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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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31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5
第五百二十五章 心狠手辣

    渡河回到平虜城的徐勛得到張永急報之後,立時心急火燎地帶著兩千多兵馬匆匆趕了回來。他原以為自己早給楊一清和張永去信讓他們防備,再加上又把慶王中護衛中最精鋭的一千多人帶了走,安化王朱寘鐇逆謀又為之敗露,怎麼也不至於真的鬧到造反的地步。可是,這事兒就偏偏真的出了!

    張永派來報信的那人帶著他的軍馬走了寧夏城北關德勝門,入城之後他方才得知除了德勝門和東門清和門之外,寧夏城其餘四門全都落入了朱寘鐇掌握,他一時之間又驚又怒。知道這會兒最要緊的不是分出兵馬去掌握其他四門,他當即留下江彬帶人協防德勝門和清和門,緊跟著就急急忙忙領兵趕往了安化王府。

    一來張永已經將兵去往了那兒,二來則是……擒賊先擒王!

    當完全控制住了這條長街的局勢,將那些赤手空拳的謀逆將士一條繩子全都捆成了螞蚱,又吩咐麾下兵馬立時去圍了安化王府,他才一把將張永拉到了一邊僻靜處,氣急敗壞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早對你說提防安化王逆謀,怎還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份上?你沒通知過姜漢?”

    “安化王有逆謀,焉知總兵姜漢就一丁點都不知道?”一句話把徐勛給堵了回去,張永便嘿然笑道,“再說了,你不是和楊一清商量著要收復河套麼?可你知不知道,老劉派來的那個王寧,正和兩個鎮守太監算計著你那河套還沒拿回來的土地。打算讓寧夏鎮的軍士進河套屯田,然後減少對陝西的軍糧供給。甚至反過來要他們上供糧食?”

    見徐勛倒吸一口涼氣,張永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否則,朱寘鐇又不是失心瘋了,怎會造反?又怎會輕而易舉說動了這許多人附逆?你從德勝門進來的時候應該已經聽說了吧,整整四門都已經落在了他掌控,足可見就因為老劉派的這麼一個王寧來,就惹出了多少事情!這要是不死幾個人。就算事後事情平息下來,也不足以平民憤!說起來朱寘鐇還是挺有腦子的,我原以為他會直接煽動了那些軍士去各府裡殺人,誰知道他竟下帖子邀約眾人到他府上赴宴,還說什麼是王妃老蚌含珠,王寧李增鄧廣姜漢全都給他賺去了!”

    徐勛從前只知道張永這人敢冒險有勇謀。可這一次卻見識了他老辣的另一面。此時此刻。聽到王寧這個司禮監奉御以及李增鄧廣姜漢全都落入了彀中,前頭三個他絲毫不關心,後頭一個卻畢竟是寧夏鎮總兵,因而他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他們如今安危如何?”

    “王寧李增鄧廣應該是被殺了,那些個投降的軍士都這麼說。至於姜漢……”

    張永頭也不回地用拇指往後頭戳了戳,徐勛循著他的指點望去,就只見曹謐的身邊站著一個軍士打扮的中年人。兩旁緊緊貼著兩個親兵。儘管第一眼沒能認出來,可他再細細一看,不是寧夏總兵姜漢還有誰?

    “雖說他翻牆從安化王府跑了出來,正好撞在我手裡,但我著實還是怕他萬一回了總兵府不是振臂一呼調兵平叛,而是趁機調集兵馬從了朱寘鐇謀逆,所以就暫時把人扣住了。”張永見姜漢的臉上嚴霜密佈,他便不以為意地說。“而且,之前就是他不曾義正詞嚴把王寧那說法給駁回了。這才會有後來的將士群情激昂。所以我很懷疑,就算他振臂一呼。有多少人會聽他的!”

    這一番話張永說得聲音並不輕,姜漢一字一句都聽見了,臉上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此時此刻,徐勛也無暇顧及楊一清到了寧夏城的時候,還對姜漢頗有些讚譽之詞,皺了皺眉便出聲說道:“既如此,先去安化王府,哪怕圍住了,也難保有什麼閃失,先拿到了人,滿城平叛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等到反身上馬之際,見張永亦是策馬跟了過來,他才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剛剛張永所帶的這一二百兵馬:“我都差點忘了,你這些人是哪來的?還有德勝門和清和門,你是怎麼拿下來的?”

    “人嘛……是讓王景略王大胖子去招募的軍余。他這傢伙正好我之前差遣他做個聲東擊西的幌子,正好人還沒上路去興武營,所以我就用上他了。”

    見徐勛聞言愕然,張永便笑容可掬地繼續說道:“只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你白手起家把府軍前衛的架子搭起來那會兒的手法,再加上王大胖子那出了名的好名聲——跟著他的人傷亡最少——所以輕而易舉便收攏了二三百精壯軍余,許以重賞,再加上我說你大勝而回,誰會不賣力?至於德勝門和清和門,那就更簡單了,我秘密去了一次慶王府。要說朱寘鐇對慶王這個侄兒還真是關照備至,慶王中護衛幾乎就成了他那安化王的護衛,慶王一個都指揮不動,到時候不得不背上一個附逆的名聲不說,還眼睜睜看著其把自己最喜愛的彩雲班給直接領走了,說氣得吐血都不為過。”

    “這麼說來,德勝門和清和門的守將,和慶王有涉,或是受過其的好處?”

    “差不多便是這樣。”張永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總而言之,諸事平定之後,寧夏城上下,少不得要狠狠地清洗一次,以免重蹈覆轍!”

    徐勛知道,張永的做法不是在屋子裡突然迸出了火星之後直接潑一盆水將火澆滅了,而是縱容不理會,一直等火熊熊燃燒,不惜把房子全部燒掉,也要將那些已經腐朽的樑柱,已經敗壞了根基的東西,甚至於其他完好的傢俱陳設一塊付之一炬。至於那些捲入謀逆的將士們會是一個什麼下場,那是絲毫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當他在安化王府前下馬的時候,看見那一座規制宏大的郡王府,他也不得不認為,張永這一計雖然毒,可為了斬草除根,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大明朝對於文武大臣都是說殺就殺,可唯獨這些宗室皇親儘管一個個圈得和豬似的,甚至於不少都是劣跡斑斑,但即便他是天子信臣,等閒要想拿下一個都難。而附逆的軍士當中,多少是被逼,多少是脅從,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

    “大人,安化王府最初驚慌失措關上了門,可緊跟著裡頭就是好一陣子大呼小叫,彷彿是出了什麼事。”最先過來的曹謙稟報了之後,見徐勛和張永全都是眉頭緊皺,他便開口問道,“可是要立時三刻攻進去?”

    聽到這話,心情原就說不上好的徐勛立時眉頭一挑:“叫門!告訴他們十息之內不開門,那便直接攻進去,到時候雞犬不留!”

    因為張永的報信,之前徐勛過平虜城其門而不入,身上仍然沾著之前數戰的塵沙泥土,戰袍盔甲上已經瞧不出本色,頭盔上也是血跡斑斑。因而,他這一聲令下,曹謙立時毫不猶豫地下去傳令,而此前王景略召集來隨從張永平叛的那兩三百號人則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尤其是王景略身邊的一個乾瘦年輕人,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其肥碩的肚腩。

    “雞犬不留……這可真狠!王大胖子,你確定這位平北伯事後不會出爾反爾?”

    “那是肯定的,人家這樣的大人物,還會在乎那麼一點小事?”王景略嘴上答得利索,心裡卻不由得打起了哆嗦。這徐勛從前跟他一路從神木堡到延綏鎮的時候,看起來可好相處得很,如今這一身回來,卻顯得殺氣騰騰。還有,雞犬不留這種話,聽上去也太磣人了!

    然而,興許是徐勛這一句雞犬不留具有太大的震懾力,亦或是府中原本就亂成一團,因而那倒數的數字才到五,緊閉的大門就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最後堪堪在聲音到一的時候打開了。看見後頭散亂一地的桌椅板凳,眾人便可以輕易想見這些東西是怎麼被堆在門後防禦,又是怎麼在徐勛雞犬不留的警告下被火速挪開。

    隨著大門打開,一個身穿綢緞衣裳的中年人便帶著好些下人惶然走了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伏跪在了地上,緊跟著後頭黑壓壓跪了一地。面對這樣一邊倒的情形,徐勛卻沒有立時三刻就進了王府去,而是仍高踞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道:“安化王何在?”

    然而,這個最好回答的問題,引來的卻是一片沉默。

    那一瞬間,徐勛只覺得心裡陡然生出了一個本能的念頭。從古到今,跟著主君附逆的人不少,事情敗露之後不惜用自己的命換取主君乃至主君家小逃亡的部將忠僕也不少,但同樣不少的還有一類人——那便是到最後雙手捧上主君性命甚至於首級的人!

    徐勛自然知道成王敗寇,更知道倘若真的發生此等事情也是朱寘鐇咎由自取。可他畢竟聽說過朱寘鐇對下頭人還算不錯的名聲,此時大步入內,隨著沿路眾多人跪伏道旁,他的神情越來越冷。直到最後來到郡王府的正堂外頭時,聞到了裡頭濃重的血腥氣,他才忍不住停了停腳步。這時候,後頭的曹謙曹謐兄弟已經趕上了前來。

    “大人,咱們先進去探一探?”

    “不用了!”

    之前那幾仗儘管算不上硬碰硬的大仗,但倒伏的屍體,刺鼻的血腥氣和屍臭味,徐勛又不是沒見識過,此時也談不上有多少忌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上了台階進入正堂,旋即就在那昏暗的燈火下,看清楚了屋子裡的情景。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6
第五百二十六章 美人如玉

    “怎麼,是人真的死了?”

    張永也快步跟了進來,見徐勛站在那兒彷彿在發呆,他就忍不住問了一句。然而,一看清楚眼前的這一幕,他的臉色也不比徐勛好到哪兒去。

    屋子裡處處大灘大灘的血跡,朱寘鐇兩眼睜開坐在寶座上,一手握著一條血跡宛然的鞭子,一手捂著插了一把短匕,已經完全被血染紅的胸口,滿臉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腳下,一個上衣凌亂的女子正蜷縮在那兒一動不動。儘管衣衫勉強是穿好的,但徐勛等人何等利眼,哪怕在這樣的光線下,依舊能看到內中露出來的宛然血痕。

    是朱寘鐇得意忘形亦或是狗急跳牆的時候鞭笞姬妾取樂,緊跟著被人所殺?

    張永才剛生出這麼一個念頭,就只見徐勛竟是又上前了兩步,低著頭盯著那地上的女子瞧看了好一會兒,隨即目光就落在了朱寘鐇胸口,良久才發出了一聲嘆息。

    “沒想到竟是斷送了她!”

    這會兒陳雄正在外頭指揮搜府事宜,然而,徐勛到了寧夏城之後的種種行蹤,張永和曹家兄弟卻都是知道的。此時聽徐勛竟然用這樣惋惜的口氣說話,三人不禁都覺得大為奇怪。張永更是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朱寘鐇的這個姬妾?”

    “她不是朱寘鐇的姬妾。”

    徐勛淡淡回答了一句,還不等他再解釋,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嘩,緊跟著,便有一個親隨滿臉惶恐地在外頭說道:“大人,張公公,外頭有一群女子吵鬧著要見您,自稱是慶王府被安化王強要來的彩雲班姬人。”

    張永聞言頓時眉頭大皺。然而,徐勛卻沉聲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

    這一進來。便是一大群鶯鶯燕燕。然而。跨過門檻的一剎那,大多數人都看清楚了這屋子中的情景,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呼,有人忍不住哭出聲來。有人呆滯不能動彈,更有的人直接腳下一軟就直接癱坐在地。面對這些女子的反應。徐勛知道剛剛自己沒認錯人,直到她們彼此攙扶著跪下行禮,他才說道:“你們是一同到這安化王府的。怎會只有塞上雪一人在此?”

