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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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44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5
奸臣 第五百一十五章 突襲和試探



此番虜寇南下,無論是徐勛還是楊一清,都判斷鎮遠關并不是突破口,因而徐勛早在率軍出城之際,就已經遣人去往鎮遠關,替了莫峰帶來以及鎮遠關中韋勝最為信賴的七八十個老卒——也確實是老卒,最年輕的已經四十有一,最年長的赫然已經快五十了。

當這一批人到了寧夏平虜城的時候,浮橋的材料已經都預備好了。然而,徐勛卻沒有讓參將榮盛立時三刻搭起浮橋,而是只命人將舟渡了莫峰韋勝等人過河哨探,隨即就一直留意著河對岸的動靜。

只過了一日,他就得到了平虜城城頭巡行的將士稟報,河對岸有人揮舞起了旌旗。他親自登城一看,發現果真是自己教給韋勝的旗語,立時對榮盛吩咐道:“搭浮橋!”

平虜城對面的這一段黃河水面并不算寬,約摸二里,因這一陣子風和日麗,水流平緩,二千余人從兩道浮橋上依序過河,總計耗費了不到一個時辰。當全數渡河過后,徐勛命跟過河的榮盛麾下二百余人回去拆了浮橋,隨即便立時見了哨探的韋勝莫峰等人。

“虜寇萬余人,看方向,應當是奔著花馬池和興武營一帶去了!”

“果然是那里!”

見徐勛臉色了然,韋勝莫峰對視一眼,性子更急的韋勝就忍不住開口說道:“平北伯說果然,莫非本就料到虜寇會進犯那兒?”

事到如今,戰事已經開端,徐勛微微一笑便點點頭道:“從花馬池到興武營這一帶,歷來就是他們進犯的重點,如今大軍再來,走這一線的可能性自然最大。不過,須知楊大人如今正親自在那兒提督,更何況……”想到楊一清的那一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一時便止住了話頭·隨即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再問你們,可能看出虜寇旗號?”

“除了此前的那九尾白旗,就是火紅的赤色旗!”

真的給他料中了·確實是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齊齊出兵!

韋勝說到這里,見徐勛表情凝重,他忍不住出口說道:“如今虜寇既然已經去犯興武營花馬池一帶,想必都思兔河的扎營地點必定防守薄弱,平北伯可是要率我等前去襲營,斷了他們的后路?”

“不,傳令軍中上下·先休息一個時辰,檢視飲水可有按照吩咐備齊。

徐勛對曹謙吩咐了這話,等其迅速轉身前往傳話,他便對韋勝和莫峰說道:“韋勝,此前你探查到虜寇駐扎都思兔河上游,你是如何接近的?”

“自然是扮成牧民。”韋勝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隨即生怕徐勛不明白,又補充說道·“當年王太傅最注重哨探,所以讓我們多少都學一兩句蒙語。再加上我都鎮守了鎮遠關那么多年,常常和尋常的牧民打些交道·這蒙語更加學得精熟,絕不會露出破綻。所以,我把其他人打發了回去,自己悄悄摸到了都思兔河沿線,路上順手殺了個牧民換了一身衣裳,再加上那些牛羊,當然不虞有人發覺。要不是回程的時候趕不及,那些牛羊只能就地丟了,這一票還是劃算的。”

兩族沿北線拉鋸多年,蒙古人入寇劫掠人口錢糧·而邊將也常常對牧民下手掠奪牛羊,外加以其首冒邊功,這已經是多年的習慣了。因而韋勝說起此事時習以為常,莫峰亦然,而徐勛也并沒有動容。

要知道之前出張家口堡之后轉戰塞外那些時日,他可是沿途屠了好幾個蒙古部落·殺了男人放了女人婦孺!戰爭原本就是不擇手段!

“那我問你,都思兔河一整條河有蜿蜒數百里,可有什么隸屬火篩而人數又較少的部落?”

“當然有。”韋勝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我路上經過好幾個小部落,還到其中一個去討了水喝,大約是三五百人的小部族,青壯有限。對了,我都差點忘了,聽他們說,這次那位什么濟農似乎還把他的妹妹帶了來,那是韃子小王子最寵愛的女兒。”

巴爾斯博羅特的妹妹?達延汗最寵愛的女兒?是那個當年曾經被他一箭射了馬跌下來的圖魯勒圖公主?

徐勛想到上一次的遭遇,嘴角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但很快,那種在敵人中又逢故人的感觸就被他驅趕出了腦海,畢竟要說故人,卻還有個聞名不曾見面的火篩,以及在他手里曾經呆了好些日子的烏魯斯博爾特。因而,在沉吟片刻后,他便開口說道:“如果突襲一個小部落,造出大軍突襲的架勢,然后一擊則退,你們覺得有多少把握?”

聞聽此言,韋勝和莫峰同時吃了一驚,莫峰更是有些躊躇地開口說道:“平北伯,之前我等哨探虜寇動向,只有萬余兵馬,都思兔河那邊只怕剩下的虜寇絕不在少數。若是他們趕來增援,只怕這一擊會遇到大麻煩。”

“虜寇大軍傾巢而出,腹地雖留有人馬駐扎,但那里不但有圖魯勒圖這位公主,還有火篩的家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若出動軍馬去增援距離他們至少有幾十里之外的小部落,那萬一這只是調虎離山之計,把他們大軍調開,一舉偷襲老弱婦孺,那么他們留軍駐扎的最大目的也就沒了!所以,巴爾斯博羅特的軍馬絕對不會多此一舉,至于火篩的兵馬,只怕也只能暫時按兵不動見死不救了!”

然而,徐勛的心里卻還按著另一條沒說。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之前打得如火如荼,如今卻又合在了一塊,其中的關系怎么也不可能事如膠似漆,要說是貌合神離還差不多。如今兩個首領合兵南下,留守的那些人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紛爭。

“既如此,此事大可做得!”

不等韋勝說出請命前去突襲的話來,徐勛便擺了擺手道:“此前你等哨探有功,這功勞就不要都搶了!來人,去請陳將軍,以及陸海等人前來議事!”

當眾將應命而來之后,聽徐勛說到領兵突襲,陳雄的臉上就露出了某種古怪的表情,顯然是想到了此前神英和徐勛那一路的光輝戰績。而由于出了丁廣張欽這樣兩個人,陸海等慶王中護衛眾將卻是沉默著沒說話,首先打破沉寂的竟是江彬。

“平北伯,卑職請命,只要五百軍馬!”

“哦,你這個大同游擊將軍,熟悉這周邊的地形?”想起錢寧曾經亦是偏好行險的性子,徐勛不禁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隨即不等江彬說話,他就開口說道,“陸指揮,你既然在寧夏多年,對河套地形想來應該熟悉得很。你在麾下點齊兵馬三百,我再給你寧夏前衛兵馬兩百,再加上江彬麾下那十幾個健兒,把那個部落給我拿下來!”

在慶王中護衛呆了這二十多年,陸海當年的豪情壯志原本消磨得差不多了,可徐勛先以王越復爵激起了他那沉寂多年的心思,緊跟著又在拿下丁廣張欽之后,以建破虜衛為由進一步挑起了他和其他人心頭已經燃起的火苗。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特地點了自己的將,又搭上了此前自動請命的江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后終于上前一步跪下應命。

“卑職定然不負平北伯信賴!”

等陸海退下前去準備,徐勛對其他諸將又交待了幾句,卻是留下了陳雄和江彬。見后者臉色仿佛不太得勁,徐勛便淡淡地說道:“怎么,我給你添了一個老將輔佐,你覺得不高興?倘若是在大同打仗,你既肯請戰,我絕不會打你的回票,但這是寧夏!你知道都思兔河在何方,你知道麾下都是些什么人,有把握讓人能夠如臂使指聽你號令?”

江彬被這連番反問問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正要跪下謝罪,他突然感到徐勛仿佛上前了一步,連忙低下頭去。這時候,他就聽到迎面傳來了一句斬釘截鐵的話。

“有膽色很好,但貪功尤其是貪獨功,那可不是名將所為!若是今次事成,請功簿上,我不會少了你的名字!”

“多謝大人!”

及至江彬大步離去,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陳雄方才緩緩上了前來,看著那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平北伯,此人和你之前重用的錢寧,某些地方像得很啊!”

“像與不像不要緊,如今之計,只要有勇有謀,再加上有膽色,誰我都敢用!”

徐勛隨口答了一句,旋即才抬手示意陳雄和自己在行軍的小馬扎上坐了,旋即沉聲說道:“今次的事,先機著落在興武營和花馬池一帶的守御上,這事情楊邃庵楊大人已經都安排好了,只要不出紕漏,應該能讓虜寇無功而返。而接下來,卻在于我等這一支偏師,還有寧夏游擊將軍仇鉞的玉泉營軍馬。李增運往黑山營的糧草,一部分存在平虜城,一部分則是囤在了鎮遠關。仇鉞那些兵馬不帶糧草輕裝上陣急行軍,不出兩日就能抵達鎮遠關,補給之后就能出擊。苗公公正在那兒等著他,只要消息順暢,屆時應該會順利!”

陳雄聽得目光炯炯,當即開口問道:“那這一次賭的是······”

“火篩和巴爾斯博羅特,不可能一條心!但使江彬陸海等人率兵往襲,只要真的在放走人報信之后去沒有兵馬來援,那么,此事便確鑿無疑!否則的話,那就只有龜縮守御一條路!用這數百人突襲,便是試探!”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6
奸臣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退敵



從弘治年間火篩駐套開始,陜西三邊就一直不曾消停過,火篩本人固然是常常領兵來襲,而小王子麾下其他部將,也常常因為覬覦這塊牧場而率兵擾邊,陜西三鎮從東到西,幾乎每年都有數次或大或小的入寇,死難將士乃至于被擄劫的人口牲畜不計其數。而相較其余諸邊,火篩之名在陜西三鎮的名聲,簡直是如同兇神一般。

因而,當大軍南下之際,巴爾斯博羅特防的與其說是那位好行險的平北伯徐勛,不如說防的是火篩。見其和自己一塊親自領兵,他方才稍稍安心。即便如此,兩軍之間依舊涇渭分明,隔著至少百步的空余地帶,而從行軍布陣來說,火篩所部稍稍居前,他的兵馬稍稍落后。

然而,等到兵鋒抵達興武營之際,眼見火篩所部已經驅使了所部的奴隸去拆墻,巴爾斯博羅特便立時傳令全軍放慢速度,眼見那片殘破不堪的邊墻倏忽間就已經破開了幾個巨大的口子,火篩全軍已經急不可耐地沖進了關內,他方才立時號令全軍緊跟而上。然而,過了關墻不過數百步,就只聽前方一陣馬嘶喝罵,緊跟著,他就看到了讓自己瞳孔猛地一陣收縮的一幕。

至少數百步寬的范圍內,前頭的人馬幾乎都是倒栽蔥似的摔進了疑似陷坑的陷阱之中,而且后頭的人馬止不住沖勢,竟是接二連三地摔了進去,只有零零散散的騎手因為馬術極好,亦或是身下坐騎跳躍力佳,險之又險地縱馬越過了那極寬的陷坑。然而,還不等這些人立足穩了,他就聽到了一陣陣機括聲,隨即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羽箭朝這邊傾瀉了下來。

“護著濟農!”

盡管身邊的親衛一下子就圍攏了來。有的掣著一塊塊小圓盾將他圍得嚴嚴實實,有的則是舉刀撥開那些往這邊射來的羽箭。然而。巴爾斯博羅特卻看得清清楚楚,這些羽箭看似鋪天蓋地,但其實卻是稀稀拉拉。他和明人盡管交戰不多,但也從擄到虜中的人口中聽說過。明人的兵器多是粗制濫造,而此前的那個司禮監的白勝也信誓旦旦地說。明朝造軍器的軍器監貪腐橫生,前方箭支常常不夠。因而,眼見火篩的兵馬拼命地沖了上前。他只猶豫了片刻。最后就高聲喝道:“沖上去,那壕溝寬度有限,擋不住我們的馬!”

