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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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33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05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逆鱗

  睡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大清早起來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雖沈悅去照看孩子了,再沒有之前鴛鴦浴的好事,但徐勳走入徐良房中的時候,卻是終於神清氣爽了起來。因為昨夜聽妻子說徐良去了壽寧侯府,快子時都還沒有回來,他少不得關切地問了兩句。

  “壽寧侯雖說沒什麼別的好處,就是貪杯好色愛插手管事,但卻是個好酒友,我不過在他那兒多喝了兩杯。”徐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隨即就開口說道,“你昨兒個不是說今天下午皇上於文華殿議陝西邊事麼?你好歹也預備預備,要知道,之前小王子所部來攻的時候,朝議一度議論紛紛,今天又是內閣部院大臣齊齊到場的大場面。”

  陪父親用過早飯,徐勳回到房中又逗了一小會孩子,這才回到了書房。見案桌一邊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從陝西帶回來的那些圖籍冊子,他微微一愣就知道這是曹謙做的,當即便坐了下來,隨手翻了幾樣之後,他便往後頭靠了靠。

  文官追求的是吏治清明倉廩充足,最怕的就是君王沉迷於開疆拓土,而武官就不一樣了。有世襲軍職而只安於現狀的,只要拿著一份俸祿有那個官職就好,而那些不滿足徒有尊榮的,追求的自然就是邊功。所以歷來文官武將之間便存著這樣的矛盾。哪怕是王越這樣正經進士出身的文官,當一再率軍打下勝仗之後,行事也好思量也好都已經完全是一個武將了。

  天底下最難的事,便是把握好那個打仗的度!

  “少爺。”

     徐勳聞聲抬頭,見是小不丁點的金弘垂手站在書案前,他不禁挑了挑眉,隨即便笑道:“怎麼是你?陶泓和阿寶人呢?”

     “陶泓哥哥剛剛被老爺差遣去壽寧侯府送東西了,阿寶哥哥得了風寒,少奶奶命他休養兩日。”過了年又大了一歲,金弘如今看上去雖仍是未脫稚氣,可舉止卻沉穩多了。他有板有眼地又行了禮,這才又開口說道,“知道少爺在書房中做事,我本不該來驚擾,但外頭來報,說是提督內廠錢大人求見。”

     錢寧?他可不是今天才剛到京城,這傢伙來的時機倒是巧妙!

     “讓他進來。

     雖則也是一路馳驛而歸,但跟著徐勳回京城的江彬前天晚上和昨兒個上午好好休整了一下,早就恢復了生龍活虎,甚至還到西城這些滿是達官顯貴的胡同中轉悠了一圈。這天一大早,在院子裡練了一回劍的他用過早飯後本想出門,可打探得知徐勳徑直去了書房,他便耐下性子在前院各處轉悠,即便對那些護衛下人也都笑容可掬,絲毫沒有游擊將軍的架子。因而,錢寧到門上求見的消息他第一時間就得了,當金六親自領著錢寧進去的時候,他便站在不遠處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高大,魁梧,雙腿微微有些羅圈,顯見是騎馬騎得不少。肩膀極闊,手臂頎長,和傳聞中左右開弓的說法符合。而走路時目不斜視,絲毫沒有往路旁有人的地方看上一眼,足可見自視甚高,說得不好聽便是旁若無人。短短一會兒看出這許多特點之後,江彬便扭頭往外走去,再也沒有朝錢寧那邊看上一眼。

     然而,他這一轉身,錢寧卻是注意到了他的背影。起初還以為是徐勳新得的護衛,但瞧見人穿著軍官才著的烏皮靴,頭上髮髻方向也不相同,腰間佩刀和環鉤摩擦的聲響乍一聽上去也很有些不同,他便若有所思地對金六問道:“金總管,剛剛過去的那是誰?”

     金六被錢寧這一聲總管叫得飄飄然,應了一聲後扭頭一瞧,只得一個背影,他也來不及再細看,當即笑著說道:“哦,大約是此番護著大人從陝西回來的哪個軍官。”

     見金六連名字都記不住,錢寧也就把剛剛那個人影撇在了一邊。直到到了書房所在的那個跨院,見金六對那個出來迎候的半大小子說了幾句什麼,人立時又鑽了回去,他便笑著說道:“那個就是金總管家的小子?怪不得能讓都察院張都憲起名,一看就聰明機靈,又能留在書房,將來必然會隨之大用。”

     “不敢當不敢當,多虧錢大人吉言了。”金六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直到金弘跑出來親自打起了門簾,他目送了錢寧進去,這才哼著小調往外走,快到院門處卻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那個背影是誰。曹謙親自關照過的,說那是跟著少爺在陝西斬獲了不少功勞的大同游擊將軍江彬,他在錢寧面前竟是把人當成普通軍官了。

     “沒事沒事,反正錢大人如今也不是經常上門來……”

     書房中,當錢寧來到徐勳面前的時候,見這位舊上司閒適自如地在坐在案桌旁邊的一張竹榻上,身邊還堆著高高的一沓東西,他連忙收攝心神恭恭敬敬地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見過大人。”

     徐勳抬了抬手,似笑非笑地說道:“起來吧,你如今不是直屬我麾下,日後不用這麼多禮。”

     “大人說笑了,卑職能有今天,全都是大人提拔栽培,萬萬不敢忘本!”錢寧恭恭敬敬地又低了低頭,這才站起身來,見徐勳彷彿對自己的表態還算滿意,他這才又誠懇地解釋道,“大人前晚抵京,卑職原本應該昨日便來拜見,但因為得知大人一大早就被宣召入宮,午時方才出宮,想著大人興許要好好休憩一番,便沒有貿然打擾。”

     把自己拖到今天方才來拜見這件事巧妙地遮掩了過去,他這才說道:“而且,大人不在京城的這幾個月,也發生了不少事情,卑職新掌內廠,一直都是千頭萬緒理不出來所以不敢有半點懈怠馬虎。一則是此前淮揚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鹽引弊案,羅公公親自去查,可結果卻是被上上下下幾個人給糊弄了,劉公公盛怒之下卑職親自帶人前往,這才追回了數萬銀錢的虧空。二則是不久前皇上下朝時御道留書東廠西廠追查許久都沒查出主使,卑職循著幾條線索一路查了下去,終於略有所得。”

     徐勳知道錢寧這是在表功,偏巧這兩件事都是谷大用曾經和他說過的,因而他臉上頓時笑意更深了:“皇上設內廠,原本就是為了給東廠西廠拾遺補缺,外加做他們不能做的事。你既然能查出這些隱情足可見皇上沒用錯人,我和劉公公也沒舉薦錯了你。”

     錢寧原本做好準備,倘若徐勳追問他該怎麼把事情原委仔仔細細解說一遍,可不曾想徐勳雖是讚了他兩句,可竟然彷彿對這兩件大事絲毫不關心似的,一時間不禁有些急躁心念一轉,他連忙滿臉堆笑地說道:“卑職也是在大人身邊學到了幾分縝密而已,萬不敢當這誇獎。前一件事是羅公公失察而後一件事卻本不該沒有結果,而是東廠丘公公刻意隱瞞!”

     “嗯?”

     徐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見錢寧那眼睛彷彿異常坦然地看著自己,他只是片刻功夫就猜測出了錢寧的用意。大明朝的廠衛從來就沒有像正德朝這麼多過,錦衣衛之外還有東廠西廠內廠,如此一來彼此之間交界多了,爭權奪利自然就不少。尤其是後掌東廠~~-更的丘聚,以及好不容易才撈到提督內廠職司的錢寧,想來暗地裡的衝突很不少。

     “這事你應該去向劉公公禀報才是。”

     錢寧見徐勳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知道這位主兒素來是無利不起早,要像昨晚上打動劉瑾那樣打動他,就必須拿出相應的東西來。因而,他立時打疊起了全副精神:“大人,這事情十有**是羅公公不滿劉公公在之前兩淮事情上的橫插一槓子這才蓄謀做了此事。

     而丘公公身為提督東廠太監,卻給他收拾了首尾。不瞞您說,丘公公自從去年得以執掌東廠之後,與民爭利,京城的車馬行等等生意被他壟斷了大半,甚至還在那些風月之所收買眼線,和錦衣衛的衝突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徐勳斜倚在那個柔軟有彈性的靠枕上,聽錢寧說丘聚如何聚斂錢財,如何欺壓錦衣衛,說得錦衣衛那幫人就像小白兔似的可憐,他心裡不由得想倘若李逸風身在這裡,是會給錢寧幫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錦衣衛飯碗被別人搶了的苦楚,還是會一口否認,然後信​​誓旦旦地說錦衣衛如今士氣正好,絕非如此不堪模樣。他真想著,錢寧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把他的思緒一下子都打斷了。

     “而且,卑職還聽說,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大人,近來臥病在床,情形很不好!而東廠在附近買下了一座院子訓練小戲子們,成天吹拉彈唱,這分明是有心讓葉大人無法靜養!卑職雖然如今執掌內廠,但這世職卻是來自錦衣衛,而且當年要不是北鎮撫司李大人舉薦,也不會有卑職的今天。所以,卑職執掌內廠這些日子,一直都告誡下屬不得和錦衣衛相爭,所以對丘公公這些舉動也實在看不下去。不論於公於私,這東廠還是換個妥當人執掌為好!”

     徐勳簡直要為這番話擊掌叫好,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錢寧還真的是瞅准了他的脾性。他和丘聚的交情原本就尋常,但也犯不上沒事去豎立這麼一個敵手,可倘若丘聚真的犯到了錦衣衛頭上,他就不得不真的出面為葉廣和李逸風撐腰了,總不能讓久病的人寒心。於是,他微微一沉吟,最後便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了,回頭我就去看看葉大人。”

     知道徐勳已經差不多被說動了,錢寧知道再繼續不啻是畫蛇添足,當即便岔開了話題,只說些徐勳不在京城之間發生的事情——從官員調動,到政令變化,從內閣三位閣老之間的明爭暗鬥,到部院之間的升降異動……直到見徐勳彷彿有些倦了,他才彷彿剛剛察覺了似的,滿臉赧顏地說道:“卑職忘了大人緊趕慢趕回了京城,該當多休息。這些事情既報了大人知曉卑職也該回內廠去了。”

     “唔,你很仔細。”徐勳欣然點了點頭,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我這趟回來得急,只帶了些藍田yù的首飾如今還沒清點出來,都在那邊桌子上的匣子裡,你自己挑幾隻帶回去。”

     聽徐勳竟讓自己去挑,而不是早預備好了打賞,錢寧頓時心頭一喜,知道徐勳對自己還有相當的信賴,連聲答應之後就到了餐桌邊上。打開桌上那個雕漆匣子他就看到裡頭大約十幾隻大大小小的玉鐲。有的上頭帶著墨色的花紋,有的通體草綠色,做工相比京城首飾舖裡的珍品來雖然遜色幾分但瞅著還算佳品。他略一思忖,便毫不客氣地在其中選了三隻。

     “都選好了?”徐勳見錢寧拿到眼前的是三隻,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嬌妻美妾一個不少,你倒是會享齊人之福!好了,趕緊回去做你的事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

     等到錢寧告退離去,徐勳才伸腳趿拉著鞋子下了竹榻,目光落在了後頭書架上的那一沓圖籍資料上,沉吟片刻便站起身來,伸手緩緩摩挲著這些東西,但心裡想的卻根本不是這些邊務軍略。

     錢寧打的如意算盤他當然清楚。但倘若丘聚果真故意那確是觸了他的逆鱗!

     時值初夏,午後的太陽格外火辣辣的,乍然從毫無遮掩的御道進入了文華殿,即便是路途最近從文淵閣過來的李東陽王鏊和焦芳,也都已經出了一頭汗,更不用說從千步廊各部院衙門過來的一眾大佬了。尤其是從京畿道街的都察院趕過來的張敷華,更是額頭上油膩膩一層汗,官袍的後背全都濕了。他打起精神和林瀚交談了幾句,見身側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卻發現是一個小火者雙手捧著一塊軟巾。

     “張大人,請先擦擦汗。”見張敷華彷彿有些愣神,那小火者連忙解釋道,“不止是您有,各位老大人們都是如此。皇上說,大熱天讓各位到文華殿來議事,還吩咐備了解暑的茶。”

     此話一出,不但張敷華愣住了了,旁邊的林瀚也一塊愣住了。等到那些正在等著小皇帝的大佬們人手接過了那一塊用井水浸過涼津津的軟巾,擦過臉手之後又捧上了一盞茶,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是驚愕莫名的表情。

     小皇帝素來是極其有脾氣的人,什麼時候對大臣這麼客氣過?或者應該說,小皇帝什麼時候這麼仔細過?

     就連幾乎是最後一個抵達滿頭大汗的徐勳,在接過小火者遞來的軟巾,喝過茶之後也生出了同樣的感覺。朱厚照對親近的人是什麼都會替別人著想,但對於不想見的人則是巴不得人說完就趕緊滾蛋,這其中,在場的大多數人其實都在這位天子的敬而遠之之列。於是,面對今天只有他一個武官的場面,他並沒有上去和林瀚張敷華屠勳等人搭話,而是若有所思佇立在了一邊,直到那一聲皇上駕到陡然響起。

     因不是大朝,等到朱厚照升座之後,眾人也不過一跪一叩首而已。朱厚照素來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因而見眾人起身,他就直截了當地看著徐勳道:“徐勳,將你此次巡邊的各種情形先說來聽聽。”

     徐勳明明是前日半夜就抵達了京城,可昨日卻並沒有出現在文華殿上,這道理在場的眾人全都明白,因而也有不少人的目光在聽徐勳奏事的時候落在了劉瑾身上。然而,見劉瑾氣定神閒,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自然而然就有人心中惱火。比焦芳更靠近李東陽的王鏊,便是低聲對李東陽問道:“元輔,待平北伯奏報完,是否要提及其遇刺一事?”

     “先不要節外生枝。”李東陽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徐勳,半晌才不動聲色地說道,“且看他自己是不是提起,再看林亨大張公實他們問不問。倘若誰都不提這一茬,我們也不用揪著這一點不放。守溪,昨天徐勳和劉瑾就已經見過面了。

     聽到李東陽著重指出徐勳和劉瑾見過,王鏊立時明白是怕兩人有所默契,提起這一點兩頭不討好。然而,看著天子身側侍立著的劉瑾,他卻覺得心中恨得牙癢癢的。想當初他和韓文等人一塊伏闕,便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可結果時至今日,忠臣紛紛被貶,劉瑾卻巋然不動,而徐勳一介乳臭未乾的少年竟也由此坐大崛起。他這個內閣大學士只能四面撲火救人,於大政方針上力爭而不可得!