    聞聽此言。下頭的姬人們沉默了許久,方才有一個容長臉的膝行上前一步,磕了個頭便淒聲說道:“伯爺,那時候安化王到慶王府強索我等,慶王千歲懾於安化王淫威,不敢不給。我們一回來,安化王便強要我們在席上獻舞。雪姐姐性子剛強。便讓我們拿出之前在總兵府排練的那一出歌舞,可誰料就在席間,姜總兵藉故離席,沒多久安化王突然摔杯發難,讓伏兵殺了那三位公公,緊跟著又下令別人出府作亂。”

    她一個女子,對於那時候駭得她心驚肉跳的事件,也只能講到這般程度,頓了一頓就繼續說道:“安化王分派了這些之後,卻留下了我們,又叫了雪姐姐上前伺候他斟酒,突然抓著她的手腕質問之前那一出歌舞是不是在諷刺他。雪姐姐因為不想連累我們,竟是自個兒擔當了下來,安化王便留下了她,讓人把我們都押了下去,誰知道……”

    說到這裡,那個容長臉的歌姬終於忍不住,竟是伏在地上哀聲痛哭了起來。這時候,旁邊一個個子稍矮的圓臉姬人便接上了話頭:“伯爺當初在總兵府看了我們的那一出歌舞之後,賞賜了裙刀六把,是雪姐姐一時促狹,只將其中一把呈給了慶王千歲,其餘五把便是我們這些要好的分了。慶王千歲最喜愛雪姐姐的歌喉,於是便把那一把也賜給了她。所以今天從慶王府過來,其實她早在身上藏了那兩把裙刀。”

    “一把殺了朱寘鐇,另一把用來自盡麼?還真是預備得齊全,想來是不想讓別人骯髒的血玷污了自己。”

    徐勛搖頭嘆息了一聲,隨即走到早就完全沒了氣息的塞上雪跟前,突然解下身上那一件血跡斑斑的灰色大氅,屈膝蹲下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時候,張永才終於明白了過來,儘管在宮中那麼多年,見慣了世事,可那些只有州縣官員為下頭貞節烈婦求表彰的事,竟然活生生發生在了面前,就是他也不免動容。

    見那三十多個姬人多數都是神色呆滯,張永便沉聲說道:“塞上雪手刃逆賊,又不屈自盡,此行可嘉!先行厚殮,等事情過去之後再厚葬!”

    “不止要厚葬,而且我會上書朝廷表彰其行!”

    想到就算今次自己沒有及時趕回來,張永也沒有及時阻截周昂等謀逆將士,可安化王朱寘鐇竟是死在一個姬人的手中,足以讓叛軍軍心大亂,徐勛便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張濃妝艷抹的臉。想想他在大明朝的這些年,見過的女人其實也不少了,有貪慕富貴的,也有貪得無厭的,然而,其中卻有一些擁有不遜於男兒的錚錚鐵骨。

    小丫頭在秦淮河文德橋上那縱身一跳;沈九娘和唐寅患難夫妻,卻恐阻了他似錦前程,幾乎舍下丈夫愛女飄然而去;玉堂春以死相逼首告鴇母;現如今又多了這麼一樁。然而,前頭三樁都是以大團圓亦或是喜劇收場,現如今的這一出,卻是以這樣的慘烈結局收尾。

    徐勛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姬人們大吃一驚,但有人感動叩謝,卻也有人出聲說道:“平北伯高義,倘若雪姐姐泉下有靈,必然會心安的。只是,雪姐姐並非慶王府上了宗譜的正經姬妾,而且身在樂籍……”

    “身在樂籍又怎麼了?”徐勛眉頭一挑,隨即淡淡地說道,“大明律上寫得清清楚楚,但凡能捕獲謀逆者,民授以民官,軍授以軍職,仍將犯人財產,全給充賞。雖則安化王身為宗室,但既然謀反,便適用大明律,而且死了和捕獲也差不多。塞上雪就算身在樂籍,但只要是大明子民,便當受賞,如今她人既然已經香消玉殞,這嘉獎更是理所應當。張公公,我這大明律沒記錯吧?”

    張永雖是對塞上雪的剛烈頗為觸動,可見徐勛引經據典,他不得不擔心正在氣頭上的徐勛說到做到,真的把整個安化王府的財產充公了賞給這麼一個樂戶姬人,此時聽到徐勛仍是旨在表彰,他立時點了點頭。然而,徐勛得到他的附和之後,卻不等說話便開口說道:“還有你們,既然被安化王從慶王府要了出來,那從此之後,便和慶王府再無半點瓜葛!我從前曾經對總兵府眾將說過,若是能夠教韃虜數年之內不敢犯邊,我也願意出面向慶王討要女樂,以為軍中上下娛情!你等的契書,回頭我就上慶王府去要!”

    眾姬人聽張永說厚殮厚葬塞上雪,徐勛又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要為塞上雪求表彰,緊跟著更是說會將她們從慶王府要出來,一時都只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因為徐勛剛剛解下大氅遮蓋塞上雪的舉動,一個素來潑辣的舞姬忍不住眉頭一挑說道:“平北伯的意思是,要我等專為寧夏鎮上下軍官表演歌舞麼?”

    “不是寧夏鎮上下所有軍官。”徐勛微微一笑,見這些妙齡女子們一個個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為此次血戰之後大勝歸來的將士!一出歌舞之後,將會當眾宣讀功勞簿,讓寧夏城上上下下都看看今次立下戰功的人都有誰,當然,今夜平叛的功臣也同樣在其中!爾等若是有看中了誰願意委身相許,那就儘管說出來,只要是沒有妻室的,我必然成全!”

    身在慶王府,儘管樂籍的姬人們看似錦衣玉食,但卻依舊是王府的奴婢,本以為徐勛便是把她們要了出來,也不過是當成玩物一般,可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竟是開口說,讓她們自己挑那些有功將士,而且還是沒有妻室的,那便是許了她們一個歸宿,一時間誰不感恩?一時間,隨著一人盈盈下拜謝恩,其他人也慌忙重重磕頭拜謝。

    直到曹家兄弟領命把一眾姬人帶了下去,又去安化王府挑了幾個僕婦來收斂塞上雪的屍體,張永頓時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道:“徐老弟,你這一招,實在是神來之筆。”

    “那些浴血沙場的有膽色武勇,但今天這些弱女子同樣是膽色可嘉。儘管她們不比塞上雪和朱寘鐇同歸於盡的勇氣,但此前能夠違了朱寘鐇心意,在那種場合上演那樣的歌舞,卻可見她們終究都是頗有些擔當的。姜漢能夠察覺到不對逃出來,興許也是因為察覺到歌舞不應景。如今的世道對女子尤其嚴苛,她們就算回慶王府,不過仍是玩物,而且慶王此人既然無能又無擔當,興許還會嫌棄了她們,既然我如今有這個能耐,便成全她們一回吧!”

    說完這話,徐勛便轉身回到正堂前頭,高聲喝道:“寧夏總兵姜漢何在?”

    被兩個親衛牢牢挾持住的姜漢聽到這聲音,本待掙脫他們上前,可兩邊人放開了他的胳膊,他便立時快步上前,面色陰晦地行禮參見。然而,本以為上頭會劈頭蓋臉訓斥他一番,可等來的卻是另一番言語。

    “我與你三百人,你這個總兵立時去城中各處彈壓,只消說安化王朱寘鐇已死,現如今只要束手就擒的,免究家眷!若有頑抗,家眷同死!另外傳令下去,前司禮監奉御王寧所言屯田之事全屬子虛烏有,秋冬軍糧軍餉會全數撥給,明日一早就會張榜通告全城!”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7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安民逼王

    這一夜,寧夏城上下喧囂而紛亂。

    由於張永率人直接堵在了安化王府門口的這條街上,將叛亂造逆的骨幹幾乎一網打盡。接下來姜漢這個寧夏總兵親自帶著三百兵馬到各處彈壓,兼且宣揚平北伯徐勛和寧夏游擊將軍仇鉞大勝而歸的消息,姜漢又轉達了徐勛的那一番話,尤其是安化王朱寘鐇已死,各處立時三刻繳械投降的居多,只有極少數的人在情知必死的情況下負隅頑抗。等到天明時分,大街上雖然還留著一夜廝殺的血跡和散亂兵器,但秩序卻漸漸恢復了。

    昨夜一夜到處都是奔馬聲,喊殺聲,吵鬧喧嘩不絶於耳,小民百姓無一不是關緊門窗暗自求神拜佛,祈禱不要牽連到自個兒,而腰纏萬貫在寧夏城做生意的商戶們就更加惴惴然了,大清早下門板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街上的巡行衛士高聲宣讀安民告示,上上下下方才安下心來,一個個到大街上張頭探腦。

    而往日最早張貼告示的總兵府前,當軍士們出來貼上榜文的時候,倏忽間就已經圍攏來眾多人。然而,還不等有識字的人出來賣弄,便有一身衙門打扮的人站在告示前大聲讀道:“欽差巡邊大臣,平北伯徐勛告寧夏城上下人等:安化王朱寘鐇假造危言,蠱惑軍中上下謀逆造反,今已事敗身死,從逆者已多數落網。今官兵正滿城大索余逆,限期三日內自首,可免責家小,否則一旦捕獲,本人格殺勿論,家小一概同罪。另告軍中上下,外間所傳屯田事,純屬子虛烏有,秋冬軍餉錢糧照舊供給。望廣而告之!”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又起了一陣陣騷動,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同時,也不知道是誰高聲問道:“可之前都說,那屯田的事是司禮監的劉公公派人來對姜總兵說的,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怎麼如今卻成了的子虛烏有?”

    今天親自在總兵府前監督貼告示以及讀告示的,卻是曹謙本人。因而,掃了一眼那提出疑問的漢子。他便沉聲說道:“一不見朝廷明旨,二不見主持此事的朝廷官員,三不見總兵府正式發告示,怎麼不是子虛烏有?即日起若再有言秋冬軍餉減半者,以妖言惑眾罪論處!”

    他這一答,上上下下頓時深信不疑。一時間竟是有不做軍戶打扮的人都歡呼了起來。畢竟,在這寧夏城中住著的軍戶遠遠大於民戶,正軍之外,還有眾多從事各式各樣行當的軍余。此時此刻,眾人一哄而散的同時,卻是紛紛急急忙忙往自家去告知這個消息。

    總兵府中,昨夜在見到姜漢後立刻跟著一塊各處彈壓平叛的寧夏鎮留守眾將,這會兒都彙集在帥府大堂上,可當得知徐勛並不在此處的消息之後。不免都是一個個大失所望。有的懊惱自己為何不在調防之列,有的悔恨不曾早一點察覺苗頭第一時間反應,也有人不無嫉妒地想著這一次不但無過反而有功的游擊將軍仇鉞……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這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姜漢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而他見眾將竊竊私語的時候,都有意和他隔著幾步距離,他雖是慍怒得很。可心裡卻知道。倘若不是他給了周昂巡行城中上下的權限,又授意其領六十精鋭牙兵。昨夜的事情原本不用鬧這麼大。可事到如今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怎會知道,就連自己的總兵府牙兵之中,竟然也有這許多心懷憤懣之人?

    正思量間,他就只見外頭曹謙走了進來,一時也顧不得總兵威嚴,急忙迎上前去問道:“曹千總,可是平北伯回來了?”

