如今真的有人搶先把路都鋪平了,他卻又生出了幾許複雜的情緒來。

    諫勸君王原本就是人臣的本分,可如今為了懼禍而不出面,實在是有違他自小以來所學的聖賢道理!

    然而,林瀚正猶豫之間,卻聽見背後有人呼喚,扭頭一看,他便認出了是腳下匆匆的張彩。見張彩三步並兩步趕上前來,見他無恙滿臉的欣然,長舒一口氣便要說話,他不知不覺就想通了,不等其開口就淡淡地笑道:“谷公公既然說一會兒就能有結果,我這一趟也白來了,西麓有什麼事,回吏部衙門去說吧。”

    這位最是強項的吏部尚書,什麼時候轉性子了?

    張彩迷惑地看了谷大用一眼,見其衝著自己微微頷首。他也就順著林瀚的口氣說道:“是,既然如此,那就回吏部衙門去說話,其實,是為了之前考察官員的事……”

    見張彩陪著林瀚轉身離去,望著這兩個相差二十餘歲的徐黨中堅那日頭下的一丁點影子,谷大用不禁摩挲了一下自己光潔的下巴,一時也是如釋重負。

    別人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匿名揭帖是怎麼回事。可卻瞞不過他的眼睛!這事情,十有八九由頭不是在宮外,而是在宮內!當年人呼他們幾個東宮舊人為八虎,可現如今除卻劉瑾,其他人的氣焰終究有限,更何況劉瑾條條財路都要一把抓。若不是他另有財源,又和徐勛交好,只怕心裡也是要氣不過的!

    “說起來,還是瑞生小傢伙聰明,知道往哪兒走門路最管用!”

    宮裡頭要說能管住小皇帝的,名分上有兩個人,太皇太后王氏和張太后。然而,這是親近的長輩固然不假,可兩人誰都是不言國事的。更何況小皇帝在某些事情甚有主見,就是兩宮皇太后說了也未必肯聽。再者兩宮皇太后都是在宮闈多年的人,未必會聽一個太監的話,所以,瑞生自然不會不自量力。陪著朱厚照回了乾清宮之後,他立時便攛掇著皇帝往元輝殿去。正在為八月的大婚學禮儀的周七娘,這幾個月便都得住在這兒。

    民間的未婚夫妻尚且不能見面,更不要說規矩嚴格的宮中了。然而,朱厚照向來是不守規矩的人。再加上張太后知道兒子的脾氣。情知其之前裝了幾個月太監也沒露出馬腳,倒不虞大婚之前鬧出什麼醜事來。此前那麼大的事情都被兒子死活磨得答應了,這時候也只能無可奈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而這天中午時分,朱厚照興沖沖地進了這兒,上下服侍的宮女和太監只能當成沒瞧見。

    “七姐,七姐!”

    聽到這聲音,習練了一上午的禮儀,才剛鬆了一口氣的周七娘見兩個宮女全都是掩嘴偷笑,她頓時不由得臉上一紅。等到朱厚照興沖沖地帶著瑞生進來,那兩個宮女悄無聲息就溜得沒影了,到現在還不甚習慣新身份的她忍不住就開口嗔道:“哪有你這樣的,說來就來,傳揚出去咱們還要不要名聲了!”

    這咱們兩個字說得朱厚照心花怒放,立時不以為然地大手一揮道:“什麼名聲,母后都不說話,誰敢亂嚼舌頭,朕饒不了她!若要是朕天天不過來,你這一個人的日子多難熬……”見周七娘一下子臉色漲得通紅,彷彿要發火了,他這才趕緊輕咳一聲道,“當然,朕的日子更難熬……我說七姐,你好歹體諒體諒我,我這個皇帝成天要處置的奏摺足有幾尺厚,恨不得忙得腳不沾地,也只有來見你的時候才能松乏一下……”

    “忙什麼忙,我又不是三歲孩子,想當初你日日到在西苑那邊去,還故意讓太素殿門口守著人,不就是怕我看到你老在那兒廝混麼?”

    周七娘沒好氣地搶白了朱厚照一句,待見後頭的瑞生一本正經地彆著腦袋看外頭,一副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的表情,想起自己這會兒又是違禮了,她頓時忍不住有一種嘆氣的衝動。跟著那幾個女官學規矩,她從來都是認認真真沒出過半點紕漏,可每每真正面對朱厚照這麼一個皇帝,她卻是根本沒辦法維持女官們耳提面命的貞靜賢淑莊重,連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周七娘險些把手指點到自己的臉上來,朱厚照非但不惱,反而高興得很。這會兒見人訕訕地把頭別過去了,他頓時一陣莫名其妙,扭頭瞥見瑞生還杵在那裡,他方才惱火地說道:“瑞生,你小子怎麼回事,呆在這兒想礙朕的事麼?”

    “皇上,奴婢是不想礙事,可是您之前說過的,快到正午的時候提醒一聲,須知奉天門前可是還跪著幾百個官員呢。”

    見小皇帝為之一愣,瑞生立時閉嘴再不多言。然而,周七娘卻聽了個仔細,雖說她從不插嘴朝政大事,可對於這種從未聽說過的情形,她仍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奉天門前跪了幾百個官員?這是怎麼回事?”

    瑞生瞅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朱厚照,沒敢開口,直到朱厚照微微頷首,他才原原本本將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末了就看著周七娘道:“周姑娘,皇上為了這個心情很不好,所以奴婢才都斗膽請皇上到這兒來坐坐散散心,還請您規勸規勸。”

    說完這話,瑞生便以飛一般的速度溜之大吉了。朱厚照才回過神來就發現人不見蹤影,頓時恨恨地罵道:“這傢伙,有其主必有其僕,和他舊主一個樣。以前還覺得他老實,現在竟然也變得這樣滑溜了!”

    周七娘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扇放下之後仍在輕輕晃動的門簾,好一會兒才站起身襝衽施禮說道:“皇上,遇到這種事情,您不該到我這兒來,而應該去兩宮皇太后那兒。我見識淺薄。不知道宮中從前可發生過這樣的事,可兩宮皇太后縱使沒親眼看過,也應該聽說過,如何處置都是有定例和規矩的。如今這種令百官跪於奉天門自首亦或是出首的舉措,我乍然一聽就覺得不太合常理,還請您三思。”

    驟然之間聽周七娘用這樣正式的口吻說話,朱厚照頓時有些不習慣。然而,聽著聽著,他便不由得露出了思量的表情。最後伸出手去把人扶了起來,卻是有些猶豫地問道:“七姐是說,朕不應該這麼做?”

    “我只是覺得,皇上若是堅持要令他們自首或是出首,至少應該親臨奉天門,如此上上下下畏於皇上威勢,興許會有所觸動。皇上想過沒有,官員之中多有老邁,如若有人支撐不住出現死傷。豈不是有損皇上威名?”

    “這……”

    “總而言之。事不宜遲,皇上還是去清寧宮或是仁壽宮請教一下兩宮皇太后吧!”

    瑞生在外頭沒等多久。就看到門簾一動,緊跟著竟是發現周七娘不由分說將朱厚照推了出來。面對這情景,他眼睛一時瞪得老大,好一會兒方才趕緊背過身去,直到朱厚照走過他身側沒好氣地撂下一句走了,他方才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當在清寧宮太皇太后王氏宮中盤桓了兩刻鐘之後,朱厚照便立時傳了鑾駕前往奉天門。他前腳一去,立時便有人急急忙忙去司禮監通報劉瑾。然而,司禮監終究和奉天門隔著宮牆和老遠一段距離,等到劉瑾乘著凳杌匆匆趕到的時候,赫然發現原本黑壓壓一片跪在奉天門前的官員已經散去了。面對這幅情景,他一時心頭打鼓,定了定神方才上了前去。

    “皇上,您這是……”

    “朕去見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說,雖然歷來嚴禁投匿名文書,但素有奸人覬覦恩典,亦或是以此譭謗君王腹心,與其大張旗鼓地逼問,不如讓人私下偵緝以安人心。”說到這裡,朱厚照就看了一眼劉瑾道,“剛剛這些官員,朕已經讓北鎮撫司鎮撫李逸風把名字都記下來了,回頭你讓內廠好好查問一下就是了。今天還不是什麼大熱天,兩個時辰下來還暈倒了十幾二十個人,要是真的遇到暑日,興許就要出人命了!到那時候必然又有人指著你的鼻子罵奸閹,指著朕的鼻子罵昏君,連帶徐勛人不在,鐵定都要被人罵奸臣!”

    劉瑾不料小皇帝竟是把太皇太后四個字給掣了出來,一時心裡發苦,卻還只能賠笑答應。他是因為李廣之故方才能進東宮伺候朱厚照的,想當初李廣在弘治年間何等聲勢,百官交相彈劾,弘治帝又是虛懷納諫的,可仍然一直回護著李廣,直到當時的太皇太后周氏一句話,李廣方才憂懼自殺。現如今他聲勢看來遠遠超過李廣,可也不能掉以輕心,看來太皇太后王氏那兒他往日忽略了,日後卻得要多多巴結!

    好在小皇帝並沒有在這話題上糾纏太久,隨即就改口問道:“之前在九邊建英烈祠的事情才剛剛準了,徐勛上書請復王越威寧伯爵位世襲,這事兒你和內閣他們三個去商量商量。朕只有三個字,不許拖!”

    劉瑾一時滿臉的笑容都僵在了那兒。商量?這三個字都出來了,那便是鐵板釘釘,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29
第五百一十章 刀鋒所指
  
    都思兔河乃是河套入黃的一條最大支流。儘管東南面便是一片瀚海,附近又有鹽池,這一條河一年之中又有將近五個月封凍,但仍然是一條重要的水源。而就在這條河的北岸,在如今這等春暖花開的時節裡,放眼望去但見軍帳連綿不斷,戰馬騎士和放牧的牧民交相輝映,卻呈現出一片看似格格不入實則頗為和諧的情景。

    然而,東面一頂最大的蒙古包中,裡頭的情形就絶不和諧了。時隔兩年,烏魯斯博羅特卻比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蒼老了許多,不但頭髮中已經能看到不少霜白色銀絲,而且額頭上也現出了深深的皺紋。他死死盯著坐在那裡喝著奶茶的火篩,突然厲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引狼入室!”

    “你是說你的三弟?”火篩放下手中那只用了二十頭癢方才從商隊中換來的明朝宣德窯茶盞,隨即淡淡地說道,“那你說我應該如何,真的和明人聯手,將你那好三弟打一個落花流水,然後帶領軍馬回去幫你爭位?烏爾,你如果真的這麼想,那麼我只能對你說,幸好你沒有當上右翼三萬戶的濟農,否則興許就印證了漢人的那句話,出師未捷身先死……”

    “夠了!”烏魯斯博羅特暴怒地打斷了火篩的話,隨即聲色俱厲地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那三弟如今深得父汗寵愛,麾下又是兵馬雄壯,所以打算靠上去?就算你們這一仗真的算計了明人那又如何,只要你一死,你的領地照樣不會如你所願落到巴雅爾手裡!”

    見烏魯斯博羅特氣急敗壞地甩手出門,火篩那皺紋密佈的臉上方才露出了嘲笑之色。和巴爾斯博羅特聯手是與虎謀皮,但和明人聯手還不一樣是與虎謀皮?那個平北伯徐勛先是把烏魯斯博羅特交到他手中,隨即又屢次交易茶葉糧食等等。還不是期冀他火篩能夠牽制住達延汗巴圖蒙克?可是,他已經老了。沒有當年的威猛和精力了。與其這樣被人溫火煮青蛙,不如孤注一擲地拚一拚。

    與虎謀皮也罷,火中取慄也罷,終究比坐著等死好!

    “那噶阿布!”

    隨著這聲音。一個英氣逼人的小夥子大步走進了蒙古包,右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禮。隨即就興沖沖地說:“剛剛圖魯勒圖公主請我一起去騎馬了,她的騎術真好!只不過她問我,大軍還要在這裡等候多久。我卻沒有辦法回答他。那噶阿布。我們就這樣幹等著?”