     “……所以,沿偏頭關、東勝關黃河西岸諢名一顆樹之地起,至榆溝、速迷都六鎮、沙河海子、山火石腦兒、石海子、回回墓、紅鹽池、百眼井、甜水井、黃河溝,至寧夏黑山嘴、馬營等處,共立十三城堡,七十三墩台。東西七百餘里,將偏頭關與寧夏相接,惟隔一黃河據北守禦。如此一來,使虜寇不能再居我腹地,大同寧夏延綏也好,陝西鎮也好,延邊守禦的長度可以大大減少,…”

     此時此刻,正好徐勳正說到沿河守禦策,王鏊陡然之間聽到前頭一個地名的時候就回過神來。他幾乎不假思索地打斷了徐勳道:“如果臣沒有記錯,這是正統年間寧夏副總兵黃鑑上書所言之策,平北伯欲據為己有?”

     然而,話音剛落,他便發現眾人全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他。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06
奸臣 第五百五十六章 廷議河套



內閣王守溪,天下窮閣老。

王鏊是少年神童,先奪解元,再下會元,殿試雖不得頭名,卻也奪得探花,如今雖已經不再年輕,卻依舊有過目不忘之能。再加上徐勛在陜西的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翻閱當年的舊檔,因而,他在回過神后能敏銳地分辨出,那建議出自何處。然而,見別人那目光有異,他立時醒悟到,自己發泄似的拿徐勛的話頭做法,恐怕是有些冒失了。

果然,緊跟著,他就見徐勛對自己微微一笑,很有風度地說:“不愧是王閣老,我剛剛只是舉了正統以來議河套之事的種種爭執反復,而且剛剛已經說了,這是時任寧夏副總兵黃鑒的提議。”見王鏊老臉一紅,顯見起頭是走神了,而且那走神之中恐怕還有心存憤懣的因素,因而他輕飄飄點明了這一點后,也就不再繼續揭人的短,而是繼續條理分明地說道,“當時朝議上卻覺得此議說來容易做來難,那一帶平漫難據,結果便駁了。后來石亨也奏過,將延綏一帶的營堡移徙直道,但仍是不了了之,但究其根本,這是萬世邊防之策……”

徐勛一人之力,自然難以將舊日那些爭議在朝議上一一拿出,但楊一清何等人,且不說在陜多年,對河套之地的要緊簡直是了若指掌,就是此前上書請重筑邊墻,也是把所有陳谷子爛芝麻的舊檔都一一爛熟于心。此時此刻借著此前和楊一清商量之后的成果,將從天順年間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間一次次大小戰役和朝中紛爭擺了出來,到最后見眾皆無話,他方才輕輕咳嗽了一聲,預備撂下了最后的總結。

“總而言之,之前上上下下所爭者,復河套之后,地勢一馬平川,虜寇鐵騎四入。如守則兵力不足,如追則馬力難及。但河套三面憑河,土地肥沃,耕田種桑皆可自給。只從寧夏塞外小江南之稱便可見一般。若是河套屯守,每年可省卻租稅數十萬,轉運的士卒人力又不下十余萬。而東到偏頭關,西到寧夏,這兩千余里的百姓都可睡個安穩覺。而說此地平坦不可守的,周朝朔方,漢代河西郡。那又是從何而來?”

“而河套自洪武初年,便是我朝所有。因兵備空虛,當年扼守其外的營堡漸漸內徙,于是縱敵深入。虜寇既然長久以來都在這塊水草肥美的地方放牧,自然樂不思蜀。而邊將又生怕朝臣責備輕啟邊釁,于是更坐視其坐大,不敢率兵深入清剿搜套。從正統以后到如今,只有威寧伯王越深入紅鹽池。焚虜寇大帳輜重,劫其兵器盔甲,又俘獲其妻子婦孺。一時讓賊不敢復據河套。但結果如何?后援不繼,武備不繼,以至于虎牢一關,卒為楚有;河西數郡,折為秦臣。當年唐時劉仁愿一介文臣,敢爭險于黃河之外,而扼受降,我等后人卻只知道斂兵于河套之內,僅守延綏。河套不復,不啻于開門延寇。三面受敵!”

李東陽早就知道徐勛是善辯之人,否則當年的府軍前衛便沒有復建之機。然而時至今日,徐勛的善辯之中卻又加入了引經據典,更是讓人難以小覷。知道這必然還有楊一清在背后謀劃的成分,他在心中斟酌良久,可最終還是難以保持沉默。

劉瑾那些折騰確實是比不上徐勛的謀定而后動。然而,怕就怕他嘗到了甜頭,在邊功的路上越走越遠。想當年王越和汪直結黨,何嘗不是因為邊功封伯,繼而野心難制?

于是,在小皇帝那顯見大為高興的目光中,他不得不站出來說道:“平北伯所言雖有理有據,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且不論兵馬,眼下這時機正當的夏糧未收之際,恐怕難以支應陜西所需。如今小王子部厲兵秣馬,分明不甘前敗,若是將此事暫且緩一緩,待其與火篩兩敗俱傷,進駐河套便可事半功倍!”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此話固然不假,但若是一虎正當盛年,一虎卻已經老而末路,這勝負成敗在未曾相爭之前就已經很清楚了。火篩窮途末路,從其手上取得河套容易,還是從正當盛年的小王子部手中收回河套容易?”徐勛用一個反問暫且噎住了李東陽,隨即便向著御座上的朱厚照一拱手道,“皇上,倘若糧草軍餉有所缺口,臣有一計可以籌措。”

朱厚照對于自己親近信賴的人素來是言聽計從,劉瑾如此,徐勛也是如此,因而他當即精神大振,連忙問道:“什么好辦法,你快說!”

“量出為入,估算此次戰事以及筑邊墻的開銷,發行債券!”徐勛拋出這么一句話后,見眾人無不是驚愕莫名,甚至還有人滿臉糊涂,他也不立即解釋,而是笑吟吟地對小皇帝拱了拱手,“一二百萬的軍費銀子對國庫來說,驟然拿出這么多興許有壓力,所以,倘若諸位老大人真的覺得軍費不足,戶部沒錢,便請皇上考慮考慮臣的這個主意。”

徐勛分明不打算在今次朝議上把這事情說開,一時間不但李東陽,就連劉瑾也是恨得牙癢癢的。然而,朱厚照卻非但沒因為徐勛的賣關子而氣急敗壞,反而興致更高了,看看左右片刻,他就急不可耐地說道:“諸位于徐卿所言,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言下之意分明是,若是沒事就可以告退了!

天子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林瀚和張敷華對視一眼,想起昨日晚上和張彩的商量,林瀚知道與其讓別人挑頭,不如自己把那件事挑明了,當即開口問道:“臣只有一件事要問平北伯,聽說前日平北伯進居庸關之后遇到了刺客?”

此話一出,剛剛還在互相打眼色打手勢的一眾大佬們頓時鴉雀無聲。劉瑾的那些黨羽是集體提心吊膽,暗自思忖徐勛之前自己在御前裝好人,此刻卻讓人提出來,萬一引火燒了劉瑾,他們該如何應對,而中立的李東陽等人,則是迷惑于為何是林瀚這個素來清正的吏部尚書打頭陣。難不成是林瀚被徐勛說動,打算趁著軍功把劉瑾拉下了馬?

“只是一個妄人而已,武藝倒是馬馬虎虎,不過雙拳不敵眾手,尚未欺近身前就被護衛們當場格殺,談不上什么刺客。”徐勛輕描淡寫地說到這里,瞥見劉瑾面色依舊陰沉沉的,他就哂然一笑道,“再說,我這個欽差此前這一路西行,得罪的人海了,為了這么一件微末小事興師動眾,著實沒什么必要。”

林瀚微微點頭,就此退了回去,就在這時候,今日不吭聲,從前也一直極不起眼的刑部尚書屠勛,卻突然開口說道:“刺客之事平北伯不可輕忽,須知彼等亡命之徒,看上去雖只一人,但未曾問過,焉知其是否有后臺同黨?臣懇請皇上將此前的刺客畫影子圖形,下發京畿各州府,令差役捕快詳加訪查。”

刑部在六部之中是僅次于工部的冷衙門,重要性甚至連禮部這樣的清水衙門也比不上。屠勛又因為此前刑部天牢出過岔子跑了一個江山飛,一度被朱厚照冷落了許久,從前還曾經卑躬屈膝去過徐家賠禮,據說還不怎么被徐勛待見。然而,此時此刻屠勛正色說出來的這么一番話,卻是顛覆了大多數人早先心中的判斷。

敢情屠勛竟也是半個徐黨……不,興許可以說一個,要知道其的態度卻是比林瀚還要強硬明確得多!

身正不怕影子斜,盡管劉瑾在這件事上問心無愧,但他卻生怕徹查這么一樁遇刺案,有人會為了討好徐勛,而翻出別的事情來,當下少不得以目示意兵部尚書劉宇站出來。果然,劉宇不負他的期望,當即就出列說道:“皇上,臣以為平北伯遇刺之事,可令內廠仔細盤查,必然能有結果。倒是平北伯此行陜西,先退虜寇,再平安化王之亂,這議功方才是重中之重。”

這劉瑾和徐勛什么時候又穿一條褲子了?

今天起頭碰了一個軟釘子的王鏊只覺得腦袋都有些糊涂了。直到劉宇這個兵部尚書將徐勛此行陜西的功勞吹得天花亂墜,連尚未真正收復的河套之地都算了進去,恨不得把徐勛說得如同徐達再生,張輔在世。然而,劉宇這長篇大論還沒結束,徐勛便笑瞇瞇地打斷了劉宇。

“劉尚書,我這點微末功勞皇上心里有數,諸位老大人心里也有數,你就不要替我臉上貼金了。說到功勞,此番寧夏大亂,我早就上書請調換寧夏上下各層將領,不知道劉尚書是個什么章程?”

劉宇早就接到了徐勛的急報。然而,他打心眼里就不想讓陳雄出任寧夏總兵。要知道宣府總兵張俊,大同總兵莊鑒,固原總兵曹雄,這一個個全都是和徐勛關系親近,惟其馬首是瞻。盡管邊鎮對京城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可有這么一些人在,徐勛豈不是要軍功有軍功,要人馬有人馬?然而,他正支支吾吾想著怎么蒙混過去的時候,外間就傳來了一個內侍的聲音。

“皇上,西廠來報,擒獲虜寇奸細數名,其中一人自供曾安排同黨在居庸關關溝之內行刺平北伯,結果事敗被殺!”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07
第五百五十七章 精似鬼,心如鏡
  
    文華殿議事對於英宗之後的各朝皇帝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省事。哪怕是以勤政著稱的弘治皇帝,在位期間在文華殿單獨接見大臣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所以,這等時刻就別說被傳話打擾了,但使有太監探一探頭就十有**會被打出去。可朱厚照畢竟是把一個月三十次的早朝改成了朔望兩次大朝的少年天子,誰都知道他比起大臣更信賴宦官,現如今外間突然打斷了議事,大多數大臣的臉上都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然而,等聽清楚了這通奏事的緣由,從上到下卻都是吃了一驚。就連此前因張彩的勸說,決定暫且放過用此事向劉瑾發難的林瀚和張敷華,也不由得面面相覷。至於侍立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則是在最初的如釋重負之後,若有所思瞧了徐勛一眼。

    谷大用和這小子分明是穿一條褲子,若不是得了徐勛首肯,萬萬不肯就這麼把此事糊弄過去。這麼說來,徐勛是不願和自己翻臉?亦或者說,徐勛還不敢和自己翻臉?

    朱厚照按著扶手滿臉的驚異,片刻之後他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讓谷大用進來,朕要詳詳細細地聽他稟報!”

    儘管從永樂朝之後,皇帝便開始重用中官,可無論大小朝會,等閒都不召見內官,如劉瑾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從前也都是侍立在天子身邊,充當一個聽的角色。至於有什麼好壞進言,都是退到深宮之內再說,如此也不虞外臣知道心有防範。因而,朱厚照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了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王鏊本待開口反對,可袖子被人一拉,他側頭一看便發現是李東陽。眼見李東陽鄭重其事地微微搖頭,他按捺再三。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谷大用進殿之後,旁若無人地行過禮,繼而就在朱厚照的追問下敘述起了此前抓人的經過。深得朱厚照信賴的他本就是小意善媚口才極好的人,這稟報起來簡直就像是街頭藝人在那說書時的光景,從起頭到經過詳細得無以復加。

    “自從前夜平北伯到過靈濟胡同西廠,對奴婢言說過遇刺之事後,奴婢就立時讓麾下的番子和眼線動作了起來。居庸關關溝距離京城極近,之後因為遇刺之事。關卡的盤查比之前嚴厲了一倍不止,所以派出去的偵騎在那兒協助盤查,自然而然就讓奸細無處可逃。而在京城的酒樓客棧等等,對於生面孔也加大了盤查力度,如此拉網似的盤查,單單西廠的人手還不夠。所以奴婢又請了錦衣衛協助。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今天早上,北鎮撫司將一干可疑人等堵在關帝廟附近的一處民居之內。”

    谷大用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徐勛正用驚訝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卻彷彿沒察覺似的,只微微一頓等待眾人消化這個消息,緊跟著這才又低下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奴婢得報之後便親自趕了過去,把鄰近街區全都封鎖了起來,繼而下令強攻,最後一舉格殺七人。擒獲活口三人,其中一人重傷兩人輕傷,這口供就是從輕傷的兩個人口中問出來的。”

    聽到這裡,李東陽更在意的是那個傷亡數字,一時眉頭緊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鬧得這麼大?而且那兩人雖供述如此,焉知是不是屈打成招?”

    “元輔說笑了,是不是蒙古人,這一點我自忖還不會看錯。再者……”谷大用笑眯眯地掃了一眼其他文官大佬。又盯著劉瑾看了一眼。這才嘿然笑道,“要說動刑。天地良心,那兩個人身上除了此前劇鬥而受的傷,可是囫圇完整一點拷打傷痕都沒有。再說了,不是自己做的事卻攬到自己身上,莫非他們是要找死?”

    “這麼說,竟然真的是虜寇?”

    朱厚照一下子就相信了谷大用的話,一時怒不可遏,當即重重一拍扶手站起身來:“這些傢伙劫掠邊疆多年,害得九邊百姓不勝其苦,這次好容易徐勛讓他們再次受挫而歸,他們居然這麼膽大妄為?”他越說聲音越高,一時間又嚴厲地看向了那些閣臣和部院大佬,“是可忍孰不可忍,都被這些韃子欺到頭上來了,你們還說什麼暫時等一等忍一忍?不等了,之前京營和十二團營早稟報上來說完全預備好了,明日就讓先鋒出發……不,今日就出發!”