果然,只要是注意到了壕溝,一兩丈的距離,確實有眾多出色的騎士一而再再而三地一躍而過。這一次來襲的箭支卻是稀疏了許多。過了壕溝的蒙古騎兵們眼見那邊不過是數千騎兵和步卒,被激怒了的他們自是不假思索地縱馬殺了上去。然而,就在路過那一段絲毫不見端倪的平地上時,又是好些騎手連人帶馬的栽了進去。

而這一次,無巧不巧的是,栽進去最多的,赫然是巴爾斯博羅特麾下的兵馬,火篩那邊的兵馬竟是大多數安然無恙。此時此刻,剛剛就已經在懷疑明人的防御未免太過未卜先知的巴爾斯博羅特完全變了臉色,心中生出的只有一個念頭。

莫非是火篩真的和明人沆瀣一氣,要坑他入圍?不可能,為了防止明人偷襲營地,他特意留下了三千精銳,又囑咐保護圖魯勒圖的那些親衛,等他離開即刻挾持了巴雅爾,須知那是火篩的命根子,斷然沒有能夠輕易丟下的道理,火篩這次也留了兩千部眾留守。而且,火篩自己的兵馬剛剛也頗有折損,倘若和明人合流,也沒有拿自己人犧牲做靶子的道理!

巴爾斯博羅特心中驚疑不定,火篩亦是沒想到,那殘破不堪的邊墻之后,竟是還隱藏著這樣的陷阱。唯恐重蹈覆轍,他不得不揮手下令麾下暫時收攏陣勢,隨即便讓后隊把之前拆墻的那些奴隸們趕上來,用叱喝和羽箭驅使他們往前探路。果然,其中的那些明人果然是用漢話拼命叫嚷呼救,一時間場面一片混亂。

然而,往日遇到這種情形,往往都會毫不猶豫射殺自己同胞的那些軍馬,這次卻一動都沒動。直到他心頭微微后悔,應該在其中摻雜些精銳以便暴起偷襲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后方邊墻上傳來了一陣隆隆火炮聲。緊跟著就看到一枚枚炮彈落在了底下的軍馬中。

明人知道他們會從這一段進襲?這怎么可能,就算他們派出過探馬,可從他的動向開始預備,那也已經遲了!

盡管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確實是揮師朝著興武營來的,但誰也不會真正沖著興武營守御千戶所那座結實的堅城下手,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興武營東邊的那些個缺口上。此前他們派出的探馬偵知,從興武營到花馬池這一帶,缺口有七八處,也正因為如此,誰也沒想到這是誘餌的可能性。而且火篩甚至沒有按照往年入寇一哄而上從各處缺口入寇的習慣,直接將一處缺口拆大了些,這才縱兵入內。

站在一處邊墻箭垛上的楊一清聽到那一陣陣火炮的聲音,一直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徐勛和神英擔任了十二團營左右官廳的總兵之后,操練軍馬多用火器,而且還在軍器監上下了不少功夫,這些火炮都是從去年年底直到現在,陸陸續續秘密運到陜西三邊的,當然與此同時到來的,還有在左右官廳之中狠狠被操練過許久的原十二團營神機營精銳,較之邊軍驍勇不足,熟練有余。畢竟,不是什么兵馬都能這么奢侈地真正用火藥操練。

復河套之事如今尚在朝議階段,但他和徐勛商量過不止一次。修建邊墻從去年一直持續到現在,該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蒙人自然也不例外。既然如此,似修未修的花馬池到興武營一帶自然是重點,當年是余子俊修筑了那數百里邊墻,但倘若不是前任王越把虜寇打得不敢在河套駐牧,這邊墻也不會在數月之內修成,之后保了多年太平。而現如今也是一樣。那些蒙古人絕不會坐視這一帶又造起了更堅固的邊墻,趁機來犯不但能大掠一場。而且還能讓他這個三邊總制下臺。

入主過一回中原的蒙人。早已不是只會打打殺殺的蠻夷了,亦是頗有算計!

“楊大人,虜寇稍有退卻。”

楊一清這才回過神來,隨即開口說道:“步卒趨前。讓后頭的神機營預備火器,兩翼騎兵看旗語出擊!”

當聽到那一陣火器噼噼啪啪的炸響時。居高臨下的他便發現虜寇前軍的陣腳果然為之一亂,隨著那一次次的火器齊射,后方露出了更多的旌旗招展和煙塵陣陣。他就看到虜寇右翼的軍馬漸漸有了些騷動。竟撇下其他人回撤。面對這一幕,他立時高聲喝道:“來人,擊鼓!”

隨著邊墻上那一座座戰鼓紛紛擂響,一時間鼓聲越來越大,最后赫然有響徹天際之勢。見己方氣勢如虹,楊一清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麾下打出了旗語,隨著兩翼騎兵一時出擊。他終于看到虜寇的隊形漸漸越來越亂,到最后有的人回撤,但隨著再次有人馬失前蹄,更多人大叫大嚷了起來,想來是畏懼了那些壕溝陷阱之類的東西。

“挖壕溝取土,堆土為山作為防御,待此次過后立時再用那些土混合石塊夯筑邊墻,卻是一舉兩得……”楊一清說到這里,卻是想起年前和徐勛書信往來時,他說起這些設計,徐勛大為贊同,還對他說什么深挖壕,廣積糧,竟是把太祖皇帝當年的高筑墻廣積糧給變了個方式,忍不住啞然失笑。

“楊大人,虜寇退了,只不過主力未曾有失,不知道會否朝其他方向入寇。”

見興武營守御千戶所的副千戶上來稟報,楊一清便淡淡地說道:“他們不會這么容易死心的,畢竟這一出動便是萬余軍馬,接下來各處都會有相應壓力。傳令各方嚴加戒備!”

果然,正如楊一清所料,之前這略一接戰,火篩和巴爾斯博羅特所部軍馬的損失并不算大,只是一戰不成回撤這個事實,讓上上下下為之氣阻。尤其是疑心火篩和明軍合流,因而領兵先退的巴爾斯博羅特,心里更是憋著一團熊熊烈火。當兩路人會齊了之后,他甚至不等火篩開口說話,就惡狠狠地說道:“明人雖則狡猾,可他們未必能處處都這般防范!”

火篩看著氣急敗壞的巴爾斯博羅特,不禁想起了此前一戰敗北英明盡失的烏魯斯博羅特。然而,此時此刻,就連他自己也著實驚疑不定,因而聞言只是皺眉說道:“興武營到花馬池一帶邊墻最為殘破,要進陜西,只有這一帶最好下手。”

“那就打花馬池!”

巴爾斯博羅特雖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但他那臉色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決意。一時間人馬齊集之后,過萬軍馬又朝花馬池呼嘯而去。然而,前鋒尚未抵達花馬池,竟是遇到了明軍的一股游騎,雙方甫一交鋒不相上下,因而一邊回報本隊,一邊則是飛馳往報花馬池守軍。面對這種詭異的情景,想起之前的遭遇,在再次入關的時候,無論巴爾斯博羅特還是火篩,派出去的軍馬都不過千余。而這一次,回報的軍馬帶來的消息讓他們臉色更加不好看。

前方仍有壕溝,而且更深更寬!

“這些該死的明人,他們什么時候改行當老鼠了!”

無論心里怎么窩火,連續轉戰兩個地方,都一頭撞在了壕溝陣上,巴爾斯博羅特和火篩都萌生了幾分退意。盡管如今不比當年成化年間明軍齊集十幾萬人準備搜河套的時候,可這幅態勢讓他們嗅到了幾分危機。象征性地派出了幾股軍馬再往邊墻沿線哨探,兩人竟是緩緩引兵北撤。可就在這時候,來自后方的幾騎哨探卻讓他們又驚又怒。

明人一支偏師徑直往都思兔河上游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7
奸臣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兩虎相爭



“又想偷襲,他們就不知道別的戰法了?”巴爾斯博羅特怒極反笑,一揮馬鞭便立時高聲喝道,“整軍,回援!”

然而,他這話音剛落,火篩便沉聲說道:“也許是明人的陷阱!”

“圍魏救趙?我又不是沒讀過中原的兵書,這點道理我卻還明白!”巴爾斯博羅特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隨即才厲聲說道,“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實力!陜西三鎮總共才多少兵馬,之前能夠用詭譎小道阻了我們進擊,那就已經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他們沒那個能耐!想當年王越以偏師偷襲成功,今日我要讓他們知道,再想故技重施是癡心妄想!”

眼看巴爾斯博羅特頭也不回地撥馬而去,一時間所部大軍的紛紛往北移動,火篩卻仍舊停在原地。直到心腹部屬上了前來詢問大軍動向,他方才瞇著眼睛說道:“傳令下去,暫且歇息一會兒,派出探馬跟上濟農的兵馬!”

雖說巴爾斯博羅特自負比烏魯斯博羅特高明,但在剛愎自用這一點上,卻是如出一轍。之前既然已經為了防止明人偷營,再加上兩人互相疑忌,總計留了超過五千人在營地,巴爾斯博羅特仍然急巴巴地往回趕,分明是之前在興武營和花馬池兩度受挫,于是想在那一支明軍偏師身上討回來。可要知道,明人既然真的敢去偷營,必然有相應的準備。更何況,巴爾斯博羅特把圖魯勒圖留下,看似是疼愛妹妹,可以為他真的不知道那是為了什么?

圖魯勒圖在察哈爾汗庭便是無數貴族子弟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見慣了人趨奉,會對巴雅爾那個傻小子假以辭色?可惜的是,古往今來的美人計,從來都屢試不爽。想必就算這一次得勝而歸,他也會發現自己的寶貝外孫落在了對方的掌握之中。

只可惜巴爾斯博羅特錯認了他這個就快要死了的老將,他既然敢收留烏魯斯博羅特,就有相應的打算!

“來人,去請二王子!”

當一直混在中軍之中,心情極度郁悶的烏魯斯博羅特到了火篩跟前時,卻被這位便宜岳父開口說出的話給鎮住了。良久,他方才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是說,要是讓你殺了你的三弟,把他從你手里奪去的濟農之位搶回來,你愿不愿意搏一搏?”

確定火篩不是在開玩笑,烏魯斯博羅特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這兩年間,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冷眼,甚至連對自己寄予厚望的父汗,竟也因為牧場部眾和權勢,不肯承認自己這個只不過打了敗仗的兒子,一時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么不愿意?橫豎我也沒什么可失去了的,最多就是這條性命!”

“很好!”火篩欣然點了點頭,竟是也哈哈大笑道:“你說的沒錯,我們都是沒剩下什么東西的人,既然如此,拼命一搏才是勇士的歸宿!”

區區兩百多里地,對于弓馬嫻熟的蒙古牧民來說,算不了什么,但這一路上正好是刮東風,從東面的瀚海沙漠吹來的陣陣熱風和沙子,卻是讓人很不舒服。直到漸漸遠離了那一片沙漠,之前稍稍放緩速度的巴爾斯博羅特方才授意屬下加速。然而,這時候,前隊突然傳來了一陣嚷嚷聲。

“濟農,是幾個放牧的牧民!”

“把他們帶過來!”

直到那幾個騎馬的牧民被驅趕過來,巴爾斯博羅特端詳了一下他們的裝束,以及泛著紅黑的面龐,這才用蒙語問道:“你們是哪里的牧民?”

被人驅趕到這里的幾個人仿佛很有些驚惶,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其中一個這才開口說道:“我們從都思兔河那邊逃過來的,那里有很多明軍!”

盡管此前就已經得到信使急報明軍出沒,然而此時此刻再次證實了這么一個消息,巴爾斯博羅特仍然是立時對左右傳令下去,須臾,數千兵馬就撇下了這零零落落趕著幾十只牛羊的牧民往北呼嘯而去。等到他們一走,剛剛那個答話的人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你這蒙語說得果然順溜,我聽著幾乎都以為你是韃子,看來你在平北伯面前還真沒夸口,不像我會的只有那兩句了!”

“那是自然,我在鎮遠關這些年也不是白呆的。韃子可恨,可我和他們的牧民卻學了不少東西!”韋勝抬起袖子擦了擦下巴,這才對左右那些老卒說道,“前頭那些韃子上鉤了,我們繞個圈子去看看那邊的情形!”