    “大人如今去了慶王府,已經讓人傳話過來,請各位不必等他,先商議軍略大事要緊。”曹謙向眾將行過禮後,又恭敬地說道,“滿城榜文已經都貼了出去,但為免有人藉此生事,卑職還要去四處瞧一瞧,先告退了。”

    等到曹謙告退出去,本想從他口中再打探打探徐勛態度的眾將不禁大失所望。一個守備甚至低聲嘀咕道:“早知道就應該和曹雄學學,早早就傍上了一條最粗的大腿!先是讓小兒子給人家當跟班,然後連大兒子也送去給人家當跟班,順順噹噹總兵就撈到手了。否則按照他那資歷,熬到總兵那得多少年?”

    別人口中給徐勛當跟班的曹謐,這會兒正手按劍柄站在慶王府的承運殿之外。儘管他身前的台階下頭,赫然站著幾十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王府護衛,可這些人不同於先前徐勛帶出去的陸海等人,全都是因為相貌雄壯身材挺拔,這才在慶王朱台浤出入之時打儀仗的,根本沒多少底氣,擺在這兒還是因為之前朱台浤聽說徐勛到來嚇破了膽子,讓他們出來給自己壯膽的。此刻見徐勛進去了好一陣子,為首的一個漢子終於鼓起勇氣上了前。

    “曹二爺……”

    “退後!”曹謐不等人開口便厲聲叱喝了一句,見那漢子嚇得蹬蹬蹬連退了三步,他這才沒好氣地說道,“我家大人吩咐過,不許靠近承運殿三丈之內,違者殺無赦!”

    一個人對幾十個人說殺無赦,這聽上去彷彿笑話,但下頭卻依舊噤若寒蟬,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駁的。而曹謐見嚇退了眾人,一時很想往後頭瞧上一眼,可腦袋轉了一丁點,最後還是頽然打消了這主意。

    都是他之前被張永那番話給說得稀里糊塗,竟是跟著冒險行事,大人回來之後就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必然是惱了他!

    承運殿中,儘管慶王朱台浤高踞王座,可扶著兩邊扶手的他卻一絲一毫底氣都沒有。尤其當徐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名單,一一讀了他那慶王中護衛之中從逆的軍官和軍士時,他甚至連腿都打起了戰。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稍微鎮定了一些,強打精神說道:“平北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此次出擊能夠大捷,畢竟也是借了本藩的慶王中護衛……”

    “倘若不是因為此事,慶王殿下覺得我還會出現在這兒?”

    徐勛眉頭一挑,見朱台浤一時啞然,他這才微微笑道:“慶王殿下,要不是我一下子從你的慶王中護衛中抽調了那麼一些最精鋭的人馬,之前安化王朱寘鐇從你這兒借走彩雲班時,順便也把護衛兵馬都一併‘借’了回去的時候,恐怕就會平添上千驍勇之士,那個時候就遠遠不是昨夜那麼容易彈壓的了。而那時候,想來你的罪名應該免不了再添上一條。”

    “可本藩只不過是被脅迫……”

    “朝廷那些老大人們,可不會管什麼脅迫不脅迫的話,他們只會說,慶王殿下身為慶府一系之首,卻在安化王大逆不道的時候一言不發,甚至雙手奉上女子玉帛,甚至連護衛都拱手讓了出去!如此怯懦膽小,怎堪為慶府諸王之首?”

    “這是欲加之罪……”

    在徐勛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朱台浤連何患無辭那四個字都說不下去了。他的屁股甚至沒法再黏在那高高的王座上,掙扎了老半晌最終站起身來,隨即下了王座一側的台階三兩步衝到徐勛面前,一把拉住了徐勛的袖子,那神色竟是要多驚惶,有多驚惶。

    “平北伯,自打你來到這寧夏鎮,本藩可從來沒有得罪過你,不但如此還百般成全,你一定要為本藩說幾句公道話!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是本藩能夠做到的,都絶無二話!”

    “哦?”徐勛之前將昨夜種種情形一一道來,剛剛又是步步緊逼,就是為了朱台浤這麼一句話。因而,見這位慶王使勁點了點頭表示誠意,他便放緩和了語氣說,“慶王殿下,咱們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我這個人並不好財色,對於仗義助人也素來熱心得很。但是,皇上最恨的就是宗室屍位素餐,所以你在根子上,得打動皇上。”

    此話一出,朱台浤原本擔心徐勛獅子大開口,可聽其從這樣的關鍵點上切入,一時信了八分,立時答應道:“只要能讓本藩安然逃過這一關,用什麼打動皇上都行!”

    “那就好辦了。”徐勛立時伸出了一根食指,不緊不慢地說,“此次雖說你那些留下來的中護衛將士大多都是被安化王裹挾,可終究從逆兩個字是脫不去的污點。再說,經歷安化王一事,朝中老大人們必然對慶府中護衛心存忌憚,既然如此,你不妨大方一些,直接上書請繳還護衛,將其編入寧夏中屯衛。”

    “這……”儘管朱台浤對於交出自己手裡唯一的一點武裝大為不捨得,可那時候朱寘鐇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是什麼樣子,可時隔沒幾個時辰便事敗身死是什麼樣子,他想想這反差背上就汗津津的,猶豫老半天便咬牙切齒地說道,“好,這事我聽你的!”

    “第二,此次隨我征戰建功的那些護衛兵馬,行軍佈陣也好,戰力武勇也罷,全都不遜於正規邊軍,這本來是你治軍有方,但出了之前的事,這治軍有方反而成了你的催命符。所以,這一部分兵馬,你不妨直言乃是昔日威寧伯王越舊部所練,此次既然建功立業,請編入邊軍,以嘉報國之心。”

    一部分是從逆的兵馬,一部分是建功的軍馬,如此區別對待,朱台浤也只覺得是正理。然而,接下來徐勛說出的一番話,卻讓他面色驟變。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8
奸臣 第五百二十八章 善后難為



再有便是你剛剛說的我有什么要求之前安化王要你預備的財帛應該還沒送走吧這些東西你依舊入庫我也不要你的你只把之前給了安化王的那個彩云班給我接下來所謂說好話也罷在朝中替你打點也罷我都替你擔了下來

身為男人兩日之內被兩個別的男人當面索要自己家里的女人這對于生來便是金枝玉葉的朱臺浤來說著實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經歷然而既然能給人一次給人第二次也就容易多了再加上想想以朱寘鐇那德行之前把人要了過去還不知道怎樣胡天胡地既然是給人玷污了的再要回來也著實沒意思還不如送出去做個人情這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立時露出了笑容

她們險些落入朱寘鐇魔爪如今有平北伯看中她們是她們的福氣只是這些丫頭們被本藩養得嬌慣了不免有些脾氣還請平北伯千萬海涵說到這里他忖度橫豎做人情索性把人情做得大一些又含笑說道她們往日在王府樂戶中什么都是最上等的一年四季衣裳八套再加上首飾釵環都不少之前跟著朱寘鐇走了也沒來得及帶那些如今本藩立時讓人去整理整理畢竟她們也服侍本藩那么多年本藩看她們也就和女兒差不多自然不能虧待了她們

女兒要是女兒那會兒面對朱寘鐇你會那樣輕易送出去徐勛哂然一笑但旋即便享到這世上有的是賣妻求榮乃至于賣女求榮之徒淡淡一點頭也就算是答應了卻是只字不提塞上雪手刃朱寘鐇一事如此烈舉換朱臺浤幾滴不知是真是假的廉價眼淚外加假惺惺的嘆息那就沒意思了

他也沒心思去等朱臺浤讓人整理的那些首飾衣裳徑直吩咐到時候把東西送到總兵府旋即便告辭離去等到他出了慶王府帶上曹謐等等一眾隨從疾馳回了關帝廟才到門前還不及下馬就早有親兵快步迎了上前

大人楊大人從興武營趕了過來如今正在總兵府

楊大人來了

徐勛不知道楊一清是得到了安化王朱寘鐇謀逆的消息而快馬加鞭趕了過來還是因為自己此前送去的那一封信沉吟片刻就撥馬直奔總兵府立時便有人飛報了里頭他進門之后不多久就只見楊一清和姜漢一前一后聯袂迎了出來由于從興武營這一路趕過來就是驛站快馬也得一天半因而楊一清非但風塵仆仆臉上也盡顯疲態

邃庵公讓你又跑了一趟辛苦了

我部署完花馬池一帶的防務之后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所幸沒出大事

楊一清臉上表情雖還勉強維持得住但卻是滿心的后怕若是真的讓安化王朱寘鐇占據了寧夏城那他這個陜西三邊總制不說別想干了甚至連體面致仕都是難能因而見徐勛含笑點了點頭他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從姜漢那兒聽到的昨夜經過不免四下掃了一眼

張公公人呢

哦張公公和苗公公去鎮守太監府了

盡管徐勛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李增鄧廣都已經是死人了他們的府邸也是險之又險才沒有讓之前那些群情激昂的將士給血洗一遍這會兒張永和苗逵去那兒能干什么那自然只有一個答案要知道此前王寧可也是住在那里的于是楊一清在微微皺了皺眉之后便沉聲問道:安惟學依舊沒有下落

盡管安惟學鮮少和李增鄧廣混在一起就連王寧也只見過一次但徐勛又哪里會不知道這個寧夏鎮可說得上是絕無僅有的文官是個什么角色單單只看朱寘鐇設宴寧夏鎮從總兵姜漢到兩大鎮守太監全都去捧場只有此人托辭不來而事后又在張永故意漏掉沒派兵去那兒救助的情況下府邸被燒成了白地可自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足可見此人的心術

于是他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寧夏城從之前你下令六門封閉開始就一直都是許進不許出的狀態所以他應該還在城內倘若是人沒死到時候發現時局已定應該會現身出來倘若是死了送到化人場的那些尸首我已經讓認得他的人去辨認了至今還沒傳出訊息來

楊一清又問了幾句昨夜到今日的情形隨即便看向了總兵姜漢盡管徐勛也提到彈壓的時候乃是姜漢親自出馬可寧夏鎮的地盤上竟然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造反謀逆而且姜漢竟然還毫不懷疑地去參加了朱寘鐇的宴會事后追責下來絕不是一個小罪名然而姜漢坐鎮寧夏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想想便有些猶豫但最后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漢升畢竟是一夜動亂之前我經過大街上仍能看到不少亂象你親自帶上人出去維持記住兩條第一不能放過一個真正造逆的犯人;第二也絕不容許有人利用這個機會陷害欺壓良善

盡管楊一清的品級不比姜漢高但楊一清在陜多年積威甚重再加上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姜漢自然知道楊一清此時吩咐的這個任務也是給自己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于是他拱了拱手便應命而去見他一走楊一清便反客為主地虛手請道:我們屋里說話

兩個人是老相識了等進了帥府公堂徐勛仍是把曹謐排在外頭看守又將親兵把守四下其他門戶隨即就和楊一清在相鄰的兩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先是言簡意賅地說了此前用兵之事緊跟著徐勛便提了江彬去見火篩的經過而楊一清聽到徐勛竟直接讓江彬提出了內附二字他一時忍不住站起身來旋即方才緩緩坐了下來

若不是梟雄末路卻依舊不肯認命興許這事情就是另一個結局了

誰讓他老來卻沒有一個兒子繼承領地子民徐勛想到歷史上朱厚照的結局再想想火篩殫精竭慮爭取來的這么一個結局心里頓時百感交集越是梟雄就越是不愿意一輩子拼死拼活掙來的東西就此到了別人手中就是外孫再不中用他也希望其繼承自己的事業而不是隨隨便便交給汗庭指定的人所以等寧夏城安定之后我便會派人去和火篩定下見面之期而我對他所提十二團營和京營枕戈待旦之事也不全是虛張聲勢要復河套全憑陜西三邊目前的兵力自然不夠所以哪怕只是做做姿態也需得從各鎮調集兵馬來