    “皇上!”

    這一次站出來的是徐勛:“皇上,京營和十二團營兵馬不用調動太急,元輔之前說得在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若是帶得不夠,數千乃至於上萬兵馬所到之處,對周邊的州府縣城壓力太大。不如先請陝西三邊總制楊大人將各鎮兵馬調撥匯攏以備防禦或出擊,另外,速撥太倉銀,遣總理糧草軍餉大臣一員居中調配,京城兵馬緩動。虜寇奸細橫行關中不是一兩天了,這樣大規模的人馬調動,必然不會不知情,知情的話便會心有忌憚。而韃虜新遭此敗,縱使用兵也是為了報復,不會真的傾全力而來。所以,重要的不是此次,而是將來……”

    徐勛的話到了這個份上,誰都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一遭事情竟是幫助徐勛更進一步地掌握了主動。這一瞬間,別說劉瑾,就連李東陽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個念頭——這所謂的行刺,莫非是徐勛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碼?可還不等有哪個心直口快忍不住的把這話說出來,那邊廂谷大用就已經笑眯眯開了口。

    “茲事體大,那兩個活口奴婢正押著,不若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法司一塊再去好好審一審,錦衣衛從旁監理?”

    谷大用這有恃無恐的態度讓質問之詞幾乎已經到了嘴邊的王鏊不得不沉默了下來。於是,朱厚照在稍一思量之後,便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也好,將人犯移交刑部天牢。屠卿,這一次你給朕加派人手仔細看好,別又出了什麼見鬼的事!”

    屠勛沒想到這事情真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愣之下方才彎腰領命:“臣遵旨!”

    等到又商議了好一陣別的,這一場議事方才告一段落。等到散去之際,劉瑾對朱厚照稟告了一聲。隨即便快步走到了徐勛和谷大用跟前,也不管那些文官紛紛看向了這兒,便似笑非笑地說道:“老谷,沒想到你這回還真夠雷厲風行的啊!”

    “哪裡哪裡,那些狗東西險些暗算了徐老弟,我要是還不賣力,豈不是對不起那點交情?”谷大用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見劉瑾分明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裸地直接坦言交情。他便又擠了擠眼睛道,“至於那些虜寇奸細,不瞞你說,是之前就有些線索的,這一回正好趁著機會一鍋端,誰知道真的給我抓著幾條大魚!哎。要說上陣廝殺,錦衣衛那些傢伙還真是好樣的,不像我手底下那些番子,一個個畏首畏尾……”

    劉瑾見谷大用竟彷彿打算和自己長篇大論,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絶,繼而便說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得了,此事回頭再說。前兩日咱家也正忙著,再加上徐老弟趕路歸來,總得給人歇歇。今晚上咱家在家裡擺酒給徐老弟接風外加壓驚,老谷你可千萬一塊來!”

    見谷大用連猶豫都沒有就一口答應了,劉瑾也就拱了拱手帶著兩個小火者急急忙忙走了。他這一走,徐勛見剛剛還站著好些人的大殿裡頭已經是乾乾淨淨,只剩下了自己和谷大用兩個人,少不得一抬手道:“走吧,我可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請教谷公公你呢!”

    “別請教,我可當不起!”谷大用把頭搖成了波浪鼓似的,等到和徐勛一塊並肩出了門。他這才大有深意地說道。“要說請教,這事情我只是個做事的。主意是張西麓出的,消息是北鎮撫司李逸風送的,我不過讓人出動一下而已。你如今既然休整好了,最好去看一看老葉廣,之前李逸風心急火燎地讓我從太醫院給他扒拉了一個手段不錯的御醫,看他的樣子,葉廣恐怕挺不了幾天。我做事你放心,半點紕漏都沒有。”

    大明朝自從有廠衛以來,廠衛兩個字便是黑暗的象徵,而這裡的擢升更是全憑君王之意,越級拔擢司空見慣,一個個傳奇的前輩激勵著後輩更加不擇手段地往上爬。這其中,從成化年間的一個錦衣衛總旗一路升到如今的都指揮使,葉廣算得上是一個另類的傳奇了。能夠被從成化末年到弘治年間那些把持朝政的名臣舉薦一路陞遷,如今正了掌錦衣衛事的名分,足可見他不動聲色的水磨工夫。然而,再鐵打的漢子卻磨不過歲月和病痛,如今,形銷骨立的他斜倚在炕上,臉上卻沒有多少悲苦的神情,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支摘窗外的一片翠綠。

    “爺爺,爺爺!”一個小童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爺爺,上次來過的那位大人來了!”

    葉廣雖是看似風光的錦衣衛之主,但做這種事情素來不會有什麼友人,因而來府上拜訪的人極少,病中來探望的,也就是那些個舊日同僚下屬而已。因而,此時此刻聽到大人兩個字,他先是為之一愣,直到孫子葉堯又補充了一句,“是送我骨牌的徐大人”,他這才恍然大悟。

    “徐大人便是徐大人,什麼叫上次來過的那位大人!”葉廣呵斥了小傢伙幾句,支撐著身子正要下地,卻被葉堯死死按住,他一愣之後板起臉正要訓斥,可見小孫兒泫然欲涕的樣子,不得不又坐了下來,卻是嘆了一口氣道,“貴客臨門,你爹又不在,這也太失禮了。”

    “這有什麼失禮的,我又不是外人。”徐勛含笑踏了進門,見葉廣頗為意外,他便點頭說道,“是我對門上的人說,我不是外人,不必拿出對外人的那一套來,可一來二去還是沒能攔住堯哥兒。”他說著便笑眯眯地摸了摸葉堯的頭,隨即在臨窗的這張大炕上坐了下來。

    “堯兒,去沏茶來。”

    葉堯應了一聲正要走,徐勛卻把人攔住了,含笑從背後拿出一樣東西來,不由分說地塞在了小傢伙的手中:“之前送了你那張骨牌,這一次我再送你一把彎刀。也是此番從虜寇那裡得來的戰利品,只不過有些磨損……”

    “多謝徐大人!”小孩子正是最羨慕英雄的時節,葉堯生怕徐勛這東西要收回去。使勁搖了搖頭後連忙把彎刀藏到了身後,這才在葉廣嚴厲的眼神下跪下磕了一個頭,旋即就一溜煙衝了出去。面對這一幕,徐勛不由得啞然失笑。

    “小孩子不懂事,還請不要和他計較。”葉廣說了這麼兩句話,突然又覺得喉嚨口一陣陣發癢,連忙拿起炕桌上那一盞還留著溫熱的茶喝了一口鎮了下去。等到徐勛關切地問起了他的身體,他就苦笑道。“我那個兒子不肯說實話,李逸風也是支支吾吾,結果我逞強了一輩子,如今什麼情況卻自己都不知道。左右是捱不過多久了,橫豎我也活夠了,更何況李逸風那些人我都託付給了平北伯你。沒什麼不放心的。”

    見葉廣說得絲毫沒有半分勉強,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卻絲毫不提自己的子孫,徐勛如何不知道這一位是真正看開了,心底不禁更多了幾分敬重。等到葉堯小心翼翼雙手捧了一盞茶進來,恭恭敬敬地呈到了他的跟前,他連忙伸手接了過來,卻又把葉堯拉著坐在了身邊。

    “今天我來探望葉大人,並沒有什麼公事。留著他不礙的。”徐勛見葉廣以目示意,彷彿要打發葉堯下去,便出口說了一句,隨即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之前一次來,也不曾見到令郎。記得葉大人提過令郎只是錦衣百戶,並沒有什麼管事的正經職司,那怎麼會連你病著,他也一直忙著不在家?”

    “爹爹出去看姑姑了。”葉堯搶在葉廣之前答了一句。可見爺爺皺眉。他頓時不敢說話了。這時候,徐勛不禁有些意外地看著葉廣。老半晌,他就瞧見葉廣深深嘆了一口氣。

    “小女的夫婿早故,守寡多年,生活一直不甚如意,此前求我給外孫一個差事,我也一直沒答應,只讓犬子多去她那裡看看照應照應。”見徐勛彷彿有些意動,葉廣連忙開口說道,“平北伯,並非我矯情,錦衣衛的職司是聖命賞人的,我若是恩蔭外孫,這就太過了。而且,一個閒職一年到頭並沒有多少錢糧,廝混其中反而讓人怠惰敗壞了。外孫稍有幾分讀書天賦,所以我打算讓他走舉業。倘若僥倖能得一個功名,總比強求一個閒職強。”

    知道葉廣的性子就是如此,徐勛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既如此,回頭我問問西麓,這京城有些什麼好學堂,把人送進去磨一磨性子。倘若真的是塊材料,我就看看西麓肯不肯收一個學生吧。”

    葉廣不想徐勛竟然肯把人推薦給張彩,一愣之下頓時大為感激。然而,他還不及訥訥說出什麼感激的話,葉堯就突然開口說道:“徐大人,我如今已經能開弓了,您上次就說過將來肯收我進府軍前衛的!等我長大一些,您就收我當親兵好不好?”

    徐勛被小傢伙這一席話說得大愣,隨即便哈哈大笑了起來。見此情景,葉廣想要訓斥孫兒,卻又覺得無可奈何,最後只得解釋道:“實在是平北伯身邊出去的人都得力。而且府裡的人也多嘴,常常對他說些有的沒的,就讓他記住了……”

    “沒問題,等你再大兩歲,能吃得起苦,我保管一定要了你!”

    盤桓了小半個時辰,徐勛知道葉廣病中不能見客太久,也就起身告了辭。葉廣再三謝過之後,就讓葉堯送徐勛出去。這一路走出主屋才不多遠,葉堯突然仰起頭問道:“徐大人,爺爺會死麼?大夫和爹爹嘀嘀咕咕的時候,每次都不讓我聽,也不對爺爺說,我……”

    “沒事,你爺爺就算是真的有那一天,到了地底下,也必然是一條英雄好漢!”徐勛微微一笑,又摩挲了一下葉堯的腦袋,見他的臉上頓時綻放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他便放下了手繼續緩步向前行去。等到二門遙遙在望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三步並兩步衝了過來,不是李逸風還有誰?

    李逸風見葉堯這架勢分明是送徐勛出來,連忙快步迎了上去:“平北伯這是來看葉大人?”

    “你好快的耳報神啊!”

    李逸風被徐勛說得滿臉尷尬,蹲下身來笑著和葉堯說了兩句,好容易搶到了小傢伙那送人的職司,他眼看人一步三回頭地離去,這才舒了一口氣,忙對徐勛輕聲問道:“葉大人不曾問起他那病情吧?”

    “就算不曾問起,他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會不知道?你跟了葉大人這麼久,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聽徐勛這樣責備,李逸風頓時沉默了。然而就在這時候,一時間兩人就只聽得絲竹管弦之聲大作,繼而竟是鑼鼓喧天。李逸風見徐勛那臉色陡然陰沉得可怕,饒是葉廣曾經吩咐過不要對徐勛說,他還是忍不住說道:“我勸過葉大人好幾次搬一個地方,葉大人卻始終不肯。隔壁那座宅子據說是東廠置辦下的,為了訓練什麼戲子,我請過谷公公去對丘公公說項,可看這樣子……似乎沒什麼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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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強勢
  
    如今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這時候還吹拉彈唱,分明是故意的!

    早起錢寧來過一次,最後告了丘聚這麼一回刁狀,又和葉廣扯上了關係,徐勛就已經記住了。而下午他和谷大用合謀唱了一回雙簧,谷大用再次提醒了葉廣的病,更是有了他此時此刻悄然來到這裡的探望。然而,就在李逸風心急火燎趕到這兒來見他的時候,這聲音突然響起,不管是不是巧合,這都算是撞在了他的槍口上。

    “東廠好端端在這裡買什麼宅子?丘聚吃飽撐著了?”

    李逸風見徐勛臉色陰沉沉的,問出來的話更是毫不客氣,一時暗自慶幸隔壁那座院子裡的傢伙跋扈慣了,竟然正好撞在了徐勛親自來的時候,而自己真的是一絲一毫都不曾設計過。於是,他一面虛手把徐勛往外請,一面低聲說道:“這都是因為閒園紅火的緣故……丘公公去年才掌了東廠,一場大清洗過後東廠沒多少可用的人,甚至比不上谷公公的西廠人少卻精悍,更比不上錦衣衛從前多年的積累,再加上又多出來了一個內廠,他自然是什麼法子都用了上來。據說,東廠準備暗地裡在東城西城開兩家京城最好的樓子……”

    “你不用說了!”

    徐勛儘管如今不在明面上和人爭強鬥狠,但他當年兩眼一抹黑的時候就敢在金陵給徐氏族長下套子,把徐六老爺徐迢拉下水,繼而更是直接掀翻了趙欽,怎麼可能是善茬?此時此刻喝止了李逸風,他便沉聲說道:“帶路,我倒要看看那邊是誰掌總,竟然如此肆無忌憚,敢欺到錦衣衛頭上來了!”

    李逸風儘管才升了指揮僉事,但如今廠衛的格局是三廠一衛,錦衣衛相比你爭我搶的三廠。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頽勢來。所以,他之前到隔壁宅子裡去見人的時候,那邊的主事太監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他只能無奈去找谷大用碰碰運氣,最終仍然沒消息。此時此刻,心中興高采烈的他和幾個校尉隨著徐勛來到隔壁那座重新修葺過的大宅子門前,差了人上去叩門之後,他又低聲說道:“在這兒掌事的聽說是丘公公的一個乾孫子。”

    “沒想到丘公公竟是連乾孫子都如此能耐!”

    徐勛冷冷吐出了一句話。見大門咿呀一聲拉開了一條縫,緊跟著那人探出頭來只掃了一眼,隨即竟是二話不說又把腦袋縮了回去。隨著裡頭一陣聽不清楚的嚷嚷,不消一會兒,那絲竹管弦聲之外,赫然又是夾雜進了重重的銅鑼聲。面對這有意的挑釁。徐勛登時厲聲喝道:“來人,給我把這門砸開!”

    李逸風見左右都是一愣,反倒是起頭徐勛帶出來的那些親兵護衛蜂擁而上砸門敲門,他立時提高了聲音叫道:“還愣著幹什麼,去兩個人給我找斧頭!”

    起頭乒乒乓乓的聲音不過是聽著嚇人,然而,當李逸風麾下一個少說也有兩百來斤的精壯漢子真的提了斧頭來,重重幾斧頭砍在那門上的時候,徐勛清清楚楚地聽到。裡頭真的傳來了大呼小叫的聲音。喝令自己的親兵在那漢子左右護持,其餘人等全都擺好架勢在門前預備,他就往後退了幾步。很快,隨著那大門被斧頭砸出了一個大窟窿來,裡頭的人彷彿卸掉了門閂,一下子就有人手持刀劍棍棒等物衝了出來。

    李逸風眼見門內少說也有六七十人,他頓時有些緊張。而這時候,他便聽到耳邊傳來了徐勛的一聲嗤笑:“要是連這點烏合之眾都拿不下來,他們也不用跟我了!”