巴爾斯博羅特事先吩咐過留在火篩營地的兵馬,等他們出發之后不久,就讓圖魯勒圖引巴雅爾出來,然后將其挾持作為人質,因而面對明軍的突襲,他雖有信心那些精銳足可應付,卻不得不擔心火篩所部的反應。可遇到那些牧民之后還沒走多久,前方就傳來了接敵的大呼小叫。見是一支千余人的軍馬,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開口喝道:“不要停留,分出數百兵馬擋住他們!”

眼看著左翼數百軍馬沖著那些明軍迎了上去,巴爾斯博羅特心中稍安,然而,聽著背后噼噼啪啪火器的聲音,他仍舊生出了一絲焦躁。火篩的大本營被人端了不要緊,可那兒還有圖魯勒圖。作為父親和母親所生的唯一一個女兒,圖魯勒圖并不單單是察哈爾汗庭那朵最美麗的花,而且她的婚姻也會作為父親籠絡各部的重要工具。如果她出了什么問題……汗庭可沒有第二個如此身份的公主可以激起上上下下各部首領的興趣!

巴爾斯博羅特一時狠狠一鞭抽在了馬股上,漸漸竟一馬當先,疾馳在了前軍之中。然而,接二連三好幾撥小股明軍偷襲,一時間,他又是惱怒又是不耐煩,每次分出數百軍馬阻截,當麾下探馬來報,寧夏平虜城那邊有動靜,似乎有大軍正準備搭浮橋渡河而來時,他終于為之色變,心中更確定明人果然是偏師去偷襲了都思兔河那邊的營地,把心一橫索性一口氣分出了千多人馬。

“若是平虜城有明軍西來,務必將他們阻截在河邊!還有,這附近的那些明軍全都給我掃蕩干凈了!”

然而,當他終于趕到都思兔河下游的時候,岸邊那幾個破爛的蒙古包和帳篷卻讓他的心猛地收縮了起來。四處仍可見散亂的牛羊坐騎和不少倒臥的尸體,哪怕是他此前已經預計到了情況興許會無比嚴重的可能性,但面對這樣一幅慘狀,他仍然為之倒吸一口涼氣。

“該死,真該死……”

“濟農,這兒只是下游,還是盡快趕去上游看看圖魯勒圖公主如何!”

經這一句提醒,巴爾斯博羅特立時回過神來,當下二話不說撥馬往上游馳去。

當他這數千人馬沿河而上漸次開拔之后,約摸兩刻鐘功夫,火篩所部卻是趕了回來。見這一地狼藉的情形,烏魯斯博羅特固然驚愕,就連火篩也是面沉如水。這里一片地方正是他所部駐牧之處,也就是說,這兒死的只會是他的人,不會是巴爾斯博羅特的人!

由于都是自己部族的人,早有前邊的騎手下馬四處檢視,看是否有活口。就在這時候,尸骸之中卻是有人有了動靜,竟是掙扎著爬了兩步。他勉強抬起頭看清了這兒的眾多人馬,突然聲嘶力竭地叫道:“是明人的軍馬突然偷襲,我和幾個人拼死去求援,可濟農的軍馬不但見死不救,攔著我們不讓見留守的那位那顏,而且還殺了信使,我拼死才逃回來……”

見那人頭一偏,竟又昏死了過去,來不及再問的火篩頓時面色鐵青。看了一眼麾下的軍馬,覺察到他們的驚疑不定和勃然怒氣,他想起路上遇到的巴爾斯博羅特分出的那些軍馬正在和明人交戰,略一計算就大約明白了,滿打滿算,如今巴爾斯博羅特麾下人馬也絕對不超過六千。當然,加上營地里頭留著的人馬,那仍有過萬之眾。

是明人干的也好,是巴爾斯博羅特干的也好,如今這事情是眾目睽睽之下被揭開的,勢必不能輕易了結!

都思兔河入黃河的河口,一支軍馬正駐扎在那兒。

“兩虎相斗,必有一傷,就算不是我之前挑起了事端,小王子想要仿照中原的制度,讓大汗的權威凌駕于其他各部首領之上,讓他的命令被各部奉為金科玉律,讓各部的子民首先敬仰他,而不是自己的首領,本來就要把各方首領狠狠壓下去。這種事是說理說不通的,只有看誰的拳頭硬,而要做到這件天底下最難的事,當年曾經隨他東征西討,如今卻要反叛他的火篩,是比亦不剌兄弟更加好的立威對象!”

策馬而立的徐勛對陳雄說著這話,心里卻不由得想到,夏商周三朝諸侯并立那么多年,到了漢朝依舊大封諸侯王,其后方才漸漸建立起了統一的中央集權,而蒙古不過是在入主中原百多年間,方才真正推行起了帝制。可即便如此,被趕回草原之后,權臣和瓦剌早就把黃金家族的榮光吞噬得所剩無幾。如今小王子雖然雄圖大略,幾乎完成了統一大業,可下頭反叛和抗爭的苗頭,早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看著此前那次突襲中盆滿缽滿的一眾將士,以及衣襟上血跡宛然的江彬陸海,陳雄忍不住問道:“平北伯不會是打算如今去他們交戰之地,趁火打劫吧?”要真如此,今次可比當年那次趁火打劫要危險得多,他可得把人勸住了。

“不,我們去助剛剛分兵阻截的苗公公和仇鉞一臂之力!”徐勛哂然一笑,淡淡地說道,“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這時候去趁火打劫,搞不好別人就同仇敵愾了,還不如先把能吃下嘴的都吃干凈!要知道,這一次我們到陜西來,本就不是為了打仗的,所以一切以穩妥為先!”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8
奸臣 第五百一十八章 知人善任



仇鉞從小卒起家,一時機緣而得以承襲仇理的軍職,又積功升遷到都指揮僉事,授寧夏游擊將軍,打過的仗也不少了。然而,被授予這樣獨當一面的重任,卻還是第一次,尤其是當寧夏鎮的大部兵馬全都還在各城防守,他手中這支軍馬幾乎連偏師都算不上的情況下。

他手頭只有五百余騎兵,兩千余步卒,其中經驗豐富的老卒只有一半,面對一千余來去如風騎兵的壓力可想而知。之前收拾那些零碎兵馬的時候他嘗夠了甜頭,這會兒要是輕易言退,會被身邊這個老太監笑話的!他可是親眼瞧見過,這老不死的太監剛剛曾經輕描淡寫拉弓兩箭,直接將兩個韃子射下了馬!

所幸這些都是他親自操練出來的兵馬,不能說如臂使指,但在迫在眉睫的危機面前,將士們對他仍是異常信賴,終究使得大軍在敵軍兩次沖殺之下堪堪維持住了陣型的完整。眼看敵軍就要第三次逼來,他看了看天色和日頭風向,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自負的笑容。

敢情以為老子只會結陣固守而已?順風,逆陽,更何況剛剛被連番守御憋了一肚子的火,是時候了!

他對傳令官叱喝了一聲,隨著軍令飛一般地傳入前哨后隊,他驟然取下剛剛一直不曾用過的強弓,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上弦后,輕輕松松彎弓如滿月。隨著那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往敵陣中飛去,他后頭的十余名親衛幾乎同時射出了手上的箭。正當敵陣之中滿心以為這遙遠的距離只會是徒勞無功的時候,一陣銳利而刺耳的聲響驟然之間在草原上響起,一時之間,虜寇的后方突然起了騷動。

“殺!”

那沖天的喊殺聲,赫然是從后方傳過來的!

仇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隨即將弓箭往馬頸旁一掛,當即抽出腰刀叱喝了一聲,隨著兩翼騎兵先上。他方才帶著中軍緩緩前壓,竟是第一次反守為攻。要真的只靠他這么一些兵馬,那自然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然而此時敵軍后陣之中火槍聲音不斷,再加上后頭煙塵滾滾,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馬,這千余騎兵頓時慌亂了起來。

此時倘若仇鉞這一隊中軍亂了陣型,縱兵沖陣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也可試探援軍數量。奈何仇鉞哪怕在此時反攻之際卻依舊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架勢,領兵的阿古達木竭力沖殺了兩次都被死死擋了回來,再加上兩翼死死被人咬住,后方又是陣腳已亂,縱使他也是巴爾斯博羅特頗為倚重的年輕一輩將領,這會兒也有些焦頭爛額。

濟農命他留在那兒是守御平虜城可能會派出的大軍。可他居然被這么區區不到三千的兵馬糾纏到這個地步!都說陜西三鎮的軍馬早就不如從前了,怎會這么難纏!

“阿古達木,向陽不利,明軍前后夾擊,兩翼又都是兵馬,但東邊軍馬多,西邊軍馬少,明軍一定以為我們不敢往西,往西邊殺出去!”

聽到身邊傳來了副手烏力罕的聲音。盡管阿古達木一直都看不慣這個倚老賣老的家伙,但這會兒卻再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立時吩咐傳下軍令。然而,還不等突圍的命令傳遍全軍,他突然又聽到了明軍的一陣陣歡呼。下一刻,他就只見西邊的地平線上出現了眾多軍馬。放眼望去旌旗招展,少說也有三五千人。隨著那邊廂一支騎兵疾馳了出來,他知道再傳令未免不及,當機立斷一馬當先帶著親兵往東沖殺而去。盡管麾下軍馬有不少下意識地跟去。但之前向西的軍令終究是讓有些人無所適從。一時間竟是一分為二各自為戰。

合圍和追擊只上演了區區一個多時辰便宣告結束。窮寇莫追乃是自古之理,更何況兩支軍馬就算合在一塊。也是依舊一支不到五千的偏師,掩殺上去固然痛快,可要是迎頭踢上鐵板,那就從喜劇變成悲劇了。

當仇鉞見到徐勛的時候,幾番轉戰殲敵,再加上剛剛這一場硬碰硬的大戰,從馬背上下來的他幾乎伸不直腿。勉強上前行過禮后,見徐勛一把托住了自己,他也顧不上客氣,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就苦笑道:“平北伯若是不來,這一戰末將就是贏下來也異常艱險。”

徐勛剛剛也已經看見了那一支所謂奇襲的軍馬,見是零零落落兩三百人,而且大多是負傷的將士,便知道仇鉞起初恐怕是安置人在附近那些比較安靜的小丘,因而,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可是囑咐了他們,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那便揚起煙塵虛張聲勢,用火器亂敵陣腳?”

“不錯,原本只是以防萬一,誰知道竟是硬生生被那一股虜寇糾纏到不得不用上這險之又險的最后一招。”說到這里,仇鉞便拱了拱手說道,“只不過,那些小股虜寇已經都被掃平了,接下來應該如何,還請平北伯示下。”

“你辛苦了,眼下先就地休整,接下來的事待會再說。”

徐勛見仇鉞身邊的苗逵雖也是面露疲態,但老太監顯然精神比剛剛飽受壓力的仇鉞還健旺些,臨走的時候少不得叫上了苗逵一塊。而等到苗逵和陳雄這個老相識重新碰了頭,老太監便露出了笑容:“這仇鉞真是個人物。到底是出身卒伍,下頭人對他多半服膺,否則最后關鍵時刻那亂敵陣腳的一計,要是那些傷兵都跑了,誰陪他來唱這么一場獨角戲?這么一個人,區區一個游擊將軍還是用得不夠。”

陳雄盡管和苗逵有舊,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苗公公這話說得,仿佛他仇鉞受了多少排擠委屈似的!別說寧夏鎮,就是放在其他邊鎮,他這升遷也已經算是極快了!不過一介傭卒,先是承襲了和自個一點血緣都沒有的仇理的軍職,然后又是積功升遷,再是楊大人保舉,這一次又立下戰功,回去之后一個參將至少。真要當總兵,卻總得再磨練一兩年。獨當一面不是那么容易的!”

苗逵聞言頓時嘿然一笑:“咱家倒是忘了,你也才只是副總兵……而且這副總兵比起邊鎮的副總兵來,威權上還差了一截。要是你樂意,咱家現在就和平北伯說說,把你留了在這寧夏鎮,頂替了姜漢如何?”