以免巴爾斯博羅特敗退小王子一怒之下立時興兵

楊一清飛速地盤算起了陜西三鎮的兵力沉吟了一會便點了點頭:陜西三鎮能調動的兵馬立時三刻大約只有兩萬許我會立時布置在從清水營到鎮遠關一帶此事我立時行文各處固原鎮曹雄和延綏鎮張安應該都不會馬虎

那好京城的折子在此前出發之際我就送出去了以皇上的性子應該不會拖太久說到這里徐勛便一手支著扶手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件事固然要緊但小王子即便怒不可遏傾舉族之力來報仇卻仍不是輕輕巧巧就能辦到的的他想把蒙古變成和咱們中原似的一人說話萬人俯首但事實卻是各部首領一直都不肯完全降服而這一次便是比之前亦不剌兄弟反叛更加嚴重的事件他如果不把內部先清理干凈了就貿然出兵只會給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所以趁著如今的當口把咱們要做的事迅速推行下去一定要快

我知道要快楊一清點了點頭隨即啞然失笑道你推薦給我的那個監生夏言我這一次也帶來了此人在大局上的領略極強就是還差歷練心氣也高這一次你要是去見火篩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你帶上他吧好歹讓他看看肆虐大明邊境幾十年的火篩是不是三頭六臂如此一來見識過真正的梟雄就不會小覷天下英雄了

戰事說完兩人閑適自如地又談了一會雜務楊一清方才仿佛若無其事地問道:這次安化王謀逆雖是輕而易舉就鎮壓了下去但李增鄧廣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死了個王寧那是司禮監劉公公的心腹人你可不要告訴我這都是巧合

邃庵公還真是慧眼如炬盡管這事情是張永折騰出來的但兩人相見之后張永把那點子私心都倒了出來而且也直言不諱地說他們在前頭冒險劉瑾在后頭拆臺總得給人一記狠的教訓所以才縱容了此事可當著楊一清的面徐勛總不好把張永給賣了因而索性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們是咎由自取再說沒有這三顆腦袋不能安寧夏上下軍民之心所以他們死了比活著好

那遠在千里之外卻引發了今次動亂的那個人呢楊一清一把抓住扶手目光炯炯地看著徐勛或者說今次之事后平北伯還以為能夠和劉公公井水不犯河水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49
奸臣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勞永逸,慶功大會



屋子里一片靜寂,兩個人四只眼睛死死盯著彼此,良久都沒眨一下眼睛。良久,徐勛才仿佛是眼睛干澀了疲累了似的,眼睛突然瞇了起來,隨即又拿手去輕輕揉捏了一下鼻梁,這才似笑非笑地看著楊一清。

“邃庵公,我不算是個純粹的武人,我那半吊子的弓馬,就是從卒伍之中隨便拉幾個人出來,興許我也要甘拜下風。”說到這里,他仿佛絲毫不覺得這是在自曝其短,又不以為意地說,“當然,我也決不能說是個文人。雖說南監章大司成對我有半師之誼,曾經對我講授過一月經史,但就算我都能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也曾經看過不少書,但我對經史卻并沒有太多的興趣。所以,我這個人很實際,你有話不妨直說。”

楊一清對徐勛的性子已經有相當的認識,只是對于其在這種關鍵問題上的單刀直入,他仍是不免微微有些意外,但旋即就正色說道:“那我就徑直問了,平北伯究竟想忍到何時?”

“忍到劉瑾犯下無可遮掩又無可挽回的大錯。當然,這一次原本是個最好的機會。倘若我不在陜西,你也不在陜西,又沒有那樣一位剛烈的姬人將朱寘鐇手刃刀下,那這件事的影響會比此刻大上十倍二十倍,應該便會大大動搖劉瑾的根基。只是我們既然在,便不得不負起責任來。”

“那平北伯是在后悔?”

“后悔?自然不,只是一夜,到時候人頭落地便至少要上百,若是戰火蔓延,這一場事情拖上三五日十幾日甚至幾十日,死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為了一個所謂正義的目標便拖上一群同樣無辜的人去死。我雖然心狠手辣,但還不至于這么沒人性。”說到這里。徐勛微微一笑。這才看著楊一清道,“我之所以忍著劉公公,是因為他跟著皇上多年,皇上雖說信賴我。但對于他的信賴,絕不在我之下。興許還有過之。貿然鷸蚌相爭,興許只是漁翁得利。而且,若不讓人看到他行事的急功近利。又怎能顯出我的步步為營?”

把這樣本該死死捂著的隱情大大方方揭開了。楊一清并沒有太多的意外。他知道這會兒徐勛并不是要自己回答,因而只是坐在那兒等著接下來的話。果然,下一刻徐勛便問出了最至關緊要的一句話來。

“我不妨直接問邃庵公一句話,若要扳倒劉瑾,你覺得用何法最好?”

“我若是說請平北伯造膝密陳劉瑾的罪責,恐怕平北伯直接就要拂袖而去了。”楊一清自嘲地一笑。繼而就倏然語氣轉為鄭重,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辦法只有一個,請劉瑾那些昔日同僚對皇上去說!張公公也好,谷公公也好,而八虎之中的其他人則更理想。三人成虎,更何況劉瑾本來身子就是歪的,不怕參不倒他!”

“然后呢?”徐勛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要知道,之前就是王岳等人,也只是杖責之后發南京,皇上并沒有想要他們的命。他們都如此,就更不用說劉瑾了。而憑著劉瑾的本事,就算把人趕出了京城,你不怕他會東山再起?”

“所以,只有讓他永無翻身的機會,才能一勞永逸。”楊一清聲音低沉地回答了一句,隨即停頓了許久,聲音竟是變得有些干澀,“便只有如同此次朱寘鐇這樣的謀反大逆,才能讓皇上對其大失所望,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是一勞永逸,但邃庵公想過沒有,一直都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直都是自己最信賴的人,卻被人指斥告發謀反大逆,皇上會怎么想?一個最親信的人尚且會背叛,那么是不是還有下一個,下一個之后是否還會有下一個?”徐勛連珠炮似的丟出了這幾個問題,見楊一清顯然是沒準備,他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皇上雖打出娘胎沒多久就是太子,也是先帝一直帶在身邊教導,但卻一直都是重情的人。倘若按你說的去辦,與其說皇上之后會審慎地分辨是非曲直,還不如說在大失所望之下,做事會越發偏激。”

因為那樣在皇帝心中種下懷疑種子的同時,還會種下接下來無法無天的種子。

自從到了這個時代,又親眼見識了那個歷史上出了名荒唐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怎樣的性子,徐勛比劉瑾琢磨小皇帝琢磨得更多,因而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見楊一清面上露出了少見的凝重之色,他便知道這位聰明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便往后頭靠了一靠,似笑非笑地說道:“所以,倘若真的有造反謀逆這樣的罪名栽到劉公公頭上,我恐怕還會為他辯解一二。”

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自己將來不被人如此對付一遭!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未必就是一輩子這么順風順水!就算對付劉瑾,主動權也要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直到第二日傍晚,寧夏城中的滿城大索方才漸漸放松了下來。進出城門的限制稍稍放寬,但從總兵府到都司衙門的牢房中,卻塞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犯。這還是甄別進行得異常迅速的緣故,否則就連都司衙門的屋子都險些騰了出來。然而,眼看太陽落山,都司衙門的幾個軍官卻都顧不上這些收尾工作了,一個個都在那交頭接耳。

“聽說今晚平北伯在總兵府設宴,宴請有功將士。”

“什么總兵府,你知道這次跟出去的有功將士有多少人?是總兵府旁邊的校場,聽說五千多人全都去了,單單酒肉就是莫大開銷。倘若不是平北伯發了一注大財,總兵府和都司衙門非得被掏空了不可!”

“什么大財?”

“嘖嘖,這你都不知道?一來慶王殿下把彩云班拱手送了給平北伯,還搭上首飾行頭,這一筆至少就有上萬兩。二來,這安化王死了,鎮守太監府的兩位公公也死了,這得發多少死人財?別說宴請五千多號人,就是多一倍人也請得起。”

盡管旁人看來異常容易,但這一夜校場上的慶功宴,卻著實備辦得并不容易。酒倒是現成的,拿著錢到各家王府攤派,即便有人不樂意,可強買強賣也總比強拿來得好,再加上朱寘鐇出事,慶府諸王都是惶惶不安,誰也不敢在這當口得罪了平北伯徐勛。至于肉食,寧夏鎮并不算缺乏,只這一趟過去之后,市面上的肉食價錢陡然上漲了三成。

在這個沒有麥克風高音喇叭的時代,在這兩千余人面前要說些什么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當彩云班的那些歌女舞姬樂姬入場的時候,當絲竹管弦聲響起的時候,四周圍仍然頃刻之間鴉雀無聲。即便偶爾有不湊趣的人,也會被同伴打得滿頭包。對于平日只能去最便宜的地方找最便宜的姑娘,不少連婆娘都娶不起的正軍來說,盡管只是遙遙看一眼那些平日想都不敢想的美貌姬人演上一段歌舞,那也是莫大的享受,至少老來是對人吹噓的本錢。

所以,當一曲終了,大多數人都是戀戀不舍。然而,直到依稀聽到上首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原本已經竊竊私語起來的眾人方才安靜了下來。可隔著這么老遠的距離,不少人都聽不清楚,直到前頭的人炸開鍋似的嚷嚷了起來,這一個傳一個,徐勛所說的話才一下子四下里傳開了來。

今晚說是照功勞簿賜美酒一杯,而且不止這一丁點賞賜,最要緊的是,奇功首功居前的人,還會由那些剛剛獻上歌舞的美人兒們過目。倘若投了美人的眼緣,那平北伯答應親自做媒!也就是說,幸運兒可以名利雙收,兼且抱得美人歸!

“老天爺,這樣的好事兒,可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怎么沒聽說過?想當年威寧伯經略陜西三鎮的時候,聽說就賞過美貌的歌舞姬人給下頭的有功將士。”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說了,也不曾一次性賞過那么多美人!聽說那里有三十六個,整整三十六個!只可惜聽說最漂亮的那個死了,而且是和安化王同歸于盡,好烈性的姑娘!”

“知道就好,所以這可不單單是賞,得人家姑娘看對了眼才行!而且剛剛平北伯還說,會連她們的嫁妝一塊賞了,不想娶可以提出來,可娶回去之后倘若變心,他可不會放過那個負心漢!”

下頭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一時竟是群情激昂。因而,當第一個被報上名字的陸海上臺之后,他便爽朗地笑道:“末將都已經快六十了,膝下孫子也已經有三個,這樣的大好機會,就讓給下頭的年輕人吧!”

今日本應是仇鉞第一,但仇鉞先率軍去了鎮遠關加強守御,便是陸海第一,但若加上去見火篩的功勞,江彬拔得頭籌也是理所當然,然而那件事畢竟如今還是隱秘,因而江彬卻也不爭這個。輪到自己的時候,他卻和陸海一樣同樣笑瞇瞇地推說自己只是大同邊將,此來不和寧夏鎮官軍爭美人,一時又引來了下頭陣陣歡呼。等到了第三個第四個,全都是各式老將,一色的高風亮節,等第五個總算是輪到一個年輕軍官上臺,當他回頭得意一笑,不報名字官階,卻先說自己如今正單身時,這氣氛自然而然就推到了頂點。

哄笑之中,他便用熱絡的目光看著那些姬人,隨即清了清嗓子說道:“俺是慶府中護衛總旗韓永,雖說這一回敘功,俺頂多也就是一個百戶,但俺家里就俺一口人,沒人管俺娶誰回來!俺只想說一句話,哪位姑娘跟了俺,俺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50
第五百三十章 樂戶民戶,美人英雄
  
    儘管今日的慶功宴乃是徐勛一手導演,但他著實沒料到竟然會跳出這麼一個能說會道,還調動起了全場氣氛的活寶來。大笑之餘,他見一旁的楊一清依舊眉頭緊鎖,忍不住打趣道:“怎麼,邃庵公是擔心這傢伙放下豪言壯語,卻沒有姑娘肯嫁給他?”

