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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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32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5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君臣同樂

    為了今天能夠打動張永和苗逵站在他們這一邊,今天魏彬羅祥和馬永花了大血本。儘管福慶樓也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甚至也有達官顯貴包下這兒宴請客人的,但真正的要緊宴請,各家都是在自家院子裡備辦,這也就意味著此地所用的菜蔬肉食材料,乃至於盛放東西的器皿都不可能是什麼佳品。

    於是,三人從自家早早弄出來了幾套上好的瓷器,什麼汝窯鈞窯越窯,總之能蒐羅的都送了來。至於吃食,也是早早高價從另幾個酒樓中請來了最好的師傅,早兩日就預備了各色材料,就連此前那茶葉也都是各人拿出來的珍藏。

    然而,起頭他們對此覺得有些肉痛,可這會兒當谷大用也出現在這兒,甚至還笑容滿面地向徐勛賀喜,別說今日的花費也就是數千,就是加一倍三人也覺得值了。此時,羅祥甚至比自己得了好處更加高興,跳將起來滿臉堆笑地向徐勛連連道喜,旋即就高聲吩咐道:“快去,給老谷添一副碗筷!”

    “不是一副,是兩副才對。瑞生這小子跑到平北伯府撲了個空,正要出城去西山營地跑一趟呢,結果正好撞在我手裡,這才少跑了幾十里路!”谷大用說著便衝著樓梯下頭招了招手道,“瑞生,還磨磨蹭蹭在下頭幹什麼,快上來!”

    隨著谷大用這一聲喝,瑞生這才從底下緩緩上來,然而,他卻並不是一個人上來的,在他身前赫然是谷大用記得跟著瑞生一塊出來的,一個始終低著腦袋。依稀記得長著一張平板臉的小火者。這會兒此人赫然比瑞生走得還快一步,甚至饒有興緻地東張西望了起來。谷大用何嘗見過這麼大膽的傢伙。此時眉頭一皺待要說話,可看著看著就覺得除卻那一張臉外,其餘的舉止做派都是要多熟悉有多熟悉。正納悶間,他就看到徐勛噌的一聲站起身來。

    “皇上,您這又是什麼名堂?”

    “喲,你終於認出來啦?那你比谷大用強,朕跟在瑞生後頭在他身前轉悠了那麼久,他愣是沒認出來!”朱厚照伸手往臉上抹了抹,見那一層東西揭不下來。頓時連聲對瑞生道,“快快,來給朕幫幫忙,這玩意上去難揭下來也難。看來日後要用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一眾人目瞪口呆地注視下。瑞生終於手忙腳亂地從朱厚照臉上揭下來了一層東西,隨即又連聲吩咐人去打盆水來。而朱厚照卻彷彿沒注意到週遭人那眼神似的,笑嘻嘻地說道::“當然。那也是朕不想再裝了,否則就算你徐勛,也未必能把朕認出來。這玩意怎樣?雖說和小說話本中那些面具還是沒法比的,上了臉後就那麼一副平板樣子,但糊弄一下粗心人還是能做到的吧?”

    此話一出,儘管四周圍的不是掌權的大璫。就是徐勛這樣的得寵勛貴,但一時誰都不知道該怎麼答話。最後。還是徐勛輕咳一聲道:“皇上,不是臣潑您的涼水,您這一次是跟著瑞公公出來,誰都知道他是乾清宮管事牌子,皇上面前深受信賴的人,所以跟著他的人,那些宮門守衛也就是象徵性地看一眼,瞧著沒大問題就放行了。就是谷公公,皇上大約那時候相見之際也是在後頭扮低眉順眼,絶不是剛剛上來時那架勢的吧?”

    朱厚照見谷大用連連點頭,想起自己這一路還自鳴得意沒人發現,頓時氣餒地挑了張椅子一屁股坐下,也不管這位子原本有人沒人,一應器皿是否有人動過,他就沒好氣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才冷哼道:“都給你說完了,朕還說什麼?還不是聽見你小子竟然在樓上,朕一時忘記了就徑直衝了上來,想不到居然人這麼齊全!”

    來接張永和苗逵,結果卻把徐勛也一塊帶了過來,如今再加上不請自來的谷大用,還有小皇帝本人,羅祥三人就甭提多高興了。羅祥見朱厚照占了自己的位子,心裡頭竟是歡欣鼓舞,打手勢讓人去再備椅子和碗筷,他就笑呵呵地在旁邊解釋道:“皇上,這其實都是湊巧。聽說苗公公和老張從西邊回來了,奴婢就邀了老馬老魏來給他接風,誰知道正好在迎賓廳遇見了徐老弟。而咱們在這兒還沒喝上兩杯,結果就來了個道喜的谷公公,就連皇上也是不期而至,這可不是天大的巧合和緣分麼?”

    “說得好,便是緣分!”儘管眼下這些都是身邊人,但朱厚照已經許久沒有一下子會齊這麼多人了,這下子頓時興高采烈。見眾人都站著,他頓時皺了皺眉道,“這不是宮裡,全都給朕坐下,否則這不又變成了早朝的樣兒?”

    眾人都深悉小皇帝的脾性,徐勛第一個帶頭坐了,其他人自然也紛紛笑著落座。而瑞生拿起了執壺正要一一斟酒,可手才剛拿起執壺,他一隻手就給朱厚照按住了:“朕記得朕說的是全都坐下,可沒有說過讓你站著?缺了椅子碗筷就讓下頭送上來,你就挨著朕坐!”

    小皇帝既然發了話,瑞生只好依從,當即又添了一張椅子和一副碗筷。而見眾人在大圓桌旁團團坐了,朱厚照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笑嘻嘻地看著張永道:“張永,徐勛回來可是把你誇得天花亂墜,說你之前明察秋毫早早發現了朱寘鐇的逆謀,又未雨綢繆去徵調了軍余,尤其是那場長街伏殺雷霆萬鈞……朕雖知道你好軍略,可看不出來啊,你這膽魄計謀竟然也這麼出彩!”

    張永聽朱厚照竟是如此誇讚自己,起頭喝了幾杯酒也沒呈現出多少紅潤來的臉一時間大放紅光。他知道必然是徐勛在背後說自己的好話,連忙謙遜地說道:“奴婢只是僥倖成功而已,多虧了皇上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名聲在外,那些軍余一個個都肯效死命,再加上出其不意,這才能有如此的戰果。”

    倘若張永把戰果全都歸功於自己,朱厚照雖然素來自我感覺良好,可臉皮卻也沒那麼厚,然而,張永卻一頂高帽子送到了點子上,那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評價恰是朱厚照最得意最自負的,這下子他頓時眉飛色舞。他親自拿過執壺斟滿了一杯遞給張永,見其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雙手接過,他又依樣畫葫蘆斟滿了一杯給徐勛,接著又是苗逵。

    就當眾人以為小皇帝只是在敬這三個巡邊的欽差時,卻不料朱厚照搖了搖執壺,給自己滿斟了一杯,隨即拔起塞子低頭往執壺裡瞅了一眼,竟是揚聲讓人再送酒來。等到又一壺酒送上,他又扒拉過了旁邊其他人面前的酒盞,又一一給羅祥魏彬馬永成和瑞生都一一斟滿了,他這才笑眯眯地舉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盞。

    “今天既然正好這般熱鬧,朕便以此敬你們大夥一杯!都說戮力同心,朕也是因為有你們通力輔佐,這才能讓天下太太平平的。望日後你們依舊兢兢業業,朕就能省心了!”