知道苗逵也就是隨口說說,陳雄也就沒往心里去,卻是看著徐勛說道:“咱們這沿路過來。陸陸續續大約也吃掉了幾股韃子。如今合師之后,咱們這支人馬已經有五千人,是回平虜城休整,還是……”

“暫且扎營。”

徐勛撂下這言簡意賅的四個字之后,隨即便開口說道:“讓江彬來見我。”

休整之后的扎營讓一整日都在轉戰奔襲的軍馬都松了一口大氣。然而,被徐勛叫來的江彬卻是提起了精神。之前清洗了那個小部落的時候。因為徐勛親口許了準許大掠,因而事后那里恰是一副猶如風卷殘云似的景象。然而,他往日做這種事都是搶在人前,這一次卻是風度絕佳,甚至連麾下的親兵也都約束住了——事后沒少承諾給他們甜頭。他自然知道這些事情少不得會傳入徐勛耳中,只要對方覺得自己能克制,必然還有大用,所以這會兒站得筆直。

“江彬,你跟隨我入陜西。大約也有快一個月了。”用這樣一句話起了個頭之后,徐勛便似笑非笑地說,“數次接戰,再加上這一次的奇襲,你不是主動請纓就是一馬當先,足可見確實是有膽色的人。我這個人其他的優點不多,但對于知人善任卻有些信心。你既然從來不提回大同鎮的話,我便默許了你一路跟著,所以。今天我有一件九死一生的任務想問問你可敢去。當然。你若是不想去,我也絕不會強求。畢竟剛剛也說了,那是九死一生。”

徐勛先說知人善任,再說九死一生,江彬頓時被撩起了心里那團熾烈的火。武將統共就那么幾條升遷的路,最要緊的還是邊功。而想當初徐勛要不是那行險孤注一擲,又怎會有如今的風光?更不用提錢寧那區區一個百戶,如今已經是入主內行廠了!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了下去。

“不論是上刀山下火海,卑職都絕不皺眉頭!”

“好,你起來說話!”

徐勛早就看穿了江彬這一股和當年錢寧一模一樣的賭徒脾氣,聞言點了點頭后,便不緊不慢地說道:“之前那幾仗雖然偶有小成,但于大局的影響卻得看接下來的。我要你帶上向導和幾個可靠的親兵去見一趟火篩,替我帶幾句話給他,還有他的女婿烏魯斯博羅特!”

對于小王子那幾個兒子,各邊鎮都有各邊鎮的叫法,但因為之前徐勛那一仗,再加上后來塞外一時打得如火如荼,烏魯斯博羅特這個名字江彬還是熟悉的,因而他起身之后聽清楚了這番話,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等到徐勛招手示意他上前兩步,他便依言上去,待到聽明白了徐勛那一番耳語,他不禁為之愕然。

“這樣的條件……火篩會答應?”

“形勢比人強,他會答應的!”徐勛微微一笑,隨即鄭重其事地說道,“當然,盡管可能性不大,倘若火篩和巴爾斯博羅特握手言歡,你這一趟去恐怕是兇多吉少。若是那樣,你的妻兒家小我必然替你照顧,你的兒子將來便是我的兒子!”

這種話聽上去仿佛只是輕飄飄的承諾,但江彬此前特地從大同去給莊鑒送信,就曾經仔仔細細打聽過徐勛的為人,知道他最是說一不二。因而,心中大定的他抱手行了個軍禮,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平北伯放心,卑職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39
奸臣 第五百一十九章 圈河套



膚色微紅的蒙古侍女用中原的瓷器送來了已經烹制好的奶茶,然而,烏魯斯博羅特卻壓根沒有看那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杯奶茶,而是依舊死死瞪著面前的火篩。

“這是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喝茶!”

烏魯斯博羅特怎么都沒有想到,當他跟著火篩回到了營地之后,并沒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和自己的三弟來上勢均力敵的大戰——恰恰相反的是,他們面對的是損兵折將的巴爾斯博羅特。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一直縱容外孫巴雅爾和圖魯勒圖廝混的火篩,竟是早已伏下了暗手,在自己二人以及巴爾斯博羅特率軍走后圖魯勒圖邀約巴雅爾的時候,麾下兵馬先一步行事,硬是將他那位被捧為草原明珠的妹妹給劫了下來。

巴爾斯博羅特所部軍馬雖是一度將營地圍得嚴嚴實實,更是殺了之前那個小部落求救的信使,可最終在人命關天的威脅下,不得不投鼠忌器退出十里開外。而后巴爾斯博羅特領兵回來,正好對上已經做好了守御防范的駐守軍馬,被一陣箭雨打了個措不及防,隨即便遭遇了他們這一支后軍,一時大敗而走。

而他的那含恨一箭,更是重創了巴爾斯博羅特!

“草原上的勇士,可以不喝酒,但卻不能不喝奶茶。”火篩示意那侍女過來,取了另一杯奶茶,又將其屏退了下去,這才淡淡地說道,“當年先祖們從中原的如畫江山被人趕到了這草原,你知不知道,那些曾經在中原享慣了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貴族們用了多少時間,才能重新習慣這些腥膻的肉食,習慣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我們的先祖也曾經是那些漂亮城池的主人,這樣的茶磚根本看不上眼,甚至非極品香茗不能入口,但現在哪怕這樣的茶磚,我們也要去搶,或者靠中原的商隊偷偷摸摸給我們帶來,否則再強大的勇士也會早早隕落。”

烏魯斯博羅特不知道火篩想說什么,然而,這一次如果不是火篩,別說解決如今的危局,他們興許會如同喪家之犬似的往更西面奔逃,因而他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

彈窗廣

“哪怕你的父汗有統一各部,重新恢復黃金家族榮光的大志,但你應該知道,他是否想過齊集各部軍馬,重新打下中原。”火篩見烏魯斯博羅特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微微笑道,“沒有!你的父汗是一個雄才偉略的人,但也是一個審時度勢的人。祖輩的那種機遇,目前沒有。我們的軍馬看似可以肆虐他們的邊鎮如入無人之地,但一旦他們集結了幾十萬大軍,那么我們就只有退避三舍。中原或許沒有別的東西,但他們唯獨不缺的是人!”

“可我們缺!”

火篩一下子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單單各部的內耗,每次都至少是幾人幾十人甚至成百上千人的損傷,但女人們幾年才能生一個孩子?又要幾年才能讓一個孩子長大?你曾經是汗庭之中寄托了大汗無限希望的二王子,那你就應該知道,咱們那些兵馬的戰力可比得上當年成吉思汗一統各部的時候!明人確實是遠遠不如他們當年把我們的先輩趕回草原時的情形了,可是,我們的兵馬同樣不是那支征戰天下所向無敵的鐵騎!”

烏魯斯博羅特一直覺得火篩老了,可此時此刻聽見這一番話,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這個昔日的勇士。即便是老了,上陣殺敵比不上年輕人,可卻依舊老而彌堅!于是,他終于開口問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話音剛落,帳外便傳來了一個親兵的聲音:“太師,抓到了幾個明人奸細!”

“明人jiān細?”烏魯斯博羅特一時愕然,隨即氣急敗壞地說道,“這種時候抓到jiān細還有什么好說的,直接斬首示眾,還用得著來報?”

“這種時候來的,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你要殺了必然會后悔一輩子!”火篩接著烏魯斯博羅特之后開了口,見對方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卻也不解釋,直接開口吩咐道,“把人押到大帳來,我要親自問!”

回到鋪著虎皮的居中位子上坐下,火篩又重新端起了那杯奶茶,見烏魯斯博羅特終于也拿起了那個侍女放在高幾上的另一杯奶茶,他便一面好整以暇地喝著這溫潤暖胃的液體,一面思量著今次來的會是誰。倘若還是之前的那個曹謙,那么,即便事情可以談,他卻非得把人扣下不可。單單屠滅了他麾下那個小部落,這筆賬他就不能輕易放過去!

“太師,jiān細都帶來了!”

隨著外頭一聲稟報,火篩抬頭一看,就只見四個五花大綁的人被幾個親兵用刀背驅趕進了軍帳。只掃了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個臉上胡子拉碴,身材魁梧雄壯的中年漢子身上。盡管都是一色的裝扮,可就憑此人自然而然站在了最前頭,再加上怡然不懼的表情,就可見此人必然是首領。因而,他打了個手勢吩咐親兵把另外三人暫且押下去,便饒有興致地打量了這個中年漢子幾眼。

“你是何人,報名吧!”

他知道這當口被派到這兒的人,多半不會不通蒙語,因而也沒留下什么通譯,自然而然地用了蒙語。果然,就只見那人昂首tǐng胸站在那兒,那目光往他身上轉了轉,卻是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就是火篩?”

烏魯斯博羅特眉頭一皺,火篩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錯,我就是火篩!”

火篩從天順年間成名,幾十年來一直都是明朝各邊最頭疼的人物之一。而且,不同于亦思馬因這些風光一時,最后卻戰死戰敗的人物,他弘治中后期一舉進入河套駐牧,屢屢滋擾陜西三邊,守軍對其絲毫沒有辦法,竟一直活躍到了現在。此時此刻,江彬面對這位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到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老人,他不禁打心眼里生出了幾分敬意。

老而不死,果真是一號英雄人物!怪不得能幾十年縱兵肆虐大明邊疆!

“我奉平北伯之命前來傳話。倘若你愿意舉族內附,那從前你縱兵肆虐,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不愿意,那不日之后,便戰場上見!”

江彬原原本本把徐勛的話直接撂了下來,眼見火篩面色倏然轉厲,他知道眼下是關鍵時刻,心里雖異常緊張,但面色卻硬生生紋絲不動。眼見火篩旁邊那個年輕人臉色鐵青,卻在火篩的一個手勢下按捺了下來,而火篩本人則是冷冷盯著他,他便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說:“是內附還是戰,一言可決之。”

“沒想到平北伯自己膽大包天,而且還派了你這么個膽子大,卻半點不通事理的人來!”火篩哂然一笑,眼神中一時精光更盛,“他以為我火篩是什么人?幾十年來,你們的邊境,哪個地方我沒帶兵去過,有幾個將領不曾敗在我手底下?他不過是一個才打過一兩個勝仗的小子,和我交易過幾次東西,便以為能夠支使得了我?”

這最后一聲已是形同暴喝。倘若不是徐勛面授機宜時,已經說到這一重反應,江彬饒是膽子再大,可這會兒身在敵營,也免不了出一身冷汗。然而此時,他緊張歸緊張,但總算還能維持鎮定,當即淡然自若地說:“我的話還沒說完。所謂內附,你可以依舊在這河套之內駐牧過冬,但保證不再犯邊,我大軍出入,可以保證不視你為敵,而且可以和你互市。但若是要戰,京師數十萬京營十二團營精銳正枕戈待旦,不日便要開拔陜西!”

這是什么意思?

火篩陡然之間面色大變。這個平北伯徐勛派來的信使只字不提所謂腹背受敵這種挑撥離間的話,所言利害卻是他之前未曾料到的。記起之前巴爾斯博羅特曾經說漏嘴時,曾經提到徐勛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居然和楊一清一個書生打算復河套,從去歲到今年,陜西境內的暗探被連根拔起了不少,他不禁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明人真的準備復河套?這怎么可能,這么多年了,聽說他們的朝廷里一直爭議不下,最大的緣由在他看來就是兩個字——錢,人。多了河套這么大塊地方,自然要人防御,而因河守御,自然就需要錢。這兩樣東西都不是平白能變出來的,更何況,他火篩一直駐扎在河套之內放牧,明人要把他趕出去,便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而這一次,他們才是真正的趁火打劫!才把巴爾斯博羅特等人打得狼狽而逃,這河套之內自然不會有其他勢力存在,就是有,清剿起來也是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至少他是絕不在意那些零星游騎被剪除干凈的。至于明人倘若按照一貫的宗旨沿黃河南岸建造邊墻,那對于他來說,那也能減少立時要面對的達延汗巴圖蒙克的壓力。

可倘若如此,他便算是被圈在了河套這一畝三分地上!東西南北四面都是邊墻,可以想見,那個楊一清打洞的本領固然厲害,筑墻的本領也決計差不到哪兒去。最重要的是,從去年到今年的連場大戰,他麾下的人馬就算加上老弱fù孺,也已經不足兩萬,若是按照以往休養生息的慣例,冬天為了不被人吃掉,就得退到更西更北的地方去,而更大的可能性就是給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而留在這里,則是足可他休養生息。

平北伯徐勛,著實年紀輕輕好算計!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0
奸臣 第五百二十章 喜訊驚訊



徐勛并不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仰望滿天星斗了。事實上,當兩年前他這樣仰望天空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家和親人團聚。那種每時每刻揮之不去的生死之間大恐懼,若非就是他自己提出這樣冒險的計劃,又有神英這樣的老將在側,再加上他一直都是極其能夠掩藏自己的人,所以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膽大包天的他實際上也一直在深深的恐懼。

身處敵人腹地,稍不留神就可能滿盤皆輸把自己都搭進去,他沒法不害怕。可他更痛恨的是按照別人的擺布亦步亦趨地行事,到頭來淪為生死前程都要為人操控的棋子。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生死相搏,在狹縫中掙扎求存奮力前進。然而現如今,這種狀況終于為之一變,需要在夾縫中求存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換成了別人,這種轉變著實來得快。

“大人,哨探已經都派出去了。”

回過神來的徐勛這才將脖子從仰起的狀態放下來,這才發現剛剛看得太專注,脖子竟是又酸又痛。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他這才看著眼前那兩個年紀很不小的老軍官,想起他們這些天竟然養成了和自己那些親兵一樣的習慣,不知不覺改了稱呼,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今次事了,你二人可有什么打算沒有?”