    面對自己唯一的外孫,火篩盯著他看了良久,心中苦笑了一聲。女兒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第一個女婿已經早早死了,所以他才會想著讓外孫繼承自己的領地,然而。女婿早死這一點在某種方面令人安心,而且可以籠絡烏魯斯博羅特。但在某些方面也讓人不安,因為那意味著沒有後援。巴雅爾的武藝儘管無可挑剔,但作為一個領袖卻遠遠不夠格。否則在這種時刻,他就絶不會去親近圖魯勒圖,在自己繼父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探馬已經派出去了,而且我已經把消息傳給了明人,以平北伯徐勛偏好行險的性格來看,出動兵馬來撿便宜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他曾經拿下過大汗的一個兒子,如果對大汗的另一個兒子再打一個勝仗,按照明朝的規矩,他的伯爵就應該能變成侯爵。這樣,他在他們朝廷裡頭的威望就會更高。”耐心地對巴雅爾解釋了一番之後,他又淡淡地說道,“濟農那邊的兵馬如何?”

    “兵強馬壯,再加上此前大部分軍馬都一直在黃河北岸那邊休整,所以情形很好。”巴雅爾躍躍欲試地說道,“圖魯勒圖說,那噶阿布從前就是大汗和大哈屯最信賴的將領,之前也就是因為那麼一丁點誤會方才導致草原上戰事不斷。如今只要齊心協力打一個大勝仗,讓明人知道他們的挑撥離間全都是徒勞,那麼,烏魯斯博羅特不就能回去了?”

    對於這麼一個繼父,巴雅爾並沒有太多的尊重,畢竟,蒙古人對於成王敗寇這四個字的見解更加深刻,在他看來,這個大汗的二王子只不過是打了敗仗咎由自取罷了。所以,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火篩陰沉的臉色,又興緻勃勃地說道:“如果能夠打贏這一仗,那噶阿布,作為你的繼承人,我應該就有向圖魯勒圖求婚的資格了吧?”

    火篩聞言一愣,見巴雅爾雙眼中儘是火熱,他沉吟良久,這才淡淡地說道:“也許吧。”

    “為什麼是也許?那噶阿布,你當年不也是娶了大哈屯的伊克錫公主嗎?她雖然沒有為您生育子女,可聽說也是一個絶代美人。”

    “那你應該知道,當年和我一樣迎娶了滿都魯大汗公主的幸運兒還有一個。博羅克沁公主比伊克錫公主更美貌,而迎娶了她的癿加思蘭太師,你應該知道他的結果如何。”

    火篩冷冷一笑,見巴雅爾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他才冷笑一聲道:“癿加思蘭太師就是被博羅克沁公主的母親,咱們的那位大哈屯親自領兵打敗,最後連腦袋都被他的岳母派人砍了下來。巴雅爾,記住,在咱們蒙古,女人的美貌是會很快凋零的,哪怕公主也是一樣,不一樣的只有手握兵權的女人,比如那位大汗死死捂著消息,其實卻早就死在明人手上的大哈屯。如果圖魯勒圖公主的陪嫁有她的母親那樣豐厚,那麼,誰都會像當年的大汗一樣,興高采烈地迎娶她!”

    巴雅爾被火篩冷淡的態度給震住了。然而,一想到圖魯勒圖那珍珠一般的膚色,那猶如絲緞一般的頭髮,他仍然難敵心中的仰慕。知道和火篩再說也是徒然,他只能怏怏退出了帳子。而看著他的背影,火篩突然劈手將那個價值不菲的宣德窯茶盞狠狠擲在了地上。看著其碎成了不值一文的碎片,他方才彷彿看到了美貌破碎的圖魯勒圖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來人,派人去濟農那兒通報。我要去見他!”

    一個是大汗麾下的昔日重將,一個是大汗的愛子。火篩和巴爾斯博羅特早就是見過無數次面了。然而。在彼此之間打過不少仗的如今再次見面,卻是一種非同一般的感受。兩個人你眼看我眼,好一會兒這才簡短和疏離地相見之後,最後便雙雙坐了下來。

    “明人一直沒有動作。”

    火篩沒有等巴爾斯博羅特開腔。便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今日的來意。他從弘治年間駐牧河套,在陝西一帶的細作很不少。此時此刻。他稍稍一頓,便開口說道:“三王子若是想繼續駐紮在這兒,我也沒有什麼意見。但這河套歸屬於我火篩旗下。已經有將近十年了。這兒的水草雖然肥美,但是有限,水源雖然充沛,但也同樣有限。如果繼續等待下去的話,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

    巴爾斯博羅特的瞳孔猛地一陣收縮。這一次和火篩聯手,他自然是看準了火篩在之前的數次戰事之後。聲勢已經大大不如從前,倘若他能夠將其懾服。然後對明打一個勝仗,那麼,烏魯斯博羅特哪怕能夠回到察哈爾汗庭,聲勢也將一落千丈。而儘管大哥圖魯博羅特留下了兒子,但對於統一蒙古的大業來說,那麼小的孩子無法承載汗位的榮光,他才是最強有力的繼承人。可是,倘若火篩真的一意孤行要在這裡進行一場火拚,那麼不但會便宜了其他王子,而且興許還會讓明人有機可趁。

    “那你想要如何?”

    “不能再等了,出兵!”

    火篩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隨即大步走上前去,在那張懸掛在帳中的地圖上用手重重一圈一點,這才微微笑道:“聽說濟農此前在固原也好,隆德也好,全都是一無所獲,那麼,便從這裡殺個回馬槍如何?聽說明朝在陝西設了一位三邊總制。哦,就是那位之前一個勝仗把大汗打得異常狼狽,甚至連大哈屯都因而故去了的王越的繼任者。他打算重建一道比之前更高更寬的邊牆,用來阻擋咱們的馬蹄,如今趁著他還沒有成功,打一個措手不及,那是最最明智的選擇。”

    “如果讓明人真的成功了,那麼,駐牧在河套的你,應該是最恐懼的吧?”巴爾斯博羅特剛剛已經被火篩說出了真怒,此時冷不丁辛辣地諷刺了一句,見火篩冷冷盯著自己,他便懷抱雙手說道,“如果你按兵不動,那麼,哪怕我們就在這裡打上一場,我也絶不會出兵。我不能放任別人在我的背上插一刀。”

    “我當然不會按兵不動,我出兵六千!”

    見火篩不假思索地報出了這麼一個非同小可的數字,巴爾斯博羅特頓時一愣。然而,他已經把話說出去了,這時候勢必不能反悔。因而,在仔仔細細沉吟了許久之後,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既然這樣,我出兵八千。”

    兩人按照一貫的規矩擊掌為誓之後,火篩便再也沒有在帳子中停留,迴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巴爾斯博羅特在大帳中站了一會兒,突然也走到了門前彎腰出了大帳,見幾個親衛團團圍了上來,他便開口問道:“之前你們抓到的那個明人在哪裡?”

    “在馬廄裡。”

    “把他刷洗乾淨送來!”

    沒多大功夫,巴爾斯博羅特沒有等到那個被送到面前的人,卻等到了一個親衛。聽到其在自己耳邊輕聲稟奏的那幾句話,他忍不住訝異地挑了挑眉,隨即便點了點頭。不多時,一個被胡亂擦拭過的頭髮上還在滴著水珠,身上裹著一件不合身袍子的男人便被人架了進來。見其一進來便順從地趴跪在了地上,神情中滿是討好和卑微,他忍不住更是生出了一絲嫌惡。

    “一個閹人,竟然會說蒙語,你究竟是什麼人?”

    鄭八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混在那個商隊中逃出生天的。直到現在身處這些韃子中間,他仍然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然而,他異常清楚,會說蒙語能夠幫助自己逃過第一關,但接下來若是不能打動對方,他同樣難以逃過一劫。於是。他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牙牌,雙手呈遞了上去。

    “尊貴的濟農大人。這樣東西能證明小人的身份。”

    巴爾斯博羅特聞言一愣。隨即吩咐親衛去把東西拿了上來。然而,不通漢文的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卻是看不出什麼名堂來,沉吟片刻便吩咐人去請圖魯勒圖。不一會兒。比當年更明艷了幾分的圖魯勒圖就進了大帳。

    “三哥,你找我?”

    “圖魯勒圖。這東西你看看。”

    圖魯勒圖好奇地接過那面溫潤的象牙牌子,只瞅了一眼便彷彿很燙手似的徑直丟了回去,隨即沒好氣地說:“什麼死太監拿過的東西!”

    “死太監?”

    “忠字五十七號司禮監奉御白勝。這都明明白白寫了。不是死太監是什麼?”

    儘管巴爾斯博羅特不通漢文。但作為對汗位野心勃勃的王子,他當然知道司禮監三個字意味著什麼。因而,他幾乎完全沒有注意圖魯勒圖的抱怨,而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精光。

    “你是明國的司禮監太監?”

    儘管哪怕是當初那個正牌子的白勝,也和司禮監太監這職位距離十萬八千里。但鄭八方還是死命點了點頭。果然,他立時看到那個之前滿臉嫌惡的蒙古貴人露出了對自己大為感興趣的表情。因此。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又討好地說道:“尊敬的濟農大人,大明朝的宮廷中發生了一些爭權的事情,我的上司因為失敗而被逐出了宮廷,我們這些跟從他的人也受到了牽連,不得已之下,我才逃出了明國的土地,想乞求蒙古貴人的庇護。”

    “三哥,咱們蒙古又不用閹人,留著他這種人幹什麼!”

    巴爾斯博羅特絲毫沒有聽進圖魯勒圖的抱怨,而是一字一句地問道:“庇護於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們庇護的東西?”

    “小人身上這一身衣服,也是濟農大人賞賜的,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獻給大人,但小人身在宮廷幾十年,卻知道很多大明宮廷的秘辛。”好容易九死一生來到了這裡,倘若可以,鄭八方恨不得把心肝剖出來給人瞧瞧,於是,只微微一頓,他便開口說道,“比如,明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天子,據說並不是太后娘娘親生,而是一個卑微的宮女……”

    “這種消息我不需要!”巴爾斯博羅特不耐煩地喝止了他,隨即冷冷地說道,“如果你知道明國邊疆的防禦守備以及兵事,那麼還有些價值,否則的話,就是留下你當馬伕也不值得!”

    鄭八方聞言立刻打了個哆嗦,這才醒悟到這種消息對於塞外的蒙古人決計談不上什麼重要,立時改口說道:“那麼濟農大人,我知道如今陝西三邊總制楊一清楊大人曾經對朝廷的一通上書。”

    相比之前被輕易喝止,當他說出這麼一句話時,立時清清楚楚地看到巴爾斯博羅特眼神中的驚喜之色。知道自己費盡苦心從真白勝那兒套出來的消息確實有價值,他不免苦苦回憶那時候對方究竟是怎麼說的,奈何他頂多就是模模糊糊記得一個大概。

    因此,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楊一清上書提到了復河套,而且如今正在休整興武營到花馬池中間的邊牆,而興武營那邊為了方便,舊邊牆正在拆……”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巴爾斯博羅特蹭地一下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驚還是怒,亦或是其他。想到中原那些權貴人的心性,他立時把頭垂得低低的,裝出異常小心翼翼的樣子來。果然,只是一小會兒,上頭的人就發話了。

    “把人帶下去,再給他換一件衣裳,讓他做我的馬伕。”

    巴爾斯博羅特深深吸了一口氣,等兩個親衛把異常順從的鄭八方拖了走,他方才再次坐了下來。這時候,剛剛一直憋著沒說話的圖魯勒圖終於忍不住了:“三哥,那個楊一清提到復河套,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河套一直都是火篩佔據的地盤,他之前不是和明人勾結嗎?你之前才和我說過,這一仗打完,父汗遲早也是要對他用兵的。他已經老了,沒有從前的力量了,而且巴雅爾不過是個莽撞的人……”

    “別說了。有些事情你不懂!”