    儘管朱厚照各種各樣的毛病不少,但跟在這樣一位皇帝身邊,至少徐勛這麼久以來就不曾有過伴君如伴虎的感受。因而此時此刻,見其他人或震驚或感動或激奮,他便第一個站起身一飲而盡,旋即笑道:“皇上此言,臣一定銘記在心。大夥之中臣最年輕,自忖輔佐皇上五六十年,應當是不在話下,皇上異日別嫌臣煩就好!”

    “哈哈哈,好,好,咱們一塊長命百歲!”

    見徐勛的話讓小皇帝樂不可支,其他眾人自然不在話下,飲盡杯中美酒後,少不得也跟著附和說了些讓朱厚照高興的話,隨即又回敬不迭。平日在宮中大宴小宴,朱厚照都不能恣意,今天卻一口氣每個人的敬酒都喝了,待坐下來的時候便覺得有些暈眩。一旁的瑞生見狀悄悄往後貓著腰溜了,不消一會兒就拿了醒酒石和醒酒湯來。儘管朱厚照有些不情願,但腦袋既是暈乎乎的,他只能捏著鼻子喝了那一大碗醒酒湯,但隨即便眉頭一挑。

    “這味兒怎麼不對?宮裡的醒酒湯雖說一種種多得很,可都是要多難喝有多難喝,這個怎麼如此鮮香爽口?不行,再給朕來一碗!”

    魏彬見瑞生聞言目瞪口呆,他連忙乾咳一聲道:“皇上,這不是那些尋常加了中藥的醒酒湯,乃是用魚頭熬製而成,再加上陳醋和胡椒花椒等等,從早上熬煮到現在,所以除卻解酒之外,還是一道難得的美味佳餚……”

    “啊,還有這道理?快把這醒酒湯再送些上來,大家全都好好嘗嘗!”

    被小皇帝這一嚷嚷,隨著那一隻大砂鍋送了上來,眾人一一舀了小碗中品嚐,全都覺得鮮辣爽口,而起頭稍稍生出的酒意都為之一解。似這樣的用鮮湯解酒的法子,各家也不是沒有,可小皇帝既然說好,眾人自然都附和不迭。如是一番閒話過後,朱厚照忍不住又喝了一碗湯,可那辣意一陣陣直衝鼻子,到最後他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竟是又一個響亮的噴嚏。這下可好,嘴裡那湯湯水水一下子噴得四處都是,不但他自己頭上身上沾了好些,旁邊座上更是人人倒霉,眾人一時好一陣忙亂。就在這時候,下頭突然又是一陣喧鬧,緊跟著便是一個笑聲。

    “今天既然難得人這麼齊全,怎麼偏偏拉下了咱家?”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6
第五百六十五章 劉瑾吃癟

    劉瑾消息靈通,自然早早就知道了今日是張永和苗逵回來的事。因而,一早聽說徐勛帶人出了城,他並沒有任何意外。畢竟,早從當年西苑練兵府軍前衛開始,徐勛和張永便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然而,當得知魏彬羅祥馬永成竟然也出城去迎,他便不得不重視了起來。等到下頭稟告這三人在福慶樓宴請張永苗逵,還捎帶上了一個徐勛,甚至谷大用在去過徐府之後,拉上了正好去那兒報喜的瑞生徑直去了福慶樓,他終於坐不住了。

    然而,此時此刻在宮裡宮外素來人人都得給十分面子的他,卻被人死死攔在了樓下,別說面子上下不來,就是這心裡,劉瑾也窩著一團熾烈的火。當他藉著一陣笑聲發洩了心頭怒火之後,聽得上頭原本正笑語不斷的眾人突然沒了動靜,他方才看著那兩個健壯的火者,陰惻惻地冷笑道:“怎麼,你們兩個還要攔著咱家?”

    但凡是在宮中執役的,就沒有一個不知道劉瑾的厲害和手段,原本給那兩個火者十個膽子也不敢去阻攔劉瑾。然而,別說魏彬下了死命令,倘若劉瑾來一定要把人拖延住了,就是剛剛知道瑞生還把小皇帝給帶來了,這會兒兩人聽著這明顯的恐嚇,卻還是硬著頭皮攔在了那兒,其中一個更是小心翼翼地說道:“劉公公,上頭諸位貴人們都多喝了一些酒,您若就這麼上去,恐怕讓您看到大夥的失態,請您就別為難小的了,不一會兒就肯定有人下來迎……”

    聽到這拖延之詞,劉瑾頓時笑容盡去,突然揚手便是重重一個巴掌甩了過去。眼看這年輕火者硬生生挨了自己這一巴掌,踉踉蹌蹌後退兩步,卻愣是穩住了身子不曾倒下,也不曾退讓。他頓時心中更生惱意。

    “若是再不讓開,休怪咱家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上頭就傳來了一個笑聲。然而,在劉瑾聽來。和自己剛剛到了樓下時那皮笑肉不笑的聲音不同,這熟悉的聲音之中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戲謔:“老劉你是吃炮仗了,怎麼脾氣這麼大?他們擋著你是真心沒辦法,要知道咱們剛剛每個人都少說喝了十幾杯,雖則灌了些醒酒湯進去,可這酣然醉態要是被你瞧去了,日後可不是笑話?”

    隨著這聲音。徐勛笑容可掬地緩步下了樓來,斜睨了一眼那左臉頰上一個清清楚楚巴掌印的年輕火者,他便收回了目光道:“大夥兒今天都是一個個機緣巧合湊在了一塊,你一來,原本大夥是歡迎還來不及,可你也忒心急了些。你們兩個也是的,就是老魏吩咐過你們擋駕閒人,可劉公公又不是外人。要解釋也得解釋得清楚一些……”

    見往日從不饒舌的徐勛竟是囉囉嗦嗦說了這麼一堆話,劉瑾心中越發狐疑,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好些念頭——其中。眾人在樓上結盟合謀對付他,甚至還寫下了什麼盟書這種最爛俗卻也是最可能的戲碼,亦或是藏了什麼要緊人物,或者甚至於丘聚偷偷回來了,這都是他懷疑的。於是,他不等徐勛說完就嘿然笑道:“徐老弟這是什麼話,想當初俺和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別說醉酒,就是扒了褲子挨打的窘迫樣子也都瞧見過,如今一個個都抖了起來。倒是突然矯情了?俺還真不信了,非得瞧瞧上頭怎個情形!”