    “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楊一清嘆了一口氣,隨即正色說道,“都已經這好幾天了,安惟學竟然就是不見蹤影。他一個大活人竟然能在此前戒備森嚴的寧夏城中失蹤,怎叫我不多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不能放著人不管。”

    徐勛對這個寧夏城中此前唯一的常駐文官並不感興趣,微微一皺眉正要說話,突然只聽得下頭傳來了一陣起鬨聲,立時就分了神。定睛看去,就只見一群姬人之中,卻是有一個頭梳雙鬟的少女款款而出。只見她年方二九,臉上雖是妝容甚厚,但細細審視卻仍是一個美人。她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而在她身後,那些姬人們不少都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第一個雖未必是最好的,可這個年輕的的

    “賤妾白鷺,只想問韓爺一句話。若是賤妾願意跟了韓爺,韓爺剛剛說的話真能說到做到?”

    “那當然,俺雖然不是君子,可俺說過的話,絶不會那些負心書生那樣說了當放屁!”韓永高聲嚷嚷了一句,隨即便興沖沖地趨前幾步在徐勛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平北伯,卑職願意娶這位白鷺姑娘為妻!而且卑職不自量力,回頭想請您到家裡喝一杯喜酒!”

    此話一出,徐勛見下頭議論聲嚷嚷聲不絶於耳,見那韓永單膝跪在那兒滿臉的誠懇。反倒是那白鷺彷彿沒料到這一出,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竟是站在那兒發愣。臉上還飄著紅霞。他頓時笑了起來:“好,就衝你這和戰場上敢打敢拚一個架勢,我就答應了你!只不過,我酒量有限。若是接下來人人都學你,我可消受不起!就此一次。下不為例!”

    倘若說韓永的直截了當讓下頭眾將士已然大吃一驚,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竟然真的答應了,頓時又是好一片嘩然。幾個和韓永往日交情甚好的。這會兒的聲音尤其大。其中一個按理該排在他後頭的漢子就捶胸頓足地說道:“這小子平時看上去腦子就一條筋。怎麼今天一下子就聰明了?這區區一頓喜酒居然能請到平北伯大駕光臨,這面子簡直是大得頂天了!”

    “懊悔也沒用,沒聽見下不為例?哎,這小子真是擋都擋不住的好運氣!”

    韓永一時興奮得臉上放光,索性就勢屈下另一條腿磕了個頭。磕完頭的他正要喜滋滋站起身來,突然嗅到旁邊傳來了一個動人的馨香。一側頭就發現那位白鷺姑娘竟是緊挨著自己盈盈下拜。剛剛隔著還遠看不清楚,可此時此刻緊挨著人。那柔滑的脖頸,細嫩的臉頰近在咫尺,他一時間只覺得心猿意馬,一顆心更是滾燙滾燙的。

    “多謝平北伯成全!”

    然而,這兩人彷彿夫妻拜高堂似的拜了下去,後頭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且慢!”

    儘管這又不是真的就此成婚,但此時此刻傳來的聲音,卻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小說話本戲文裡頭常見的場景。無數人扭頭過去看究竟怎麼回事的同時,還有韓永的同僚在那起鬨嚷嚷道:“得,是老天爺也看不得這傻小子快快活活抱得美人歸,這下子有人來攪和了!”

    “莫非是那位白鷺姑娘是已經許人了?”

    “那可是慶王府的姬人,許什麼人,除非慶王殿下把人送出去卻反悔了,今兒個晚上又親自過來討要!可想也知道這不可能,要我說,一定是韓永那小子當了負心漢,他青梅竹馬定過親的姑娘來這兒討公道了!”

    “呸,你這什麼児多,那叫且慢的分明是男人!”

    “男人又怎麼了,那不會是人家姑娘的哥哥來給妹妹討公道?”

    下頭是眾多樂得看熱鬧起鬨的將士,而上頭的韓永和白鷺雖是往後張望,但看著那邊廂出聲叫喚的人,兩人卻都根本不認得。而徐勛依稀看清楚那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心裡正沉吟,一旁的楊一清卻已是霍然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是安惟學!”

    徐勛頓時眉頭大皺。因見有軍士把人攔了下來,那人說道了幾句拿出一件東西一揮,立時三刻被人放了行,他立時信了楊一清的話。果然,等到那中年文士漸漸來到眼前的明處,他當即就認出了這個見過沒幾次的寧夏巡按御史。

    安惟學到了近前,先是拱了拱手,隨即便沉聲說道:“聞聽平北伯今日大開慶功宴,還要將這些原本隷屬慶王府的姬人賞賜給下頭的有功將士,下官雖大病初癒,卻不得不趕過來阻止!我大明律上有一條律法清清楚楚,那便是不得娶樂人為妻妾!”

    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此時見自己此話一出,懾服住了面前包括徐勛楊一清在內的眾多官員,他不禁冷笑著斜睨了一旁的寧夏總兵姜漢一眼,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凡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杖六十,並離異。若官員子孫娶者,罪亦如之,附過,候蔭襲之日,降一等,於邊遠敘用。”

    說完這話,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韓永,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若是這位韓總旗今次沒有立功,還只是總旗,那麼沒有官身,娶一個樂戶女子也就算了,可他既是正在敘功,娶了樂戶女子那就與律法不合了。不止是他,今次這些有功將士全都是如此,所以,還請平北伯三思,否則硬要賞賜,反而讓上上下下為難。”

    安惟學之前一直行蹤全無,今日現身這一擊卻又準又狠。此時此刻,他又轉過身看了一眼下頭一片嘩然的眾將,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都是大好男兒,何必為區區幾個樂戶女子,葬送了大好前程……”

    韓永原本只覺得整個人從地底到了雲端,隨即又從雲端一下子重重跌了下來。然而,當他發現身旁的那位白鷺姑娘跪在那兒,臉上的含羞帶喜已經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淒然徬徨,身子還在微微顫抖,血氣方剛的他只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際,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身來,衝著正打算滔滔不絶的安惟學喝道:“大好男兒,也得好姑娘配,俺沒那麼多大志向,只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大不了俺這前程不要了!”

    說完這話,他便突然轉身衝著徐勛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大聲說道:“平北伯,俺是個粗漢,不知道那麼多大道理!俺只知道剛剛俺求娶了白鷺姑娘,她也答應了,您還答應了賞臉來喝一杯喜酒,這事情究竟還算不算數?”

    徐勛原本正冷冷看著安惟學慷慨激昂地做戲,此時突然插上來這麼一出,他微微一愣後,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眼見安惟學看著這兒臉色發青,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不算數?只要你願意娶,那我便充一回家長,眼下就把白鷺姑娘許配了給你!”

    安惟學見那韓永竟是大喜過望,再次磕頭拜謝,一時氣得腦袋發昏。他怎麼都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二愣子,願意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樂戶姬人把即將到手的前程都丟了。然而,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下頭也不知道是誰起鬨似的嚷嚷了一聲。

    “韓老大好樣的!”

    “韓老大象條漢子!”

    安惟學一氣之下,頓時衝著徐勛惡狠狠地說道:“平北伯,他一個區區總旗不尊律法,你身為朝廷大臣,正經勛貴,便是這樣罔顧朝廷律法的麼?”

    徐勛瞥了一旁那三十餘名姬人,見她們人人都是面露震驚和殷羨,他這才看著安惟學,淡淡地說道:“朝廷是有律法,官吏不得娶樂人為妻妾,可若她們不在樂籍,那麼這一條便沒用了!先頭朝廷便有律例,清查各王府的樂戶,不在先前所定樂戶額度之中的姬人,放歸。此次正好慶王殿下把她們放了出來,一併毀了樂籍,所以,從此之後,她們便是民籍民戶,誰說娶了她們便會前程盡毀?”

    說到這裡,徐勛再也不看安惟學一眼,上前兩步掃了一眼下頭亂鬨哄一片的一眾將士,伸手按了一按。頃刻之間,雲集了兩三千人的大校場竟是就這麼平靜了下來。這時候,他才高聲說道:“你們浴血奮戰,殺敵有功,我平北伯徐勛自然不會教你們在前程美人之中二選一。今次這些全都是脫了樂籍的美人,正好堪配爾等英雄!”

    片刻的沉寂之後,下頭頓時傳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叫好聲。而就在徐勛身後,儘管剛剛放出了豪言壯語,可韓永還是立時覺得整個人一鬆,竟是忍不住坐在了地上。等到徐勛迴轉了來,他這才慌忙挪動了一下腿腳,卻不防徐勛竟是伸手在他的肩頭上輕輕拍了一記。

    “好漢子!”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51
第五百三十一章 獨當一面

    安惟學這一鬧,非但沒有讓今日的慶功宴遜色半點,反而由於韓永大大出乎人意料的表態,以及徐勛的一番話,把場面推上了最高潮。接下來在功勞簿上排在前列的軍官們,但使年輕未娶的,無不都爭先恐後地求娶,甚至還有家中有妻室卻還涎著臉想求一個的,誰料卻是下頭早有人嚷嚷戳穿。到最後功臣們的美酒尚未賜完,三十六名原屬慶王府樂戶的姬人卻是全都名花有主,沒趕上的只能在下頭捶胸頓足惋惜不已。

    然而,在這種喜慶歡快的氣氛中,楊一清卻仍是不禁想到安惟學拂袖而去時那陰寒的眼神。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會不明白安惟學此前潛蹤匿跡,恐怕是生怕有人趁著這寧夏城中動亂之際取他的性命,而後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露面,一來是為了確保安全,二來則是為了落徐勛和他的面子,攪和了這一場慶功宴。由此看來,此人的心計不可謂不深。

    “邃庵公,此次你奔波辛苦,我敬你一杯。”

    楊一清這才回過神來,見徐勛含笑送了一杯酒過來,他連忙伸手取了,一飲而盡之後,他才沉聲說道:“平北伯若要見火篩,最好儘快。安惟學事到如今還敢鬧這麼一場,恐怕是知道這一場亂事的根子從何而來。京城那裡不能再拖,你需得儘快回去,至少不能讓此人先回去搬弄是非。而且,即便此次省卻一場大戰,陝西這兒仍是需要增兵,以防小王子再次興兵來襲。即日起,我就立時動用那些閹人和征發民夫開始重築邊牆,爭取一個月之內,先把河套穩住!”

    “好!”

    兩隻小小的酒杯輕輕一碰,旋即一老一少便各自一飲而盡。等到徐勛回頭再看場中飲宴的那些將士時,卻只聽有人興高采烈地划起了拳來,四處都是歡快的笑聲。因而,和楊一清又閒談了幾句,他便站起身來,突然發現高台一角的陰影處,苗逵和張永正在那兒說話。

    想當初張永為了掌兵,還曾經在朱厚照耳邊告過苗逵的刁狀,但此前一塊並肩打了一回仗,再加上隨著朱厚照登基為帝,張永水漲船高,連此前那御馬監太監的名頭都不在乎地扔了,兩人之間反而有了些共同語言。這會兒張永便低聲說道:“李增到寧夏才幾天?往京城送的銀子便不下一兩萬,這還是不刮地皮,足可見這互市不開也是開,開也是開。倘若設個卡收稅……”

    “收稅那才多少錢?”