莫峰和韋勝對視一眼,前者猶豫片刻。便開口說道:“若是大人用得著卑職,卑職自當效力。如果用不著,卑職還打算去開那家書肆。倘若朝廷真的復了王太傅的爵位,那幾套剩下的襄敏集。怎么也應該能賣出去了。”

“哈哈,你的心愿,便這么小么?”徐勛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就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們當年能夠一塊為王太傅結集出書,這份心意著實難得。你年紀不小了,我也不強留你繼續在軍中,我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你把那書給我多印幾百套,也不用賣,回頭我帶了去京城有用。對了,還有你韋勝。鎮遠關固然險要,但倘若從鎮遠關到東邊的清水營能夠連成一片,你那兒的壓力補給等等就不會那么艱難了,下頭那屯田的出產想來會更高,你還打算繼續守在那地方么?”

這是徐勛第一次在兩人面前直截了當地把此事說出來。因而,韋勝和莫峰同時一愣。韋勝畢竟早年就想過這事,眼睛一亮便又驚又喜地說道:“大人的意思是,您要……”

“不是我。是朝廷要復河套,皇上要復河套!”

徐勛微微一笑。見韋勝一時間竟是老淚縱橫,他便沒有再追問韋勝的打算。拍了拍這位老將的肩膀,便徑直離開了二人。直到走出去老遠,他轉身瞥了一眼,卻見兩人的身影被火炬拖得老長,雖有些蕭索,但更多的是壯志得酬的欣慰。面對這一幕,他略一思忖,便招來一個親兵吩咐道:“去傳陸海等慶府中護衛諸將來見我。”

陸海等人進入徐勛帳子中的時候,不少人身上還帶著之前那一戰在身上留下的斑駁血跡。盡管丁廣張欽被查實和安化王朱寘鐇有涉,最初那會兒他們彷徨難安,但之后那次突襲他們做得漂漂亮亮,之后只付出了傷亡十數人的代價,而徐勛很是褒獎了他們一番,他們這彷徨不安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些下來,依稀覺得徐勛那破虜衛的說法應當不是信口開河。

“之前我對你等提過破虜衛的事,爾等可愿意調出慶王中護衛?”

盡管當年陸海等人在朱臺浤之父慶恭王的庇護下,順利脫離了本屬衛所,在王府中過了幾十年的安生日子,但王府護衛說白了便是個養老的職司,如今這位慶王雖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但待下勉強還算隨和,可之后要讓自己的子子孫孫都為慶府一系賣命,不論主子賢愚,要說完全甘心卻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他們也曾一度和安化王朱寘鐇走得近,也是因為這位郡王言談舉止禮賢下士,讓久不逢明主的他們心有所感的緣故。

因而,在發現眾人都看向了自己之后,陸海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便沉聲說道:“大人,王府護衛乃是慶王一系相傳多年的,無罪不可開革,大人向慶王借了我等出來,想必就已經是莫大的為難,而且要說賞功勞,我等這一次著實說不上有多少功勛……”

“只要你們愿意,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徐勛微微一點頭,卻沒有立時要他們的回答:“爾等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對了,今夜的巡夜都仔細些,畢竟這河套乃是蒙人出沒之地,千萬別大意了!”

“是,請大人放心!”

這一晚上,從上至下都是防備森嚴,和衣而臥的徐勛卻睡了個難得的安穩覺。當一大清早親兵把他推醒的時候,他還忍不住翻了個身抱怨了兩句,隨即方才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翻身坐起之后,他當即開口問道:“什么時辰了?還有,江彬等人可回來了?”

“大人,還早,只是卯時,因為江游擊回來了,所以屬下才不得不叫醒大人。”

“嗯,大事要緊,你做得不錯。”

得知江彬總算是回來了,徐勛也顧不得梳洗,隨便整了整頭發,他起身拿起那件灰色大氅往身上一披,立時大步往外走去。才出那張簡易的軍帳,他就看見江彬正站在仍舊昏暗的天幕之下,臉上赫然是焦躁之中混雜著喜悅的表情。

“江彬!”

“平北伯,卑職回來復命!”江彬三步并兩步趕了過來,正要跪下行禮,見一雙手緊緊托住了自己,大晚上這一路四處繞圈子的提心吊膽頓時丟到了九霄云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低聲說道,“火篩開了口,說他可以答應內附,但這種事不能空口說白話,他一定要見大人一面。當然,時間地點任大人你挑。”

說到這里,江彬頓了一頓,這才訥訥說道:“火篩原本還說,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大人,是小王子的女兒,結果那個烏魯斯博羅特立時跳將起來和他大吵大鬧了一番,所以這事兒最終沒成。卑職那時候不知道他們這爭吵是真是假,再加上不想節外生枝,沒敢貿貿然摻和,還請大人恕罪。”

火篩竟然打算過把圖魯勒圖公主送給自己?徐勛差點沒噎著,等江彬說出這事情烏魯斯博羅特堅決反對,他方才松了一口大氣。達延汗巴圖蒙克就這么一個女兒,聽說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要是落到了他們這些明人手里,接下來就是為了面子也要狠狠打上一仗。既然烏魯斯博羅特好歹顧惜那點兄妹之情,多半會把人送回去,那樣至少可以太平一時。

“恕什么罪,這時候就應該裝傻充愣,要是把那個女人帶回來,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麻煩!很好,能夠平安而去,平安而回,又帶回來了這么一個好訊息,你此次功勞不小!”

聽徐勛竟然不在乎這么一個蒙古公主,江彬頓時安心了——他本以為徐勛不好色,可說不定想著把人帶回京城獻給天子。知道此次的功勞最要緊的是去火篩那兒充當了一回信使,而這個卻畢竟不能算那些奇功首功,因而拜謝歸拜謝,他心中卻依舊有些沒底,直到徐勛傳令,讓仇鉞先帶兵回興武營去稟報楊一清,自己則是帶兵回平虜城,他才徹底死了心。

要再打一場硬戰,看來是不可能的!

自打徐勛帶兵渡河而去,平虜城參將榮盛就一直都是心里七上八下沒個準。尤其是當這一天來自寧夏城的那位御用監掌印張永張公公派了個信使來,卻根本不對他提什么事,而是直接就在平虜城住下了,他就更加忐忑不安了。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次日午后沒多久,他就得知黃河對岸現出大股己方兵馬,打著寧夏鎮的旗號,他親自到城頭看過之后,認出了徐勛此前知會過他的旗語,立時傳令讓人搭浮橋,又吩咐人去通知張永派來的那個信使。

然而,等到徐勛一行人從浮橋上才剛過來,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只見張永的那個信使一個箭步竄上前去,行過禮后便沉聲說道:“大人,張公公命屬下送信過來。”

雙手呈上一封信給徐勛之后,他又低頭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教大人得知。京城傳來了興安伯書信,尊夫人順利產下一女,母女平安。”

徐勛拿著那封信正打算立時拆開來看,聽得這話頓時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一時又驚又喜。而四周圍的軍官全都是眼尖耳靈的,紛紛齊聲賀喜,此前就已經得了消息,這回卻被人搶先一步的榮盛都趕緊上前來道喜不迭。而喜上眉梢的徐勛自是連聲吩咐去集市上把能買的雞蛋都買了來,做成喜蛋分送此次隨他征戰的將士。一直等到了參將府坐下,他才拆開了張永的那封信看。然而,才掃了一眼,他就驚得跳了起來。

張永這是在搞什么名堂!玩火也不是這么玩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1
奸臣 第五百二十一章 動亂(上)



隨著一支又一支軍馬從寧夏城中被派了出去,這座西北的邊陲重鎮一時間變得冷清了下來。./往日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大小軍官幾乎都沒了影,總兵府日日點卯的情景亦是不復得見。就連小胡同里常常拿著才到手的軍餉尋歡作樂的尋常士兵也少了許多。對于這幅景象,寧夏城中的百姓和商戶們都司空見慣了。

畢竟是大明朝的九邊之一,韃子過境還能算是什么新聞?這許多年來,韃子兵臨城下的次數很不少,可哪一次真的打進了城里來?

然而,百姓們照樣過自己的日子,商戶們照樣開自己的鋪子,就算樓子里頭的姑娘們,也就是少做幾筆生意,換言之也能好好休養生息幾日,可某些貴人們就沒那么舒坦了。慶王朱臺便是天天派人去總兵府向姜漢打聽消息,此外,安化王朱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出城受到阻攔后,忍耐力幾乎到了極限。

好在這一天,終于有人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來的是孫景文,他興沖沖地進了書房,就快步走到朱身邊,甚至連行禮都顧不得了:“剛剛司禮監那位王公公由鎮守太監李增鄧廣陪著,去了總兵府,是為了屯田事務去的。周指揮從總兵府里頭傳了消息給我,說是巡按御史安惟學也在那里。他們說,就從今年開始在河套屯田,如今雖晚了些,可趕緊忙活起來,春耕還是來得及的。所以,今年下半年的軍餉祿米會減半供給,明年則是再減半,以后就足可自給自足了。”

“徐勛不在,他們果然就蹦了起來!”

朱在最初一愣過后,立時醒悟了過來,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要是徐勛知道他在前方帶著人打勝仗后頭卻還有這么一堆拖后腿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那姜漢怎么說?他雖不是什么極有魄力的人,可面對這樣的事,也不可能輕易答應吧?”

“當然不可能咱們的姜總兵還是頗為大義凜然的。先是痛陳此事不可行,然后又拖延說是要請示楊大人,可是,那位王公公拿出了蓋著玉璽的公文,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盡管并不是內閣發的明旨,而只是中旨,但敢抗中旨的都是京城那些腦袋比鋼刀還硬的讀書人可不包括他這么個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總兵的。所以,雖然如今還拖著,但想來他未必真扛得住。殿下,如果我猜得沒錯,恐怕那位王公公的算計很簡單,那就是趁著徐勛在外這段時日,把生米煮成熟飯!”

說到這里,孫景文見朱眼睛一亮贊同地點了點頭,他不免精神大振,立時又滔滔不絕地分析道:“倘若徐勛打了勝仗總不成和皇上的中旨相抗,而要是打了敗仗……他就更加沒有底氣了,就算皇上從前再寵信他,這一次也不免要追究敗仗之責,輕則貶官去職,重則流放,到那時候劉公公一人獨霸朝綱,天底下再沒有人能制得住他!”

“你說得沒錯,這武官的天職就是打仗,打仗都打輸了還說什么圣眷?”

朱的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然而,他也不笨,知道眼下不管徐勛打勝還是打敗,最重要的卻是怎樣利用這個剛剛新鮮出爐的消息。所以,他瞇著眼睛一沉吟,便對孫景文說道:“你去見何錦他們幾個把這個消息盡快散布出去,越快越好!看看下頭是個什么反應,如果群情激奮,明天晚上,你在東升樓設酒款待這些人,借著酒意激他們一二,務必讓他們從了我!只要他們肯在那封盟書上按下手印從我,這事情就成了!”