    眼見劉瑾以這年紀少見的敏捷三兩步竄上樓去,徐勛一手攔住了那兩個大驚失色的年輕火者,因笑道:“今兒個你們兩個都盡心竭力了,不要再去撩撥劉公公,否則到時候就是魏公公也護不住你們。還有你。這臉上的巴掌印子趕緊拿冷水去敷一敷,若是耳朵感覺不舒服便儘早找個大夫瞧一瞧。”

    說到這裡,徐勛如同變戲法似的,手中出現了兩枚銀錢,隨手一拋朝兩人丟了過去。見他們慌忙都接住了,他方才笑吟吟地說道:“樓上悶得慌,我去外頭吹吹風。”

    至於那兩個年輕火者欣喜於突然得到打賞,又對他溫和的提醒感激涕零,但與此同時更疑惑他為什麼竟拋下劉瑾去外頭吹風,那就不是他關心的事了。施施然跨出門到了外頭,見福慶樓門前那條寬敞的阜成門大街上,赫然正有一隊軍馬廳在那兒,為首的錢寧一面呵斥四下里的軍士,一面東張西望,正好和剛出來的他目光交擊了一個正著。

    果然錢寧也來了!

    錢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麼也想不通徐勛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了酒樓來。如今他的內廠是劉瑾最得力的探子,因而今日給劉瑾通風報信之後,儘管劉瑾立時讓他帶隊往這兒來,但他權衡再三之後還是答應了,只在外頭守著不曾進去。此時此刻見徐勛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只覺得打心眼裡生出了一種驚懼,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硬著頭皮上了前。

    “大人……”

    “是老劉讓你跟著的?”徐勛隨口問了一句,卻並沒有期待錢寧的回答,而是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道,“唉,剛剛老谷特意跑來送信,賀我高昇,結果被人狠狠灌了幾杯酒,尤其是皇上,那真是下手狠,險些沒把我灌趴下。”

    儘管徐勛這話說得漫不經心,但錢寧整個人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哪裡會漏過那個關鍵的詞?他只覺得一顆心猛地一收縮,隨即便期期艾艾地說道:“皇上……皇上竟然也在?”

    “可不是麼?”徐勛笑得連眼睛都眯了起來,“皇上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東西,喬裝打扮跟著瑞生到我府上去報喜,甚至連老谷都沒認出他來。要不是後來上樓露出破綻,大夥兒還得被他矇混過去。今兒個皇上見這麼多人聚在一塊,高興得不得了,於是多喝了幾杯,結果喝著醒酒湯時卻嗆著了,一個噴嚏噴得大夥齊齊遭殃,偏生這種時候,老劉竟是闖了進來,下頭人一阻攔,他還生氣了……哎。到了樓上他就會知道,自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見錢寧呆若木雞,徐勛再沒多話,背著手施施然在這條一時被封堵大半的街道上走了兩步。目光就落在了西四牌樓那根素來懸掛人頭的旗杆上。

    夏天來了,距離秋後大刑殺人的時候,似乎也不那麼遠了。

    當劉瑾三步並兩步最終登樓之後,看到的自然是那一張張他此前就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儘管眾人無不是臉色酡紅醉意醺然的樣子,但他哪裡會輕信今日便是喝酒接風亦或是慶賀徐勛高昇這麼簡單,因而環視了眾人一眼便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喝酒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何必避著俺。還讓人攔著俺不讓上來?”

    此話一出,他原本以為總會有人站出來接話茬亦或是打圓場,誰知道一個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古怪,尤其是羅祥魏彬和馬永成三個人,那面上的表情與其說是密謀被人當場撞破的尷尬或惶恐,還不如說是幸災樂禍。

    感覺到不對勁的他眉頭一皺,這才發現一應人等中有兩個人是正好背對著自個兒的。其中一個他能認出是瑞生,而另一個雖是身穿小火者的衣裳。但既然能夠在今日這種要緊關頭位列席中,自然不是尋常人物。然而,他盯著那背影看了又看。那種異常熟悉的感覺終於讓他漸漸色變,到最後竟有些聲音艱澀地開口問了一句。

    “皇……皇上?”

    “沒錯,是朕!”朱厚照這才惱火地扭過頭來,見劉瑾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他便氣咻咻地說,“今天正好人來得齊全,朕一時高興就和他們多喝了幾杯,你來就來了,擺什麼狗屁架子,在下頭又是冷言冷語。又是揮巴掌打人的?”

    他怎麼知道今天瑞生竟然把朱厚照都拐出來了!他派在御前那幾個眼線,眼睛都瞎了不成!

    劉瑾又驚又怒地掃了一眼朱厚照旁邊低眉順眼的瑞生,好一陣子方才賠笑解釋道:“皇上,奴婢也只是興沖沖地趕了過來,結果卻被那兩個狗才攔在了下頭,一時情急方才……”

    “興沖沖?你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是興沖沖?”朱厚照剛剛滿心的興緻都被劉瑾給敗得一乾二淨。頓時沒好氣地拍案而起道,“就是耽擱你一會兒,你就這麼一副樣子,可想而知你一貫都是怎麼個脾氣!得了,朕酒也喝了,張永苗逵也接了,徐勛的喜賀過了,這會兒睏倦得很,打算回去睡覺,你既然眼巴巴趕過來湊熱鬧的,那就和他們繼續一塊熱鬧吧!瑞生,走!”

    眼見朱厚照一喝之下,瑞生立時跟著起身,亦步亦趨地隨著步子飛快的朱厚照下了樓,劉瑾幾次張大了嘴想開口把小皇帝留下,可到了嘴邊偏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只能耳聽得下頭徐勛和朱厚照說了幾句話,緊跟著在長時間的沉默過後,方才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他本以為是朱厚照被徐勛勸得回心轉意,終究還是上了樓來,慌忙快步迎上前去,誰知道上來的竟然只有滿臉無可奈何的徐勛。

    “老劉,你這急脾氣能不能改改?”

    徐勛一上來便一句話堵住了劉瑾,這才唉聲嘆氣地說:“難得皇上今天矇混出宮,又到這兒遇著這麼多人,正打算摒棄那些禮法鬧一鬧,結果可好,你這一來湊熱鬧就把人給氣跑了!剛剛我攔你一下,不就是因為皇上一個噴嚏打得狼狽,大家收拾得手忙腳亂麼?”

    你又不曾早說!

    劉瑾一時只覺得心中異常氣苦。然而,在座的五個大璫雖說往日和他都有過親近密切的關係,但如今都談不上多貼心,他竟是找不到一個能安慰自己兩句的人。儘管隱約覺得小皇帝應該不至於就為這麼一丁點小事冷落了自己,但他心裡也並沒有一定的把握,就算有把握,今天這一回的事情若是進了朱厚照心裡,那就不好了。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終便強擠了一絲笑容出來。

    “俺一直都是這麼個急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得了,今天算是俺衝動莽撞,攪和了大家的好事。俺也沒什麼好說的,這樣,俺自罰一壺!”