    正如徐勛所說。儘管這大門裡頭人多。但東廠經過之前的大清洗,新收進來的人良莠不齊。怎比得上徐勛這些護衛多半經過了此前軍陣的血火磨練,堵著一扇門每次只放出有限的人來,一番痛揍把人打趴下了再放下一批,這幾個回合之後,看那門內的院子裡已經沒剩下多少人,他們就索性反客為主地衝了進去一頓痛毆。待到最後徐勛和李逸風一前一後進了門時,剛剛門裡頭的這些漢子已經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全都躺在地上直哼哼。

    然而,哀鴻遍野的同時,卻還有人強自撐著爬了起來,滿臉怨毒地叫嚷道:“你們錦衣衛好大的膽子,汪公公不會放過你們的!”

    徐勛聞言眉頭一挑,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李逸風問道:“這位汪公公是何方神聖?”

    “就是卑職之前稟告過的,提督東廠丘公公的乾孫子。”

    “哦。”徐勛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隨即便皮笑肉不笑地問道,“那眼下這位汪公公人呢?”

    剛剛那叫囂的矮胖漢子卻沒發現裡頭的絲竹管弦和戲子們練嗓子的聲音已經都停下了,完全沒品出這番動靜代表著什麼,仍是在那大聲嚷嚷道:“你們有膽就在這兒等著,汪公公一會兒就來了……”

    這宣洩聽著是威風了,然而,屏門處的汪平卻恨得牙癢癢的。剛剛他聞聽消息氣急敗壞地趕了出來,結果卻發現自己蓄養的那些打算送去東廠的手下全都被人揍得滿地找牙,而更讓他心中驚懼的是,李逸風陪著走進來的,竟然是那一個他完全惹不起,甚至自己的干爺爺都不知道能否扛得住的人物!然而此時此刻,麻煩已經登門,他想想躲起來或者是跳牆逃出去求救的可能性,最終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哦,看來管事的人終於來了。”徐勛見屏門處一個身著華麗錦袍的高瘦中年人快步奔了出來,頓時轉頭看了過去。而這時,李逸風也適時解釋道:“這便是汪公公。”

    “原來是汪公公。”徐勛微微一笑,卻連下巴都沒抬一下,“我在隔壁葉大人府上聽到這邊的動靜,本是想來登門拜訪一下,誰知道貴屬似乎很不歡迎,直接給我吃了一個閉門羹。我的脾氣一直不太好,所以一怒之下便給了他們些教訓,想來汪公公不會介意吧?”

    我怎麼敢和您介意?

    然而,汪平正這麼暗自叫苦的時候。偏生旁邊又傳來了一個找死的聲音:“汪公公,就是這傢伙打傷了咱們五六十個兄弟……”

    話還沒說完,說話的漢子就只看到一隻腳從天而降,竟是沒頭沒腦地在他臉上身上狠狠踹了幾腳。就在他被踹暈過去之前的一剎那,他總算是聽到了自家主子暴怒的罵聲,終於一驚之下腦袋一歪很乾脆地昏厥了過去。

    “不知死活的狗東西,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竟然敢對平北伯不敬,老子活扒了你的皮!”

    一通發洩似的痛踹之後。汪平終於有些鎮定了下來。他收回腳理了理衣裳,隨即恭恭敬敬地來到徐勛面前跪下,這才頭也不敢抬地說道:“小的參見平北伯!還請平北伯恕罪,都是下頭人不懂規矩,這才衝撞了鈞駕……”

    然而,徐勛卻沒精神聽他卯足精神解釋什麼。直接不耐煩地打斷了道:“你這宅子是怎麼回事?東廠是緝事廠,什麼時候改行開戲園子了?還有,分明知道隔壁就是掌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大人的住處,如今人還正在養病,你們就竟敢成天在旁邊吹拉彈唱,這是咒葉大人早死是不是?還是說,你是藐視朝廷命官?”

    品級不低的太監睨視朝廷命官,這是大明歷朝歷代都屢見不鮮的事,等閒根本不會得到論處。可這得看是誰!此時此刻,面對這麼一頂當頭扣下來的大帽子的,汪平只覺得頭皮發麻心肝亂顫,慌忙連磕了幾個頭道:“平北伯恕罪,小的真不敢,小的只是一切聽丘公公的……”

    “哦?”徐勛環視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剛剛或哀嚎或咒罵的人已經全都閉上了嘴。顯然,汪平道出了他的身份,這些剛剛還趾高氣昂的傢伙就全都畏縮了。收回目光之後。他才氣定神閒地說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帶上你去和丘公公對質了。”

    輕描淡寫說出這麼一句話後。他便沉聲吩咐道:“來人,把他給我帶上,去鼓樓下大街西邊的沙家胡同,我倒是要找劉公公評評理!”

    見左右親兵立時快步上前將汪平捆成了粽子似的,還為了以防其開口求饒或是嚷嚷,妥貼地在其嘴裡塞了一團麻胡桃,他又勾了勾手指示意李逸風上來,指著那一地人淡淡地說道:“這些人你聯同西城兵馬司,或者是大興縣衙,把上上下下的戶籍或者路條給我查一遍。若是沒有這些的,全都給我比照流民處置!”

    知道徐勛今天如此雷厲風行手段狠辣,全都是給葉廣撐腰,給錦衣衛撐腰,李逸風自然喜聞樂見高興得不得了,連聲答應之後就躬身送了徐勛離去。倒是他旁邊一個親隨瞧著有些不安,等徐勛一走便上前低聲說道:“大人,平北伯雖說位高權重,可為了咱們的事這樣得罪丘公公,會不會有什麼……”

    “有什麼麻煩?”李逸風斜睨了一眼那親隨,隨即好笑地嘿了一聲,“平北伯從來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不用咱們越俎代庖替他操心。與其擔心這個,還是去葉大人那兒先知會一聲!”想當初他去金陵的時候,那會兒他管著北鎮撫司,平北伯還是一介草民,卻能覆雨翻雲攪動出來那麼一樁大案子,更何況他如今已經位極人臣,還不能對付一個丘聚?

    同樣的話,當徐勛上馬之後,曹謙也上前提醒了一句。然而徐勛卻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沒事,該出手的時候就不手軟,這是我素來行事的宗旨。”

    錢寧能特意來走他的門路往丘聚身上潑髒水,那麼興許連劉瑾的門頭也走通了。既然如此,他何妨再燒上一把火?要怪就只能怪丘聚自個眼睛瞎了用錯了人!至於東廠換了誰執掌……再次清洗絶對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曠日持久是肯定的,他又有何懼?況且,眼下他添了柴,劉瑾當然會燒起一把大火,他不虧!

    既然說出了晚上要設宴請徐勛的話,在宮裡朱厚照的身邊盤桓了一會,強忍著心頭惱怒聽小皇帝把徐勛從頭到腳誇讚了一通,劉瑾就立時出了宮來。在私宅那一間偌大的議事廳內,他耐著性子聽張文冕彙報了一番投效自己那些文官武將的動向,當聽到韓福在湖北又理出了莫大的虧空,他便得意地笑了笑。

    “不愧是咱家特意從牢裡撈出來的人物,果然有些能耐!”

    “公公,公公,平北伯來了!”

    儘管劉瑾如今執掌司禮監,可謂是一言既出,應者云集,但距離史上那位立皇帝一言九鼎的威勢卻還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因而,九千歲這個稱呼甚至還不存在於他的臆想之中。此時此刻聽著下頭人的大呼小叫,他頓時眼睛圓瞪,隨即詫異地說道:“就算這是來赴宴,人也未免來得太早了吧?”

    張文冕看出了劉瑾的意外,當即輕聲問道:“公公可要去迎一迎,還是學生代勞?”

    “咱家親自去,總得給他一個面子。”劉瑾彈了彈衣角站起身,走到門邊上方才想起一件事來,遂衝著那通報的小火者問道,“他是一個人來的?”

    “不,平北伯還帶著……是他手下的親兵還綁了一個人。”

    劉瑾聽了老半晌沒聽明白,遂也懶得再問,就這麼身著便服迎了出去。到了大門口,他笑容滿面地和徐勛寒暄了兩句,這才裝作才看見似的打量著那兩個親兵挾持的那個中年人,饒有興緻地問道:“徐老弟到咱家這兒來做客,怎麼還帶著這麼一份大禮?”

    “我剛從宮裡出來,去探望了葉大人,結果這才聽說,旁邊那個院子竟是東廠的人買了下來,整日在那裡吹拉彈唱,以至於葉大人不能好好靜養。我本待去好好說一說,可誰料那些個狗才竟然把我拒之於門外。一怒之下,我就索性讓人打上了門。如今這個傢伙說,一切都是丘公公的主意,所以我也沒了主意,索性就把人帶到老劉你這兒來了。”

    劉瑾這才明白事情始末,最初的詫異之後,他登時想起了錢寧的造膝密陳。要不是對丘聚的東廠和谷大用的西廠都信不過,他又怎麼會特地組建內行廠,甚至把錢寧撬了過來?如今徐勛既然肯當這惡人,他就更沒有顧忌了。

    因而,他立時皺眉說道:“竟然有此事?這也實在是太過頭了……這麼著,今晚上咱家也請了老丘,回頭我讓他給你一個交代!”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09
第五百五十九章 誰借誰的刀
  
    沙家胡同劉府成為京城最炙手可熱的地方,到如今也才不到一年而已。然而,只要來人肯奉上忠誠和錢財就一貫對人敞開大門的劉府大門,這一日卻是罕有地異常難進。一眾備了重禮登門的外官們聽說這一晚劉瑾要招待貴客,在最初的失望之後便都明白了過來。雖有不少人悻悻而去,但也有更多的人仍不死心,打算守株待兔看看能否有今晚來赴宴的大人物瞧得上自己。因而,當徐勛及其屬下帶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進了劉宅,頓時引來議論紛紛。

    “瞧見了沒有,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伯!”

    “這稱呼也就管用幾天了,你看著吧,不出數日,這爵位至少升一級!”

    “升兩級也不奇怪,誰不知道當今皇上最是信賴平北伯,嘖嘖,聽說皇上甚至招過人大被同眠……剛剛這五花大綁的不知道是誰,竟然敢犯在這位大人手裡……”

    在那些或羨慕或嫉妒或惡意揣測的議論聲中,天色不知不覺就暗了下來。隨著巷子外頭再次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頓時有人伸長脖子往聲音來處望去,當看見那一行十幾個人風馳電掣地拐彎進來,彷彿絲毫不顧忌是否會因為不小心而踩踏到誰,眾人自然紛紛往牆邊閃避不迭。有一個動作慢的僕役甚至被高揚的馬蹄一下子踢中了,好一會兒方才整個人抱著手臂連滾帶爬地坐了起來。嘴角已經是隱現血絲。

    當瞧見頭前那個身穿蟒袍五十出頭的老者一馬當先昂首從正門進去的時候,一時間四周圍議論的聲音便大了起來。新來的問老人,而老人也往往不太清楚。到最後還是一個老軍官嘿然笑道:“諸位孤陋寡聞了吧?那是提督東廠的丘公公!他很少到劉公公這兒來的,今天竟然這樣不管不顧橫衝直撞,當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心情壞著呢!”

    丘聚的心情確實極其不好。儘管汪平不曾跑掉,但府裡後門總算還是有人跑了出來給他通風報信。當得知徐勛竟然率眾砸門打了他的人,還把汪平給綁走了,他一時只覺得心火直竄。打探得知徐勛是徑直到劉瑾這兒來了,他強耐性子把該處置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自己便帶人趕了過來。

    此時此刻,他徑直來到了那座燈火通明的正堂,板著臉背手闖了進去,見堂上除了劉瑾徐勛,谷大用、張彩、焦芳、劉宇、馬永成、魏彬等等一眾人等都在,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厲聲問道:“徐勛。你憑什麼擅闖我東廠的地盤。鬧事之後還抓走了咱家的人!”

    不管背地裡是不是小動作不斷,今日既是宴會,不論是劉瑾也好。徐勛也好,兩方的其他人也好,哪怕是馬永成魏彬這樣只不過礙於劉瑾親自請了一聲。不來不好看,只打算過來露露面打個醬油的人,在面上都是笑眯眯的,大家彼此之間其樂融融。所以,丘聚這一來便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自然讓大堂上原本極其融洽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下來。

    然而。被質問的徐勛眉頭一挑,還未曾開口。劉瑾就沉下了臉道:“老丘,今晚是咱家給徐老弟接風,你這是幹什麼?再說,你說的那件事咱家也聽徐老弟說了,是你那個乾孫子行事太過分了,竟然在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的宅子邊上成日裡銅鑼不斷,吵得本就一身病的葉廣連養病都不自在,今兒個徐老弟去探望人,他也不知道消停一點,這不是給你惹是生非麼?徐老弟親自登門要和他理論,他竟然還把人堵在外頭,他以為他是誰?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專會惹是生非的傢伙,你還這麼著緊他幹什麼!”

    丘聚怎麼都沒想到,徐勛尚未開腔,劉瑾竟是代為出頭,一時間氣得竟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才怒極反笑道:“劉公公說得倒是輕巧!倘若你這兒的張文冕和孫聰也一時做錯事情犯在徐勛手裡,結果遭了這等對待,莫非你也能說這種輕輕巧巧的話?”

    “咱家座下可沒有這等不知好歹的人?”見丘聚竟然敢和自己相爭,劉瑾頓時面色更陰沉了,隨即一手靠在扶手上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道,“咱家也不像丘公公你這樣,左一個乾兒子右一個乾孫子的收,咱家到現在,名下的宦官也沒超過兩隻巴掌,所以當然不用擔心有人打著咱家的名頭在外頭胡作非為招搖撞騙!”

    “你……”

    徐勛見丘聚氣得臉都青了,這才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說道:“事情因我而起,還請二位不要爭了。只不過,丘公公,這滿京城不知道我和錦衣衛葉大人親厚的人,恐怕不多,而且應該也不包括掌著東廠耳目靈通的丘公公,既然知道卻非得在旁邊日夜騷擾不停,這種不厚道的舉動,我想應該不是丘公公授意的吧?”

    儘管話聽著綿軟,但其中的犀利之意,頓時讓聽者無不凜然。縱使此時丘聚被劉瑾氣得心裡火燒火燎的,也絶不會在言語上被鑽了這空子,當即強壓怒火道:“不過是底下人一時失察,咱家怎會由得人去做那樣愚蠢的事!”