他本不想這么早動手,可是徐勛一步步逼得太緊太急,再這么下去,難保有人扛不住露出風聲!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

整個寧夏前衛和左右衛的軍餉是多少,別人不知道,鎮守寧夏已經有一段時日的李增和#阝廣自然心中有數。

而他們更清楚,王寧所說將下半年的軍餉扣一半,而那一半絕不會到得了國庫中,多半是流入了劉瑾的私囊。所以,從總兵府回來,又把安惟學那個假道學分了手,兩人自是對王寧贊口不絕。而之前才在徐勛手底下吃了大虧的李增則是口不擇言道:“若是劉公公知道王公公此次竟然辦成了如此大事,王公公回去之后必然能更進一步!這半年的軍餉是多少?縱使之前那些再出手大方的人比如寧王,也不會有這般貢獻。”

“咳!”

王寧不悅地重重咳嗽了一聲,見李增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時訕訕的,他才沒好氣地說道:“咱家只是給劉公公跑跑腿做些小事,說什么更進一步!就是那軍餉,劉公公公允無私,自然也會對皇上細細稟明,不會拿一分一毫的好處。”

這要是徐勛打了敗仗,這好處還能不動聲色拿不少,可要是徐勛萬一走狗屎運又打勝了回來,那這些省下來的自然全都只能進國庫,可也終究是劉瑾的一大政績如此一來,眾多軍鎮便能紛紛將屯田制推行到底,于劉瑾來說也不是沒好處的!

見李增和#阝廣都是慌忙應是,王寧這才鄭重其事地吩咐道:“總而言之,這事情做成之前,先不要四處張揚,只要把姜漢這一頭打通,張了告示宣諭全城,自然就是木已成舟了!”

朱消息靈通,而身處關帝廟的張永也并不差。畢竟,曹謐如今手頭除了軍情局的人,還外帶寧夏鎮的錦衣衛和延綏鎮一股腦兒跟過來的錦衣衛,足足有三四十個人。其中總兵府便有足足三四個眼線在,王寧和李增#阝廣安惟學一塊去見了姜漢之后一個時辰,已經整理好的詳細談話筆錄就已經到了他的案頭。盡管料到劉瑾派了王寧過來必然有所圖謀,可真正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老劉啊老劉,就算要干些成績出來給人瞧瞧,也不帶你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這消息要是傳開了去,得是多大的亂子?”

一旁侍立的曹謐聽張永這般說,他便沉聲答道:“回稟張公公,這事情已經開始傳了。據我所知城中留守兵馬的那些千戶百戶之類的軍官,還有些不得志的閑散指揮等等,都正在議論這件事。得知這個消息,上上下下群情激奮只是還不曾露在明面上而已。”

“是真的?這么快?”

張永一下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霍然站起來之后,他就看著曹謐問道:“是有人搗鬼?”

“是,散布消息的人,有往安化王府走動頻繁的衛學生孫景文、孟彬、史連,還有何錦等等幾個軍官。他們四下串聯,可笑王寧李增鄧廣等等還自以為得計。”曹謐說到這里,不等張永追問便躬身說道,“至于常往安化王府走動的都指揮使周昂,卻仍在總兵府尚未出來。他深受姜總兵信賴,如今城中軍馬剩下不足六千,將校更少,如他這種上過陣的,自然姜總兵頗為倚重。張公公了,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了,得盡快處置。”

“你小子和徐勛一樣,都是急性子!”

張永摩挲著一根胡子也沒有的下巴沒好氣地說道:“怎么盡快處置,咱家去對姜漢說,有人在煽動你下頭的那些軍官,他們怨聲載道,興許會圖謀不軌?且不說這事情是真的不是假的,更何況咱們是外人!而且,究竟有沒有逆謀還不知道,若是因此有了防范,說不定那就更加糟糕了。況且,有些事情不動起來不好處置,更何況徐勛這番出去,勝敗還不知道······這樣,你收拾一下,留一兩個人守在這關帝廟,其他人跟著咱們走!”

“張公公……”

“亂起來不是咱們的職責但收拾亂局,卻也是一樁功勞!笨小子,至少給徐勛做些預備,免得他那邊有什么萬一,咱們這兒有功就可以幫他擋一擋!”

真要劉瑾惹出了亂子,就算徐勛打了敗仗,回頭鎮壓之下也能抵得過了!更何況,慶府中護衛徐勛是擺明了借了不想還,怎樣不還,還可以著落在今日之事上!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滿城兵馬已經沒剩幾個了,他該到哪里去弄人?還有這寧夏城六門,他至少得控制一兩個,另外派親兵急速往寧夏平虜城,把徐勛找回來是最可靠的,別人難保信不過!

進入了夜禁的寧夏城街頭比白天更寧靜了幾分,只有一隊隊巡行的兵馬漸次經過。然而,較之往日的夜巡兵馬,眼下這一撥撥看似人數多了不少,實則已經是留守寧夏城兵馬的三分之一。尋常百姓固然不敢隨便外出,但打馬疾馳而過的軍官卻常有看見,夜巡兵馬別說攔阻,就連問話都沒有一聲。

誰也不知道那些軍官究竟不過是區區一個百戶,還是官高數級的指揮使甚至參將游擊,萬一得罪了,這小鞋可穿不起。

因而,當這一騎騎人殊途同歸,先后在東升樓前下馬的時候,親自迎接的孫景文便殷勤地和一個個人都打了招呼,笑容可掬地把人引到了樓上。等到人一個個都來齊了,他這才對掌柜吩咐了幾聲,眼見店門口的門板一塊塊都移了下來,他這才反身回了樓上。

孫景文剛剛在下頭迎客,上頭早有何錦等人陪客,菜肴未動,不少軍官卻都已經被勸得飲了好幾杯。

等到孫景文到了大圓桌旁坐下,早有人嘿然笑了一聲。

“咱們在邊關打了一輩子的仗,那些閹宦只知道在京城享福,可結果卻是他們一句話,便要奪了咱們的活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說話的千戶原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劈手將酒盞往地上重重一扔,他便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世道沒法活了,要是真的行那種屯田令,老子就脫下這身軍袍,進山去當山匪!”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2
奸臣 第五百二十二章 動亂(中)



有人帶著酒意起了個頭,其余人等頓時紛紛附和。也是何錦等人平素就留意交接這些中下軍官,抱怨的聲音一時越來越大,拍案而起的人竟占了大多數。還是孫景文見眾人的巴掌頂多紅一些,可這桌子未免禁不住拍,不得不站了出來舉手做和事老。

“諸位,諸位!我知道各位心里有氣,只氣歸氣,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不是么?想來大伙勞累一天也是乏了,先喝酒吃菜,祭了五臟廟再說其他!”

被他這一打岔,大多數人都坐了下來。雖則仍有罵罵咧咧的,可在同僚上司下屬的勸解下,自是也跟著落座。眼見一盤盤的雞鴨魚肉菜蔬上桌,又是一壇壇美酒送上來,眾將的心情方才好轉了一些,可一面伸筷子大吃大嚼,一面咕嘟咕嘟痛喝美酒,一面罵黑心閹奴的不在少數。罵著罵著,也不知道是誰稍稍在言談間拐到了姜漢身上,一時間就有人忍不住譏誚地又罵了起來。

“姜漢這老小子還有什么可說的!他這個總兵的位子是怎么來的,還不是在京城不知道對那位大佬搖屁股,他能有多少擔當?要是換個有種的,直接就沖著那幾個閹奴,還有那個安道學的臉上啐了過去,早就了結了這事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想當初那位欽差平北伯到了這寧夏城,到總兵府一看,一個將領都沒有,全都跑慶王府看笙歌曼舞了!他們這些大官平日里就知道放縱逍遙,出了事情一個個躲得比誰都快,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沒錯,他們吃肉,好歹給我們留一口湯喝,可要是京城那些閹奴吃肉,他們喝湯,連最后一丁點渣滓也要從咱們嘴里搶過去喂他們的狗,活活餓死咱們,誰能忍得下去?”說話的何錦見自己的這個比方激來了眾多共鳴,他就站起身拱了拱手道,“諸位兄弟,大伙的軍職都來自祖上,從前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長輩死難于王事,可到頭來咱們得了些什么?縱有撫恤,常常也是被克扣過的,現如今還要受這些下頭都沒有的閹奴閑氣!”

“對,不能這么忍下去!”

“和他們拼了!”

然而,在眾多的附和聲援聲中,卻也有人開口說了一句:“這樣大的事情,也不是那幾個閹人能夠一語決定的。不如派人去稟報楊大人,還有那位欽差平北伯。只要他們肯出面,此事未必不能扭轉過來。”

此話一出,何錦頓時心里咯噔一下。見孫景文等人也同樣是面色一沉,他不免快速盤算起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頭卻傳來了一聲嗤笑。

“給他們報信?你們莫非以為他們就敢管劉瑾的事?”

說話間進來的卻是周昂。他一身整整齊齊的戎裝,見眾人一驚之后,紛紛起身行禮,他便伸手按了按,這才嘿然笑道:“就是楊一清下令封了寧夏城的六門,而現如今出入的關防一半在姜總兵手里,一半被他交給了那個御用監太監張永,就算煞費苦心集齊了關防出城,如今韃子過境,你以為他會丟下軍情跑到這兒來管這種閑事?”

周昂起了個頭,孫景文旁邊的孟彬立時舔了舔嘴唇道:“楊一清那老家伙平素自詡清正,可一大把年紀連個兒子都沒有,面白無須,天知道他是不是個天閹?”

盡管楊一清在陜西多年,在民間頗有好評,但軍中將士們推崇的是豪杰風度,楊一清身為文官,原本就天生和武人有隔閡,偏生他又是一副如同寺人一般的面貌,這會兒被人拿出這一點來嘲笑,再加上周昂點出的那一條,剛剛提出要去報楊一清的人就偃旗息鼓了。趁著這機會,周昂不免趁勢進擊,又嘿然冷笑了一聲。

“至于平北伯徐勛,各位難道不知道他是如何發家的?倘若不是逢迎了當初的太子爺,如今的皇上,又和那些閹奴們打得火熱,他能有今天?你們口口聲聲的閹奴,可別忘了跟著他一塊來巡邊的,就有兩個閹奴!一個是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一個是御用監掌印太監張永,物傷其類,這兩個人會為了咱們的死活,去和正炙手可熱的劉瑾作對?事到如今,就別做夢寄希望于別人了,咱們都是有手有腳的武人,看別人臉色干什么!”

“周大人說得對!”

“求人不如求己……”

“周大人您說個章程吧!”

盡管周昂一出現就搶了自己的風頭,但這家伙是朱寘鐇麾下第一受信賴的人,又是武將,因而孫景文雖有些不高興,可見眾人七嘴八舌地讓周昂表態,他知道今天這事情多半是要成了。心里不免有些振奮。如今這功勞就算給周昂領了去,回頭那一通妙筆生花的檄文,卻還得他和孟彬史連一塊去籌謀,這就是純粹文人干的事了!

聽說劉瑾如今已經是天怒人怨,可誰奈何小皇帝死死護著,京城的大佬們縱使有天大的不滿也只能忍著,再要不然就告老還鄉。只要這檄文傳遍天下,還愁沒有人響應?

在他的美夢之中,周昂便再次舉了舉手示意眾人肅靜,隨即沉聲說道:“事到如今,主少國疑,奸閹蒙蔽言路,要想讓別人聽到咱們的呼聲,只有一條路,那便是將那幾個奸閹一一殺了!持其首級號召天下臣民,誅除奸黨,復我大明朗朗乾坤!”

此話一出,剛剛群情激憤的屋子里頓時一片寂靜。然而,周昂卻不等眾人有反應的空子,又加重了語氣說道:“事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莫非諸位兄弟不敢?如若不敢,今夜這話,就只當我沒說過!正好今夜總兵姜大人與我精銳牙兵六十人,我這就帶著這些軍馬去,殺了那幾個奸閹,然后一人做事一人當,于諸位弟兄再無一絲一毫的干系!”