    說完這話,劉瑾也顧不得別人說什麼,二話不說就拿起旁邊一個執壺來。掂著裡頭應該還有大半壺酒,他就一下子拔去了瓶塞,緊跟著咕嘟咕嘟徑直往自己的喉嚨裡倒去。酒量頗宏的他原本只想以此解了尷尬之後儘快離開,誰知道酒一入喉嚨。他就感到有些不對頭了。

    那不是什麼綿軟沒勁頭的酒,酒水一入喉嚨便是火辣辣的,一入腹中更是如同一團火似的驟然間燒了起來。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話都已經說出去了,此時不得不把心一橫繼續死灌,待到這大半壺酒盡入腹中。他放下酒壺的時候,整個人甚至都有些站立不穩,還是在他身旁的徐勛伸手扶了他一把。

    “老劉,你還真是……這是剛剛送上來的燒刀子,大夥正說著打賭誰能喝下,你倒好,這一杯下去酒量不好的人都撐不住,你竟然是大半壺!”徐勛說著便高聲喝道。“來人,快把劉公公攙扶回去,趕緊讓他回去好好歇著。這樣的烈酒,就是醒酒湯都不管用!”

    劉瑾有心想要張嘴說兩句什麼,可這一次是舌頭牙齒全都不聽使喚,因而,等到下頭幾個自己的隨從匆忙上來攙扶了他,他竟是只能任由他們扶著頭重腳輕的他下去。直到出了福慶樓那冷風一吹,滿臉惶恐的錢寧快步迎上前來,劉瑾的腦子才突然清醒了一下。

    不對,怎麼會有那麼多層出不窮的巧合?他是給那小子陰了,肯定是給徐勛陰了!

    站在窗口的徐勛眼看劉瑾被人扶上馬車後。那一行人倉皇離去,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而這時候,席上終於有人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扭頭一看,卻見那前仰後合大笑不止的不是別人,恰是羅祥。不止是笑,他還邊笑邊用手拍桌子。

    “認識老劉這麼久……除卻當年他被李廣連累的那會兒。還沒見過他這樣的狼狽樣子!”知道今日在座的人都不是尋常人,自己這幸災樂禍的態度決計不會傳到劉瑾耳中,他拍了幾下桌子後,甚至又誇張地往後一仰,好容易平息了那笑意,這才嘿然哼了一聲,“這興師問罪結果卻踢到了鐵板,痛快,真是痛快!”

    羅祥既然已經把話說開了,儘管先前流露出結盟之意的時候,徐勛也好張永苗逵也罷,全都是含含糊糊把話岔過去,但魏彬仍是趁熱打鐵地說道:“你們也瞧見了,老劉如今就是這麼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說闖就闖,說打人就打人,倘若今天不是皇上在這兒,就算徐老弟你如今是新晉平北侯,天大的面子,可能不能壓得住他仍是未知數吧?自個成天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偏生以為別人也和他一個樣,我看他是想獨攬大權想瘋了!”

    “咱們又不是貪得無厭的,並不想奪他的權,只要他別把所有路子都獨占,連分一杯羹給別人都不願,那就行了。”馬永成跟著嘆了一口氣,卻是誠誠懇懇地說道,“其實,也都是老丘黯然離去給咱們提了個醒。他在朝野的勢力如今是手眼通天,別說我一個,就是我老魏和老羅加在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徐老弟,老張,還有苗公公,咱們仨沒別的意思,只求關鍵的時候,你們拉咱們一把!”

    這一次,徐勛卻不像起頭那樣顧左右而言他。他收起了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沉吟片刻就點點頭道:“唇亡齒寒,也難怪你們有這想法。雖則我也不能說真有那能耐,但若只是這個,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答應你們。但使有我徐勛一天,絶不叫你們和老丘一個下場!”

    張永也正色道:“大夥到底是當年在東宮同坐一條船的,又不是深仇大恨!但使真到了那地步,我不消說,一定會拉你們一把。”

    苗逵如今已經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可雄心壯志既然還有,面對這三個從前一度得勢之後瞧不上他們這些老人的大璫擺出了這樣的態度,他自失地一笑,便點點頭道:“只要我那老面子還管用一天,總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們倒霉。”

    徐勛做人做事素來是一言九鼎,張永和苗逵也不是劉瑾那等口蜜腹劍的人,因而,得到了這承諾,魏彬馬永成羅祥一時盡皆喜上眉梢。等到讓下頭人上來收拾了這桌酒菜,又重新整治了席面上來,三人殷慇勤勤拉著徐勛等人又敬酒又布菜地張羅了好一會兒,眼見徐勛露出了疲態,他們才知機地把人送了下去。眼看那搖搖晃晃的三人竟然都還堅持著騎馬離去,羅祥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這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那麼多護衛跟著,會出什麼岔子?除非有人失心瘋再來鬧上一場行刺。”馬永成冷笑了一聲,隨即便用帕子擦了擦油光可鑒的額頭,“要真是這樣,咱們就該額首稱慶了。皇上才剛剛發了這麼一頓脾氣,要真是再來一次一劍東來,老劉就休想逃得過去……罷了,這種好事就別想了,橫豎咱們如今傍上了這麼一隻小狐狸,卻是可以回去睡個大覺。”

    “你的意思是說,之前徐勛把行刺栽到了虜寇身上,其實十有八九是老劉……”魏彬眼睛一亮,見馬永成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他不禁長長舒了一口氣,“那今兒個咱們不虧!真是好久不見老劉這樣吃癟的樣子了,真是痛快得淋漓盡致!”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17
第五百六十六章 父子同進爵
  
    春風得意馬蹄疾。

    當金六在大門口遠遠瞧見那疾馳過來的一行人時,心裡迸出來的便是兒子金弘前些天剛學過老在家裡叨咕的一句詩。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這會兒心裡滿是歡喜,儘管正式的誥旨還未下來,可他仍是興沖沖第一個跑上前去迎接,行禮的時候便大聲嚷嚷了開來。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儘管之前在福慶樓上看似喝了不少,但徐勛是何等會耍心眼的人?今天他特意和谷大用瑞生一塊串謀好了來演這麼一場戲,生怕酒醉誤事,之前都是喝一杯吐一大半,真正入了腹中的酒水少得可憐,再加上西四牌樓距離家中不過隔著幾條胡同,這一路跑馬回來被風一吹,渾身酒意就已經發散了一大半。此時此刻,他聽到金六這賀喜聲,又見門房們全都一溜煙過來磕頭道喜,他便帶著微微醉意笑道:“好,好,等回頭接了誥旨,全都有賞!”

    “多謝侯爺!”