    “既然如此,劉公公剛剛說的話就沒錯了。既然不是丘公公授意,那必然是下頭人肆意妄為,而且……”徐勛頓了一頓,這才似笑非笑地說,“之前我問這汪平的時候,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說,奉的是丘公公之命!”

    儘管徐勛臉上笑著,但丘聚哪裡不知道這小狐狸從來就是笑裡藏刀的性子。以往體味這一點的都是旁人,現如今面對這種凌厲詞鋒的卻成了自己,他忍不住心中一滯。環視大堂上的眾人,見劉瑾依舊面色陰沉。其他眾人有的幸災樂禍,有的事不關己,有的饒有興緻。有的則是竊竊私語……縱眼看去就沒有能夠給他解圍說話的。

    想到當年在東宮的時候,劉瑾還不是他們當中品級最高的,後來小皇帝登基,他們幾個號稱八虎,劉瑾也不是打頭的,可現如今朝中但知道劉公公,他們幾個全都靠邊站。他根本就籠絡不到什麼官員,他肚子裡的那股火氣頓時更旺了。老半晌,丘聚的嘴裡終於一字一句迸出了一句話來。

    “那平北伯想要怎麼處置人給你出氣?”

    “如今是在劉府,而人是丘公公的人,怎麼處置我就不用越俎代庖了。”徐勛一揚腦袋,笑吟吟地衝著身後侍立的曹謙說道,“曹謙,去把人押上來,請劉公公和丘公公處置吧。”

    隨著五花大綁的汪平被押了上來。偌大的正堂一時間更安靜了。無論是平日在部屬面前如何威嚴的官員。這會兒都不吭一聲。而丘聚用惱怒的眼神盯著汪平看了好一會兒,雖很想把這個惹是生非的乾孫子徑直一個窩心腳踹死,但他還是定了定神說道:“人我帶回去。回頭就把人趕去南京新房做雜役,終身不得回京!”

    眼見徐勛微微頷首,彷彿並無異議。丘聚一拂袖子正待轉身要走,豈料還沒邁開步子,後頭就傳來了劉瑾陰惻惻的聲音:“老丘,這樣的處置是不是太輕了些?把人趕去南京,天高皇帝遠,天知道這人是在做雜役抵罪。還是自得其樂繼續榮華富貴?要咱家說,這等惹是生非的傢伙。就要教訓得重一點,以儆傚尤嘛!況且,天知道他之前那樣肆意妄為,是不是被人指使要敗壞你的名聲?依咱家看,罰他沒入更鼓房為淨軍,卻是比去南京強。”

    所謂淨軍,可以說是宦官之中最底層的人物,大多數都是自宮之人。除卻少部分能分到貴人們身邊,大多數人都是稱為淨軍,不但要做宮中最苦最累的差事,而且只要君王覺得宮中宦官太多,亦或是百官上書建言的時候,十有**便是要放出這些人編入口外衛所充軍。至於更鼓房,那更是整個宮城中最苦的勾當,沒有之一,每日夜間上玄武門樓打更,不許帶燈,不論颳風下雨亦或是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全都不能稍有懈怠,稍有錯誤便是嚴責,想當初李榮除去賈世春,便是在賈世春貶去更鼓房的時候下手。

    宮中內官人人都知道更鼓房的苦楚,因而,不但汪平一時魂不附體,就連丘聚也是面色大變。而劉瑾卻好似沒察覺似的,又笑眯眯地看著谷大用和魏彬馬永成道:“老谷,老魏,老馬,你們覺得咱家這主意如何?”

    “這個嘛……是不是狠了點?”魏彬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見劉瑾目光有異,他立時打哈哈道,“只不過這小子做事實在是太過陰毒,有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我可沒什麼意見,又不是我的人。”

    谷大用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馬永成見魏彬都裝縮頭烏龜,他也就懶得理會丘聚投來的目光,暗想你執掌東廠正風光的時候,可沒想著照應我,當即裝傻充愣地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老劉你倒是好性子,還給了他一條活路嘛!”

    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就這麼附和著劉瑾,丘聚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到最後他也不去看滿臉乞求的汪平,氣咻咻地說道:“好,好,你們想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咱家還有的是事情要辦,就不奉陪了!”

    隨著丘聚拂袖而去,徐勛見劉瑾面色一變,便擺了擺手示意曹謙帶著親兵把那汪直拖下去,隨即便笑著拱了拱手道:“不要為了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壞了今日難得的盛會。要說起來,我可是今天第一個來的人,眼下餓得都已經前胸貼後背了,是不是該開席了?”

    被徐勛這麼一打岔,劉瑾心頭慍怒稍解,衝著一旁的孫聰微微一點頭,他也就順勢岔開了話題。今日乃是眾人分席而坐,每人面前一張黑漆高幾,孫聰親自帶著幾個伶俐的小宦官行走其間,讓一眾賓客從燙金的單子上選自己愛吃的菜餚點心,然後把一個個裝了攢盒送上來。而綺年玉貌的侍女則是在旁邊隨時執壺伺候著。酒酣之際,又有歌舞伎上來助興,一副歡聲笑語喜不自勝的模樣。卻是只談風花雪月,絶不論朝堂大事。

    一時賓主盡歡,劉瑾喝得面色酡紅自不必說,就連徐勛在微醉之際,也半推半就容了一位容顏如畫的歌姬跪在席旁侍酒。至於張彩就更不用說了,滿身酒氣的他甚至在劉瑾問起自家姬人質素如何的時候,笑語說道:“劉公公這滿堂佳麗。也不知道要羨煞多少窮措大,更何況下官?只是美色最出眾的一人正在平北伯身邊,否則下官倒是想向劉公公開口相求。”

    隨著張彩如今飛黃騰達,他的那點毛病不說滿朝皆知,但至少在座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因而,見他藉著醉意直接討要徐勛身邊侍酒的歌姬,劉瑾先是一愣,隨即就哈哈大笑道:“這事咱家沒什麼意見,只要平北伯肯割愛就行了!”

    徐勛如今身份不同。這等逢場作戲的場合也極少。因而,當聽到張彩如此索人的時候,他本就是半醉不醉。頓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張彩,隨即便微笑道:“既然劉公公都願意玉成,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是西麓你可小心些。你房中的內寵,可是已經很不少了!”

    這樣不過讓人哂然一笑的小插曲來得快也去得快,當曲終人散之際,眼看那個容顏精緻的歌姬就這麼扶著張彩上了馬車,而徐勛則滿臉酒意帶著一眾隨從上馬馳去,兩人並不走一路。罕有地親自送到門口的劉瑾頓時撓了撓光禿禿的下巴,眼神頗有些閃爍。這時候。有意拖延著沒走的焦芳便上前笑道:“張西麓的寡人之疾不是一兩天了,沒想到竟然如此驕狂,敢和徐勛搶女人!”

    劉瑾淡淡地一笑道:“咱家看徐勛也沒生氣,興許根本沒放在心上。徐勛家裡那位夫人烈性得很,再說你什麼時候聽說他好色了?”

    “劉公公,男人就算不好色,可也都是好面子的,張西麓如此下徐勛的面子,主從之間生隙也是遲早的事。”說到這裡,焦芳見劉瑾已經意動,便又壓低了聲音道,“再者,徐勛如今雖居北京,卻是南人,而張西麓原籍河南,卻是貨真價實的北人,公公既然知道他寡人有疾,在這上頭多下點功夫,焉知他不會投向公公?徐勛剛剛那句內寵太多,敲打之意已經很明顯了,張西麓那樣的聰明人,不會聽不出來!他素來自負謀略,未必肯一直屈居人下。如今先輔張敷華,再輔林瀚,這執掌一部的機會,應該是他最想要的!”

    “咱家知道了。”

    劉瑾微微點了點頭,沒說採納焦芳的主意,也沒說不採納。可等到焦芳告辭離去,他心裡卻不免盤算了起來。然而,他卻沒有先著手此事,而是先想到了今夜連個面都沒露的錢寧。這一回,他沒有大光其火,索性吩咐人去西安門內內廠所在的惜薪司找人。兩刻鐘之後,錢寧便滿頭大汗地來見了他,卻是二話不說呈上了一沓案卷。

    “劉公公,這是丘公公的東廠從去歲至今的種種不法事!”

    這個錢寧,用著還真的是又省心又愜意!

    當徐勛被兩個僕婦架進了屋子的時候,等得幾乎不耐煩的沈悅頓時長鬆了一口氣。屏退了人之後,她示意要來幫忙的如意先去照應孩子,隨即便親自服侍徐勛脫那件外袍。可是當她的手才碰到第三顆鈕子的時候,手腕卻突然被一隻炙熱的手給牢牢捉住了。她抬頭一看,卻發現徐勛已經睜開了眼睛,那眼神清澈明亮,哪裡有半點醉意?

    “好啊,又裝醉糊弄人!”沈悅使勁掙了掙,見抗不過徐勛的力氣,頓時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又是酒味又是脂粉氣的,還來鬧我,在外頭花天酒地的時候把什麼都忘了?”

    “娘子真覺得你家相公是這樣的人麼?”

    見徐勛嘴角掛著笑容,沈悅頓時語塞,聲音也不由得小了起來:“知道你慣會裝模作樣給人看,可也得小心自己的身體,別像張大人那樣,爹說他昨夜又出了條子叫演樂胡同的一個當紅歌姬去府裡……”

    “張西麓聽到你這擔心,恐怕做夢都會笑醒的!”徐勛哈哈大笑,這才索性拉著沈悅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半是玩笑地將今夜張彩向劉瑾索人的事情說了,隨即笑吟吟地說道,“寡人有疾是風流罪過,但在有心人的眼裡便是弱點。有弱點的人總是好對付,就不容易引人忌憚,這也是張彩聰明的地方。”

    儘管張彩抱得美人歸時沒有和他說過什麼,但徐勛仍然對自己的猜測有九成把握。此時此刻,見沈悅沈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也不再解釋此事,而是饒有興緻地說起了下午去探望葉廣,又去旁邊府裡大鬧了一回,今晚在劉瑾那兒更鬧騰了開來的事,這才嘿然笑道:“你瞧著好了,丘聚就該倒霉了!”

    “哼,誰不知道借刀殺人本就是你玩得最嫻熟的一招!”

    “可這一回,卻是別人借我的刀……不過最終誰借誰的刀,還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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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閒園閒聽閒曲,不問塵世爭鬥

    葉廣畢竟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這宅子也是在權貴雲集的西城,所以,發生在他隔壁的那場嚴重鬥毆事件在第一時刻就成了人們矚目的焦點,而當天晚上劉瑾宅子裡那場夜宴的經過,更是經不少人有意無意地口耳相傳,到第二天一大早已經成了人盡皆知的事。千步廊兩側的五府六部衙門官員在到衙門點卯的時候,彼此甚至都會交流一個會意的眼神。

    “到底還是年輕後生,也是會衝動到做這種過頭事的!”這是老臣們如釋重負的感慨“這下子有好戲看了,且看他們狗咬狗!”這是對閹黨們咬牙切齒的清流。

    “世貞這是想把丘聚拉下馬?”

    這是吏部尚書林瀚大清早到衙門後聽說這件事後的第一反應。作為曾經江南清流中的中流砥柱,儘管如今已經放棄了作為喉舌的本能,但一針見血的犀利卻還在。對著即將成為自己下屬的張彩如此問了一句,見人不答話,算是默認了,他若有所思地沉吟良久,突然又開口問道:“葉廣是不是拖不了幾日?”

    張彩暗自欽服林瀚的洞察力,點了點頭後說道:“大人雖不曾開口說,但據我所知,葉廣應該熬不過今年。丘聚之所以在葉府旁邊那麼明目張膽,一來是因為此前大人不在,二來他這東廠一直打不開局面,所以不免動了錦衣衛的主意。畢竟,錦衣衛哪怕如今暫且落了頽勢,但多年積攢的家底和眼線班底都非同小可,自然引人眼饞。”

    “可世貞早就把錦衣衛籠絡在手,當然不容得他犯了逆鱗?”林瀚接了這麼一句,見張彩再次微微頷首,他這才又問道,“那劉瑾昨夜卻表現得比世貞更加主動,甚至有何丘聚針鋒相對的意思,這又是為何……莫非他和丘聚起了內訌!”

    “林部堂高明!”

    “什麼高明。事情都已經如此明顯了,我若是再瞧不出來,豈不是睜眼瞎?既是他們起內訌,這事情我們不摻和。由得他們去鬧。你回去對張都憲知會一聲,讓他對他那些最看好的都察院好苗子說,由得別人狗咬狗,咱們隔岸觀火省省力!”

    張彩特意跑這一趟,就是為了防止林瀚這個老牌清流衝動之下讓門生故舊弟子等等落井下石,給丘聚砸上重重一棒子,由此壞了全盤謀劃。因而。在吏部盤桓了不一會兒,他就又回到了都察院,卻是徑直去見了張敷華。待到把這位左都御史也給安撫住了,他又馬不停蹄去翰林院找來康海面授機宜了一番,最後方才徑直趕到了徐府,卻得知徐勛人上閒園去了。雖然眼下正是衙門辦公時間,他已經算是蹺班,但他仍然撇下興許會有的公務。立時打馬出了宣武門。

    他素來是做起事來全力以赴,而閒暇之時便風花雪月享受生活的人,因而卻是閒園附近那一畝三分地的常客。此時尚未到閒園。聽四周圍叫賣聲不斷,幾條巷子裡二三層的小樓中傳來了歌姬練嗓子的聲音,樂姬撥拉琴絃的聲音,種種市井喧囂撲面而來,讓他那原本千頭萬緒的心中一時平靜了不少。等遠遠看見閒園的時候,他方才陡然之間發現四周圍有不少身材魁梧的大漢若即若離地在那兒遊走,分明不是尋常大戶人家的護衛,而是宮中的禁衛。

    徐勛竟是一回來就拐了小皇帝出宮?

    張彩暗自擔心徐勛因為昨日的事,今日趁機一狀告倒丘聚,心頭頓生擔憂。一時拍馬加快了速度。待到閒園門口下馬,早有熟識他的小廝上來牽馬,一面把他往裡頭領一面低聲說道:“大人和朱公子正在戲園子的天字第一號包廂聽戲,張大人可直接去那邊找人!”