眼見周昂竟是扭轉身大步往外走,孫景文一愣之下便暗道這激將之法著實絕妙。為了防止眾人真的無一肯出頭,他便立時站起身大聲說道:“周大人留步!我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也愿意隨大人殺賊,請帶上我一個!”

孫景文這一開腔,孟彬史連等人哪還有不知機的,紛紛嚷嚷著雖是書生可也甘愿出力。當何錦這個千戶站出來的時候,還在猶豫的軍官們在酒意以及這番挑動的作用下,終于忍不住一個個響應了起來。

這一聲聲的愿從鋤奸的聲音之中,樓底下的掌柜就算聾子也聽見了,一時瑟瑟發抖,可就算他動過心去往外頭通風報信,在那幾個虎視眈眈的牙兵看守下,也什么事都不敢做,只能眼睜睜看著須臾一大堆人跟著周昂下來,牽馬過來一個個一躍而上,隨即疾馳離去。

眼見幾個牙兵對視一眼,臉色仿佛有些猙獰,他急中生智之下,慌忙出聲叫道:“各位軍爺放心,小的不是那等不識抬舉的人,絕對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將出去!諸位不妨想想,倘若不是信得過小的,那位孫相公怎么會把聚會定在小的這東升樓里?今夜要拿奸閹的血祭旗,可總沒有道理要拿小人這老實百姓的血來祭旗吧?”

一番話說得那幾個牙兵猶豫了起來,他又從柜臺里頭抓了一大把碎銀子和銅錢,隨即滿臉堆笑地捧了過去。等到幾個人一人抓了一些,又警告了自己幾句,這才扭頭離去,他忍不住按著胸口癱坐在了地上。可還不等他慶幸自己撿了一條命,他突然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緊跟著,剛剛走了的那幾個人又去而復返,為首的一個當胸直搠給了他一刀。

然而,周昂雖是意氣激昂帶著一隊人出發,但最后卻并沒有如剛剛所說那樣,帶著人徑直沖到鎮守太監府,而是繞了一個圈子把人帶到了和位于城東北隅相對的寧夏城西南角的一處校場。在眾人的質疑聲中,他借著火炬的光芒舉了舉手,等眾人安靜了下來,他這才清了清嗓子說:“諸位弟兄,我知道各位想問什么。沖進鎮守太監府就這么殺了人很簡單,可事后總兵府會怎么個反應,各位可能想到?而且,鎮守太監府總有些護衛,拼殺起來即便不堪一擊,可只要有一個人傷亡,那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提高了聲音的他見不少人都露出了感動的表情,他這才緩緩說道:“如今我已經知道大家的決心,就更不能辜負了大家的一片心意。我有一個法子,說來大家聽聽,只要大家覺得好,咱們就這樣做!”見大多數人果然都爽快答應了,他松了一口氣,示意眾人圍攏來,他便低低地說道,“我去求見安化王,請他設宴請李增鄧廣王寧那幾個閹奴一塊來,再捎帶上姜總兵,還有留在關帝廟的張永,在酒宴上當場殺了那幾個閹奴,然后懾服姜總兵當場表態,如此一來,咱們就有了大義的名分!”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說得眾人無不心服,一時間紛紛答應。雖也有人質疑安化王未必有這擔當,卻被那些往日就受過安化王朱寘鐇好處的人給說服了。

這位殿下素來仗義得很,絕對是信得過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3
奸臣 第五百二十三章 動亂(下)



安化王府書房中,朱寘鐇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中年婦人手中那只五彩斑斕的鸚鵡,臉上赫然是鮮有的凝重和認真。就在那中年婦人亦是緊張得滿頭大汗時,那只東張張西望望,一直不吭聲的鸚鵡,突然響亮地叫了一聲。

“王有白氣,王有白氣!”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盡管那只鸚鵡只是重復叫著四個字,然而,朱寘鐇仍然為之大喜。見那中年婦人立時伏地恭賀,心情大好的他立時大手一揮道:“好,重重有賞!”

見心腹小廝立時拿了兩個沉甸甸的銀錠子過去塞在了中年婦人手中,他便笑道:“王九兒,近來外頭多事,你就不用再往外頭去了,住在我的府中,我可保你無虞!”

王九兒聞言一愣,隨即就立時滿臉堆笑地說道:“是,小人聽殿下的!惟愿殿下馬到功成,成就不世之功業,千秋萬歲!”

面有得色的朱寘鐇見人領著王九兒退了下去,忍不住摩挲著下頜那幾縷胡須。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徐勛雖是把慶王中護衛的精銳帶了這么一隊出去,可要不是他走了,王寧和李增鄧廣等人也不會這樣肆意妄為,而下頭那些軍官也不會驟然群情激憤,繼而為他所用。這都是命,說明他確實有君臨天下的天命!

一想到傳檄各方應者云集的情形,他就忍不住飄飄然了起來。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剛剛領著王九兒出去的那小廝突然風風火火沖了進來。

“殿下,殿下!”他來不及站穩行禮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周大人……周大人他們幾個領著好些軍官,這會兒已經進了王府后門!”

原本舒舒服服靠著靠背的朱寘鐇一下子跳了起來,待得知事情原委之后,他立時毫不猶豫地說道:“快,帶我過去,我要親自接見這些勇士!”

盡管夜色已深。但安化王朱寘鐇親自接見眾人。在聽聞他們的心聲之后,更是一口答應明日便設宴邀請李增鄧廣王寧和姜漢等人,眾將一時間都是感激涕零。因而,在孫景文建議眾人歃血為盟鋤奸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而就是這會兒開始心里打鼓的人,眼見別人都一個個爽快相從,這會兒再后悔也遲了,不得不違心喝了那酒,又在紙上閉著眼睛摁下了血紅的手印。

次日一大清早。安化王朱寘鐇便吩咐親信一一去各處送帖子,道是晚間設宴請各人赴席。這種事情自然得找個最好的借口,他和孫景文商量過之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以王妃老蚌含珠有了身孕作為由頭,在帖子上更寫明了如此天大的喜事,愿意捐糧三千石以供軍需。

如此大手筆之下,果然等到各路親信回報的時候。如李增鄧廣姜漢等人全都一口答應了前來赴宴。盡管王寧最初推辭。但在朱寘鐇親自到鎮守太監府殷勤相邀之后,最終還是勉強答應了。而安惟學卻不給面子得很,直接讓朱寘鐇吃了個閉門羹。而張永那邊朱寘鐇倒是親自去了,也被別人恭恭敬敬請了進去,可張永卻根本不在,關帝廟沒剩幾個人,讓他大為失望。

盡管心里有些窩火,但想到今夜便是大事之期。朱寘鐇還是按下了這郁悶。等到了晚間,他這個郡王親自在門口迎候,聽一個個來賓口口聲聲都是恭賀,就連他自己也不免生出了幾分荒謬的感覺,幾乎以為自己多年未曾碰過的王妃是真的懷孕了。然而,這一絲異樣很快就被他丟在了腦后,反倒是姜漢說是總兵府有事要晚些來。讓他有些心中不安。好在沒過多久,姜漢便趕了過來,只帶著區區數名親衛。他吩咐親信把這些親衛安排到花廳喝酒聊天,旋即就笑容可掬地回到了主位上。須臾,他輕輕擊掌,笑容可掬地說出了一句話來。

“今日承蒙各位賞臉,小王請來了慶王府有名的彩云班歌舞娛興!”

這下子,縱使起頭不過存著給安化王朱寘鐇一個面子——至少給那三千石軍糧一個面子的李增鄧廣兩人,也都露出了興致勃勃的表情。而就是在京城見慣了教坊司那些絕妙歌舞的王寧,也在李增和鄧廣的說明下,稍稍有了些興頭。當那一行樂姬先行進來,行過禮后落座,一奏出那鏗鏘之音來,曾經見識過這一出的姜漢不禁挑了挑眉。

今次可是安化王朱寘鐇的王妃有孕,該當演奏那些喜慶祥和的樂曲,怎么又是這么一出雄壯悲歌的軍旅之曲?

當那塞上雪再次唱出了那一首《從軍行》的時候,他終于品味到某些不同的東西。盡管依舊濃妝艷抹,盡管依舊肌膚勝雪,可他總覺得那表情中仿佛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似乎是悲切,似乎是絕望,似乎又是些別的什么東西。那一瞬間,他忍不住分神往四下里望了望,見眾人大多不是看得聚精會神,就是在指指點點議論那些舞姬的儀態,而朱寘鐇卻皺著眉頭,仿佛有些不滿。正沉吟之際,他突然發現朱寘鐇右后側的門簾那兒,仿佛有人在窺伺。隨著那門簾的縫隙稍稍大了些,他依稀能看到有人手中緊緊握著刀劍。

莫非是鴻門宴?

姜漢一時之間哪里還顧得上看什么歌舞,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幾乎只是倏忽之間,他便想到了最簡單也是最笨的辦法,他竭盡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好一會兒,自覺臉上有些發熱了,這才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歉意地對左右一笑,隨即就這么腳下虛浮地往外頭走去。他多日煩躁,剛剛酒也確實多喝了兩杯,臉色頗紅,朱寘鐇雖是沖左右使了個眼色,見有人跟上去之后,也就沒太在意。然而,眼看一曲終了,姜漢出去足足有一盞茶功夫卻依舊沒進來,他方才露出了幾許凝重的表情。

讓一個心腹帶人去查探,他知道再不動手興許事情有變,便含笑站起身來。也不看那些拜伏其下的美貌姬人,笑容可掬地說道:“今日能請來慶府這著名的班子。是托了小王那王妃的福分。當然。更要多謝諸位能給我這個區區郡王臉面。聽說如今外頭軍情緊急,所以小王捐那幾千石糧食,也是為了盡自己的本分,只不過,諸位也都是深受皇上信賴的人,小王這個小小的郡王都如此表示過了,諸位怎能袖手旁觀?”

此話一出,剛剛都小酌了好幾杯的李增鄧廣不禁愣住了,而一直都是酒水略略沾唇的王寧卻覺察到了一股不對勁。然而。他仍是沉聲問道:“安化王覺得如何才是不袖手旁觀?”

“自然是借出各位的一樣東西。”

朱寘鐇自以為幽默地微微一笑,隨即方才一字一句地喝道:“便是借諸位的大好頭顱一用!”

話音剛落,朱寘鐇便將一個杯子重重擲落在地,隨著那響亮的聲音,后頭的兩處小門一時涌出眾多甲士。從來只覺得只有在戲文中才有這樣的擲杯為號,伏甲士群起而殺人,可此時此刻自己真的面對這一幕,饒是王寧素來自詡智勇雙全。也忍不住雙腳發軟。然而。他終究比李增鄧廣反應快些,幾乎是一下子把滿桌酒水往前頭一翻,隨即飛一般地往外頭沖去。然而,等見到外間亦是有眾多人圍了過來,他立時便生出了一股絕望。

怎么可能,他立時三刻就要成為劉瑾之下司禮監的第二號人物,怎么會倒在這么荒唐地陷阱里,怎么會栽在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郡王手中?

“安化王。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謀逆犯上作亂,況且平北伯徐勛和三邊總制楊一清都將兵在外……”

此話尚未說完,他就只見李增和鄧廣被那些甲士團團圍住,隨即一陣亂刀之下,只聽慘叫不絕,再看時人已經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而剩下的人則是挺劍朝自己圍了過來。在這種生死關頭,他卻還看清楚朱寘鐇那得意忘形的笑容。

“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你以為本王是什么人?本王是太祖爺的血脈,大明的宗室!劉瑾一介閹奴,把持朝政殘害忠良,如今還妄想荼毒寧夏城上下軍民,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將這幾個閹奴梟首示眾傳遍全城,以激勵上下將士之心!至于徐勛和楊一清……嘿嘿,,本王才剛聽說,張公公往都司報信,他們打了個敗仗,如今指不定被那些韃子上天入地地追趕呢!”

盡管這曾經是自己盼望的消息,可此時王寧卻覺得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緊跟著,他覺得后背心一痛,緊跟著便不可思議地看著一截劍尖從自己胸口露了出來。隨著后背上劍的驟然抽離,慘呼一聲的他頹然倒地,竭力回過頭來往后看時,卻發現后頭的姬人早已經如潮水一般退到兩邊,一個軍官模樣的中年大漢正提著猶在滴血的寶劍,嘴里卻大聲叫道:“殿下,不好了,姜漢打昏了那兩個人,竟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逃出了王府!”