    隨著這一個個參差不齊謝恩的聲音,徐勛便單手拉著繮繩進了西角門。順著甬道一路到了二門下馬,他見朱纓和如意一塊笑著迎了上來屈膝賀喜不迭,他少不得打趣道:“你們兩個專在這兒候著我,莫非也是等著要賞封紅包?”

    “如今都成了侯爺,少爺還打趣我們!”如意想當年看過徐勛落魄的樣子,如今只覺得從前的那一幕幕分外不真實,面帶薄嗔地回了一句,她方才笑道,“老爺今天得了瑞公公和谷公公先後報喜之後,便大笑著出了門,也沒說到了哪兒去,到現在人還沒回來,少奶奶心裡沒個底,可偏偏壽寧侯夫人來了。她不好脫身,所以讓咱們迎著您先稟報一聲。”

    聽到老爹竟是得聞喜訊就出去了,徐勛不禁愣了一愣,當即看向了一直伺候徐良起居的朱纓。後者連忙恭敬地稟報導:“老爺出去的時候雖說沒交代,但換了一身素淡的便裝,奴婢忖度,十有**是去拜祭先夫人了。”

    徐良對已故夫人的感情,徐勛自然是知道的,此時他愣了一愣,最終暗自輕嘆了一聲。得知沈悅仍被壽寧侯夫人絆著。他微微一沉吟便想著自己回家這些天,也沒工夫多陪陪女兒,當即開口問道:“寧兒在何處?”

    “壽寧侯夫人說是想見小小姐,所以少奶奶抱著小小姐一塊去了。”如意見徐勛那滿臉懊惱的樣子,忍不住心中偷笑,但仍是一本正經地說,“只不過,壽寧侯夫人來找少奶奶。是想商量著讓小姐做壽寧侯世子的媒人,應該再過一會兒就能放了小小姐出來,少爺不妨去書房稍等一會兒可好?”

    今天讓劉瑾吃了一回憋。順帶讓其嘗了一下孤家寡人的滋味,然後爵位晉陞的旨意也總算是下來了,算得上雙喜臨門,而且難得哪裡都不用去,可以回家陪陪家人。結果可好,老爹去拜祭已故的老娘了,媳婦脫不開身,連女兒也正在被別人逗著玩,這都叫什麼事!

    徐勛長長嘆了一口氣,最後只得認命地轉身直奔書房。然而。人才剛到書房門口,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終於抓著你一個錯處了……我還真當你是過耳不忘。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是白鷺不是白鵝,白鵝能上天嗎?不過也不錯了,連著給你念了五首詩。就錯了這麼一個字,怪不得唐先生也誇你記性好!”

    說話的這聲音徐勛記得清清楚楚,分明不是別人,正是最初大字不識一個的阿寶。而緊跟著,他又聽到了陶泓的聲音:“不過唐先生說了,先背三五百首唐詩,全部背熟了,才算你初步過關。而這是少爺說的,要啟蒙先背唐詩,背完唐詩再開始一個個認字,效果好得很。你呀是遇到好時候了,唐先生不時還指點你一二,想當初咱們被西席那個費先生成天戒尺折騰得都怕了……”

    知道是阿寶和陶泓兩個在那教訓金弘呢,徐勛不禁莞爾,這下子反而不想進去了,就這麼饒有興緻地站在門前,聽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把金弘教訓得一聲不吭,可以想見小傢伙是怎樣點頭如小雞啄米的樣子,他眉頭一揚正打算進門,身後就傳來了一個急急忙忙的聲音。

    “少爺,少爺,宮中傳旨的公公來了!”

    怎麼這麼快?一般而言,從廷議最終準了晉爵,再到內閣正式擬旨下發,不是至少都要一兩日麼?儘管心下有些意外,但徐勛還是立時轉身往外走去。他還沒出院子,書房中三個腦袋便先後探了出來,一看清他那背影,阿寶便哀嘆了一聲。

    “糟糕,咱們剛剛的話不是都給少爺聽見了吧?”

    “日後要叫侯爺了!”陶泓想著當初徐迢將他送給徐勛時,自己還有些惶恐不願,現如今舊主徐迢卻是早已對徐勛望塵莫及,他嚷嚷了這麼一句,便扭頭看著耷拉著腦袋的金弘,突然伸出手去在其腦袋上摩挲了兩下,“小元寶,好好認字讀書,我和你阿寶哥哥是沒指望了,再讀書也讀不出一個名堂來,可你既然能得唐先生一句誇讚,興許還能讀出一點名堂來!少爺對下頭人是最好的,連你這名字都是張都憲所起,你可千萬爭一口氣!”

    驟然攜旨意降臨的是一個面目陌生的太監。儘管是天使,但來人卻是笑容可掬奉承不絶,自報名頭是司禮監奉御雒南,卻絶口不提和劉瑾的關係。他既是不說,徐勛也懶得打探,陪坐笑呵呵和人閒話了幾句,等到正堂中香案等等全都預備好了,可徐良還沒回來,他少不得含笑讓人再等片刻。好在枯坐了大半個時辰,去找徐良的家人終於把人帶了回來。然而,宣讀旨意的時候,聽著那些和往日內閣封贈旨意中的華麗辭藻截然不同的言簡意賅文風,徐勛心中的狐疑頓時更深了,待到接了誥命,起身將其供奉在香案上,他就直截了當問了一句。

    “這誥旨是內閣哪位中書的手筆?”

    這種話少有人敢直接問,然而。那太監知道徐勛是什麼人,此時此刻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他便吞吞吐吐地說道:“奴婢也就是奉旨前往內閣請三位閣老讓人發誥旨,至於是誰寫的。這卻實在是不知,還請侯爺寬宥。”

    這傳旨的天使甚至沒計較剛剛等候了徐良這麼久,而且都說出讓自己寬宥的話來了,徐勛不禁哂然,當下也就不再為難人,按照一貫的規矩打賞之後就放了人離去。看著供在案頭的誥旨,想著要等到吏部重新制了鐵券頒下。父親這興安侯和自己這平北侯方才能作數,他忍不住又暗自思量起了今日這道誥旨出自誰人之手。

    “平北伯徐勛,忠孝雙全,功行卓著,此次代天西巡,平叛破虜盡皆有功,茲進封為平北侯。援父以子貴例,進封其父興安伯徐良為興安侯。佈告天下咸知聞之。”

    之前他封伯的時候。內閣還是劉健把持,那時候封一個不世襲的伯爵就已經費了老大的勁了,那內閣草擬的誥旨卻是一篇辭藻華麗的文章。此次進封卻得了這樣一道平鋪直敘的旨意,這就不得不讓他仔細琢磨一下那幾個大佬背後的態度了。思量了好一會兒,他便對徐良說道:“爹去拜祭娘,怎麼不叫上咱們一塊,一個人偷偷摸摸跑這一趟?”