    聽到這個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張彩隨手打賞了一個銀角子,立時快步往戲園子的方向走去。還沒到地頭。裡頭的絲竹管弦聲聲就傳了出來,緊跟著又是一段優美的唱詞。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頽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張彩一聽便知道竟是自己並未聽過的一齣戲,腳下一停便立時快步入內。他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客了,雖則是一身便裝徑直往二樓走,但卻並無一人阻攔,如是徑直尋到了正對著舞台的天子第一號包廂,和守在外頭的曹謙和瑞生一點頭,立時彎腰鑽了進去。然而,和他想像中君臣正在密商不同,朱厚照正在那合著外頭的曲調眼睛半開半閉地輕輕打拍子,甚至連他進來都沒注意。而徐勛卻對他點了點頭,又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西麓你倒是腿快,居然正好跑到了這兒來。”徐勛微微一笑,衝著朱厚照努了努嘴,便低聲問道,“今日這戲你應該不曾聽過吧?”

    張彩想起剛剛聽到那唱詞時的驚訝和欣賞,不禁笑問道:“看大人這架勢,應該是新戲?我這一陣子真是沒工夫到閒園來,所以確實不曾聽過。這是什麼戲,是唐解元還是康狀元的手筆,今天上演到第幾齣了?”

    “是《牡丹亭》。”徐勛暗嘆湯顯祖日後恐怕得看著這齣戲長大,隨即就按下了這種沒必要的感慨,微微一笑道,“是我對伯虎大約提過這麼一個設想,又找來了《杜麗娘慕色還魂》這麼一個話本,他夫妻兩個琢磨了許久,這才開始寫這麼一本戲。今日只是試演,把其中幾個成熟的唱段拿出來演一演,日後也好招攬觀眾,所以算不得第幾齣。我把大略劇情對皇上透露了一點,皇上興趣很高,再加上唱詞優美,雖說不是整劇,但還是在那看住了。”

    牡丹亭徐勛也就記得個大概劇情,唱詞便只有這一段膾炙人口的能背誦出來,再加上那個話本,唐寅的文筆經歷,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再次掀起一回狂潮。等到這邊閒園一折一折演罷,其他的地方上下跟演。那劇本賣出去多少錢倒是其次,最要緊的是能夠領導大眾文化潮流。

    “唱詞是不錯,相比之前河朔悲歌那種慷慨激昂的豪情,別有一種婉約別緻。”朱厚照卻已經是湊了過來。笑嘻嘻地說,“張彩,你這種時候怎麼能抽出空到這兒來,莫不是在公然摸魚?張敷華是最頂真的人,不怕有人在他面前告你一狀閒遊,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張彩卻也不是那些方正的清流,小皇帝既然打趣。他便嘿然笑道:“皇上,若是張大人真的責問下來,微臣自然會正色說,體察民意也是我輩該做的,所以微臣今日是在市井之中遊歷了一回,正巧遇到皇上也在微服私訪體察民心。”

    “哈哈哈,你倒是敢說!”朱厚照卻也不以為忤,見外頭聲音已經停歇了下來。他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突然看著徐勛說道,“改明兒這一本戲全都寫完了。能不能放到宮裡去演一趟?朕讓太皇太后和母后一塊看看。”

    “皇上,這一本戲若是開始上演,您和未來的娘娘是肯定愛看的,只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嘛……恕臣說一句實話,她們只怕必然要說傷風敗俗的。”想當初林黛玉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都能讓薛寶釵大費唇舌好一番教訓,更何況朱厚照這個皇帝?於是,見朱厚照頓時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徐勛便笑道,“皇上將來便辛苦些,做個傳聲筒吧。”

    張彩今天特意跑過來。自然不是為了談這些戲文話本的。然而,別的大臣平素見皇帝一面甚為難得,總免不了表現表現自個兒,可他托徐勛的福,再加上常常出沒閒園,卻是常常見皇帝的。此時恨不得朱厚照趕緊走,他也好和徐勛說話。可下頭其他人都意猶未盡地漸漸散了,朱厚照卻半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勾勾手指對徐勛說道:“徐勛,你之前在廷議的時候說發行債券,那是什麼意思?”

    發行債券這種金融手段,對君主集權的國家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就好比當年朱元璋硬是推行寶鈔,到最後寶鈔幾乎變成了草紙,因而徐勛拋出了那個概念後,便是在等待李東陽為首的那些中間派的反應,並不是真打算這麼蠻幹。所以此時此刻,他當然不會對朱厚照去描繪什麼美好的前景,只是微微一笑道:“皇上,這事情且容臣和幾位閣老和尚書們商議商議再行稟報。皇上也不想驚喜成了失望不是?”

    “你就愛賣關子!”朱厚照絲毫不以為忤,只是失望地撇了撇嘴。他歪著腦袋正思量該用什麼從徐勛嘴裡把話套出來,就只聽外頭突然傳來了瑞生的聲音。

    “皇上,宮中劉公公派了人來,說請皇上儘快回宮,他有要緊事面見皇上。”說完這話,瑞生還頓了一頓,隨即又補充道,“劉公公還說,倘若平北伯有空,也請一塊過去一趟。”

    朱厚照不禁扭頭去看徐勛,而徐勛卻彷彿早知道這一茬似的,笑眯眯地說:“臣原本也想跟著皇上回宮的,奈何今天本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閒,這會兒西麓過來應該就有事情要商量,下午還要去十二團營一趟,晚上也得宿在那兒,實在抽不出空來。還請皇上對劉公公說一聲,請他見諒一二。”

    “得了得了,你去忙,朕先走了!”

    眼見小皇帝一拂袖悻悻而去,徐勛方才看著張彩道:“西麓此來是為了丘聚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才不會這樣告人刁狀,劉公公這人做事素來比我性急,這麼心急火燎把皇上請回去,多半就是要發難了。我既然已經被錢寧借了一回刀,接下來這一趟就讓給劉公公出風頭好了!倒是你之前抱回的那個美人,恐怕有人惦記著呢。”

    聽徐勛這麼說,張彩頓時笑了起來:“美人是美人,正事是正事,若是人認為我會公私不分伸出籠絡之手來,豈不是正中大人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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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狠辣手段,殺雞儆猴
  
    西安門券洞東邊,一身蟒袍的劉瑾在那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步子雖然不快,神情也並不顯得有多焦急,但他心中卻並不平靜。對於那些個和他一塊崛起,然後只顧著撈錢提拔家人甚至於搶權的同僚,他早就有些瞧不慣了。這其中,最初和他走得近,可在東廠大刀闊斧清洗過一回,漸漸就流露出異心的丘聚自然是最理想的下手對象!

    更何況據錢寧查下來的跡象顯示,他本以為是那些大臣搗鼓出來的御道留書告狀,竟是丘聚策劃的伎倆,為的就是趕他下台。這種事情倘若姑息了,日後就會有一次兩次三四次,可若是他這次能把丘聚拿下,那麼谷大用張永也好,馬永成魏彬羅祥也罷,殺雞儆猴的效用是不言而喻的!

    “公公,皇上來了!”

    聽到這一聲,劉瑾抬頭一看,果然看見一身便服的朱厚照在前後十幾個禁衛的簇擁下疾馳而來,就這麼徑直穿過了宮門券洞,他連忙快步迎了上去。他也不顧自己如今已經是內監中的第一人,慇勤地親自伸手把朱厚照扶了下來,隨即往後頭一看,見連徐勛的影子都沒有,他不禁有些納悶地問道:“皇上,平北伯不曾跟您一塊回來?”

    “別提了,他就是一個字,忙!說是神英和他有什麼事情要商量,而且如今正在調動兵馬之際,這會兒已經去西山營地了。”朱厚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繼而就看著劉瑾道,“倒是你,什麼事心急火燎地叫了朕回來?要不是你。朕原本還準備去壽寧侯府瞧瞧,母后都嘮叨好多回了,讓朕好歹給表弟做個面子,給人升陞官。可張宗說那小子竟然硬氣了一把,不要虛名,寧可手下兵馬少些也要實權,內閣王鏊卻一個勁說不可。朕正頭疼呢!”

    劉瑾知道小皇帝對這點小事只是頭疼,此刻抱怨也只是發發小脾氣,因而只是賠笑也不辯解。待到肩輿來了,他奉了朱厚照上了肩輿,一路上又只是顧左右而言他,說了好一會兒話,待到了太液池北岸的太素殿,把小皇帝送了進去,他才屏退了眾人。卻唯獨留下了一個瑞生。一五一十地將此前徐勛和丘聚起了紛爭的事講了一遍。果然正如他所料,當他說完了這件事,小皇帝的臉色一下子黑得和鍋底似的。

    “丘聚這算什麼。葉廣這人還是有些功勞的,更何況都病得七死八活了,他居然還讓人在隔壁吹拉彈唱鬧騰?這種事情你們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朕就立時訓誡他了!”

    見事情和徐勛有涉,朱厚照立時露出了偏向來,劉瑾便少不得有些尷尬地說道:“皇上,這種下頭的紛爭若是都要鬧到您面前,奴婢這些人豈不是太無能了?其實這事情老谷便是知道的,他還特意和老丘分說了一下。奈何老丘根本不聽,老谷氣了個倒仰。本打算讓葉廣挪個地方安養,可葉廣那也是個倔脾氣,根本不肯。奴婢掌著司禮監,之前又病了一趟,直到昨兒個方才知道,藉著昨晚上宴請平北伯,想著和丘聚好好說一說,可他理爭不過,丟下人就揚長而去,在場其他人都清清楚楚看見了!”

    儘管徐勛沒跟來,劉瑾只能一個人唱獨角戲,但證據確鑿,他倒也有九成把握。此時此刻,見朱厚照果然惱怒地捏著扶手,皺眉彷彿在斟酌該如何處置,他便又順勢屈膝跪了下來,又開口說道:“皇上,其實奴婢早就想稟報,老丘掌東廠期間,不少事情都做得有些過頭。就好比去年皇上遇到的玉堂春那檔子事……其實便是老丘在那樓子中有些不乾不淨。”

    劉瑾順嘴把臓往丘聚身上一栽,見朱厚照一時更怒,他便把錢寧送給自己的那些案捲上,挑了一些最容易讓朱厚照發火惱怒的罪狀數落了一些,直到小皇帝忍耐不住站起身來,他方才火上澆油地說道:“皇上對奴婢等人信賴有加,一直都竭盡全力委以重任,如今老丘卻罔顧聖恩,做下這麼一些容易授人以柄的事情,實在是讓人痛心!朝臣們原本就對廠衛頗有微詞,倘若依舊讓他這麼折騰下去,恐怕……”

    “混帳,真是混帳,他以為朕封了他的兄弟子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讓他安心做事!”

    朱厚照滿臉慍怒地罵了一句,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斬釘截鐵地說道:“既如此,不能再讓他掌東廠了!這樣要緊的地方不能出半點紕漏,得換個人!隨便找個地方讓他安安分分呆著去,好好反省是正經!”

    “皇上隆恩,但奴婢不得不說,人心不足,若是就這樣讓他調個閒衙門,恐怕心中未必會服氣。”劉瑾見朱厚照面色一沉,他這才陪著笑臉建議道,“奴婢倒是有個想法,南京守備太監傅容不是已經請辭了麼?不如把老丘調去守備南京,這職司又悠閒,油水也不少,外人看起來也是皇上優容舊人,給老丘也算留一個臉面。”

    朱厚照本就對丘聚惱到了極點,此時此刻劉瑾這麼一說,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道:“也好,就這麼著,省得他再做出什麼讓朕難堪的事情來。瑞生,你去拿紙筆來,朕現在就擬一道手諭,否則夜長夢多!劉瑾,回頭你去傳旨,朕不想見他,省得他又找朕訴苦!”

    果然事涉徐勛,再加上自己的這一狀,小皇帝連聽丘聚辯解的興趣都沒了!

    劉瑾見瑞生答應一聲便去磨墨鋪紙,當即便不再火上澆油地說些什麼,只是搖頭嘆息做黯然狀。等到伺候朱厚照寫完了那一道簡簡單單的手諭,他小心翼翼等墨跡幹了袖在手中,臨走之際瑞生送出來時。他便似笑非笑地看著瑞生道:“話說回來,瑞生你過了年,便已經十七了吧?你還正是大好年紀。可整日跟著皇上,要讀書識字卻是沒空。不如回頭在內書房挑兩個好苗子帶在身邊,一來有些事可以幫你的忙,二來也栽培兩個臂膀。”

    “多謝劉公公提醒。”瑞生恭恭敬敬應了一聲,等劉瑾意氣風發地登了凳杌離去,他才伸手招來了一個年方十一二的小火者,低聲囑咐道。“你去靈濟胡同西廠,對谷公公說,皇上要把提督東廠的丘公公趕去南京任守備太監。把信送好了,回頭我調了你在御前伺候。”

    等到那小火者興高采烈答應著去了,瑞生想著劉瑾的提議,忍不住微微一笑。他進宮的時候年歲大了,雖跟著沈悅認了幾個字,卻沒工夫再去內書堂,但隨蕭敬那一年半載卻不是白搭的。言傳身教自不必說。如今劉瑾看著雖不重視內書堂。可天知道那些內書堂的人有沒有靠過去,他何必弄兩個來歷不明的人在身邊呆著。真要用人,蕭敬在宮中那麼多年。如今的班底一朝靠邊站,再加上這些年少的小火者,他的選擇多了去了!

    火道半邊街和東廠胡同交界處的東廠。自從永樂十八年設立至今,已經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歷任督公一直都是大璫中的傑出人物。丘聚真正實掌東廠雖不到一年,但手腕強硬的他在大清洗之後,已經把下頭震懾得服服貼帖,如今東廠的關鍵位子都換上了他的乾兒子乾孫子。卻是肥水一點都不留外人田。

    昨日在劉瑾的私宅中受了那樣的窩囊氣,他當晚回到東廠就拿著兩個犯了錯的番子撒氣。一頓板子把人打得半死不活,這天一大早就吩咐人邀來了馬永成和魏彬羅祥。相比那三個人,他往日掌著東廠胡同難免倨傲,可這會兒卻放低了姿態。儘管馬永成三人都不是好相與的,嘴上附和心裡嗤之以鼻,然而,當聽到劉瑾當著丘聚的面,要把他那乾孫子汪平充淨軍趕去更鼓房,三人的臉色也都漸漸陰沉了下來。

    羅祥是想著自己聽了谷大用的話,興高采烈去了一趟淮揚,本以為能夠好好刮一番地皮,結果卻被後趕去的錢寧把功勞好處全都搶了個精光,劉瑾還惡人先告狀,讓他在朱厚照面前連抱怨的餘地都沒有。御道留書折騰了一番,到最後卻是沒半點效用,他還得防著自己做的手腳被人發現。魏彬和馬永成則是想著自己兩個人雖勉強執掌一監,可權力好處都連劉瑾的一個小指頭都及不上,如今再聽丘聚這麼說,那種共鳴自然非同小可。

    “老劉如今是越來越強蠻霸道了。”馬永成字斟句酌地嘆了一聲,旋即就嘿然笑道,“這司禮監已經是他的一言堂,就這他還嫌不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再這麼下去,宮中還有我等立錐之地麼?”丘聚冷笑一聲,推心置腹地說道,“說實話,我從沒想過跟他爭,這次徐勛打了我的那個乾孫子,徐勛還沒想趕盡殺絶,他卻借題發揮,分明是故意的!老魏,老馬,老羅,我這麼說吧,東廠這一攤子真沒多少油水,要你們願意接手,我真的願意全盤讓出來。可要是讓老劉連這一盤子都占了,遲早有一天他會把我們一個個趕出京去!所以,咱們一定得擰成一股繩。”

    這話的蠱惑挑唆之意不言而喻,但馬永成等三人誰也不是笨蛋,抱怨歸抱怨,此時涉及關鍵問題,他們的表現就不一樣了。馬永成裝傻故作聽不懂,魏彬打哈哈顧左右而言他,羅祥倒是象徵性地附和了一聲,但同時卻大嘆苦經。正當丘聚打疊精神,想要趁機說服三人,形成一個對抗劉瑾的同盟時,外間卻傳來了他一個乾兒子的聲音。

    “乾爹,乾爹,劉公公來了!”