    張永聽到背後突然傳來了這麼一個聲音,回頭一看是徐勛,他便沒好氣地說道:“那些小兔崽子實在是不像話,一看到你就想都不想放行了,萬一我和苗公公正在背後說你的壞話,這不得被抓一個現行?”

    “你們要真是有心思在背後說我壞話,還能不吩咐人一看到我就死死攔著?再說了,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好說,偏要到這大庭廣眾之下來說?”徐勛哂然一笑,見苗逵亦是啞然失笑,他便正色說道,“此前我都在見寧夏上上下下的將校,一直也沒顧得上你們在鎮守太監府的收穫。剛剛聽老張的口氣,似乎你們查出了不少事?”

    “當然不少,只不過,要按照律例,那自然是十惡不赦,可要是按照朝廷往外頭派鎮守太監的做派,他們也就是和前人差不多。而且在楊邃庵的手底下,想要大貪也貪不起來,誰不知道他這眼睛毒手底狠,還有你給他撐腰?”苗逵見徐勛但笑不語,他頓了一頓便繼續說道,“只是,走河套這一路的商隊一直都不在少數。尤其是冬天黃河封凍的時候,哪怕路上難走,可一個冬天只要走一票,而且路途又不算遠,就能比得上在本地一個冬天的利潤,所以大家都願意冒險。故而,火篩一部因為挨著寧夏這塞外小江南的關係,其實頗為富裕。”

    張永也接著說道:“正因為火篩占著河套,而且陝西三鎮都是只要他們不來擾邊就謝天謝地了,根本不會進兵剿滅,所以他方才有和小王子叫板的本錢。即便留著老弱婦孺在河套,帶著大軍遊走塞外和小王子周旋,這條後路卻一直都是沒人敢抄的。楊邃庵雖說深通邊略軍務,可貿然啟邊釁,這種事他卻不會做,火篩自然後顧無憂。只可惜,火篩沒兒子,即便是對小王子心存不滿的蒙古各部,也多半覺得他這注下了風險大,再加上小王子強勢多年,那個三王子也是一號人物,否則他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兩位果然是厲害,剛剛還說李增鄧廣呢,這會兒就說起火篩來了。”

    徐勛打趣了一句,卻是直截了當地說道:“所以,把火篩圈了進來,生意可以繼續做,而且不妨做得明一些。內附的事情暫且是兩邊心照不宣,但等到這邊局勢穩了下來,那就不能再藏著掖著了。至於剛剛老張說的收稅……”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張永,這才含笑說道:“坐地收錢是不錯,但指望讓人吐出錢來,不是那麼容易的。若你們兩個肯留一個下來,把李增鄧廣的那點子家產投進去,也在其中摻和上一腳,一兩次三四次搶生意做下來,恐怕更多的人就會樂意奉上買路錢的。畢竟,寧夏城上下軍將這次免不了要清洗一次,新來的人初來乍到,恐怕難以鎮得住場面。所以,一路來是這寧夏城以慶王府,總兵府牽頭的走私路子,應該可以換一換了。”

    徐勛這話並不是開玩笑,然而,他看到張永和苗逵對視一眼,分明是在交流些什麼,他不禁有些愕然地挑了挑眉。讓他沒想到的是,苗逵輕咳一聲,竟是說出了另一個主意來。

    “這寧夏城的兩個鎮守太監都死了,朝廷總要派新人下來,這當口咱們兩個留一個下來,未免就有故意壓制人的嫌疑了。與其如此,還不如在這新任寧夏總兵的事情上動動腦筋。平北伯就沒有想過,把老陳留下?”

    陳雄?留下陳雄任寧夏總兵?

    徐勛在片刻的愕然之後,隨即便醒悟到,這恰恰是一個最合適的辦法。陳雄也是一員帶兵的老將了,留在京城練兵固然好,但對於這樣的老將來說,恐怕最希望的還是在邊陲獨當一面。沉思片刻,他便索性招手叫來了張永派在不遠處守著的一個小火者,吩咐去請陳雄過來。不消一會兒,就只見喝得滿面紅光的陳雄大步走來,身上儘是酒氣。

    “咦,這慶功宴上,三位不好好去飲酒作樂,躲在這種地方談什麼正事?”

    陳雄的酒量頗巨,此時腦袋還清醒得很。所以,一句打趣過後,他見三人全都在打量自己,他不禁大為詫異,低頭看看自己身上並未有什麼狼狽出洋相的痕跡,他頓時不解地問道:“我說平北伯苗公公張公公,你們這般看我做什麼?”

    “老陳啊。”苗逵見徐勛沒有阻止,便笑眯眯地說道,“你可願意留在寧夏鎮?”

    “留在寧夏鎮?咱們不回京?”儘管陳雄腦袋還清醒,但反應卻沒這麼快,此時有些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見徐勛和張永都笑開了,他突然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一時又驚又喜,“這是說……這是說……”

    “這麼簡單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出了安化王朱寘鐇這麼一檔子事,姜漢的寧夏總兵自然是當不下去了。既然要人遞補,咱家和苗公公商量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說你從游擊到參將,也曾經在邊鎮多年,此前數戰也大功小功積攢了無數,又升了官廳副總兵,這總兵你是當得起的。”苗逵畢竟是陳雄的老相識,這會兒仍然是他開口,但說到這裡,卻少不得加重了語氣說道,“就看你願不願意挑了。”

    儘管兵部尚書是劉宇,而且九邊總兵這樣的職司並不是那麼容易定下的,但陳雄絲毫不懷疑眼前這三個人有這樣的能耐。因而,他只是片刻的遲疑之後,便爽快地點了點頭道:“怎麼會不願意?在京城憋悶了這許久,有獨當一面的機會,我求之不得!”

    “好!”

    徐勛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就對張永和苗逵說道:“老陳陰謀詭計的事情他不擅長,你們兩個和他說說,我就不摻和了,再四處走走。”

    眼見徐勛竟是瀟瀟灑灑當了甩手掌櫃,走得比誰都快,張永和苗逵一愣之後,便雙雙罵了一聲,緊跟著,苗逵便拉著陳雄道:“放著大好的酒宴不吃,偏要在這吹風說話,咱家和張公公幹過一次這種傻事,眼下可不這麼傻了!走,咱們邊喝邊說!”

    下頭的慶功宴上已經是不少人都醉得東倒西歪,徐勛知道,倘若自己還是當年的府軍前衛指揮使,這當口下去與眾同樂沒關係,如今卻不適宜去湊這熱鬧。因而,在幾個高階軍官的席上露了個面喝了兩杯,他便悄悄退席,很快得知了寧夏總兵姜漢亦是早早消失不見的消息。稍一沉吟,他便喚了曹謐過來,對其耳語吩咐了幾句。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52
第五百三十二章 雙雄會

  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這句話從古到今,幾乎都是不變的真理。
  
  文官們若是在朝堂中一時錯判了形勢,興許還能東山再起;而武將們一旦打了敗仗,性命多半就直接賠進去了,還得搭上下頭無數將士。就算僥倖能夠保全自己的性命,回到京城也避免不了被追究敗軍之將的罪責,國朝之初最有名的一次便是深受寵信的淇國公丘福一仗大敗喪師三十萬,儘管自己當場身死,可盛怒之下的永樂皇帝仍是將其家眷一併流海南。
  
  姜漢卻一直認為這公平得很。武將戰功封爵,世職則是可以讓子孫後代承襲,就算出了敗家子,一般情形下總有條養家糊口的路子。可文官的蔭襲也就是一兩代人,本朝那麼多有名的宰相,家裡別說能夠三代都出進士,連著兩代能夠出息的就很少見了,竟是印證了一句話,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換成大白話便是富不過三代。所以,他一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凡事都謹慎得很,可結果這一次卻捅了這麼大的一個簍子!
  
  從熱熱鬧鬧的慶功宴上回到了自己的總兵宅,儘管地方還是原本的地方,人還是從前的人,姜漢仍然忍不住生出了一種異常蕭索的感覺。他已經快到知天命之年,在各鎮總兵中算得上是年輕的,妻子留在老家照顧身體病弱的母親,撫育一對兒女,他身邊只有一個老妾照顧起居,丫頭僕婦兩隻手就能數得上來,倒是外院的親兵養了不少。
  
  此時此刻,此前喝了好幾杯悶酒的他一點也不想回到內宅休息,索性徑直來到了西邊的演武場。月光照在水磨青磚的地上,照在兵器架子上,顯得空曠而又幽深。酒意被風一吹,原本就有些漸漸上頭的他一時興起,索性走到兵器架旁,隨手抄起了一把少有用過仿唐陌刀,掂了一下分量便奮力揮舞了起來。然而,畢竟酒喝多了些,再加上腳下虛浮,這陌刀的分量又著實太重,他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胳膊,隨即苦笑著嘆了一聲。
  
  “也不知道回京之後是個什麼下場。”
  
  話音剛落,他就听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親兵的聲音:“大人,曹大人來了。”
  
  儘管曹謐的品級原本還不到被人稱之為大人的地步,但姜漢卻一丁點都不敢小看了這位年紀比自己兒子還小的少年人——要知道,年紀和曹謐也差不多的徐勳,是一個怎樣妖孽的存在。因而快步迎出來的他強打精神和曹謐寒暄了兩句,正要試探著問其來意,曹謐卻直接問道:“聽說剛剛姜總兵逃席而去,結果回來在演武場練了一會武?”
  
  “呃……”姜漢有些尷尬地斜睨了一眼那親兵,暗罵人多嘴,但隨即便賠笑道,“年紀大了,多喝幾杯就吃不消,所以只能逃席而去。結果也是因為酒喝多了,老夫聊發少年狂,到演武場隨手試一試,結果一把陌刀便經受不住了。”
  
  曹謐這才輕輕點了點頭,一板一眼地說:“我家大人看見姜總兵逃席而去,所以讓卑職來看看姜總兵去了哪兒。既然姜總兵是回了總兵府,又還有豪興演練兵器,我家大人讓卑職捎帶的話便可以說了。大人說,倘若姜總兵還有東山再起之志,那讓卑職對您說一聲,閒住之時,別把武藝軍略給丟下!”
  
  等到曹謐深深行禮後轉身離去,姜漢先是愣在了那兒,隨即便一下子明白了過來,此前的徬徨難安一掃而空。他的治下出了這樣了不得的謀逆大案,他這個總兵難辭其咎,輕則削職為民,重則流放,他根本沒想過還有冠帶閒住的可能性。畢竟,保住了官身,便是異日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而不像削職為民那般,只能寄希望於下一位新君登基的恩赦,畢竟小皇帝還年輕,那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數日之後,寧夏平虜城東岸十幾里處的一個小丘上,先到一步的徐勳看著不遠處那一支三四百人的小股兵馬疾馳而來,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而他身邊的陸海等人,就沒有這麼輕鬆了,連續不斷的軍令傳了下去,一時間箭上弦刀出鞘,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直到那邊廂的兵馬在相隔兩百步遠處停住了,緊跟著又有人出來喊話,這邊廂江彬看了一眼徐勳,便主動撥馬上了前去。好一會兒,他才調轉馬頭疾馳了回來。

  “大人,是火篩沒錯。”說了這麼一句話後,江彬又補充道,“那個烏魯斯博羅特也來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對於尋常人來說自然如此,但對於今次見面這三個人來說,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在最初提防地逐漸接觸之後,竟是彷彿一時相談甚歡。然而,只有緊緊跟著徐勳以備翻譯兩邊話語的江彬和曹謙才知道,笑吟吟地唇槍舌劍並不是儒生的專長。而眼尖的他們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發現,烏魯斯博羅特那隻手一直正在玩弄袖子裡那把短刀。一時間,兩人全都只覺得後背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一番試探之後,火篩方才若有所思地笑道:“中原有一句古話,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所以,我對平北伯已經仰慕很久了,今天能第一次相見,說來也是長生天賜下的緣分。”
  
  火篩知道徐勳年輕,但這樣的年輕,仍是讓他驚嘆不已,一時間竟冷不丁想到了達延汗巴圖蒙克即位時的情景。那時候的巴圖蒙克只不過是滿都海背著四處征戰的一個孩子,如今時光一晃過去了幾十年,他老了,而巴圖蒙克雖是正當盛年,可也好不到哪兒去。征戰給巴圖蒙克帶來了眾多創傷和舊病,只可惜不曾磨滅了他的野心和雄心壯志。
  
  蒙古和明國,必然還會有一戰!只可惜,他未必能看得見了!
  