    巴爾斯博羅特沒好氣地打斷了圖魯勒圖的話,可瞥見自己這個妹妹一下子撅起了嘴。他這才緩和了語氣說道:“總而言之。這些天你再下點功夫,讓火篩那個傻傻的外孫繼續圍著你轉就行了。我要準備出兵的事宜,你如果想去找二哥,就去吧!”

    見巴爾斯博羅特竟然提到了烏魯斯博羅特。圖魯勒圖一下子愣住了。她蠕動嘴唇本想說些什麼,可想到自己也曾經落在那個狡猾的傢伙手上。她到了嘴邊的話最後還是吞了回去。等到退出了帳子,她死死絞著雙手,可最終還是望瞭望火篩那邊整整齊齊的營帳。沒有做聲。

    二哥如果回去汗庭。要面對無數人嘲笑鄙夷的目光,興許還不如呆在火篩這裡。而她就算去見了他,他也不會高興的。

    日暮時分,在寧夏城外山川壇祭英烈方才算是告一段落。因為沒有這樣的先例,禮部又沒派官員過來,唯一派得上用場的一個文官巡按御史安惟學告病沒露面。而楊一清擺明了和徐勛穿一條褲子,不得已之下。總兵姜漢只能凡事都聽徐勛的,徐勛想要什麼儀式他就上什麼儀式,光棍得不能再光棍了。至於其他被拉出來觀禮的武官們最初也並沒什麼所謂,可當之前徐勛在祭祀之際,竟是一一念出了這幾年間陣亡將士的長長名單之後,他們才不由得彼此面面相覷。

    這位平北伯之前能夠對那許多軍官的履歷瞭若指掌,如今尚未通過總兵府,竟然能知道這種瑣碎小事,難道是關注寧夏形勢不止一兩天了?

    回到關帝廟中之後,徐勛便讚許地衝著曹謐說道:“曹謐,做得好!這不是戰功,勝似戰功,回頭我便為你請功!”

    一聽到這種小小的事情徐勛也要輕功,曹謐不禁臉色漲得通紅,慌忙搖手道:“大人,這都是卑職該做的,談不上什麼功勞。倘若就連這種簡簡單單的蒐羅消息也要請功,大哥……曹千總和王大人這一回深入河套,才是功勞卓絶。”

    王景略還在仔細琢磨之前徐勛在祭祀時候摒棄那些詞采華茂的祭文不用,而是即興對今日前來陪祭的眾多軍士說出的那一番話,這會兒突然聽到曹謐竟稱自己王大人,又說自己功勞卓絶,他即便臉皮厚,也忍不住老臉一紅,連忙說道:“曹千戶可不要這麼誇獎我,我就是狗急跳牆和逃命的本事比人家高些,算不得什麼,算不得什麼!”

    曹謙見弟弟拿自己開涮,忍不住惱怒地往他瞪了一眼。正要謙遜兩句,他就只見外頭一個親衛匆匆趕了過來,連忙退到了一邊。果然,那親衛上來之後行過禮後,就立時低聲說道:“大人,之前鎮守鎮遠關的那個韋勝韋百戶,如今正在外頭等候。”

    “快,讓他進來!”

    這幾天看似按兵不動,但徐勛卻一直在讓楊一清轉調各處糧草,又吩咐不許人渡黃河去東岸,就是為了可能到來的戰事做準備。此時此刻,當看見韋勝大步進來之後,他不等其屈膝行禮一把將其拉了起來,隨即不容置疑地說道:“屋裡說話!”

    這一路馬不停蹄,韋勝別說風塵僕僕,簡直彷彿整個人在沙子裡打過一個滾似的。等到一進屋子,見跟進來的只寥寥幾人,一個高瘦的中年人遞了一杯水過來,他也沒在意那是誰,謝了一聲接過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氣,隨即才一抹嘴道:“我才剛冒險渡過瀚海繞道興武營回來。我從賀蘭山西邊一直吊著那支軍馬,一直跟到了都思兔河的上游。但因為生怕被人發現,所以不敢跟得太緊。

    都思兔河上游有眾多軍帳,保守估計至少不下兩三萬人。火篩部族雖說不少,可就算加上老弱婦孺,也不應該有那麼多,雖然不知道帶兵的是否真是小王子的兒子,但應該是一個地位很高的貴人,因為大纛不一樣,是九尾白旗。”

    九尾白旗!

    徐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就算小王子親征,帶出來的也不可能是蒙古三大纛之一九斿白纛查干蘇勒德,但必然是與此有關的複製品。如此看來,火篩至少有一點不曾欺瞞了他,來的多半真是巴爾斯博羅特!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0
奸臣 第五百一十一章 王府借兵,矢志破虜




慶王府位于寧夏城東南,北邊挨著舊譙樓,南邊是寧夏倉,西邊是壽陽王府,東邊是禮拜寺和豐林王府。在慶王一系遷居寧夏城之前,這里原本是城外,但之后整個城池經過陸陸續續的擴建,比從前大了一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若不是慶王這位藩王,寧夏城也不會有今日這番繁華的景象。

慶王朱臺浤對于寧夏這個領地并不滿意,盡管西挨賀蘭山,東接黃河,看似天時地利,而且寧夏素有塞外小江南之名,可每逢黃河封凍之期就要擔心韃子是不是會渡河西來,再加上前頭的鎮遠關已經早已不是當年的雄關了,韃虜拆墻而入并不難,所以和其他慶府諸王一樣,他也總有些朝不保夕的感覺。至少在中原那些地方坐擁幾萬頃地,絕不用擔心韃子兵臨城下的危險。

因而,聽說三邊總制楊一清也到了寧夏鎮,徐勛吩咐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上下動員緊急戰備,他不由自主便生出了一種深刻的恐懼來。別說尋常歌舞,就連彩云班的笙歌曼舞,平日他最是迷戀,可這會兒也完全沒了興致。一杯接一杯把酒灌下肚的他唉聲嘆氣了好一會兒,最終冷不丁張口喝道:“停,都下去,都滾下去!”

塞上雪見慶王滿臉的不耐煩,雖是滿心委屈,但還是和一眾歌舞姬們行禮退了下去。等到她們走得干干凈凈,朱臺浤舉起酒盞一飲而盡,突然劈手就把酒盞砸在了地上。他才過了三十三歲生日,這種時時刻刻對著刀鋒的感覺,他受夠了!

“千歲爺……”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朱臺浤又是一陣煩躁,忍不住厲喝道:“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就說本藩沒工夫,全都回絕了!”

外頭的聲音沉寂了好一會兒,可最終那人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千歲爺,是平北伯和楊大人聯袂來見。”

“什么?”

要是別人。哪怕是寧夏總兵姜漢。朱臺浤也不怕將人拒之于門外有什么風險,可徐勛和楊一清就不同了。他又不是那些一味只知道耍蠻橫的宗室藩王,徐勛畢竟是天子寵臣,而楊一清這三邊總制也需得給幾分面子,如此一來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否則當今小皇帝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天知道會如何。

于是,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來,開口把通報的人傳了進來。細細問了一番,得知來的就是徐勛和楊一清,他便立時吩咐道:“那好,快請進來!這樣,本藩在承運殿見他們。”

王府的正殿承運殿只有平日逢年過節接見屬官叩拜,以及壽辰等等大日子方才啟用。平素地方官員不得擅自入見,所以也沒什么打開的機會。今日徐勛和楊一清聯袂入見,下頭人一個措手不及。再加上寧夏之地東邊就有一片瀚海沙漠。原本就是風沙大,自然是慌慌張張開殿門地開殿門,打掃的打掃,總算堪堪在慶王升殿之際都收拾妥當了。

“請平北伯,楊大人。”

徐勛這還是第一次踏足宗藩王府,此刻進了這座面闊十一間的承運殿,甭管什么公侯伯府都被比下去了。知道大明朝尊崇親藩是建國以來便有的祖制,因而等到了王座之前。他便笑吟吟地要行禮,結果原本端坐的朱臺浤竟是一個箭步竄了下來,緊緊托住了他的扶手。

“平北伯是欽差,本藩怎好受你的禮?楊大人也請起,請起。”

見朱臺浤如此客氣,徐勛少不得又做了個長揖。而朱臺浤原本在承運殿見人,是想以示尊崇欽差之意。可這會兒放眼左右,發現這兒竟是一張椅子都沒有,他方才想起承運殿乃是王府正殿,平日里就是王妃也不會來,既然沒有人能和自己身份匹敵,自然更不要說賜座了。于是乎,他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這才開口說道:“這兒地方太空曠,不利于談話,這樣吧,平北伯和楊大人隨本藩去后頭書房說話如何?”

楊一清本就想請朱臺浤找個隱秘的地方說話,這會兒朱臺浤既是主動提了出來,他自然立時點頭說道:“也好,還請殿下移步。”

十幾個忙活了好一會兒的下人眼見自家慶王居然就在承運殿中走了個過場,就將這兩位非同小可的貴客帶了出去,一時都幾乎吐血。然而,誰也沒膽子抱怨慶王的想到一出就是一出,恭恭敬敬目送人離去了,這才急急忙忙再進去打掃了一同,接下來才關上了門。然而,等到收拾好了,卻有人悄悄從西邊的側門溜出了慶王府。

慶王府書房位于慶王府東邊一座單獨的小院子里。進去之后的楊一清發現四處纖塵不染,書架上的書碼放得整整齊齊,掃了一眼其中一本的封面,見是一本簇新的《太平御覽》,他便知道多半這地方是常有人打掃而不太有人使用的。果然,慶王朱臺浤甫一落座,便有些尷尬地開口說道:“這地兒本藩平時也少來,一則清凈,二則不慮有失。敢問今天平北伯和楊大人聯袂前來,是有什么要緊大事么?”

“確實是要緊的兵備大事。”

徐勛接過話茬說了一句,見朱臺浤面色倏然一變,他便索性坦然說道:“剛剛得到消息,黃河東岸的都思兔河上流,有虜寇大軍駐扎。保守估計,至少應該有逾兩萬之眾。”

盡管一年到頭,九邊常常上報動輒數萬虜寇入境劫掠,但實則每次也就是數千人呼嘯而來,隨即呼嘯而去——畢竟,九邊之中盡管全都駐扎大軍,但需得分散防御動輒幾百里的防線和幾座十幾座城池,倘若真的是幾萬人,那就根本不用提如何防御了。慶王久在寧夏,也是知道這種鬼把戲的,所以,他這時候反倒安定了下來,直到楊一清補充了一句。

“兩萬應該并不是虜寇的全部兵力,除卻老弱婦孺之外,真正能動用的兵力,也就是一萬多一些,畢竟還要留著人守御。”

此話一出。朱臺浤的臉色方才一下子白了。他一把抓緊了身旁的扶手。聲音顫抖地說道:“楊大人,你這話……這話當真?也就是說,韃子的兵力真的有過萬之眾?”

“應該不會有錯。除了屢犯陜西的火篩之外,應該還有小王子部的一個王子。據平北伯的探馬所報,應該是小王子的三子巴爾斯博羅特,如今領右翼三萬戶濟農。他是汗位的最強有力繼承人,之前兵犯固原的就是他。倘若他真的和火篩合流,接下來怕是一場大戰。”

聽到楊一清這番回答,朱臺浤只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直到見徐楊二人都還鎮定。他總算是稍稍回過神來,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便前傾著身子焦慮地問道:“那么,他們可會來犯寧夏?須知寧夏平虜所到鎮遠關之間并沒有邊墻阻隔,就隔著一條黃河,虜寇盡可以從這一段進來,如此寧夏便危險了……總而言之,平北伯和楊大人準備如何守御?”