    丘聚很少去司禮監,而劉瑾也很少來東廠,這幾乎是兩人之間的默契了。此時此刻,丘聚最初的吃驚過後,心裡不禁有幾分不那麼好的預感,躊躇片刻便對馬永成等三人說道:“我先出去見他,若有什麼不好,你們便從側門出去。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只求若有什麼萬一,照應照應我的家人!”

    “老丘你也太杞人憂天了吧?哪就到了這地步?”

    丘聚這話雖有幾分鄭重的意味,但說出來也不過增加幾分說服力,見馬永成打哈哈,他也就沒再囉嗦,心裡只以為劉瑾是來繼續施壓的。然而,當他出了門帶著人把劉瑾迎進來之後,劉瑾笑著請他屏退左右,隨即拿出來了一樣讓他心裡咯噔一下的東西。

    “老丘,今天這一趟俺原本不想來的,可聖命難違,不得不來。”劉瑾假惺惺地嘆了一口氣,將那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皇帝手諭就這麼徑直遞給了丘聚,這才開口說道,“俺和你好歹也是十幾年交情了,做這等事真心難受。”

    丘聚深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展開了手中那一張紙,看到的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御筆。然而,那龍飛鳳舞的大字往日帶來的總是好消息,可此時卻讓他一看便目眥俱裂。倘若不是知道撕毀這東西的後果,還有劉瑾在旁邊虎視眈眈,他恨不得一把將東西撕成粉碎。

    “好,好!劉公公你好!”

    見丘聚氣得發昏,劉瑾便施施然站起身,還似笑非笑拍了拍丘聚的肩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南京是個富庶的好地方,俺已經很對得起你了。從京城這個明槍暗箭的地方跳出去,不是很好麼?皇上的旨意上寫得清清楚楚,今天晚上你自個預備一下,明日便動身吧。對了,護送你去南京的御馬監親軍俺幫你預備停當了,就在這外頭。你好自為之!”

    丘聚眼睜睜看著劉瑾背著手得意洋洋揚長而去,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他便徑直出了這議事堂,三步並兩步地來到了之前和馬永成等三人密商的地方。見三人一個都沒走,他便冷冷把手上的皇帝手諭丟在了三人面前。

    “你們剛剛還說我是杞人憂天,看看這是什麼!”

    等到馬永成撿起東西展開一看便呆若木雞,旋即魏彬和羅祥搶過去看了也都是一樣失魂落魄的表情,丘聚方才冷笑一聲道:“殺雞儆猴,這會兒押我去南京的御馬監親軍都已經等在門外了,我這一走,你們都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2
加油!多寫些!更新太慢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3
第五百六十二章 坑蒙拐騙

    回京之後第一次去西山左右官廳的營地,徐勳光是一個個見那些下屬,整整一個下午就沒了。因而,眼看太陽漸漸落山,他本想在飯後去找涇陽伯神英問一問剿匪的事,誰料神英竟是主動進來笑說今天有親兵打到了不少山雞野兔,天氣也正好,晚上不如不要那些廚子整治,幾個人圍著火爐邊烤肉邊說說話,卻也自在,徐勳當即就一口答應了。

    於是,等到天黑下來,院子里送來了木炭和烤架,除了徐勳和神英之外,神英麾下幾員用慣了的軍官和親兵在院子裡忙碌著,就連曹謙也跟著一塊幫忙。都是曾經行軍打仗的人了,這些活計全都駕輕就熟。就當烤架上傳來了一陣陣誘人香味的時候,三個人突然敏捷地竄了進來。其中一個才剛站穩就使勁吸了吸鼻子叫道:“竟然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們!”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了和神英並肩而立的徐勳,面上表情不禁有些訕訕的,連忙三步併兩步上了前來,恭恭敬敬行禮參見。而在他身後,原本也是滿臉饞相的另兩個人也很不自在地上了前,尤其是落在最後膚色棕黑的那個,更是在徐勳上上下下反复打量自己的時候輕咳了一聲道:“平北伯,卑職臉上沒長花吧?”

    “是沒長花,可也和長花了差不離。”徐勳微微一笑,這才開口說道,“早上遇見皇上的時候他還和我說,你在大同幹得不錯這次要成婚,太后想給你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銜頭,你卻推辭不要,鬧得太后還和皇上發脾氣,說定然是此前被趕去大同吃多了苦頭嚇壞了。今兒個既然見著了你這人我倒要代皇上討你一個說法,究竟是怎麼個打算?”

    來的正是徐延徹齊濟良和張宗說。相比前兩者,自從當年怒闖東廠之後在大同軍前效力了將近兩年的張宗說看上去和京城的貴冑子弟截然不同,白皙的膚色變成了棕黑之外,眉眼間原本那股輕佻的氣質也變成了穩重,甚至還多了幾分彪悍。在大同雖不曾仗著自己正經國戚的身份胡作非為,可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可這會兒被徐勳似笑非笑一問,他卻覺得後背心有些發冷。

    別說離開京城已經這麼久了,可徐勳的積威仍在他怎麼不怕人出點什麼么蛾子?

    偏偏就在這種時候,後頭的齊濟良和徐延徹一個攛掇他趕緊說,一個打趣他放大膽子,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樣子。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索性把心一橫道:“我不想呆在京城!這京城的錦衣衛指揮十個八個都不止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又不真正管衛事。在大同不用整天被那些老大人挑毛病,也沒有爹娘耳提面命,我還自在些。平北伯還請去禀明皇上,我寧可去甘肅放馬也不留在京城! ”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曹謙從側裡冒了出來,分明是臉色不善,頓時想到自己馬上就是要娶媳婦的人了,要真的跑那麼遠,媳婦留在家裡侍奉雙親,那豈不是生生造成一個怨婦,也難怪大舅哥不樂意。於是,他立馬又補充道:“至於爹娘那兒我會去說的,成親之後便放了她和我一塊去上任!”

    神英本就面露微笑,這會兒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而徐勳也不例外,忍俊不禁的同時,他便衝著在那偷笑的徐延徹和齊濟良說道:“你們別只顧著看別人的熱鬧,你們一個是有媳婦的,一個也是再過不久就要娶媳婦的,小心我把你們放去甘肅和他一塊牧馬!”

    徐延徹和齊濟良立刻打消了看熱鬮的心思,慌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去和那些軍官們一​​塊算計烤肉去了,連神英也捋著鬍子笑瞇瞇地迴避了開來,只餘下張宗說獨個兒面對徐勳和曹謙。見旁人都不在,徐勳方才勾了勾手指示意張宗說上前,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甘肅養馬這種差事,你就算想去,我也不敢讓你去,就是皇上也不例外。馬政那種事情不是那麼好玩的,你知不知道如今的楊邃庵公當初在陝西養了多少年馬?廢話少說,要是你不想在錦衣衛掛一個閑職,我給你一件事情做。”

    張宗說聞言立時覺得後背心汗毛一炸,隨即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要我做什麼?”

    “畿南平匪!”見張宗說為之一愣,徐勳便一招手讓曹謙跟著過來,待離開那邊興致勃勃烤肉的人老一段距離,他才笑吟吟地說道,“你今天不來,我原本就想找上門去的。你之前在大同,回京之後一直在籌備婚事,恐怕也不會有時間來關心畿南那些盜匪山賊的事。從年初開始,綠林中的那些響馬盜就一直在火拼,小打小鬧紛爭不斷,但少有人知道,他們還在白洋淀有過一次會盟,白蓮教的教主白瑛被公推為盟主……”

    對於白蓮教這三個字,哪怕當年張宗說還只是一介紈絝的壽寧侯世子,也絕不陌生,更何況他如今畢竟在邊陲歷練了兩年,敏銳程度遠過於當年。而徐勳宛若親見似的說著那一次會盟的經過,又​​將畿南綠林盜匪的勢力分佈大致講解了一遍,末了才說道:“早些時候朝中大臣就因為畿南那邊不太平,在朝議的時候曾經爭論不下,讓皇上很不痛快。但實則上濟南會有這樣的爭鬥,是我早就埋下了種子。

    但既然鬧開了,就不能放任不管,雖說京營和十二團營有的是歷練的將領,但平匪不比其他,所以我屬意你去。 ”

    要是那些不知道徐勳為人的傢伙,一聽到這樣的好事,不是受寵若驚,那也必然是慷慨激昂答應下來,可張宗說曾經被徐勳三言兩語挑唆下去鬮東廠,事隔許久仔細想想哪裡還不明白自己當年被人當成了槍使。畢竟儘管當年那結果是好的,可過程卻驚心動魄非同小可。所以,這會兒面對這屬意二字,他頓時臉都綠了,當即訥訥說道:“大人說笑卑職何德何能……”

    “德才兼備的人去了就麻煩了,正是要藉一借你的名聲。”徐勳微微一笑,聲音又低沉了三分,“說是綠林響馬盜,但除卻搶掠過客的那一套,其他的想法和時下百姓沒什麼兩樣。對於有些名聲的清流,還有那些致仕的名臣再加上有些邊功的武將,他們自然就會當成是有能耐的,面對這樣的人領軍,必然會竭盡全力小心翼翼。但倘若是你去,再做出些紈絝的樣子來,你說會不會有人重視你?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便是此意。”

    人都有英雄意識,哪怕張宗說對徐勳一直是又敬又怕,但聽到自己要去做那個明修棧道的角色,而且還要被人當成是紈絝公子,他頓時有些不樂意。然而,徐勳接下來說出的幾句話,卻讓他有些怦然心動。

    “示敵以驕,和示敵以弱是一個道理。人家不重視你,一而再再而三嚐到了甜頭,便會以為你是好欺負的,少不得蹬鼻子上臉欺上頭來,甚至會打著一戰俘獲了你,然後和朝廷談判,甚至於號令天下其他豪雄的如意算盤。而趁著這種時候,倘若你能一戰扭轉乾坤,此前的紈絝樣子非但不會成為笑柄,而且還會成為時人傳誦的妙計。這樣一來,你還怕掙不來一個英雄的名聲?”

    儘管知道徐勳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可張宗說實在沒辦法抗拒這一張畫在紙上的大餅。思來想去,他便突然瞥了一眼曹謙,隨即很是虛心地說:“曹大哥怎麼看?”

    曹謙此前特意替妹妹去相看過張宗說,滿意之後方才去和父親曹雄提了這樁婚事,要說對這未來的妹夫也算熟悉了。然而,聽張宗說竟然當著徐勳的面張口叫了一聲曹大哥,他仍然忍不住瞪了其一眼,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道:“大人,只壽寧侯世子攬總的話,恐怕不足以克敵制勝。”

    這便是明說張宗說能耐不夠了。然而,儘管心下憋著一團火,可當初大舅哥來見他的時候,有意挑事兒打了一場,他雖竭盡全力,可最後還是被教訓得頗為淒慘。後來得知曹謙是徐勳的心腹,又是鎮守固原總兵官曹雄的長子,不但有軍職,還是楊一清的學生,正兒八經的秀才,他就絕了找回場子的念頭,更何況如今人還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哥。於是,他忍了又忍,最後仍是忍不住輕聲嘟囔道:“我一個人當然沒那能耐,怎麼也得有幾個像樣的幫手。”

    “你要幫手,我把徐延徹和齊濟良給你。”徐勳見張宗說眼睛瞪得老大,他便笑道,“你是壽寧侯世子,他們兩個,一個是定國公次子,一個是仁和大長公主之子,你們三個湊在一塊,分量非比尋常,如此一來,別人以為你們是來撈戰功的,更加會輕視你等。至於我身邊這些此前隨我征北的舊人,我一個都不會派給你們。”

    這不是坑人嗎?

    看出了張宗說瞪大的眼睛中那種抗拒之意,徐勳便緩緩說道:“那些響馬盜山匪盜賊之輩,和京畿附近的三教九流都是來往密切,不如此無以讓他們掉以輕心。當然,我不會讓你們就這樣去冒風險。這一次跟著我回京的大同游擊將軍江彬,我調給你,此外,陝西那邊一支此次隨我打過幾仗的破虜衛將士,我會調上一批人回來,一併入你麾下。他們是生面孔,不虞被人認出來。然後就是府軍前衛這兩年練出來的那些幼軍……”

    儘管徐勳給的有大將,有經驗豐富的銳卒,可也不乏那些不曾有上陣經驗的幼軍,因而,張宗說自然仍是心裡七上八下。直到徐勳輕輕點了點曹謙,含笑說會把人借給他的時候,他終於鬆了一口大氣,暗地一衡量,他便肅然行禮道:“既然如此,卑職恭敬不如從命!”

    “餵,你們要是再不來,就連肉末都沒了!”

    聽到神英這扯開喉嚨的嚷嚷,徐勳也就不再多言,打了個手勢便帶著張宗說和曹謙往那邊走去。

    而張宗說見徐延徹和齊濟良吃得滿嘴流油,還幸災樂禍地沖他擠眼睛,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三兩步上前後從兩人手中搶過了兩串肉,風捲殘雲地下了肚,隨即就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嘿然笑了起來。

    “餵,你別學咱們那位大人的做派好不好,況且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你也學不來!”

    “我高興,你們管我?”對齊濟良的諷刺,張宗說絲毫不以為意,待大吃大嚼把肚子填了個飽,他一面用竹籤剔牙,一面瞄著兩人說道,“反正這一回不止我一個,你們兩個也通通有份!”