    “怎麼,就不許我對你娘說兩句悄悄話?”徐良理直氣壯地打回了徐勛的話,這才岔開話題說道,“今天旨意來得這麼快,怕是聞風而動前來賀喜的人絶不會少。早先既然沒準備,就出去訂二三十桌席面吧。免得到時候不夠……”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金六的稟報聲:“老爺,少爺,門上翰林院對山先生和徐先生何先生、吏部王主事、都察院王御史、太常寺丞邊先生一塊來了!”

    居然是這六個文人耳報神最快?

    徐勛聞言一愣,隨即便對徐良笑道:“爹還真是算得準,這第一撥就已經來了。我先出去見一見。至於那些老一輩的人物,就要靠爹您了……偷得浮生半日閒,卻不想今日旨意一到,又要忙著迎來送往!”

    出了正堂,見金六等在外頭,問過之後得知起頭來找沈悅的壽寧侯夫人竟是留在家裡不走了,還說是要幫忙操持操持,他雖說知道人家是好意,但仍然忍不住輕輕磨了磨牙。

    等到出了前頭的儀門,見一身便裝的江彬正等候在那兒,想起此前論功行賞,其已經進了都指揮同知,職司卻還未定,人也還賴在自己這兒不走,他見其恭恭敬敬地行禮,思忖片刻便開口說道:“文官那邊自然有我迎著,但待會兒只怕有不少勛貴武將要過來,光靠爹一個人未免忙不過來,你就幫著接待接待吧!”

    江彬如今好歹也已經是進位三品,賴在徐勛這裡不去,便是為了這樣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因而,見回京之後並沒有太多時間見自己的徐勛竟如此說,他一時精神大振,連聲答應之後見徐勛囑咐了金六幾句便轉身離去,他少不得又長身一揖。

    而金六聽徐勛竟是交待了江彬這樣一樁差事,心裡便知道少爺對人頗為信重,一面笑呵呵地側身在旁邊引路,一面輕聲說道:“好教江爺得知,今天英國公、定國公、壽寧侯、武安侯、涇陽伯等等必然會來道賀,這些應該是老爺接著。但諸如定國公府二公子,壽寧侯世子,仁和大長公主的長公子,府軍前衛馬指揮使……林林總總好些軍官都是只認少爺的,江爺您可得要辛苦了。”

    江彬嘴裡答應著,心裡卻樂開了花。他只怕閒著沒事幹,何嘗怕什麼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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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賀客盈門大戲開場

    “英國公到!”

    “定國公到!”

    “吏部尚書林大人到!”

    “左都御史張大人到!”

    “刑部尚書屠大人到!”

    儘管金六並不是專管門上,但不可否認,但凡家中有大事喜事,他往往大包大攬把門上的差事全都攬在自己身上,此時此刻也毫不例外。每隔不多一會兒就高聲報出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眼見那一個個在朝中呼風喚雨的角色,這會兒都笑容滿面地登了自家門,他自是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好容易這些接踵而至的大佬們暫時告一段落,他擦了一把汗後接過一個小廝遞來的茶壺後大喝了兩口,旋即就舒舒服服地透了一口氣。

    這才是人上人的日子,幸好當初他沒聽自家婆娘的蠢主意從徐家辭了出去,否則哪有眼下的風光?那些大人物們暫且不提,底下誰不尊稱他一聲金總管甚至金六爺?還有他那兒子金弘,竟是運氣好到讓左都御史張敷華起了大名,那位唐解元還饒有興緻親自給人啟蒙!

    他正尋思著,突然看到一輛車拐進了巷子,隨即到了門前停下,上頭下來一個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立時提高了聲音叫道:“吏部侍郎張大人到!”

    張彩如今雖是侍郎,但林瀚年紀已經很不小了,他一到吏部,部務等等就漸漸交割到了他的手中,尤其是他往日做得最是嫻熟的文選司那些勾當更是如此,所以。他竟是比林瀚還晚到兩刻鐘。下車之後的他回頭看了一眼沿牆根停了不少的車馬,便若有所思地問道:“今天都來了多少賀喜的客人?”

    “大大小小文武加在一塊,至少已經三四十了。”金六知道張彩是來往自家最勤的文官,深得少爺信賴。因而說話也就沒有那些客套的敷衍之詞。他擦了一把汗,對張彩掰著手指頭低聲介紹了剛剛已經來了的那些人,又主動說明哪些人歸誰接待之後,他就見張彩揚了揚眉。

    “康對山那幾個人竟是來得最早的?”張彩得到了金六肯定的答覆,他便笑了起來,“那肯定是他們正在文會,得知了消息之後索性扎堆一起來了。這樣吧,大人難免要應承今日來見的人。林大人和張大人屠大人這些就交給我接著……”

    話音剛落,金六就看到了外頭那一輛斑駁掉漆的馬車,定睛一看上頭下來的人,他也顧不得對張彩解釋。立時又高聲喝道:“禮部謝尚書到,王公子到……”他本以為必然就這麼一對師生,可當看見王世坤後頭下來的並不是謝鐸,而是兩個面目有些熟悉的儒生,一時不禁一愣。待看見兩人扶了謝鐸下來,他才舒了一口氣,暗想總算沒報錯了名頭。

    然而,比他動作更快的卻是張彩。張彩三步並兩步趕上前去。親自攙扶了名聲赫赫桃李滿天下的謝鐸一把,這才含笑說道:“沒想到謝翁也來了。”

    “上次世貞封爵的時候。我就曾經來道過喜,沒來由這一次反而不來?才只短短兩年。他便一舉封侯,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途不可限量!”謝鐸笑呵呵地說了一句,這才又看著左右說道,“路上碰到了元明和惟中他們兩個,順帶就一道過來了!”

    儘管湛若水和嚴嵩並不是徐府常客,但過目不忘記性極好的張彩自然不會忘記,當下就含笑答了兩人的見禮,又吩咐金六派人進去稟報之後,他少不得一路扶著謝鐸往裡走。果然,還不到儀門,他就看見徐勛親自迎了出來,林瀚屠勛和張敷華緊隨其後。

    這往日朝堂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七卿之四今日在徐家聚首,除卻屠勛有些表情不自然,其他三個都是老相識老朋友了,寒暄之後自是談笑風生。謝鐸見徐勛含笑來攙扶自己,他便搖搖頭道:“別一個個都以為老夫老朽走不動步子,我還不老,至少看得見乾坤復清明的那一天!說起來,我和章德懋一前一後掌南監,私交也好,我也一向相信他的眼光,果然他當初舉薦給我的不止是英才,而是英傑!”

    徐勛知道人老愛懷舊,因而只是在旁邊笑著,也不說什麼謙遜的話。果然,一貫就愛潑冷水的林瀚便板著臉說道:“距離英傑還差一點,倘若是到了謝兄所說乾坤復清明的那一天,這兩個字就能坐實了!”

    聽到這些人字裡行間都是希望自己立時把劉瑾斬落馬下,徐勛也不願意這麼接話茬,眼見那邊康海對自己急急忙忙打手勢,他便對張彩笑道:“西麓,幾位老大人我可都交給你了。對山在那邊心急火燎也不知道打什麼手勢,我且過去瞧一瞧!”