“寧夏平虜千戶所那邊。已經派人嚴加守御。游擊將軍仇鉞也已經回玉泉營守御,那邊暫時可保無虞。虜寇犯寧夏城的可能性不小,但更大的可能是在花馬池到興武營這一帶進入。畢竟,這里的城墻才剛開始整飭,缺口很大,虜寇必然以為不需廢太大的功夫就能進入。”

徐勛看了楊一清一眼,見其會意地點了點頭,他又開口說道:“我已經命人快馬加急通知花馬池的寧夏后衛嚴加防御。而城外寧夏前衛和左右衛亦是已經嚴陣以待。所以,不說寧夏城固若金湯,卻也是萬無一失,慶王殿下不用太過擔心。”

朱臺浤才松了一口氣,可緊跟著就想到,倘若真的萬無一失,徐勛和楊一清又來找自己做什么?于是。他立時又提起了心思:“那平北伯和楊大人來找本藩,又是所為何事?”

“我想向慶王殿下借些人。”

饒是朱臺浤怎么個猜測,也沒猜到徐勛竟是說這個。他愣了老半天,這才故作輕松地笑道:“平北伯莫不是開玩笑吧?你麾下人才濟濟,縱使真要用人,總兵府也必然會人人爭先,本藩不過是一個閑散親藩,能夠有什么人借給你?”

“慶王殿下過謙了。倘若我沒弄錯,慶王中護衛的戰力,哪怕在寧夏,也是非同小可的。”

哪怕朱臺浤面上掛著假笑,可當徐勛說出慶府護衛這四個字的時候,他就連假笑的心思都沒了,一時間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再也沒了剛剛的客氣。

“平北伯,你想要打本藩護衛的主意?你雖是天子信臣,可別忘了,親藩不過下天子一等,別說是你,就連當朝那幾個國公來,亦不敢對本藩說這種話!”

“慶王殿下可聽說了寧王復護衛的事?”盡管徐勛對當初寧王成功復護衛一事很是不以為然,但此時此刻朱臺浤既然如此慍怒,他就不得不把這件事拋了出來。見朱臺浤不解地皺起了眉頭,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寧王重賄了劉公公,可倘若不是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去理會此事,這事情也不會辦得成。寧王又沒給我送過禮,我尚且如此,如今我和慶王殿下無冤無仇,我算計你的護衛做什么?要知道,之前慶王殿下給了我一個面子,派了最好的彩云班去總兵府獻藝,我還不曾謝過殿下厚意呢!”

這番話總算說得朱臺浤心里熨帖了一些。想想也是,徐勛抵達寧夏的那一天,寧夏鎮總兵府上上下下的軍官都跑自己這兒欣賞歌舞來了,徐勛在總兵府干等了那么久,結果雖使人把這些家伙都叫了回去,可還是給自己送來了一份體面的壽禮。所以么,他投桃報李,自然而然在借歌舞班子的時候大方地把彩云班送了去。從這點來說,徐勛沒算計自己的道理。

“那平北伯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聽說,王府儀衛司和慶王中護衛當中,頗有當年王太傅的舊部?”

“這個嘛……”朱臺浤猶豫了片刻,最后便干笑道,“有是有,但多半都是五十開外的人了。這是本藩的父王還在世的時候收攏進來的人,聽說他們轉隸王府的時候,答應過盡心竭力操練兵馬,再加上父王對王太傅也頗為仰慕。所以就都答應了。不過也就是十個八個。官職最高的是慶府中護衛的指揮僉事陸海。”

初代慶王原本也是洪武年間的塞王之一,分封伊始,其中護衛是從南京的京衛當中挑選的驍勇精壯,算得上是精銳。而后擴充護衛時,又將慶陽衛編為慶府左護衛,將寧夏衛改編為慶府右護衛,因而在慶府最興盛的時期,慶王擁有左中右三衛,兵馬近萬人。凡有差遣,從王調用。只不過等到靖難之后永樂帝登基,便繼承了建文帝沒做成的削藩,慶王三護衛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中護衛,但也有將近三千人之眾。能在這三千人之中做到指揮僉事,卻已經是相當高階的軍官了。

徐勛聞言點了點頭,隨即便開口說道:“我要借的,就是這陸海和其他十幾個人。以及他們為慶王訓練出來的千余王府護衛。”

和其他軍隊一樣。慶王中護衛當中也是有精銳,有老弱,徐勛一開口便是自己少之又少的實力中最精銳的部分,朱臺浤如何舍得?然而,偏偏楊一清也循循善誘地說出了另一番話。

“慶王殿下,虜寇若真的是萬余人犯境,而且兵鋒直指寧夏鎮,于這里的各個城池來說。都是莫大考驗,一旦軍情危急,殿下這數千護衛,不得已之下也是要征用的。與其到那時候和別的老弱士卒一樣填進去,不如好鐵用在刀刃上!”

“可平北伯為何只借千多人?莫非又要效仿前一次奇襲虜寇后軍?”

“奇襲用多了,也就不是奇襲了。”徐勛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又說道。“況且,虜寇逾萬,區區一千余人實在是不足為憑,所以慶王大可不必擔心我以卵擊石。我已經從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當中抽調了一千余人,再加上我麾下的二百余人,足夠做一些事情了。”

“那若有損傷……”

“殿下乃是親藩之尊,我怎敢借了不還?事成之后,所有缺額一一補上。”說到這里,徐勛又補充了一句說道,“當然,包括從前的缺額。”

即便慶府中護衛是王府護衛,但吃空額乃是天下軍隊的通病了,自然難以避免。而作為慶王來說,也不可能堵住下屬的這一財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手頭的實力一天天萎縮。所以,徐勛竟然能說為其補齊所有缺額,他實在不能不為之心動。

那可是足足七八百人!

“另外,若是慶王殿下肯出人,事后還有另一樁好處……”

見楊一清身子前傾,對自己低聲耳語了幾句,朱臺浤一聽清楚,立時兩眼圓瞪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征詢似的看著徐勛,見其也對自己微微點了點頭,這一番話猶如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終于讓他完全下了決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好,本藩就把人借給你們!”

“殿下不會后悔的!”

終于說動了朱臺浤,徐勛自然長舒了一口氣。盡管鎮守固原的曹雄是自己人,而姜漢那里,若他要調大軍,也未必會真的拒絕了,可他不得不考慮虜寇兵鋒蒞臨寧夏前線時,上上下下遭遇的壓力,再說固原的陜西鎮也同樣需要兵力守衛。所以,朱臺浤那訓練還算精良的慶府中護衛,自然便是最好的標的。

更何況,之前曹謐稟報說安化王多有交接寧夏鎮中下級軍官以及慶王中護衛的某些軍官,他不得不未雨綢繆預作防范。這一釜底抽薪,總比事后捶胸頓足的強。

朱臺浤卻也是雷厲風行的人,既然答應了,這天傍晚,他便召集了陸海等一眾軍官,言說平北伯徐勛有緊急軍務召見他們,把人打發去了關帝廟。等到人一走,他便一屁股坐了下來,隨即有些焦慮地摩挲了一下三十出頭便開始掉頭發的腦袋。

身在寧夏,這護衛的缺額方才顯得重要,可要是楊一清和徐勛能夠說到做到,他就沒什么好怕的了!如今去開國已久,各地都已經封滿了宗室親王,他就是再改封,也不可能和初代寧王那樣就藩江西那等富庶之地,更何況手頭握著護衛,總也是讓人心安的事。和補齊缺額比起來,倒是楊一清所說的那一樁。著實是讓人難以抵擋的誘惑!

因為寧夏鎮乃是軍管。即便虜寇的動向還沒完全傳開來,總兵姜漢便下令全城戒嚴,這會兒能夠走在大街上的人,多半都是一身戎裝的軍官。因而此時夜幕初下,慶王中護衛的這些軍官走在路上,卻是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可對于某些一直盯著慶王府的眼線來說,卻是一個非同小可的消息。只這些已經多半過了知天命時節的軍官們卻意識不到這些,當到了關帝廟前下馬時。為首的陸海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平北伯徐勛……這樣一個和他們沒有交集的少年權貴,召見他們做什么?

“卑職奉慶王殿下命,請見平北伯。”

見陸海拱拱手說出了這句話,守候在門口的曹謙立時快步上前,打量了他一眼便躬身行禮道:“陸指揮,大人正在里頭等候!”

引人進去的曹謙一路注意幾人的步伐,見雖是多半都強健有力,但也有兩個心不在焉。聯想到曹謐這些天扎在寧夏打聽出來的消息。他不免暗暗留神。及至到了徐勛如今辟作起居見人的那一處偏殿,他便停下了步子說:“請諸位進去吧。”

六十出頭的陸海整了整衣冠率先入內。由于此時外頭點著一支支松脂火把,反而點著燭火的屋子里頭更昏暗些,他忍不住瞇了瞇眼睛,這才看清楚了那個正伏案看著什么東西的年輕人。從這個角度看去,他最初震驚的是那實在過分年輕的年紀,其次方才看清了那掛著的和散落地上的紙張。老眼一點都不花的他一下子就辨識出,那是從花馬池到興武營一點的地形圖。其中清晰標注著靈州和韋州等等重鎮的位置。

因而,他竟是分神了片刻,這才躬身行禮道:“卑職慶府中護衛指揮僉事陸海,參見平北伯!”

他這一報名,身后一眾軍官立時相繼報上名來。這時候,徐勛方才丟下了手中的炭筆,打量了一眼眾人。這才直截了當地說道:“今日召了你們過來,只有一件事。虜寇即將來襲,我已經和慶王商量好了,接下來爾等同慶府護衛一千余人,暫時轉隸于我麾下聽用。”

此話一出,陸海只聽到身后一片嘩然。就算是他心中隱隱有些預計,此時也呆了片刻,隨即才開口說道:“平北伯,這只怕是不合規矩……”

“虜寇如今在黃河西岸駐扎的有逾兩萬之眾,一股便是陜西三鎮打老了交道的火篩,另一股卻是小王子最器重的三王子巴爾斯博羅特,這兩股強軍擰在一塊,意味著什么,諸位應該很清楚!就算楊大人此前力主加固邊墻,但如今這件事做了多少,諸位應該更清楚!兵臨城下,規矩之類都可以放在一邊,亦或者說,諸位從前追隨威寧伯的時候,莫非每一戰都是墨守陳規不成?”

陸海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見徐勛按劍而立仿佛只是在說平平常常的話,他一時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沉聲說道:“平北伯剛剛提到威寧伯,卑職只想說,王太傅在成化年間奪爵之后,直到死后也不曾追復爵位,更不用說世襲,如今的世上,不管活人死人,都沒有可以稱得上這三個字的。”

“哦?”徐勛眉頭一挑,見陸海身后眾人有的義憤,有的嗤笑,也有的不以為然低著頭,他便淡淡地說道,“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們。不日之后,朝廷追復王太傅威寧伯爵位的事情就會傳遍天下。人進了英烈祠,還要背著舊日那些不好的名聲,沒有這樣的道理。戰功面前不拘小節,那些詆毀之詞不過是無能之輩嫉賢妒能的借口罷了!”

還不等這個消息在眾人之中發酵,他便沉聲吩咐道:“韋百戶,你出來。”

等到白發蒼蒼的韋勝大步走出來,徐勛便指著他說道:“這是鎮守鎮遠關的百戶韋勝,二十年如一日始終頂在那種誰都不肯去的地方,此次虜寇的動向,也是他打探而來。和你們一樣,他當年也是威寧伯麾下。威寧伯曾經有一句詩寫得好,吁嗟我老不足憐,塞上征夫淚成血!爾等雖是大好年華已逝,但如今觀來仍然氣力充足,可還有破虜的膽子和力氣沒有?”

一眾人盯著韋勝,足足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后,陸海方才第一個上前一步單膝跪下說道:“愿從平北伯破虜!”

“愿從平北伯破虜!”

外頭的曹謙往里頭瞥了一眼,見是最后頭兩個人跟著別人行禮,頗有些不情不愿的架勢,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招了招手就向旁邊叫了一個小校過來,隨即沖著其低聲耳語了幾句。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1
第五百一十二章 雙管齊下

    儘管郡王和親王看似只差一級,但大明朝的親王是有數的,郡王卻至少有上百,無論王府也好,禮制也好,全都和親王沒法比。所以,儘管同在寧夏城內,安化王府卻只有百十間屋子,遠遠比不上慶王府開四門建宮殿的宏偉氣勢。平日裡朱寘鐇對這些便一直頗有微詞,然而此時此刻,得知了那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他心中的震怒就更不用提了。

    “你說什麼,徐勛竟然敢向朱台浤借護衛,而朱台浤居然還把最精鋭的那一千多號人全都借給他了?”