    這話說得雖然含糊,但齊濟良和徐延徹全都聽清楚了,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後者更是慌忙滿臉殷勤地給張宗說送了一盤削好的果子上來,賠笑試探道:“大人究竟找你去說了什麼事?咱們可是一塊兒摸爬滾打出來的交情,你要有什麼風聲,好歹給咱們兩個露一聲?”

    “這會兒記起咱們的交情了?”張宗說正想再拿兩人開涮兩句,待看到那邊廂一個親兵匆匆進來,到了正在和涇陽伯神英一塊邊說話便吃肉的徐勳身邊低聲言語了兩句,下一刻,徐勳便站起身悄然出去,他琢磨了一下提前透露消息的後果,最後還是守口如瓶地搖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總之你們回頭就知道了!”

    而徐勳才勉強半飽,此刻快步來到外頭,見是身材肥碩的谷大用,他點點頭就算是見過了,又一擺手把親兵屏退了下去。果然,谷大用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道:“老丘今兒個接到旨意,調任南京守備太監。”

    南京守備太監興許是大多數宮中宦官夢寐以求的養老職位,但對於野心勃勃的人來說,卻是一個味同嚼蠟的雞肋,至少丘聚就絕不會情願。因而,徐勳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隨即便饒有興致地問道:“丘聚什麼反應?”

    “皇上撂下話說不肯見他,他連宮門都進不去,還能怎樣?只不過,今天老劉去的那會兒,他和老馬老魏老羅正在密商呢,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4
第五百六十三章 抱團倒劉?

  提督東廠太監丘聚轉任南京守備太監!
  
  當這樣一個消息倏忽間傳遍京城官場的時候,丘聚早已經在御馬監親軍明為護送實為押送的護持下,又是激憤又是懊惱地登上了往南邊去的漕船,空餘下一個上上下下一團亂的東廠。而官場上不過是拿這當成是一個話題,可內官中間的震盪就非同小可了。畢竟,這便代表著劉瑾第一次把手伸向了昔日號稱八虎,幾乎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同僚。
  
  而震撼最大的,便是馬永成魏彬和羅祥。丘聚在他們之中還算是混得風生水起甚是得意的,可不過是惹到了徐勛,徐勛也只是把丘聚下頭那個乾孫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劉瑾卻借題發揮,直接把丘聚給擼了下來,趕去了南京。這要是他們有任何得罪之處,豈不是一樣沒好下場?
  
  而最擔心的莫過於羅祥,一想到自己在御道留書那場鬧劇中扮演的角色,他心裡就好似十五隻水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好在接下來幾日一直都太太平平,直到他終於打探到消息,張永和苗逵就要到京城,這天一大早他便和前幾日就約定好的馬永成魏彬一塊出城去迎候。
  
  京城九門,他們仨既然沒辦法確認張永和苗逵究竟會從哪邊城門進來,索性就往西邊多走了一段路,策馬直奔官道路口的迎賓亭而去。然而,帶著好些隨從的三人還沒到地頭,遠遠就看見那迎賓亭已經被人所占。不但如此亭子四周圍還散著二三十的護衛,看上去絶非尋常人家。心中急躁一馬當先的羅祥眯起眼睛瞅了片刻,最終便沉聲說道:“是徐勛!”
  
  想當年朱厚照和徐勛親近,他們這些內侍也都或多或少地來往過徐府。然而,和劉瑾張永谷大用相比那層關係就顯得有些遠了。所以此時此刻見徐勛竟然等在了這亭子中,誰都不會認為他是吃飽了沒事幹跑到這裡來歇息,都猜到他是來接張永和苗逵的。
  
  “苗老頭和老張真是好大的面子!”
  
  羅祥感慨地嘟囔了一聲,旋即就加快馬速疾馳了上去,馬永成和魏彬雖是心中百感交集,但亦是連忙跟上。
  
  到了亭子外頭,眼見那幾個護衛齊刷刷按刀上前攔阻羅祥就高聲叫道:“我說平北伯,你這些手下好生彪悍!大家都是來接人的,你不用這麼見外吧?”
  
  徐勛亦是早就遠遠看見了這一撥人此時聞言微微一笑,一擺手讓人退開,他便站起身來,拱了拱手算是和三人見過,這才無可奈何地一聳肩道:“不是他們彪悍,實在是近來我走霉運到哪裡都會有人圖謀不利,他們自然草木皆兵看誰都是可疑的,倒不是對三位不敬。怎麼,你們也是來接苗公公和老張的?”
  
  “橫豎沒什麼事,便權當散散心了。”
  
  馬永成打了個哈哈,見另兩人也是附和不迭他有心想找些話題和徐勛攀談攀談,便假作饒有興緻地問起了徐勛此前一路巡邊的經過,不時還發出些驚嘆感慨。而態度熱絡的也不止一個馬永成,魏彬和羅祥亦是不時插科打諢,一時亭子裡一副相談甚歡的氣氛。就當馬永成漸漸將平北伯變成徐老弟,打算進一步套一套徐勛的態度時,外頭突然有人嚷嚷了一聲。
  
  “來了來了!”
  
  羅祥立時第一個扭頭眺望,見拐角處果然是一行三四十騎人風馳電掣一般地沿著官道往這邊馳了過來,打頭是兩個身穿紅披風的猜測便是今次正主兒,他頓時快走兩步搶在徐勛前頭出了亭子。待到那一行人漸漸放慢了速度,頭前兩人策馬過來一躍下馬,果然是張永和苗逵。此時此刻,他打量著這兩個風塵僕僕的大璫,心中忍不住有些殷羨。
  
  在宮裡傾軋來傾軋去,就是那麼一丁點權力,怎麼比得上軍功?聽說張永這次回來,那份軍功極有可能替張家掙出兩個爵位來,卻比他們在京城苦熬來得強多了!當然,這種戰場上搏一搏的念頭,他是從來就沒生出來過,那可是萬一賭輸就要送上小命的!
  
  “哎喲,今天居然這麼多人都來接我們?”張永和徐勛稱兄道弟地熊抱過後,又看著苗逵和徐勛含笑打過招呼,這才彷彿剛看見一旁的羅祥和魏彬馬永成似的,笑呵呵地說道,“老馬和老魏老羅今天怎麼如此有空,特意為咱們跑這麼一趟?”
 
  當著張永的面,馬永成就不能說什麼有空之類的搪塞話了,笑著打了個哈哈,他便開口說道:“大家好歹都是當年一口鍋裡吃飯的,眼下老高從年初開始就病得七死八活,眼看就沒兩口氣了,老丘又去了南京,眼看一年少一個,難得一回聚,咱們怎麼能不來?”
  
  “哦,老丘去了南京?”
  
  高鳳七老八十,什麼時候兩腳一蹬都不奇怪,但丘聚離京這還是近來剛剛發生的事,張永頓時吃了一驚,見徐勛微微頷首,他便明白這不是馬永成虛言誆騙自己,因而一挑眉之後就當成忘了這話題似的,笑呵呵與徐勛說起了陝西三鎮如今的景象。羅祥見張永不接話茬,自己又一直都插不進嘴,不得不耐著性子在旁等候。直到他在人中左看右看,最後終於發現彷彿少了一個自己還熟悉幾分的人時,他才立時開口問道:“咦,怎麼不見陳雄?”
  
  苗逵正在尋思為什麼丘聚會突然去了南京,當即不以為意地答道:“老陳留在了寧夏。”
  
  而徐勛卻是笑著又添了一句:“寧夏安化王叛亂,廷議原寧夏總兵姜漢免職回京待勘,如今正在廷推新人選,陳雄名列首位,如果沒有意外,多半他這一任就會坐實了。”
  
  羅祥本是沒話找話說,著實沒想到陳雄這一趟跟著出京跑跑腿旋即竟是搖身一變成了寧夏總兵。相比在京城看別人臉色,出鎮一方是什麼概念,他當然清楚得很。果然,當他看向了馬永成和魏彬的時候,赫然發現兩人的臉上也滿是震驚之色。
  
  徐勛彷彿沒看見這三個突然之間不說話的傢伙是個什麼表情笑呵呵地對張永說道:“咱們這一次出京,原本以為就是沿著邊牆走一走看一看,誰知道竟然遇到了這麼多始料未及的事情。不過,平叛安化王之亂,老張你當首功,皇上已經一口答應,要給你兩個兄長封爵。”
  
  “那也是多虧了你帶兵回來得早,再加上還有那麼一個烈女手刃朱真幡,否則我也頂多就是出其不意拔掉些黨羽罷了。”張永如今和苗逵關係尚可,可一想到自己能夠越過苗逵而有家人封爵,他仍是不免洋洋得意,但隨之便饒有興味地看著徐勛道,“倒是你呢,這廷議進爵的事情可定下來了?”
  
  “還沒呢,吵吵嚷嚷好幾天了,我不耐煩去管!”
  
  苗逵這才笑道:“看看這小子,別人一輩子戰場廝殺,也未必能掙得下一個爵位出來,可他倒好,這麼滿不在乎的樣子!不過換成我是這年紀也有這底氣,他少說還有五六十年好活,光是這年紀,就足夠把一大堆人全都給熬死了!”
  
  徐勛頓時氣結:“老苗,你這是寒磣我是不是?”
  
  眼見得幾人旁若無人地說說笑笑,儘管馬永成等人都有些被排斥在外的不快,但今天他們這一趟是不得不來,因而也只能硬著頭皮在旁邊說兩句話。等到一行人上馬預備進城,羅祥瞅了這麼個空子便開口說道:“這會兒也快中午了,我們三個在西四牌樓的福慶樓備辦了酒宴給苗公公和老張接風,大夥一塊去如何?”
  
  “還是不用忙了吧……”
  
  張永原還有的是話要和徐勛說,開口婉拒的話才說了一半,旁邊的徐勛便笑著接過了話茬:“既然如此,那我這個不速之客就一塊去蹭一頓了!”
  
  要知道,張永今日回來的消息,原本就是他特意早幾天放給這三個傢伙和劉瑾的!
  
  “徐老弟這是什麼話,你肯賞光,咱們高興還來不及!”馬永成見張永起頭似有不願,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可這會兒既然是徐勛開口答應了,他見張永只能點了點頭,而苗逵則一臉的無所謂,他知道今次已經成功了第一步,當即笑呵呵地衝著魏彬打了個眼色。直到前者一馬當先打馬疾馳了出去,想來是去福慶樓安排了,他便索性落後了兩步和羅祥並列而行。
  
  “早知道如今老張會這樣風光,想當初咱們也該在徐勛那兒多使使力!”
  
  聽到馬永成如此說,羅祥便嘆了口氣道:“別提了,早先大家半斤八兩,朝不保夕,誰知道他一個年紀輕輕的就能有這樣的能耐?等到後來皇上坐穩了位子,劉健謝遷那些個傢伙又一一倒台,都想著撈權呢,何嘗想過咱們之間還會有內訌?”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一行人進城之後,從阜成門大街徑直來到了西四牌樓西邊的福慶樓,自有魏彬和跟在那兒等候的掌櫃夥計齊齊迎候了出來。偌大的三層店堂中再次一個客人都沒有,顯然是清客了。而待到眾人到了三樓,桌子上已經擺好了色香味美俱全的各式冷盤,全都是直徑五寸許的高腳宣德窯白瓷碟子,裡頭既有時鮮果子蜜餞,也有糟鵝掌醃牛肚醬豆腐等等各式各樣的小食。而眾人一坐下來,三四個年輕的夥計立時端著茶盤送來了一個個汝窯小茶盅,徐勛不通茶道反應不大,而苗逵揭開蓋子只輕輕一聞,又仔細看了看,頓時眼睛一亮。
  
  “竟然是一旗一槍的明前龍井?就算福慶樓在京城勉強算有些名氣,可這樣的珍品應該還備辦不出來吧?”
  
  “苗公公好眼光!”魏彬這時候才從樓梯口上來,卻是笑道,“也是之前南邊有人上來,孝敬了我一些,今天遇到明眼人了。我這人喝茶也就是牛飲,好壞實在是分不出來,苗公公若是喜歡,回頭我全部一股腦兒包上送給你!”
  
  “哈哈,這怎麼好意思?”
  
  話雖如此,苗逵深知要從這些朱厚照的東宮舊人手中弄到些好東西有多難,假意謙遜了兩句就笑納了。
  
  而張永則是會意地和徐勛交換了一個眼神,卻只品評酒菜好壞,別的隻字不提。直到一道道色香味美俱全的熱菜從下頭送了上來,魏彬以目示意自己帶來的兩個小火者在樓梯口守著以備傳菜,自己則陪坐了下來。和羅祥馬永成交換了一個眼色後,素來性子較為急躁的他便第一個開了口。
  
  “苗公公雖說咱們交往不多,但老張你不是外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老丘被趕出京城,就是這沒兩天的事情。他縱容自己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乾孫子在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的宅子旁邊吹拉彈唱鬧騰,這是不厚道,可徐老弟這個當事人都不曾揪著不放,老劉卻在皇上面前直接告了一回刁狀,竟打發人去南京任守備太監,這也太過頭了!不管怎麼說,大夥也曾經是在東宮有難同當的人,如今有福也該同享,怎麼也不該這樣容不下人!”
  
  魏彬既然起了個頭,馬永成和羅祥自然是緊隨其後。徐勛等人不在京城的這段日子,劉瑾一意孤行推行的眾多政令被他們一樁一樁揭了出來,而之前他告丘聚那一狀的時候,所參丘聚的短處和罪狀,也都被他們給原原本本複述了出來——聽著這些,徐勛心裡明鏡似的,他不在那些日子劉瑾做了些什麼,這三人只要注意就能打探出來,但劉瑾是怎麼把丘聚扳倒的他們要打聽就不那麼容易了。劉瑾絶對不會留著礙眼的人來旁聽自己告刁狀的經過,也就是瑞生十有八九會因為朱厚照的愛重信賴留下,而小傢伙當然是沒有義務給劉瑾保密。
  
  於是,在耐著性子聽著了三人一個接一個的訴苦和抱怨,還有半真半假的投效之意,他卻始終沒做聲,也不說答應,也不說回絶,直到三人都說得有些氣餒了,他才笑呵呵地說道:“剛剛老魏那句話說得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沒來由最艱險的日子都過去了,如今卻不能共富貴的道理。我和老丘也談不上私怨,要不是他那乾孫子故意撩撥我,我自然不會管這事,井水不犯河水嘛……”
  
  就當他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真正的戲肉時,樓梯上突然蹬蹬蹬一陣腳步聲,緊跟著便是一個親衛的聲音:“大人,谷公公來了!”
  
  隨著谷大用的登樓,那肥碩身軀把樓梯壓得嘎吱作響。等到他在樓梯口現身,卻是笑呵呵地說道:“我可是第一個來報喜的人!徐老弟,日後得叫你一聲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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