姜漢竟然逃了?這個該死的家伙,看出不對就應該及早通知他,竟然敢一個人逃之夭夭!

王寧恨恨地在心里痛罵著姜漢,隨即便失去了最后的意識。然而,這時候卻沒人來得及注意他,所有人的心神都放在了竟然逃走的姜漢身上。朱寘鐇更是臉色大變,當即厲聲喝道:“周昂,立時讓人封鎖這附近所有街口,然后帶人去總兵府!”

“是,不過殿下,是不是還要去慶王府?”

“不用了,朱臺浤那個軟蛋,本王之前去的時候,也告訴了他,他的慶王中護衛上上下下都惟我馬首是瞻,他立時把彩云班雙手奉上,哪里敢說一個不字?你等快去,把寧夏城的六個城門,還有總兵府和都司都給本王拿下來!”

朱寘鐇眼見周昂等人紛紛離去,心頭的焦躁頓時稍稍為之一解,心思不免放在了下頭這些姬人上。尤其是當目光落到塞上雪身上時,他想起以自己的王叔之尊,這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么一個絕色尤物,可此前朱臺浤竟是不惜讓她去總兵府給徐勛獻藝,他只覺得心里又是慍怒又是得意,勾了勾手示意塞上雪上前。

眼見那個肌膚勝雪的尤物在猶豫了片刻之后,終究是咬著嘴唇緩緩上得前來,他只覺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權勢,美人,大丈夫當如是也!

要不是周昂從都司打聽得張永命人秘密送去徐勛楊一清敗戰的消息,說不定他還會再等兩日發動,如今卻是天賜良機不可辜負!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4
奸臣 第五百二十四章 迎頭痛擊



深夜的寧夏城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

盡管這是九邊重鎮常常響起的馬蹄聲,但在馬上騎手的心態中,這一夜的馬蹄聲卻格外不同。在這三品以上軍官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寧夏城中,百戶千戶這樣的低級軍官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何況整個寧夏城中還聚居著慶府一系諸王,他們在哪里都只能夾著尾巴。可這一夜,他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地闖進那些往日根本不敢進的地方,讓別人嘗嘗他們的怒火。

什么總兵府、都司衙門、鎮守太監府、慶王府以及其他諸多王府……今夜在他們的鐵蹄下,必然都只有戰栗顫抖的份!

當出了安化王府前頭那一條橫街之后,周昂策馬駐足,隨即對左右喝道:“何錦,你速速帶人去總兵府,搜不到姜漢,就把上上下下清洗一遍,姜漢那老小子的親信尤其不能放過!”

“孫景文,你和孟彬史連他們幾個帶著兵馬去滿城貼檄文,務必在天明之前讓上上下下都能看見!”

“馬老三,帶人去都司衙門,讓上上下下摁手印,就說此次起兵是誅除奸閹清君側!”

“陳建,此前我已經讓人去城門那邊聯絡了,只要那幾個百戶出手殺了他們的上司,城門應該能奪下來,你一個個巡視,務必不能出半點差錯,這是咱們存身立命的本錢!”

這些明明都可以在安化王府就分派下去的事,此刻周昂卻當街布置下去,便是因為生怕安化王朱寘鐇聞訊指手畫腳。那位郡王的雄心壯志固然是有,可能耐卻并不怎么樣,這一次起事又實在太倉促,他可絲毫不想當幾天跳梁小丑,就被朝廷大軍撲滅。因而,臨到最后,他又指著姜漢給自己的那六十牙兵中領頭的一個老卒說道:“你帶幾個可靠人。速速出城去見仇鉞。就說是總兵姜漢急命,讓他那玉泉營中的六千兵馬趕緊回來!”

只要能多六千兵馬,接下來守城可保無虞!

他擺擺手,正要示意眾人離去。突然就只聽一聲尖銳的破空厲響。原以為是誰發現了姜漢或者其他窺伺的人影射出了一箭,然而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撲通一下落馬聲,定睛一看,卻是身旁不遠處的一個牙兵掉下馬來。一瞬間,他只覺得又驚又怒,可還不等他開口厲喝。四周圍就傳來了一陣陣高聲吶喊,緊跟著屋頂上便顯出了憧憧人影。原本漆黑一片的大街兩側,倏忽間更是亮起了好些火把。

“什么人?”

“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爾等已經落入重圍,還不趕緊束手就擒!”

聽到這個年輕而又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周昂眉頭一挑,第一感覺便是徐勛,可隨即又覺得不對。眼看露出那聲音的人并不露頭。他一咬牙便掣了腰刀在手,隨即低聲喝道:“弟兄們,別理會這虛張聲勢。外頭都已經預備好了,先殺出去再說!”

變生肘腋,一應人等雖是都吃了一驚,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考慮的余地,一時間只聽馬嘶聲和抽刀聲不絕于耳,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屋頂上的竹哨聲。緊隨而來的機括聲和拉弦聲讓下頭的孫景文孟彬史連這幾個書生不寒而栗。他們之前是嚷嚷過雖手無縛雞之力,也愿意跟隨誅除奸佞,可誰也沒想到會真的陷入如此險境。偏偏三人騎術及不上其他(書書屋.shushu5最快更新)人,不過三兩個起落就已經落在了別人后頭。再加上又沒有兵器,能做的竟只有祈禱箭支別落在自己頭上。

然而,怕什么卻偏偏來什么。孫景文盡管慌慌張張引馬左閃右避,可動作笨拙的他隨著漸漸落在最后,只覺得箭如雨下,簡直成了別人的活靶子。當身下坐騎的屁股上中了一箭。吃痛之下一下子尥蹶子長嘶一聲飛一般地往前奔去時,他一下子拉不住韁繩,竟是被狠狠地從馬背上甩落了下來。落地的同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兩支一前一后的箭沒入了自己的腹部。剎那間,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早上才為安化王朱寘鐇精心炮制的那篇檄文。

“近年以來,主幼國危,奸宦用事,舞弄國法,殘害忠良,蔽塞言路,無復忌憚,致喪天下之心,幾亡神器之重。今闔城官軍共誅守臣之虐民害政者,持首來獻,余不得避,獎率三軍以誅黨惡,以順人心。特茲曉諭官軍人等,貿易耕種業藝者皆仍故,其逋負雜徭盡免之,仍保守疆界,聽候調用,各鎮軍馬數目及地里圖籍宜即赍至,敢抗者弗貸。”

可惜了,那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好的文章……

孫景文的落馬并沒有減緩其他人的速度。此時此刻,長街之上的每個人想到的都是自己,只知道逃出去和其他各股兵馬會合便能把局勢翻轉,其他的都來不及去想。眼看街口在即,一馬當先的周昂只覺得精神大振,可下一刻,他就只覺得一股難以抑制的前沖力。即便是他死死拽住了韁繩,仍隨之一塊往前頭撲了出去。

竟然是……絆馬索!

一條絆馬索并不足以絆倒百多號人。可隨著前頭人紛紛倒地,后頭人多少有些停頓不及,騎術好的勉強騰躍過去,而騎術稍差一丁點,就立時毫無意外地和地上仆街眾人摔成了一團,一時間人仰馬翻慘叫馬嘶不絕。再加上街口影影綽綽現出了好些軍馬,有此前原本就心志不堅,本是被其他人帶著不由自主從逆的軍將立時開口嚷嚷道:“大人網開一面,我等投降,投降!”

周昂一時氣得臉色發青,可這樣求饒投降的聲音卻越來越多,甚至連起初還有呵斥怒罵的聲音,都被這此起彼伏的嚷嚷給蓋住了。一想到自己指望的便是這樣的烏合之眾,他忍不住咬碎了銀牙,可那一跌卻著實太重,重到他只覺得嘴里一片腥味,竟是怎么掙扎都無法爬起身來。直到前頭傳令,命他們這些人丟下兵器,自縛雙手緩緩出街口,他才終于艱難地張口叫了一聲。

“愚蠢,別被這些人愚弄了。他們沒多少人,只是誆騙你們過去好殺了一了百了!”

然而,這話才剛出口,這邊廂想著束手就擒的人正在猶豫。那邊廂街口處卻傳來了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周昂頓時提起精神,立時又大聲說道:“聽聽,一定是咱們的援兵……”

可這一次他的話卻沒有說完的機會了。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那邊更是傳來了響亮的叱喝:“大捷,大捷,平北伯和陳將軍率軍大勝而歸,總兵府游擊將軍仇鉞也傳檄報捷!”

這又是大捷。又是報捷,如同兩記重擊似的狠狠砸在了周昂的心頭。盡管他無法相信,也不想去相信會有這么巧的大捷,更何況此前打探得知的分明是徐勛楊一清等人打了敗仗,可他身邊的人就沒有那樣的猶豫了,隨著一把又一把腰刀之類的兵器砰然落地,他就只見三三兩兩的軍士遲遲疑疑地往前走去。當發現前頭并未放箭,亦或是殺出什么人來。他們頓時放心了些,一時間原本猶猶豫豫的步子邁得飛快。然而,終究還有二三十個人聚在周昂身側。一個個死死握著手中的鋼刀。

而這些人,清一色都是四五十開外的年紀,不再是那些滿腔熱血的毛頭小子。既然蹉跎了一輩子想要奮起一擊,響應了安化王朱寘鐇,便知道這等謀逆事的后果!就算此時此刻僥幸逃脫一條命,等到事情傳到了朝廷,天子震怒之下,仍然也是一個死字,而且連家眷都不得脫身!既然如此,還不如這會兒豁出去拼一拼!說不定。那所謂的大捷只是騙鬼的呢?

然而,街口那邊廂分出一個缺口,讓赤手空拳跑過去的將校軍卒都通過了去,隨即便再次嚴絲合縫地合圍了起來。那邊的人仿佛是看穿了這里眾人的赴死之意似的,緊跟著就傳來了一個尖厲卻又冷颼颼的聲音。

“咱家御用監掌印太監張永,再給你們最后一炷香的時辰。倘若這會兒能放下兵器,那咱家可以在此承諾你們,只當你們是被蒙蔽了,罪只及你們一身,不涉家人!否則,就算你們在這兒被碎尸萬段,你們家里年十五以上的同居長輩子孫,全都是一體處死!平北伯的軍馬從北關德勝門入,須臾及至。大軍一至,爾等必然化為齏粉!”

此話把周昂那番話的效用,以及眾人心頭最后的那一丁點拼死之心全都化成了烏有。知道對面竟然是此前從關帝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張永,再加上剛剛那番截殺布置,誰都知道消息已經走漏。倘若張永要拖延一個時辰甚至更久,那么他們興許還會考慮拼一拼,可這會兒張永只給了一炷香,而且還點出了大軍即將返回,再拖延下去便是禍延全族。在死一般的寂靜聲中,隨著再一把鋼刀的砰然落地,一時間周昂就看見身邊眾人多數都丟下了武器,拖著沉重的步子蹣跚往前走,就連臂上中了一箭的何錦都不例外。

“老何……”

“我家里還有個兒子……總希望給他留一條活路!”

何錦嘴里說著這話,然而卻對周昂拍了拍腰間。那一瞬間,周昂立時明白了這個死黨的意思,竟是想借著束手就擒的機會,看看能不能最后搏一搏。欣慰的他立時點了點頭,眼看何錦混在眾人之中往街口那邊去了。可還不等那邊傳來了他期冀之中的慘叫,他就聽到了遠遠比剛剛那一陣更加沉重的馬蹄聲。那絕不是三兩騎人,而是千軍萬馬!

“平北伯回來了!”

癱軟在地的周昂聽著這聲音,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卻見那邊廂傳來了陣陣歡呼,緊跟著,一支兵馬便疾馳而至。借著火把的光芒,他竟是在眾多張風塵仆仆的臉中,一下子認出了那張曾經見過幾次的臉。

真的是徐勛,這小子竟然真的趕回來了,這真是天數!

此時此刻,他甚至沒有興趣知道何錦還有沒有機會動手,慘笑一聲便摸到了腰腹之間別著的那柄匕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將其一把拔了出來,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他可不想落人手中零碎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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