    見朱寘鐇面色鐵青,竟是直呼慶王的名字,彷彿隨時隨地就會爆發,來報信的那個慶王府管事只能深深埋下了頭,低聲說道:“徐勛和楊一清聯袂來了之後,便和慶王殿下到書房密談,因為門口留著有平北伯的的心腹看守,所以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花言巧語說動的慶王殿下。後來陸海等人應召去了關帝廟,後來就回來把千餘護衛全都召集了起來,如今就駐紮在關帝廟南邊的那塊總兵府校場之中。因為守備森嚴,閒人不許擅入。”

    “他娘的!”

    朱寘鐇破天荒罵了一句髒話,隨即氣急敗壞地喝道:“再去打探,務必要弄清楚這徐勛究竟想幹什麼!等等,丁廣不是慶王中護衛的千戶麼?派人去千方百計聯絡上他,還有其他人,讓底下人鬧一鬧事,怎能讓徐勛一個外人輕而易舉就拉去了這樣一隊人馬!”

    “是是是……”

    見那管事連聲答應後快步退下,朱寘鐇這才霍然站起身來,衝著此前剛剛趕了過來的周昂和何錦沉聲問道:“你們說,是不是徐勛已經聽到了什麼消息?之前就已經吩咐寧夏前衛和左右中屯衛戰備,如今又借慶王中護衛,可韃子卻半點消息都沒有。他又不是三歲小孩。決不至於輕易風聲鶴唳,會不會是衝著我來的?”

    此話一出。周昂和何錦頓時面面相覷。然而。他們是早就上了朱寘鐇這條船,如今再要下去卻也晚了,於是品級高的周昂立時強打精神笑道:“郡王不用擔心,我看徐勛應該不是因為咱們這兒有什麼動向。而是正好有戰事,這才抽調了慶王中護衛。他能夠在朝中站穩腳跟。全都是因為當初宣府軍在虞台嶺打的那個敗仗,之後他乍著膽子來了一場奇襲,於是算嘗到甜頭了。之前他從鎮遠關回來之後便召集了總兵府的幾個頭頭議事。聽說就是之前兵犯固原的那股虜寇已經渡了河入套。”

    朱寘鐇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了些。按著扶手坐下之後,他便憤憤地重重一拍扶手道:“此人一來就鬧得寧夏鎮上下雞飛狗跳,人心浮動,真是災星!聽說他在宣府大同都根本不曾停留,就是在延綏鎮也沒留兩日,為何非得在寧夏這種破地方一個勁逗留不走。說不定連韃子都是衝著他來的!朱台浤真是昏頭了,我這就去見他!”

    知道這位安化王是因為徐勛連番舉動不啻於挖牆腳。因而吞不下這口氣,因而周昂何錦都沒有貿然開口相勸,周昂更是賠笑說道:“既然這麼說,殿下就去慶王府,我和何錦去總兵府那邊瞧瞧,順便打探打探校場的消息。姜漢素來對我頗為信任,有什麼事不會瞞著我。”

    等到出了安化王府,何錦就忍不住一把拉著周昂的袖子說道:“周老哥,你剛剛在殿下面前說的真有把握?徐勛不是因為聽到些什麼風聲,就把慶王中護衛的精鋭一股腦兒都給抽調了?要知道,他這一來就鬧騰出了不少事情,幾乎一直都是咱們寧夏鎮上下軍卒的話題。而且聽說之前朝中那幾位閣老尚書倒台,他也是出力頗多,若真的他……”

    “別說了!”周昂一口打斷了何錦的話,看了看左右便沉聲說道,“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幹什麼?早知今日,當初在安化王府只當個捧場吃閒飯的就行了,可須知那王九兒提著鸚鵡招搖撞騙的時候,你我可都是一聲不吭!徐勛又不是三頭六臂,這是寧夏,不是京城,他不可能事事都知道,就算是錦衣衛,在這陝西三邊的一畝三分地上,也得夾著雙腿走,不敢犯橫,他也甭想通過錦衣衛打探什麼消息!總而言之,少說廢話,先去總兵府探探,再到校場上去看個究竟,說不定就知道徐勛在搗什麼鬼了!”

    然而,周昂和何錦匆匆趕到總兵府,卻是撲了一個空,因為總兵姜漢和上下人等根本就不在,人都去了總兵府東邊的大校場。於是,兩個人也顧不上其他,慌忙又折去了那邊,誰料遠遠看到那邊一支支熊熊燃燒的松脂火把時,就被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給攔住了。

    “什麼人?”

    “我是都指揮使周昂,有事求見姜總兵。”

    都指揮使?

    今日乃是曹謙奉命親自封鎖校場四周,此時此刻聽到周昂這兩個字,他的瞳孔頓時猛地一陣收縮,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是周大人,若是平時,卑職必定不敢阻攔,但今日平北伯和總兵府諸位大人有要緊事辦,不結束之前,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何錦今天來回奔波,心裡早就窩著一肚子火,聞言頓時炸了:“你是說咱們是閒雜人等?”

    周昂連忙一把攔住了何錦,藉著火把的光芒端詳了一會對面的軍官,他突然覺得其面生得很,心中不由得一動,連忙客客氣氣拱了拱手,卻是拉著何錦扭頭就走。直到已經走出去老遠,何錦沒好氣地掙脫了他,他方才扭頭又衝著那一行人望了一眼,發現對方竟是守住了路口,分明是不讓任何人從這兒通過。

    “周老哥!”

    周昂這才回過神來,見何錦滿臉的惱火,他這才聲音低沉地說:“總兵府上下的人全都認識我,斷然不會有這麼個不識趣的小子。看他的年紀和衣裳,十有**是徐勛身邊的曹家兩兄弟之一。要說曹雄那人也是個梟雄,兩個兒子全都派了去跟著人鞍前馬後。否則他能輕輕鬆鬆就當到總兵?”

    何錦卻沒工夫去考慮曹雄如何,心裡只剩下考慮他們是不是真的被人盯上了。當下就不耐煩的地打斷了周昂的話:“那眼下咱們怎麼辦?”

    “靜觀其變吧。姜漢總不至於一直不出來,只要見著他,要套話容易得很!看這情形,安化王殿下說要進去遞話讓下頭軍卒鬧起來。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夜幕降臨,大校場上燃著一支支松脂火把。那熊熊火光映照在一張張或疑惑或滿不在乎或驚懼的臉上,越髮帶來了一種讓人不安的氣氛。然而,徐勛雖沒給出一句明話。但那些軍卒都是陸海等人一手訓練出來的。有這些主官彈壓安撫,再加上徐勛這些時間從卒伍提拔人才,再加上懲治了幾個往日聲名狼藉的軍官,倒是沒有鬧出什麼事情來。即便如此,校場一邊站著的姜漢等幾個軍官仍是面色沉重,當楊一清快步走過來時。姜漢立時快步迎上前去。

    “楊大人,平北伯真的要連夜出城?”

    “派出去了三隊探馬。只有兩隊回來,足可見虜寇確實是真的動了。我已經傳令各地守禦,如今我連夜就趕去興武營,平北伯把這隊軍馬帶出城去,進可攻退可守,而且連夜拉出去,不虞走漏了消息。”說到這裡,楊一清便沉聲說道,“此事除了平北伯,我只對你一個人提過,話不入第四人之耳。如果有人問起,你就只說鎮遠關和黑山營那一帶有敵情!”

    儘管姜漢仍有些猶疑,但看著徐勛身邊兩鬢霜白的陳雄,以及挑選的那些將校,他最終保持了沉默。夜色之中,他眼看一隊隊人馬從北關德勝門魚貫開出,哪怕知道這千餘軍馬和城外寧夏前衛與左右中屯衛的兩千軍馬會齊之後,並不會真的趁夜急行軍,只會駐紮在張亮堡,可他仍然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擔憂。然而,下一刻,他的耳畔便傳來了楊一清的吩咐。

    “從即日起寧夏城六門戒嚴,任何人進出都得出示蓋上總兵府印信和我私章的關憑!我把我的私印留給曹謐了,若有事情到他那裡去蓋章!”

    張亮堡距離寧夏城不過數十里,東邊緊挨著是黑水河,乃是寧夏城東北的屏障之一。然而,這裡既稱之為堡,平日裡只容納四五百人,即便傍晚時分就得了急令,可大晚上真的迎來了這數千人之眾,即便這一支軍馬並不駐紮在堡內,仍是讓鎮守張亮堡的副千戶大為驚悸。直到這天一大早造飯送了這數千人北上之後,他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上一次偏師偷襲,徐勛是以宣府軍為主,神英的果勇營精鋭為輔,再加上有神英統軍,這才能取得那樣的戰果,然而此次帶出來這兩千五百餘人,雖也稱得上精鋭,但由於成分過於複雜,當兩日後,這一支軍馬終於抵達了寧夏平虜城之後,他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寧夏平虜城並不是一座有數百乃至數千年歷史的名城。此地永樂年間方才初建,景泰六年從前衛後千戶所撥了百十名軍戶在此駐紮軍馬,以備虜寇進犯。直到弘治年間,此地方才真真真正地繁華了起來,重新築城之後,民眾不下數千,而駐軍也已經達到了三千餘人,坊市皆備,偶爾也有蒙古牧民渡河而來買些東西,千戶所上下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這裡又不設文官,不收賦稅,只有城中繁盛了,錢糧方才能多得些。所以,當突然得知平北伯徐勛到了的時候,比起之前管帶張亮堡的那位副千戶,平虜城儘管只有一個千戶所,但分管此地的卻是總兵府的北路平虜城參將榮盛。當大清早徐勛帶著一二百人疾馳而至時,他本能地認為和之前徐勛往黑山營和鎮遠關一樣,是來這兒巡視的。

    他本想打疊起全副精神預備著好好給人洗塵接風,然後打探一下來意,然而徐勛一開口便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渡河事宜,他頓時愣在了那兒。

    “平北伯,您是要渡黃河入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榮盛只覺得一顆心懸了起來。哪怕不知道這位是否得了寧夏總兵姜漢的同意,是否知會了三邊總制楊一清,他只知道倘若人在他這地面上渡河,出了事情全都要算在他的頭上。

    因而,他斟酌來斟酌去,最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答道:“這幾天黃河的水不甚湍急,按照往年的慣例,三月末到五月這兩個月,因為上游下雨少,多半都是枯水期,要渡河就容易許多,連船家都不用,只要我派人去探探河水深淺搭上浮橋就行。除此之外就是黃河封凍的那些天,在馬蹄上包上麥稈,也直接就能過去。只不知道您大約有多少人要過河?”

    見徐勛豎起了兩根手指頭,榮盛因想著之前那些隨員,便試探道:“兩百人?”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徐勛身邊的一個軍官笑了起來,徐勛亦是搖了搖頭,他這下子頓時吃不準了,一下子結結巴巴地說道:“莫非是二十餘人?這套內如今有韃子駐牧,二十多人過去萬一遇到可是了不得的事……”

    “是兩千多人!”

    徐勛見榮盛嘴巴張得彷彿能塞下一整顆雞蛋,他方才問道:“怎麼,是你覺得如此過不去?”

    “這還不至於,還不至於……”

    榮盛忍不住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勉勉強強吞了回去。知道徐勛就算是再敬業,也絶對不會帶著兩千餘人去河套這後花園中散步,必然是又有緊急軍情,他連問都不敢問,答應一聲行過禮後便匆匆下去預備。而等到他這一走,徐勛在這間騰挪出來給他暫時歇腳的屋子中四下里張望了一眼,最後方才招手把曹謙叫了過來。

    “之前你提到的那兩個人,向曹謐確認過了?”