  “我對太師也是聞名多時了。”
  
  儘管達延汗巴圖蒙克並沒有封過火篩為太師,而明朝對太師這種銜頭也是絕不會輕易封賞,但徐勳還是用了這樣一個火篩一直對外的自稱。然而,下一刻,他便詞鋒一轉道:“從宣府大同直到延綏寧夏,你的足跡踏遍了我大明諸邊,但凡武將,有的畏你如虎,有的則是痛恨得恨不能噬你骨肉,至於百姓,則是一聽到你的名字便會驚懼交加。只可惜,再驍勇的將領也扛不住時光。太師,你老了。”
  
  被人當面說老了,換成別人必然會怒不可遏,但火篩是什麼人?他瞇起眼睛笑看著徐勳,好一會兒才彷彿漫不經心似的說道:“誰都會老,就如同平北伯如今正當少年意氣風發,又受你們皇帝的信賴寵信,可這種東西能有多長久,你自己應該清楚才是。倒是我這輩子活了七八十歲,本錢都已經活回來了!”
  
  烏魯斯博爾特也冷笑道:“鳥盡弓藏的事情,你們中原的皇帝可沒少做過!”
  
  江彬和曹謙簡直不敢翻譯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很想找兩個更加妥當的詞語,但在徐勳那逼視的目光下,兩人不得不硬著頭皮分別把火篩的原話和烏魯斯博爾特的一塊譯給了徐勳聽。見這位平北伯微笑著彷彿沒事人似的,他們方才鬆了一口氣。
  
  “我的事情,就不勞太師和二王子擔心了。”徐勳哂然一笑,這才慢悠悠地問道,“不知道汗庭的那位濟農三王子,此番狼狽而歸之後會怎麼在你們那位大汗面前交待?”
  
  剛剛彼此試探之後又是一陣言語交鋒,此時涉及正事,烏魯斯博爾特也就收起了此前的敵意。儘管他是敗在徐勳手中方才有之後的屈辱和亡命,但畢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看了一眼火篩,他便沉聲說道:“巴爾斯博羅特大敗而歸,汗庭之中支持我大哥兒子為繼承人的呼聲就佔了上風。他雖然僥倖逃了一條性命,但損兵折將之後威望大減。而我派人把圖魯勒圖完好地護送了回去,也讓不少圖魯勒圖的追求者覺得他無能。”
  
  說到這裡,烏魯斯博羅特想起火篩曾經對江彬說要把圖魯勒圖送給徐勳,忍不住又盯著徐勳看了片刻,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如今汗庭之中紛爭不斷,太師正好能夠騰出手來。之前平北伯那個趁火打劫的提議,如今要收回去還來得及!”
  
  “收回去?”徐勳見火篩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一會兒,笑聲戛然而止的同時,他便直截了當地說,“我怎麼聽說,二王子那位父汗,如今正在各部點兵,不日就會大軍開拔?”
  
  烏魯斯博羅特頓時臉色一沉,旋即方才嗤笑道:“平北伯莫非以為我是三歲小孩,會被你這一詐嚇倒?”
  
  “是不是詐你,二王子自己知道。”徐勳斜睨了一眼火篩,無所謂似的說,“橫豎對我大明來說,你那位父汗率兵過境不是一兩次了,如今從宣大一直到陝西三鎮,全都是嚴陣以待,再加上京城正在點兵,你那位父汗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全線攻進來。可是對於你們來說,這一擊恐怕就未必吃得起了。倘若二王子認為我之前那提議是趁火打劫,那容易得很,咱們就此別過,就當我今天沒來過!”
  
  見徐勳竟真的扭頭就走,烏魯斯博羅特只覺得一股火氣直衝腦際,一直在袖子裡把玩的那把短刀一下子就露了出來。然而,曹謙和江彬原本就是一直嚴加戒備,此時雙雙佩刀出鞘,一下子擋在了烏魯斯博羅特身前。直到這時候,火篩方才再次開了口。
  
  “大戰至今也就過去了十日,敢問平北伯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53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抉擇
  
    聽到火篩的這話,徐勛方才緩緩停下了步子。然而,他卻沒有回頭,而是就站在那兒哂然笑道:“太師這話問得不嫌唐突麼?就好比當年我朝先帝崩逝,你們那消息比誰都快,如今這麼一場大戰,你們那位大汗是怎個光景,我朝當然不會不知道。”

    火篩聞言頓時面色一凝。

    這怎麼一樣!要知道明朝一直自居天朝大國,朝中人等甚至連蒙古國中君王更疊時那些親戚關係都弄不清楚,對於草原上重要大戰的交戰雙方乃至於死傷亦是不甚瞭然,怎會突然這樣消息靈通了起來?想起徐勛此次動用的手段,他心裡不由得突然閃現出了一個念頭。

    蒙古各部但凡稍有野心者,一直都有細作佈置在九邊各地,伺機打探中原朝廷變動,乃至於對蒙策略的變更,一切都瞭若指掌。而那些和各部有貿易往來的商賈邊將等等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提供各種便利。但這是一把雙刃劍,倘若明國也在那些商賈中派遣探子……

    他衝著滿臉憤怒的烏魯斯博爾特又使了一個眼色,這才聲音平和地說道:“大戰將起,平北伯也不用一味說大話,你們明國雖然兵多將廣,但要從京城調動軍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知道,你們當年那位英宗皇帝御駕親征,調動軍馬是快了,可結果卻後續補給跟不上,再加上軍令混亂,結果當了也先太師的階下囚,你就算位高權重,也不是皇帝,這兵馬調動能有多快?事到如今,我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被楊一清點名跟來的夏言距離這兒十幾步遠,雖說不得插話。可是,他身邊卻有一個精通蒙語的王景略在。聽其小聲翻譯著那邊的談話。他倒不虞有什麼話聽不懂。然而,就是因為王景略的翻譯過於大膽,他不禁聽得一頭冷汗直冒,暗想蠻夷就是蠻夷。對自己的君主都敢謀逆造反,更不用說在徐勛面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了。

    因而。見徐勛最終還是轉過身來,朝著火篩緩緩走了回去,而曹謙和江彬亦是緊緊跟上。一時兩邊又低聲說起了什麼。他不由得向身邊的王景略催促道:“他們都在說什麼?”

    儘管王景略已經是把自己的耳朵豎了起來,可竭盡全力也只能聽到寥寥幾個字,只能無可奈何地說:“夏相公,真不是我不給你翻譯,這實在是聽不見啊。我只聽見什麼茶磚,什麼邊牆。什麼劃定聚居區,別的什麼都聽不見!要不。咱們上前一些?”

    夏言倒是很想靠近幾步聽聽那邊究竟在商談什麼,可不說徐勛會不會因此認為自己莽撞,就是那邊廂虎視眈眈的蒙古人也不是好相與的,因而,他只能耐著性子站在那裡,聽王景略小聲翻譯好容易辨出的幾個詞句,心裡猜測著兩邊究竟達成了什麼協議。直到火篩等人大步離去,徐勛亦是帶著曹謙江彬轉身回來,他方才連忙迎上前去。

    “傳令下去,預備回寧夏!”

    等到那邊的幾個將校立時傳下軍令去,徐勛方才對夏言說道:“公瑾,你這幾天自己好好斟酌考慮,是留在陝西輔佐邃庵公,學一學那些實務軍略,還是隨我回京城。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回鄉預備今年的鄉試。不管走哪條路,選擇都在你自己!”

    自己當初慷慨激昂地對徐勛說了一通復河套的利害關係,本以為頂多得到一聲讚許便是最好的結果了,可徐勛不但嘉賞了他的那番話,而且直接就把他捎帶了上路,還讓他跟著楊一清東奔西跑,領略了一回真正的行軍打仗是怎麼回事,此番又見識了從天順年間開始就肆虐邊疆,讓九邊上下不得安寧的火篩,還有烏魯斯博爾特這位蒙古王子——因而,當看著徐勛撂下自己徑直上了馬,夏言不禁露出了幾分猶疑。

    回去鄉試是不用再考慮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要是他志在今科鄉試,那麼此前就不會貿貿然丟下功課千里迢迢從南京跑到京城來。可徐勛給他的那前兩個選擇卻讓他委實難以決斷。士為知己者死,加上從前那一樁,他是應該跟著徐勛回京的,儘管徐勛家中便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唐解元,但唐伯虎擅長詩詞書畫,實務卻是普通,他不愁沒有用武之地。可是,跟著楊一清那些天裡,他才知道什麼是紙上談兵,貿貿然置身於朝廷中樞政爭,他一個監生真正能做的事情其實極其有限。可是,這種二選一的抉擇,向來是最得罪人的!

    “夏相公,夏相公?”

    直到耳邊傳來了一陣喚聲,夏言才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見是王景略那張胖臉幾乎快湊到了自己的鼻根前,他慌忙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尷尬地乾咳一聲道:“對不住,一時走神了。”

    王景略剛剛就在夏言身邊,徐勛那幾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再加上這一程路上他奉了楊一清之命跟著夏言,心里約摸也有些計較,當即便笑眯眯地說道:“夏相公,恕我這個粗人多嘴說兩句。剛剛平北伯的話我都聽見了,此前我畢竟和他一路過一陣子,隱約覺得,他這話不是試探你,而是要你自個兒選一條路。跟著回京,自然脫不了幕僚策士,留在陝西說是輔佐楊大人,其實更要緊的是一個學字。否則,同樣都是讀書人考中進士之後放出去當官,為什麼有些人能當大官,有些人卻終身不過五品?”

    夏言不想這肥頭大耳的傢伙非但不是草包,反而能說出這樣精闢的話來,頓時愣了一愣。好半晌,他才反問道:“那你是說,我留在陝西?”

    “老王我可沒這麼說,主意還是要夏相公你自己拿。”

    王景略憨厚地一笑,可只要看過他王大胖子打仗風格的人,就知道這傢伙和憨厚完全搭不上邊。等到撇下夏言之後自己去上了馬,見那書生依舊眉頭緊皺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他便在自己那匹坐騎上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隨即使勁拍了拍那馬頸子。

    “大黑,還是你主人我爽利。楊大人問我是去京城還是留在陝西,俺二話沒說就直接答留下!京城那地方是好,可俺這胖子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一身肥肉之外,也就是些打仗守城的歪本事,去了京城豈不是連帶平北伯都惹人笑話?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咱在這兒好歹是個說得上話的人,何必到京城去看人臉色?”

    王景略的這自言自語實在是聲音大了些,聽得清清楚楚的夏言一面暗罵這胖子是故意的,一面卻終於下定了決心。當這一路回程終於來到了寧夏總兵府的時候,他下馬之後立時快步追上了前頭的徐勛。

    “大人,學生願意留在陝西向楊大人學習實務軍略!”

    徐勛立時轉過身來,見夏言滿臉鄭重,他沉吟片刻便笑著點點頭道:“好,回頭我就對邃庵公去說。既然你要留下,那你可得做好準備,接下來這幾個月是陝西最忙的時候,而且那不是忙於案牘,而是四處奔走的,到時候撐不下來可是你自己的事!”