    眾人聞聲望去,見康海雖說立時做出恭敬的樣子,但剛剛打手勢的手卻還沒來得及收回來,頓時全都不禁莞爾。等到徐勛施禮過後往那邊走去,林瀚就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記得康海和李夢陽相交莫逆,曾經為了李夢陽的事情去求過元輔,後來似乎被拒之於門外?”

    “李夢陽此子雖說強項,但太過傲氣,為人不知道變通,他們那結社詩會之中的其他六個,今天都來了。”張彩笑著解說了一句,但看見湛若水若有所思地站在後頭,他就不想繼續再糾纏這個話題,以免引出此前被小皇帝趕出京城的王守仁來,見幾位大佬點點頭後就不再多說,他少不得陪著眾人往正堂而去。

    而徐勛來到康海面前,見這位一表人才的昔日狀元公滿臉焦急,他不禁有些詫異地問道:“什麼事讓對山你急得這個樣子?起頭你們幾個剛來的時候,你還好好的。”

    “侯爺此次進封,有不少朝中年輕一輩的官員都傾慕您的風采。陸陸續續有五六個結伴來賀。”康海說著頓了一頓,隨即便壓低了聲音說道,“其中有一個是內閣中書舍人,說今天侯爺進封的那道旨意並不是臨時一蹴而就的。而是元輔早就準備好的,他們只是用印而已。而且……他是正好熟悉那字跡,說這像是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的筆跡。”

    楊廷和這個人徐勛曾經在朱厚照口中聽到過多次,而且也依稀記得,是弘治十八年會試的主考,他暗中下手陰了焦黃中的那一回,據說就是楊廷和一意把焦黃中黜落了下去。然而,他對於此人印象更深的。卻是在歷史上正德朝後期獨霸朝綱,更是在正德皇帝不明不白死了之後力主迎奉了嘉靖皇帝,可最終卻在大禮儀之爭中徹底敗下針來的角色。

    前期是縝密陰柔精明能忍,後期卻是自以為是錯判形勢乃至於一招算錯滿盤皆輸。這也不奇怪。沒幾個大臣能夠完美適應前後兩個性子截然不同的皇帝,換成他也一樣。

    因而,他沉吟片刻便開口問道:“這麼說來,你覺得是楊廷和提早寫好的誥旨放在內閣?”

    這事情若追究起來,不但楊廷和要吃掛落。李東陽也討不了好。然而,徐勛並沒有打算去和中立派的李東陽打擂台,因而得到了康海肯定的答覆之後,他便微微一笑道:“看來。咱們的元輔大人是很希望內閣能夠再增加一個人。”

    康海因為自己的詩文被李東陽嘲笑,以及此前因為李夢陽之事求助未果。對李東陽這個內閣首輔一直都保持著深深的不滿和警惕,所以才會有如此提醒。然而。此刻徐勛在沉吟之後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卻讓他一時驚異莫名。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侯爺,這事不是元輔想就能辦到的吧?入閣之事不但要君心,還要朝廷公議。先帝去世的時候,楊廷和還是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學士,五品。皇上登基之後才升了少詹事,這才不過四品……”

    “你剛剛也說了,不但要君心,還要朝廷公議,那你說,楊廷和缺了哪一樣?”

    康海一時啞然。楊廷和任東宮官多年,據說其講讀的課是小皇帝最愛聽的。至於朝廷公議,楊廷和儀表堂堂,性子沉靜穩重,文章更是一時之選,更何況家風嚴謹,一家之中父親兄弟好幾個進士,單單這個就足以讓朝中風評偏向於他。他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才有些強詞奪理地說道:“可楊廷和當初殿試不過三甲。”

    見徐勛笑而不語,他想也知道徐勛是笑他這狀元瞧不起三甲同進士,但潛意識中,他的確有幾分尷尬不服。然而,還不等他想到解釋之詞,就聽到徐勛開口說道:“這種事情你不用太擔心,要擔心那也是劉公公的事。內閣倘若多上和他不睦的第四人,三打一,焦芳可占不到什麼優勢。”

    更何況,他已經早有拖李東陽下水的妙計!

    既然說到這個,康海想起平日以文會友時曾經聽到的各種閒話,忍不住問道:“如今六部都察院中,侯爺七得其四,為何不設法推選哪位德高望重的入閣?”

    “屠尚書暫且不提,林尚書他們幾個都多大年紀了?”見康海為之啞然,徐勛便笑呵呵地說道,“我好容易請來這幾位老而彌堅的出山已經很不容易了,讓他們執掌一部正好。倘若還要把人推到內閣屈居人下不說,還得和人去打擂台,那就很不厚道了。對了,你若對元輔用楊廷和不那麼高興的話,那便幫我去做一件事。前南京右僉都御史林俊丁憂期應該快滿了,你使點勁,讓人公推他回朝任職。張西麓一去吏部,都察院那邊張都憲便勢單力薄了。林待用才五十出頭,正當盛年,入閣的話那才是不二之選。”

    徐勛還真的想要一網打盡南都四君子?

    康海閃過這麼一個念頭後,旋即便一躬到地應道:“好,侯爺便等著我的佳音吧!”

    “那是之後,不必現在馬上就去謀劃。你們六個人也算是小有名氣,今天那幾位老大人張西麓接著,那些年輕一輩的你們就多多照應,別讓人覺得我不在乎他們,待會還有的是人要過來,我顧不上。”徐勛一想到決計不會漏過登門道賀的谷大用張永等人,甚至也可能來湊一湊熱鬧的劉瑾,他便輕輕握了握拳,最後便笑說道,“總而言之,今晚上有的是熱鬧!”

    正如徐勛所言,賓客紛至沓來的景像一直持續到太陽落山都沒個完。這其中,有晚來一步的涇陽伯神英和府軍前衛指揮使馬橋這樣的武將,也有李逸風鐘輝這樣的廠衛,張宗說齊濟良徐延徹這樣的貴冑子弟,諸如嚴嵩這樣的庶吉士竟也有六七個,更不用說不少官職低微鬱鬱不得志的年輕官員了。於是,徐良讓人去訂的三十桌西面非但不曾多出來,甚至還不夠多,最後索性看著天氣好,在院子裡也擺了八桌,這才勉勉強強算是容下了這許多客人。

    來的自然有送賀禮的,然而,徐勛早早讓人在門上放下了話,只收薄禮,諸如什麼花色點心時令鮮果自家書畫之類的東西,一概收進來,其餘至於珍玩古董首飾之類的,則是一概謝絶。而那些丈夫不在京城卻特意來賀的誥命,沈悅和幫忙的壽寧侯夫人在後頭迎著,報過來的數目竟也有二三十人,其中甚至還有楊一清夫人段氏。

    相形之下,今日幫忙迎客的江彬雖說連半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奔前走後迎來送往,須臾便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和神英以及馬橋等等徐勛最為信重的武官拉上了關係,甚至在那兩個廠衛頭子面前也露了露臉,等到把眾人都接了入席,他才有功夫退到一旁去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旋即卻婉拒了那小廝請他也入席的邀請,徑直來到了儀門處找徐勛。

    遠遠才看到背手而立的徐勛,他便聽到外間傳來了通報的聲音:“提督內廠錢大人到!”