    “是,曹謐說,其中一個叫丁廣的確實常常出入安化王府,他也是今日自告奮勇跟著大人來平虜城的軍官之一。”既然是公務,曹謙也就不用兄弟之類的稱呼,一時直呼曹謐其名,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又開口問道,“大人之前讓曹謐去查安化王,此次又將他留在城中,莫非是……”

    “你有個數就行。”

    徐勛並沒有明說。不管如今的宗室藩王再怎麼沒有實權,可安化王畢竟是宗室,不得證據不好擅動,所以他這才讓曹謐仔仔細細核查進出安化王府的那些人。曹謐在各邊畢竟已經經營過一陣子,再加上寧夏鎮和延綏鎮的錦衣衛,果然查證到了周昂何錦丁廣等人身上。而且,此行之前,他特意請張永和楊一清一路,萬一有事也能有個預備。

    “那丁廣如今人呢?”

    “他和我們一起進來之後,便沒了影子,極有可能去見榮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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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狗急跳牆,恩威並濟

    寧夏總兵以下,最重要的便是副總兵一人,分守參將四人,游擊將軍三人,入衛游擊一人。所以,論官階,榮盛還在此前的寧夏游擊將軍仇鉞之上。然而,他卻不比仇鉞手底下本事硬,又是寧夏總兵府的老人了,上上下下兜得轉,因而他在平虜城參將這個位子上一坐就是六七年。要升升不上去,可轉調他處也不願意,凡事只以求穩為主。

    平虜城就在黃河邊上,又是弘治年間築就的新城,一般情況下足以抵擋虜寇鐵蹄的,而素日通過黃河水路往套內交易茶馬的隊伍,足以讓他吃得飽飽的。

    所以,要他這個參將有擔當,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一面命人去探黃河水路情況,預備浮橋,他一面回到自己的參將府緊急寫信,打算讓人快馬疾馳回寧夏城打聽個仔細。然而,還不等他這信寫完讓人送回去,外頭就突然傳來了心腹親兵的聲音。

    “大人,慶王中護衛千戶丁廣求見!”

    此話一出,榮盛頓時皺起了眉頭。慶王也是茶馬交易背後的大東家之一,畢竟要論財力,誰也比不過紮根寧夏已有上百年的慶王一系。這丁廣他往日確實見過,雖只是個千戶,可手面大人又豪爽,還在一樁爭地案子上幫過他一個大忙。然而,如今這節骨眼上,慶王中護衛的千戶跑來見他這個北路平虜城參將幹什麼?

    “就說我如今正忙……”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丁廣的聲音:“榮參將實在是太絶情了吧?咱們可是過命的交情,您就忍心這時候把我拒之於門外?”

    說話間人竟是已經進來了。儘管心頭頗為慍怒,但榮盛瞧在慶王的面子上,不得不露出了笑臉站起身來,輕咳一聲道:“丁老弟,不是我矯情硬是要把你拒之於門外,實在是今天這事情來得突然。平北伯之前說要到平虜城來看看,我苦苦等了好些天,可人連個影子都沒有,如今總兵府正傳令上下戒備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到了平虜城,而且還要渡河,這會兒就算是你有事找我,我也沒空,所以……”

    “榮參將以為我是怎麼來的?”丁廣打斷了榮盛的話,見其愕然,他這才加重了語氣說道,“我也不妨實話實說,我就是跟著平北伯一塊入的城。平北伯要渡河的這數千人中,一小半都是慶王中護衛中挑選出來的,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說法!所以,今兒個我來找榮參將你,請你儘快給寧夏城那邊安化王府送個消息,就說我們這是要渡河進河套!”

    儘管榮盛原本就要往寧夏送信,可此時此刻聽到丁廣這話,他反倒是猶豫了。連慶王中護衛都徵調了,這行為怎麼看怎麼古怪,不說三邊總制楊一清據說和徐勛相交莫逆,此前還險些回朝任了兵部尚書,就是寧夏總兵府上下,倘若徐勛真要調人,也決計不會違逆,何至於要去調什麼慶王中護衛?而且,送信也該是給慶王府送信,給安化王府送信幹什麼?

    想到這裡,他便有意假作詫異地挑了挑眉:“平北伯居然調了你們慶王中護衛?這未免不合情理吧。”

    丁廣一路上也不是沒想過往外頭傳遞情報,奈何雖是黑夜上路,可陳雄這老將深通行止之道,出城之際就已經編戶,一人逃亡整個小旗連坐,再加上黑燈瞎火的他也不敢貿貿然行事,所以路過張亮堡後又是行軍一日,第三日午後就到了這平虜城。而由於陸海那些個地頭蛇都彷彿是失心瘋了,竟就因為那些空口白話真心實意跟著徐勛。在他看來,他是跟過王越,可那位聲名卓著的王太傅都已經是死了多年的人了,怎還會有這樣大的號召力?此前大隊人馬藏身在此前的一個山坳之中,他若不是自告奮勇跟著徐勛出來,擺明了什麼事都甭想做。

    所以,面對榮盛的疑問,他越發生出了一股忍不住的惱怒,索性氣咻咻地說:“可不是不合情理!天知道這位平北伯是怎麼想的,寧夏城上下的守將還聽他胡鬧,慶王殿下也不知道是哪根筋轉不過來了,竟也跟著一起瘋!這種時候,安化王身為王叔,總能去提個醒。”說到這裡,他這才又看著榮盛說道,“至於榮參將,你好歹拖延幾天。要知道出兵這種事,有勝必有敗,平北伯這莽莽撞撞地出擊,萬一大敗而回,你的干係同樣也不小!”

    對於這番解釋,榮盛雖知道不盡不實,可也好歹解釋了一些自己的疑問。他斟酌來斟酌去,最後便含含糊糊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儘力就是。”

    丁廣卻知道榮盛這人是老油子,聞言絲毫不放鬆,目光炯炯地說道:“榮參將,不是我虛言恐嚇你,這一仗打好了你未必能分潤到功勞,這一仗打差了,你卻是背黑鍋的不二人選。我實話和你說吧,之前和你爭地的那戶人家,要不是安化王出面,那五百畝能夠引黃灌溉的良田,你怎麼可能吃得下來?如今就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你要是不肯做……如今宗室藩王確實不如從前吃香,可要使些絆子還是很容易的!我言盡於此,告辭了!”

    眼見丁廣一拱手轉身就要走,榮盛一時臉色如鍋底灰似的難看。他是明哲保身怕事不假,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傻瓜。這丁廣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要他報信給安化王,甚至不惜威逼利誘,這簡直是非同一般的詭異了。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剛叫了一聲丁老弟,他就發現丁廣揭門簾的那隻手僵在了那兒,下一刻,他就看清了那個站在丁廣對面的人,一時倒吸一口涼氣。

    “平……平北伯……”

    丁廣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後方才艱澀地叫了出來,臉上不知不覺就露出了驚懼的表情。帶著最後一絲僥倖,希望榮盛這府邸的人不至於沒用到被人一路徑直闖了進來卻不出聲,想著徐勛未必能聽到他剛剛的言語,他便強笑道:“卑職來見榮參將,是為了浮橋……”

    “哦,是浮橋?”

    徐勛微微一笑,隨即便意味深長地看了榮盛一眼,這才淡淡地說道:“那我剛剛在外頭怎會聽到,你對榮參將口口聲聲都在說,不知道寧夏總兵府上下還有慶王殿下為何失心瘋了,容我這般胡鬧?那我剛剛在外頭怎會聽到,你威逼利誘讓榮參將往安化王府去送消息?那我剛剛在外頭怎會聽到,你要榮參將拖延我的行程?就算我調慶王中護衛讓你大為不滿,可你是慶王中護衛的千戶,不是安化王府的人,憑什麼要往安化王府報信!”

    這一驟然提高聲音,就連丁廣身後的榮盛也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更不用說直面徐勛壓力的丁廣了。眼見自己的話果然一字不漏地給最要命的人聽了去,他的臉色刷的一下慘白,眼角流露出一絲怨毒之後,他便突然深深躬下了身子道:“伯爺恕罪,都是卑職一時鬼迷心竅,這才鑄成大錯……”

    這一個錯字才剛出口,他適才小心翼翼搭向了左側腰間的右手驟然之間攥住了劍柄,隨即用力一拔的同時暴起向徐勛撲了過去。

    只要能夠拿著這一位做盾牌,他不但有可能逃出去,而且說不定還能扭轉如今的局勢!

    然而,丁廣只聽說過徐勛心計狡詐如狐,從沒聽說過其人擅長拚殺,可蓄力一撲卻偏偏是撲了個空,而擋住那一劍的,赫然是一把連鞘的腰刀。看清楚那個迅如閃電為徐勛擋住那一劍的人,竟是一個二十六七的青年,他一下子想到了此前遠遠瞧見一直侍立在徐勛身後的那個年輕軍官。然而,此時此刻再後悔已經晚了,知道榮盛也從來不以武勇見長,再加上年紀大了未免反應慢,他刷刷刷連著三劍逼退了對方,隨即便頭也不回地往室內暴退。

    可還不等他用脊背撞退之前就已經看清楚完全沒有兵器的榮盛,他就突然感覺到側面一陣鋭風襲來。屋子裡除了書桌就是幾把椅子,地方並不大,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他根本沒法躲閃,因而等側肋傳來一陣劇痛的時候已經晚了。一下子單膝跪地的他看見榮盛手中赫然是一把尚在滴血的短匕,剎那間便生出了一種咬牙切齒的衝動。

    這老傢伙怎生突然伶俐起來了!

    下一刻,一把閃亮的腰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頭。然而,還不等他做出反應,頸後突然又傳來了重重一擊。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總算是聽清楚了榮盛的聲音。

    “平北伯,此等窮凶極惡之徒一定要嚴加審問,不能讓他有機會自盡!”

    榮盛,你這該死的老傢伙,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眼看丁廣被打昏在地,徐勛眼中厲芒一閃,瞥了一眼榮盛,便對曹謙吩咐道:“處理一下傷口,別讓人死了!”

    聞聽此言,又見曹謙蹲下身來熟練地撕開了丁廣的衣裳,從懷中取出了一卷棉布來,榮盛只覺得心中咯噔一下,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驚悸曹謙竟如此預備齊全,還是害怕自己剛剛流露出來的態度有什麼讓對面這兩位不滿之處。然而到了這關頭,他只能硬著頭皮單膝跪下行禮道:“平北伯,卑職慚愧,實在是沒想到他竟然狗膽包天,居然敢蓄意行刺……”

    “與其說是什麼狗膽包天蓄意行刺,不如說是被人戳穿了心思之後狗急跳牆,這才想要挾持於我。”

    徐勛側頭瞥了一眼門外,想到外頭那會兒還有三四個護衛在,他不禁暗嘆自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有道理的。否則剛剛真要是被人挾制了,哪怕事後能解決,傳揚出去也是一個大笑話。誰讓他如今這年紀再練武也是個半吊子,更何況壓根沒這功夫?

    因而,扭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榮盛,他便沉聲說道:“剛剛我在外頭聽著,榮參將似乎和丁廣早就熟識?”

    “回稟伯爺,並不是熟識,只是他為人豪爽,手面又大,所以在寧夏鎮的軍校中間,頗有好評,卑職也只是托他辦過那樁買地的事。”知道剛剛的話全都讓徐勛給聽去了,榮盛不敢狡辯,可也不得不死命地撇去自己的干係,索性把另一條腿也屈了下來,“卑職那會兒為了那五百畝地和寧夏城的一家富戶打官司,那家富戶和慶王府彷彿有些親,是他走通門路給卑職辦的下來,卑職只以為他是慶王中護衛的千戶,在慶王殿下面前有些體面,並不知道他是居心叵測之徒……”

    “好了,你不用多說了!”

    徐勛知道從榮盛這種老油子身上也未必問得出什麼,當即伸手召了曹謙上前說道:“你立時回去,那個和丁廣一路的軍官,即刻去秘密拿下了!若是驚動了別人,你就對陸海明明白白告知丁廣行跡,他若是還不信,讓他自己來見我!”

    “是!”