    “是,學生一定會竭盡全力!”

    “那你自己去做預備吧!”

    見夏言長揖行禮過後轉身離去,徐勛不禁滿意地微微頷首。幕僚策士這等人他不是不需要,可甘於做這些事情的,不是科舉再無希望的落第舉人秀才,如張文冕此等人,就是像唐寅這樣曾經從雲端跌落谷底,如今雖說再次復起,卻已經猶如閒雲野鶴那樣的人。而夏言這樣年輕而又正當雄心勃勃的,留在身邊還不如放到好地方磨練磨練,如此一來他日一中進士,便能立時三刻派上用場!

    然而,當和楊一清會面之後,他卻沒有先提夏言的事,甫一落座便直截了當地說道:“和火篩已經談妥了,他會立時三刻組織麾下人馬騰出沿河那段地方,你先把人送上去預備築邊牆事宜。但是,不用進展太快,接下來就會到了黃河的豐水期,要渡河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將此前興武營這一帶的邊牆加固嚴實,這才是重中之重。”

    “那火篩的條件呢?”

    “茶葉、糧食、兵器。”

    徐勛言簡意賅地說出了這六個字,見楊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他便開口說道:“茶葉可以給,糧食只能少量少量地給,至於兵器,讓先頭那些商旅去做,夾帶數量不許超過從前,而且要嚴格限制箭支數量。”

    楊一清微微點了點頭,隨即便面色凝重地說道:“河套雖好,卻不值得火篩非得占著這麼一塊地方不去,他應該能看出來,圈河套對他有一時之利,但卻有長久大害。難道說……”

    “也許你猜得沒錯。這次會面,火篩頗有些色厲內荏。他從天順年間就開始率兵入寇,如今七老八十,別說是草原上日日拚殺的漢子,就是中原養尊處優的富家翁,也應該快支撐不住了。倘若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外孫又沒法接過重擔,他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屈服。”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對於這種話題,並不喜歡傷春悲秋的徐勛和楊一清都沉默了,但沉默之中卻有幾分如釋重負。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徐勛方才話鋒一轉提到了夏言的事,楊一清自然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下一刻,這位三邊總制卻開口道出了另一件事。

    “對了,安惟學離城進京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0:54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天子之怒
  
    對於京城來說,四月末的天氣已經足夠炎熱了。大中午的太陽火辣辣照得人腦袋發昏,但凡不是必得在這時候出來的人,往往都在陰涼去處躲著,而那些必要在這時候出來走路幹活的,也都動作飛快,只想著事情做完能歇口氣納個涼。

    然而,就在這大中午最毒辣的日頭底下,卻有一個五十出頭的乾瘦老漢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暴曬。他額頭已經滿是豆大的汗珠,身子也搖搖欲墜,但腳下卻不敢挪動半步。而就在他身前不遠處,便是他進進出出過無數次的凝翠亭,可這一次,就是那麼十幾步的距離,他卻愣是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劉瑾只覺得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是滾燙,眼前一片模糊,腳下也險些支撐不住的時候,旁邊卻突然伸出了一隻手攙扶住了他。迷迷糊糊的他看清楚那是瑞生,緊跟著就瞧見了面前餘怒未消的朱厚照。鬆了一口大氣的他蠕動嘴唇叫了一聲皇上,可下一刻,他便腦袋一偏昏了過去。

    朱厚照先是一愣,隨即便氣急敗壞地叫道:“劉瑾,給朕醒醒!”

    瑞生見自己攙扶著的劉瑾一動不動,而朱厚照那臉上表情說不清是焦慮還是擔心,情知這不是落井下石的時候,連忙出聲說道:“皇上,恐怕是中暑了,得趕緊請太醫。”

    “對對……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叫太醫!把太醫院那幫子人都給朕叫來!”

    雖說此前心裡還窩著一肚子火,可是,真看著頭髮花白的劉瑾就這麼昏倒在面前,朱厚照仍然生出了幾分懊悔來。安化王朱寘鐇造反固然是可惡至極,張永和苗逵聯名的那通奏摺上所述王寧李增鄧廣的所作所為,固然這幾人全都是罪該萬死,可這也不能全都怪劉瑾,徐勛收拾善後的奏摺上不是提到,朱寘鐇早有亂謀。上上下下籠絡了不少寧夏文武?人派出去了。誰會知道竟然會在外頭打著他這個皇帝和劉瑾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名號招搖撞騙?

    因而,等到將劉瑾送到了西苑太素殿中,幾個急急忙忙趕過來的太醫御醫先後診治,道是輕微中暑,開了好幾個方子,朱厚照卻仍沒有離去,直到院使親自趕來,幾針下去把劉瑾弄醒了,他這才總算安下了心。因見劉瑾誠惶誠恐地要坐起身來。他當即不由分說地把人按在了床上,又劈頭蓋臉地痛斥了起來。

    “朕正在氣頭上,你就不會乖覺些,先退下去等朕氣消了再來見?一大把年紀了,在那樣毒的日頭底下站著,你難道想找死?你死了倒痛快,不知道朕有多擔心麼?”

    聽到小皇帝一怒之下,竟是說話顛三倒四了起來。原本心裡七上八下的劉瑾終於如釋重負。然而。當著朱厚照的面,他仍然哭喪著臉說道:“皇上,這都是奴婢看錯了人,方才招惹出了這麼大一場禍事,別說站在太陽底下思過懺悔,就是跪在這日頭底下也是應當的。都是奴婢識人不明任人唯親,這才讓皇上被人詆毀,奴婢罪該萬死……”

    “好了。你給朕閉嘴!”

    朱厚照惡狠狠地瞪了劉瑾一眼,隨即冷哼一聲道:“來人,把劉瑾送回直房歇息,要什麼藥只管去御藥局取,司禮監的事情不用他去照管了,奏摺全部送到朕面前來!”

    劉瑾聞言大吃一驚。皇帝這番話固然顯示出自己仍是寵眷未衰,司禮監也並未讓別人去染指。可小皇帝突然勤奮了起來,打算看這些天的所有奏摺,那萬一有什麼幹礙的東西,麻煩就大了。於是,儘管對張文冕建議這場苦肉計的結果最初還算滿意,此刻他卻不免有些慌亂了起來,一掀被子便順勢滾了下床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皇上,奴婢多謝您的體恤,可這大熱天的,如今累計的奏摺又多,倘若您真的全都看下來,別的事就什麼都甭想做了。司禮監少了奴婢一個耽誤不了事,還是讓他們照舊節略呈報才是,外頭還有幾位閣老呢。只是奴婢鑄成這樣的大錯,日後恐怕再也服侍不了皇上了,還請皇上一定要珍惜自個兒……”

    朱厚照也只是一時興起方才說要遍覽所有奏摺,可一想想那是一項多麼繁重的任務,他歪著腦袋一想,最終便決定還是聽劉瑾的。可聽到最後一句,他頓時惱了,上前一把抓住劉瑾的胳膊,輕輕巧巧就把這乾瘦的傢伙給拎了起來,端詳了人老半晌方才沉聲說道:“你回去先養著,這種喪氣話給朕少說!你才多大年紀,再跟朕十年二十年不在話下!”

    眼見劉瑾涕淚交加,想要跪下磕頭卻被朱厚照死死拽住,一旁的瑞生忍不住暗自咂舌。他起初還以為這次的事情足以讓劉瑾栽個大觔斗,甚至於下台也不足為奇,誰知道劉瑾連負荊請罪都還沒做到,只在太陽底下曬了這一場昏了這一次,小皇帝就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他大為慶幸在最初得到消息之後偷偷溜出城去見了一回蕭敬。

    還是蕭敬鄭重地囑咐他,平日該怎樣現在還怎樣,千萬不要貿然行事以至於弄巧成拙!

    等幾個小火者把劉瑾抬走,朱厚照卻沒有離開這太素殿,而是面色很不好地跌坐在靠著南窗的軟榻上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突兀地問道:“安化王朱寘鐇的那道檄文,你也看見了?”

    儘管這屋子裡除了瑞生,還有兩個太監在,但瑞生知道這話只可能是問自己。因而他遲疑片刻,這才低頭說道:“皇上忘了,小的不是看見,是您讀了出來,小的都聽見了。”

    朱厚照愣了一愣,隨即才突然笑了起來,但那笑聲卻不如平日裡的縱情暢快,卻是蘊藏著深深的怒火。因而,當他問出下一句話的時候,原本就氣氛僵硬的屋子裡更是瀰漫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沉默。

    “主幼國危,奸宦用事,舞弄國法,殘害忠良,蔽塞言路……嘿,說得真夠好聽的!朕雖然年少登基,可也不是凡事被人糊弄的性子,怎麼在他們眼中,朕就成了個少不更事的幼主了?至於殘害忠良,朕就更不明白了,那些個忠良們一個個是自己要走的,還有就是上書危言聳聽的,這些人不走,難道還要朕把自個信賴的臣子給攆走?要不是徐勛說安化王朱寘鐇竟已經被一個歌姬手刃刀下,就沖這一篇顛倒黑白的檄文,朕就要把他押回京城碎屍萬段!”

    瑞生心裡很明白,小皇帝暴怒之下的這番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而是發洩心中的怒火,因而只低下頭不吭聲。他都如此,另外兩個太監就更加沉默了,垂手低頭的時候,恨不得把頭直接埋進衣領裡頭去。果然,朱厚照越說越怒,隨著他劈手砸了一個杯子,這幾天在人前一直死死按捺的火氣,這會兒全都顯露了出來。

    “不但是西北,畿南一帶那些土匪盜賊搶地盤的連場大戰也被人拿出來做文章,要是他們知道那是徐勛設計在剿匪,朕看他們是不是無地自容!說什麼盜匪橫生,都是因為朝中奸佞橫行!說什麼民不聊生,需得施行舊時仁政,不能妄動祖宗成法!說什麼偏聽則暗,需得廣開言路,就差沒直接讓朕下罪己詔了!這些混帳,這些混蛋,混帳王八蛋!”

    朱厚照這一氣之下腦袋發昏,一口氣把那些在群臣面前不能露出來的髒話一股腦兒傾瀉殆盡,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他一下子往後重重一仰,好一會兒才無精打采地說道:“不知道徐勛什麼時候回來……他不在,劉瑾又那個樣子,朕都不知道該找誰好好說說話……”

    話音剛落,瑞生正為難該怎麼答話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皇上,提督西廠谷公公求見。”

    “谷大用?”朱厚照微微一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突然悶聲說道,“對他說,朕心情不好,見他也是發脾氣,有什麼事改天再說!”

    這個答覆顯然不能讓外頭通報的那個小太監安心。然而,聲音還是立時沒了。只不過,隔了好一會兒,門外卻直接響起了谷大用恭謹的聲音:“皇上,奴婢真的有要緊的事情,可容奴婢進來說話?”

    不等朱厚照拒絶,隨著門簾被一隻手高高打起,竟是笑容可掬的谷大用直接闖了進來。見小皇帝愕然之後就露出了氣惱的表情,谷大用行過禮後就笑眯眯地說道:“皇上心情不好,才更應該見見咱們這些從前的舊人。您從前也有過不高興的時候,要說疏解這些情緒,有誰能比得過咱們?奴婢今兒個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要告訴皇上。好消息是,聽說平北伯已經從西邊的寧夏動身回京了。”

    朱厚照聽到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原是根本不想聽,可谷大用一口氣把好消息說了出來,道是徐勛已經動身回京,他立時眼睛大亮,竟是連壞消息也不覺得有什麼愁人了,立時追問道:“那壞消息又是什麼?”

    “這個嘛……”谷大用卻停頓了片刻,這才乾咳一聲道,“奴婢察知,有人要對平北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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