    等到曹謙答應一聲快步離去,徐勛看也不看地上人事不知的丁廣,徑直對榮盛說道:“榮參將,我也不想說什麼廢話,給你兩天時間,把浮橋的材料都預備好,只等時機成熟,我要即刻渡河入河套!”

    儘管徐勛再不提剛剛的事,但榮盛知道要想這事情徹底過去,就得看自己接下來的表現了。因此,他也不敢去擦額頭上那細密的汗珠,答應一聲便快步退下。等到他這一走,徐勛方才命人來將丁廣捆了押出去,卻不忙出屋子,而是反客為主地在榮盛的書桌前坐了下來。這一坐,他立時看到了那墨跡淋漓的兩張信箋,頓時饒有興緻地拿到手中看了起來。

    見榮盛的抬頭是總戎大人鈞鑒,隨即言辭謹慎地提到他這位平北伯到了平虜城後要渡河的事,隨即很是道了一番苦情,末了才請示究竟該如何處置,言辭謙卑恭敬,卻又顯出了火燒火燎的擔心,看得他不禁莞爾。想了想,他將這兩張信箋放到一旁那鎮紙壓了,就著榮盛還未用完的那半硯台的墨,拿起幾張小箋紙就奮筆疾書了起來。

    這又不是需要斟酌字句的奏摺,他也不顧忌字的好壞,龍飛鳳舞一蹴而就,等到墨跡略乾了些,他就將信箋裝入信封一一封口,叫了在外頭的心腹親兵進來,卻是交給他們一人一封:“你送去給興武營的楊大人,你送去寧夏城中給張公公,也不用他們回信了,就說我請他們斟酌著處置!”

    虜寇當前,卻還有這樣的隱憂,徐勛想也知道楊一清和張永會是怎樣的焦頭爛額。當然,楊一清的主要精力多半會集中在對抗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的聯軍上頭,真正有精力料理此事的應該是張永。儘管很想猜測一下張永會用什麼手段,可眼下他還有更要緊的事去做,所以也只能暫時放下這一茬。

    傍晚的東山坳顯得有些清冷。徐勛的預料有少許偏差,曹謙帶著十幾個親衛突然回來,只略施小計就拿下了和丁廣是一路人的張欽,卻絲毫沒有驚動到其他的慶王中護衛軍官。而等到徐勛回來之後,得知這乾淨俐落地行事,他讚了曹謙兩句,就吩咐人將陸海等人全數召集了起來。等眾人到來,他也沒有說話,讓人解開了旁邊的一個麻袋。

    認出麻袋中那個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破布的人,陸海等人全都是面色大變。其中更有人一時忍不住激憤,厲聲嚷嚷道:“平北伯,這是何意?”

    徐勛眉頭一挑,淡淡地說,“此人自告奮勇跟我去平虜城,結果卻去遊說北路平虜城參將榮盛往寧夏城的安化王府報信,又讓榮盛拖延我的行程,不防我在外頭一字一句都聽到了,他竟然又暴起突襲,意圖挾持於我,各位說這是何意?”

    眾人本是一時義憤,然而,聽明白徐勛這一番話,一時場中赫然是一片難言的沉寂。都不是一丁點年紀的毛頭小子了,他們如今年紀最小的也是五十開外,哪裡會這樣不通世事?慶王中護衛上下軍官多半和安化王走得近,他們不是不清楚,就是他們自己,面對朱寘鐇的有意接納,他們多數也或多或少地收過好處,可沒想到丁廣竟是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這種舉動。足足過了許久,陸海才突然一撩軍袍單膝跪了下來。

    “平北伯,丁千戶之事,我等雖並不知情,但既是袍澤,他有罪,我等也同樣有罪。”

    眼見一個個人默不作聲跪了下來,徐勛便淡淡地說道:“既如此,我不放心把人丟在平虜城,此人和之前拿下的張欽便由你們看押。但使你們能勸得他們開口坦白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那我可以網開一面。否則,單單行刺朝廷命官這一條,便足以株連他們的家屬!”

    誰也沒料到徐勛竟然肯這樣輕的處置丁廣和張欽,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讓他們更加沒想到的是,徐勛轉身走出去不多遠,突然頭也不回地說道:“寧夏有平虜城,鎮虜衛,但平也好,鎮也好,終究先要一個破字!倘若今次能夠一舉再破虜寇,我會上書皇上,建寧夏破虜衛,從指揮使以下各級軍官,全從此次功臣當中簡拔,封賞等等我也絶不會吝嗇,希望你等好自為之!”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3
第五百一十四章  明暗虛實

    徐勛和苗逵陳雄帶去了大部分軍馬,一時間,這寧夏城的關帝廟中便只剩下了張永曹謐和二三十個從人,再加上因為騎馬不便而被留在這兒的王大胖子王景略,一下子就顯得冷冷清清了起來。即便如此,一大清早,仍有護衛發現外頭彷彿有人窺伺,立時報到了張永跟前。張永聞言只是挑了挑眉,隨即便嘿然笑道:“定是徐勛那天晚上連夜拉走了人馬,如今寧夏城六門緊閉,這些人不知道兵馬動向,所以不免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

    王景略左右一看,發現留下的人除了自己,就沒一個外人,坐在一側不禁感覺大為彆扭。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張永張公公竟是突然朝他看了過來。

    “王大胖子,你雖非寧夏鎮的人,可好歹也是陝西本地的人,在寧夏鎮可有什麼熟人?”

    “這個嘛……卑職鎮守神木堡多年,多有寧夏鎮總兵府的人在外頭走動,勉強也有幾個認得的,但說不上熟。”王景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隨即便試探著問道,“張公公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卑職去做?”

    “嗯,既然有人認得你就好。”張永招了招手把王景略叫了過來,在其又肥又厚的肚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咱家聽說,你婆娘已經沒了多年,一直都沒續絃,結果把家裡的小子和閨女都丟在西安府?”

    自己這個微不足道小官的家事竟然被張永知道了,王景略越發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可還不得不賠笑點點頭道:“是,卑職婆娘死得早,卑職自個又有軍務在身,沒工夫照應兒女,再加上神木堡那地方就杵在面臨虜寇的第一線,萬一有個閃失,未免對不起王家的祖宗還有死了的婆娘,就把他們丟在了西安府讓老母親照應著。至於續絃,卑職那幾個俸祿,又是這樣一幅痴肥的身材,哪裡有人看得上,頂多……頂多就是隨便找個女人去去火……”

    見王景略說得憨厚,但張永從此前跟著王景略和曹謙兩個入套的護衛口中早就得知,某次這胖子醉倒之後,因為別人嘲笑他胖,他立時嚷嚷著說自己在青樓楚館之中很有女人緣,女人們都喜歡他這好身材云云。雖然這是沒見證的事,但他卻不介意在後頭推一把。

    張永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王景略靠近些,見這胖子小心翼翼挪動著身軀,竭力保持恭敬卻又距離一些的地步,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既如此,咱家送你一樁艷福。除了小曹早早就派出去了,這兩天我們這兒誰都沒出去過,想必外頭有些人都快急瘋了。所以,眼下你就離開此地去興武營和楊大人會合,不過,既然風裡雨裡這麼折騰了大半個月,也該先去松乏松乏,這寧夏城中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你應該知道在哪,自個去樂呵一回吧!”

    “啊?”

    王景略本以為又要和上次趕鴨子上架似的,丟給自己什麼艱難任務,可沒想到竟然是差遣自己去青樓,他頓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還不等說話,他就看到張永手上一亮,赫然是兩個蜂窩銀錠子塞了過來。

    “這五十兩應該足夠讓你在那些花街柳巷逍遙一兩天了。咱家也沒什麼別的要求,不到明日早上不許從中出來!”見王景略一下子傻了眼,張永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你的舊日袍澤來尋著你,記住慷慨大方一些,請他們一塊樂一樂。要是有人問平北伯一行到哪裡去了……”

    “卑職一定說不知道!”

    張永卻沒好氣地搖搖頭道:“不,你就對他們說,平北伯多半是帶兵去鎮遠關了。從那兒渡河,正好可以直切虜寇腹地,和當年王太傅一樣,端了他們的老弱婦孺,就算他們此次進犯寧夏能夠飽掠而回,可終究是難以為繼!都記住了沒有?”

    王景略人是胖,可腦袋卻還靈活,此時此刻終於完全明白了張永的用意,慌忙連連點頭,又將張永這番話原原本本重複了一遍。等到揣著兩錠白銀出了關帝廟,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心裡卻不免活絡了起來。

    五十兩銀子看似不少,但在最好的私窩子裡頭,若是真的有什麼老相識來找他,他還要充大頭替人家銷賬,這轉眼間就剩不下幾個。可要是挑一個實惠的地方,一天之後少說也能有一半落進自己的腰包,既去了火又賺了私房,恰是一舉兩得。橫豎那位張公公又沒限定他要去哪一間出名的樓子,而且這些京裡人手面大,應該不會衝他討要剩下的銀子。

    想到這裡,王景略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突然樂呵呵哼著小調就瞅準一個方向去了。在他背後,一個人影立時緊緊跟了上去。直到一路跟著他穿街走巷,拐進一處小胡同裡,那人影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隨即方才溜進了胡同,在一座門板斑駁掉漆的小院前停下了步子,隨即抬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上頭的招牌。

    當這消息送到安化王府的時候,安化王朱寘燔本能地皺起了眉頭:“迎春樓……聽名字像是個私窩子,寧夏城的青樓楚館裡頭,有這一號地方?”

    “那王景略本就是個小小的千戶,聽說最是個吝嗇鬼,就算得了賞錢,去這種小門小戶的地方樂呵樂呵,也不奇怪。殿下放心,我已經命和他相識的幾個人去那兒打聽了。他這胖子沒見過大世面,應該能把話套出來。”

    “那就好。”

    一想到慶王中護衛中被調走的全都是精鋭,還不知道徐勛這人是否會有借有還,朱寘鐇只覺得心頭和滴血似的。坐在那裡咬牙切齒好一會兒,他想起前日去見慶王朱台浤,這個往日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侄兒,這一回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怎麼都不說明徐勛究竟是怎麼把人借走的,把他氣了個半死,頓時捏緊了拳頭。

    要是換成他是慶王,這唯一捏在手中的那一支慶王中護衛,怎麼也不會輕易出借了給人!

    “殿下,殿下!”

    朱寘鐇抬起頭,見是孫景文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他頓時眯起了眼睛問道:“怎麼,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不是,是之前朝中司禮監劉公公派來見李增鄧廣的那個王寧,去見了巡按御史安惟學。我好容易從御史府中打聽到消息,說是……說是王寧是專為了寧夏屯田而來的。劉公公也不知道是從哪聽到了河套之地異常豐腴,所以請了聖意,想讓陝西三鎮的軍戶往邊牆之外開墾田畝,以供軍用,除卻軍用不用再勞民傷財從別處轉運,還可以每年送給京城錢糧!”

    這劉瑾是瘋了,還是王寧假傳聖意?

    朱寘鐇差點認為自己是耳朵出了問題,直到孫景文確認這消息來源異常可靠,他方才霍然站起身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口說道:“盯緊了御史府,只要這事情一旦真的定下來,立時來報我!”

    儘管張永根本沒有費神派人去盯著王景略,但他卻異常篤定,從自己這關帝廟打不開突破口的人,必然會試圖從王景略身上著手。所以,他閒適自如地睡了個午覺,等到這一覺醒來,竟已經是快到了申時。在小火者的服侍下穿好衣裳,他突然看到案頭擺著兩封書信。其中一封的落款赫然是一個徐字,而另外一封也同樣是一個徐字,但蠟封卻是興安伯府的印鑒。認出這一絲差別,他立刻變了臉色,上去把兩封信掣在手中就厲聲問道:“什麼時候送來的?”

    “回稟公公,大約就在半個時辰前。”那小火者答了一句,見張永面色鐵青,他立馬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小的……小的只是想您出來一直都沒好好歇過,想讓……想讓您安安生生睡……睡一個午覺!”

    “該死,要是誤了大事,咱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張永恨恨地罵了一句,隨即也顧不上穿衣,就這麼拿著兩封信到了床頭坐下,徑直先開了徐勛那一封。看清楚那寥寥幾行字,他一時眉頭緊鎖。他原本讓王景略去放假消息,不過是以防萬一,可看徐勛的遭遇,那安化王朱寘鐇的逆謀就已經是昭然若揭了,否則丁廣區區一個千戶,怎會這般大膽?想到總兵姜漢這幾日調兵遣將命人沿河防禦,城中軍馬一再抽調,已經頗為緊張,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下子真正明白了徐勛和楊一清要借調慶王中護衛的理由。

    慶王中護衛好歹也有三千多人,這調走了一千多最精鋭的,剩下來雖然還是很不少,可萬一安化王朱寘鐇真的有逆謀,再要對付的話,那就要簡單多了!

    “怪不得你和楊邃庵一搭一檔,咱家留下坐鎮寧夏你們還那麼高興,敢情是把這麼一樁最麻煩的事留了下來……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沙場百戰可封侯,咱家在後頭替你們安定後院……可是要先掐滅了,還是再看看風色?”

    張永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把徐勛的信放回信封,卻是貼身藏好了,這才又動手撕開了另一封信。然而,展開來才看了一眼,他那凝重的表情就變成了錯愕難當,緊跟著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地上那個伏跪在地的小火者不明白張永這大起大落的心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不覺悄悄抬起頭來偷覷了一眼。

    “得了,徐勛不在,咱家少不得代他做個東!去找一個懂行的婆子來,上集市買上三五十斤雞蛋,煮好了做成喜蛋分送各方。”見那小火者仍有些呆呆愣愣的,張永就笑呵呵地說,“若是有人問,就說平北伯喜得貴女,所以上下同賀!”

    聽到這話,那小火者方才恍然大悟,連聲答應了之後一溜煙就衝出了門去。張永這才低頭又掃了一眼那張信箋上言簡意賅的言語,暗想徐良還真是老到,知道這信未必能直接送到徐勛手上,所以只在上頭泛泛說了說母女平安云云,別的一句話都沒有。可是,料想以小皇帝愛湊熱鬧的性子,保不準親自到場也可能。

    “徐勛啊徐勛,你可是當爹的人了,千萬悠著點!”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4
奸臣 第五百一十四章 明暗虛實



徐勛和苗逵陳雄帶去了大部分軍馬,一時間,這寧夏城的帝廟中便只剩下了張永曹謐和二三十個從人,再加上因為騎馬不便而被留在這兒的王大胖子王景略,一下子就顯得冷冷清清了起來。即便如此,一大清早,仍有護衛發現外頭仿佛有人窺伺,立時報到了張永跟前。

張永聞言只是挑了挑眉,隨即便嘿然笑道:“定是徐勛那天晚上連夜拉走了人馬,如今寧夏城六門緊閉,這些人不知道兵馬動向,所以不免把主意打到了我頭上。”

王景略左右一看,發現留下的人除了自己,就沒一個外人,坐在一側不禁感覺大為別扭。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張永張公公竟是突然朝他看了過來。

“王大胖子,你雖非寧夏鎮的人,可好歹也是陜西本地的人,在寧夏鎮可有什么熟人?”

“這個嘛······卑職鎮守神木堡多年,多有寧夏鎮總兵府的人在外頭走動,勉強也有幾個認得的,但說不上熟。”王景略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句,隨即便試探著問道,“張公公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卑職去做?”

“嗯,既然有人認得你就好。”張永招了招手把王景略叫了過來,在其又肥又厚的肚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咱家聽說,你婆娘已經沒了多年,一直都沒續弦,結果把家里的小子和閨女都丟在西安府?”

自己這個微不足道小官的家事竟然被張永知道了,王景略越發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可還不得不賠笑點點頭道:“是,卑職婆娘死得早,卑職自個又有軍務在身,沒工夫照應兒女,再加上神木堡那地方就杵在面臨虜寇的第一線,萬一有個閃失,未免對不起王家的祖宗還有死了的婆娘·就把他們丟在了西安府讓老母親照應著。至于續弦,卑職那幾個俸祿,又是這樣一幅癡肥的身材,哪里有人看得上·頂多······頂多就是隨便找個女人去去火……”

見王景略說得憨厚,但張永從此前跟著王景略和曹謙兩個入套的護衛口中早就得知,某次這胖子醉倒之后,因為別人嘲笑他胖,他立時嚷嚷著說自己在青樓楚館之中很有女人緣,女人們都喜歡他這好身材云云。雖然這是沒見證的事,但他卻不介意在后頭推一把。

張永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王景略靠近些,見這胖子小心翼翼挪動著身軀,竭力保持恭敬卻又距離一些的地步,他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既如此,咱家送你一樁艷福。除了小曹早早就派出去了,這兩天我們這兒誰都沒出去過,想必外頭有些人都快急瘋了。所以,眼下你就離開此地去興武營和楊大人會合·不過,既然風里雨里這么折騰了大半個月,也該先去松乏松乏·這寧夏城中出了名的花街柳巷你應該知道在哪,自個去樂呵一回吧!”

“啊?”

王景略本以為又要和上次趕鴨子上架似的,丟給自己什么艱難任務,可沒想到竟然是差遣自己去青樓,他頓時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還不等說話,他就看到張永手上一亮,赫然是兩個蜂窩銀錠子塞了過來。

“這五十兩應該足夠讓你在那些花街柳巷逍遙一兩天了。咱家也沒什么別的要求,不到明日早上不許從中出來!”見王景略一下子傻了眼,張永又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你的舊日袍澤來尋著你·記住慷慨大方一些,請他們一塊樂一樂。要是有人問平北伯一行到哪里去了······”

“卑職一定說不知道!”

張永卻沒好氣地搖搖頭道:“不,你就對他們說,平北伯多半是帶兵去鎮遠關了。從那兒渡河,正好可以直切虜寇腹地,和當年王太傅一樣·端了他們的老弱婦孺,就算他們此次進犯寧夏能夠飽掠而回,可終究是難以為繼!都記住了沒有?”

王景略人是胖,可腦袋卻還靈活,此時此刻終于完全明白了張永的用意,慌忙連連點頭,又將張永這番話原原本本重復了一遍。等到揣著兩錠白銀出了關帝廟,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心里卻不免活絡了起來。

五十兩銀子看似不少,但在最好的私窩子里頭,若是真的有什么老相識來找他,他還要充大頭替人家銷賬,這轉眼間就剩不下幾個。可要是挑一個實惠的地方,一天之后少說也能有一半落進自己的腰包,既去了火又賺了私房,恰是一舉兩得。橫豎那位張公公又沒限定他要去哪一間出名的樓子,而且這些京里人手面大,應該不會沖他討要剩下的銀子。

想到這里,王景略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突然樂呵呵哼著小調就瞅準一個方向去了。在他背后,一個人影立時緊緊跟了上去。直到一路跟著他穿街走巷,拐進一處小胡同里,那人影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隨即方才溜進了胡同,在一座門板斑駁掉漆的小院前停下了步子,隨即抬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上頭的招牌。

當這消息送到安化王府的時候,安化王朱燔本能地皺起了眉頭:“迎春樓······聽名字像是個私窩子,寧夏城的■樓楚館里頭,有這一號地方?”

“那王景略本就是個小小的千戶,聽說最是個吝嗇鬼,就算得了賞錢,去這種小門小戶的地方樂呵樂呵,也不奇怪。殿下放心,我已經命和他相識的幾個人去那兒打聽了。他這胖子沒見過大世面,應該能把話套出來。”

“那就好。”

一想到慶王中護衛中被調走的全都是精銳,還不知道徐勛這人是否會有借有還,朱只覺得心頭和滴血似的。坐在那里咬牙切齒好一會兒,他想起前日去見慶王朱臺,這個往日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侄兒,這一回卻是顧左右而言他,怎么都不說明徐勛究竟是怎么把人借走的,把他氣了個半死,頓時捏緊了拳頭。

要是換成他是慶王,這唯一捏在手中的那一支慶王中護衛,怎么也不會輕易出借了給人!

“殿下·殿下!”

朱抬起頭,見是孫景文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他頓時瞇起了眼睛問道:“怎么,是不是打聽到了什么消息?”

“不是·是之前朝中司禮監劉公公派來見李增鄧廣的那個王寧,去見了巡按御史安惟學。我好容易從御史府中打聽到消息,說是·……說是王寧是專為了寧夏屯田而來的。劉公公也不知道是從哪聽到了河套之地異常豐腴,所以請了圣意,想讓陜西三鎮的軍戶往邊墻之外開墾田畝,以供軍用,除卻軍用不用再勞民傷財從別處轉運·還可以每年送給京城錢糧!”

這劉瑾是瘋了,還是王寧假傳圣意?

朱差點認為自己是耳朵出了問題,直到孫景文確認這消息來源異常可靠,他方才霍然站起身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就開口說道:“盯緊了御史府,只要這事情一旦真的定下來,立時來報我!”

盡管張永根本沒有費神派人去盯著王景略,但他卻異常篤定·從自己這關帝廟打不開突破口的人,必然會試圖從王景略身上著手。所以,他閑適自如地睡了個午覺·等到這一覺醒來,竟已經是快到了申時。在小火者的服侍下穿好衣裳,他突然看到案頭擺著兩封書信。

其中一封的落款赫然是一個徐字,而另外一封也同樣是一個徐字,但蠟封卻是興安伯府的印鑒。認出這一絲差別,他立刻變了臉色,上去把兩封信掣在手中就厲聲問道:“什么時候送來的?”

“回稟公公,大約就在半個時辰前。”那小火者答了一句,見張永面色鐵青,他立馬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小的……小的只是想您出來一直都沒好好歇過,想讓…···想讓您安安生生睡……睡一個午覺!”

“該死,要是誤了大事,咱家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張永恨恨地罵了一句,隨即也顧不上穿衣·就這么拿著兩封信到了床頭坐下,徑直先開了徐勛那一封。看清楚那寥寥幾行字,他一時眉頭緊鎖。他原本讓王景略去放假消息,不過是以防萬一,可看徐勛的遭遇,那安化王朱的逆謀就已經是昭然若揭了,否則丁廣區區一個千戶,怎會這般大膽?想到總兵姜漢這幾日調兵遣將命人沿河防御,城中軍馬一再抽調,已經頗為緊張,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下子真正明白了徐勛和楊一清要借調慶王中護衛的理由。

慶王中護衛好歹也有三千多人,這調走了一千多最精銳的,剩下來雖然還是很不少,可萬一安化王朱真的有逆謀,再要對付的話,那就要簡單多了!

“怪不得你和楊邃庵一搭一檔,咱家留下坐鎮寧夏你們還那么高興,敢情是把這么一樁最麻煩的事留了下來······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沙場百戰可封侯,咱家在后頭替你們安定后院······可是要先掐滅了,還是再看看風色?”

張永喃喃自語了一句,隨即把徐勛的信放回信封,卻是貼身藏好了,這才又動手撕開了另一封信。然而,展開來才看了一眼,他那凝重的表情就變成了錯愕難當,緊跟著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地上那個伏跪在地的小火者不明白張永這大起大落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覺悄悄抬起頭來偷覷了一眼。

“得了,徐勛不在,咱家少不得代他做個東!去找一個懂行的婆子來,上集市買上三五十斤雞蛋,煮好了做成喜蛋分送各方。”見那小火者仍有些呆呆愣愣的,張永就笑呵呵地說,“若是有人問,就說平北伯喜得貴女,所以上下同賀!”

聽到這話,那小火者方才恍然大悟,連聲答應了之后一溜煙就沖出了門去。張永這才低頭又掃了一眼那張信箋上言簡意賅的言語,暗想徐良還真是老到,知道這信未必能直接送到徐勛手上,所以只在上頭泛泛說了說母女平安云云,別的一句話都沒有。可是,料想以小皇帝愛湊熱鬮的性子,保不準親自到場也可能。

“徐勛啊徐勛,你可是當爹的人了,千萬悠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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