    回京後江彬在徐府厚著臉皮寄住了好些天,當然記得錢寧就只那一次登過門,然後就再也沒來過。即便今日到來的那幾位大佬也是他第一回見,但諸如張彩這樣卻是常聽說往這兒跑,所以,知道錢寧如今在內廠得了勢,並不像從前那樣跟得徐勛死緊,他心裡早早有了計較,此時忙快走兩步趕上前去。

    一到前頭,他就看見錢寧畢恭畢敬深深行禮,卻被徐勛一把扶了起來。恰是和徐勛隔著幾步遠的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錢寧迅速抬頭瞥了一眼徐勛的臉色,隨即方才低垂下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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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驟然發難
  
    “侯爺恕罪,卑職來晚了!”

    錢寧自然知道徐勛等在這儀門不是為了迎候自己,因而誠惶誠恐賠過罪後,他便連忙訥訥解釋道:“實在是今天一回到衙門就是各種各樣的事情一再堆積上來。而且,劉公公又召見了卑職,說是東廠若隨便派個人過去掌管,恐怕短時間之內會一團亂,所以讓卑職代為照管幾日,等他尋到了合適的人再說……”

    聽錢寧在那解釋著自己緣何會晚來,徐勛頓時微微一笑。而在他背後不遠處的江彬,則是心裡咯噔一下。

    廠衛廠衛,錦衣衛素來是武臣掌管,而內行廠東廠這些緝事廠,則歷來都是內臣掌管。然而,當今天子做事情隨心所欲,從來不把陳規舊制放在眼裡,於是這才有錢寧一個內臣去提督內廠,而倘若這一次東廠也被其抓在了手中,那錢寧的實力就一下子超過了如今每況愈下的錦衣衛,該得算是在京城之中也能橫著走的角色了!

    “哦,原來劉公公讓你暫時代管東廠。”徐勛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平淡地說道,“涇陽伯和你舊日那些同僚下屬都已經來了,剛剛還在念叨你呢,你不妨進去和大夥說道說道。要知道,如今你可是他們之中最得意的那一個。”

    “卑職哪有那麼大能耐,都是機緣好,還有侯爺的栽培。”

    錢寧一口一個侯爺,可是,見徐勛那笑容中看不出什麼端倪,他又不好真的就這麼死皮賴臉陪著人站在儀門,於是又沒話找話地寒暄了幾句,這才拱拱手入內。當經過江彬身側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一身便裝的中年人,自顧自地低著腦袋思量之前劉瑾吩咐的那些話。

    “錢寧,你自從提督內廠之後。功勞苦勞著實不少。這一次能發現丘聚那點謀劃,也是多虧你的提醒。咱家這個人向來是有功就賞,有過必罰,如今東廠那邊一團亂,咱家手底下也有不少小傢伙蠢蠢欲動看中了那個位子。可咱家不想隨便用個沒腦袋的人,所以,東廠那一攤子你就管起來。相信你是個聰明人,絶不會讓咱家失望的不是?”

    錢寧費盡苦心蒐羅丘聚的劣行,以及背後非議指摘劉瑾的那些勾當。終於一舉把丘聚掀翻了下來。然而,他只想著讓自己少一個對手,卻還沒奢望過自己竟能全盤接手東廠那龐大的一攤子。內行廠也好,西廠也好,全都是底子單薄得很,哪裡比得上到底有近百年歷史的東廠根基雄厚?

    他確實是靠著徐勛爬上來的,但府軍前衛指揮使看似風光,也常在天子面前露面。可要說有什麼實權卻是難能。要不是劉瑾。他哪能權掌二廠這般風光?只是,今天劉瑾才在天子面前吃癟,而小皇帝回去之後立時授意內閣即刻擬旨給徐勛進爵,這會不會是此消彼長的標誌?貿貿然站隊風險太大了,倘若可以,最好還是左右逢源……

    江彬望著錢寧往裡走的背影,片刻之後才繼續往前趕了兩步,到徐勛身側行禮說道:“侯爺。裡頭人都安頓在了席上,徐公子他們幾個反客為主正在招呼人呢,再說還有曹將軍在,卑職瞧著沒自己的事,所以就出來看看侯爺還有什麼吩咐。”

    “人你都見過了?”徐勛卻沒有答江彬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見江彬點了點頭,他便含笑問道。“那你覺得,這些人如何?”

    江彬剛剛滿腦子都在想著錢寧,冷不防徐勛突然問他這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隨即便飛速思量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涇陽伯為人穩重爽朗,但時而也會顯露出暴脾氣,想來用兵也是如此,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猝爾暴烈一擊卻讓人防不勝防。馬指揮使看上去頗為縝密,而且只是操練府軍前衛,料想應是滴水不漏的人。小徐將軍和小齊將軍都是出身勛貴,雖不曾真正經歷戰陣,但於軍中同僚下屬中間卻隨和得很,沒有勛貴子弟的傲氣……”

    “好了好了,我只問你第一印象如何,你倒是來了這麼一大堆!”徐勛笑著擺了擺手,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不過,見微知著,你倒是用心得很。”

    就算神仙也不可能在第一眼之中看出那麼多東西,甚至連神英的作戰風格都瞧出來,那麼答案很簡單,江彬在沒見到這些人之前,只怕就已經打探得清清楚楚了!徐勛見江彬慌忙謙遜,當即轉過身來抬頭看了看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暗想自己不怕人用心,只怕人不用心,既然江彬展露過膽色和勇武,他也不吝用人一用。更何況,劉瑾之前那舉動,怕是已經讓錢寧大為意動了。只要存下了左右逢源,用處就已經很有限了。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裡頭都已經安排好了,我也沒什麼事要吩咐你的,你就陪著我在這站一會兒,等到戌初時分,就讓裡頭開宴吧!”

    江彬知道徐勛撂下滿堂客人站在這門口,當然不會是光等候那幾位有數的大璫,極有可能那位對徐勛極其信賴的小皇帝也會親自過來。於是,能夠獲准一塊等候在這兒,對他來說當然是巴不得,當下他連聲答應了下來。

    時值夏日,隨著太陽下山,白天的炎熱勁頭漸漸退去,但風裡頭仍是帶著幾許乾熱,人站在那裡不一會兒就又出了一身汗。徐勛瞥見江彬額頭油光可鑒,卻沒有抬手去擦,眼睛目不轉睛只盯著外頭,他不禁莞爾。下一刻,他就見一個人影三步並兩步地從拐角處衝了過來。

    “少爺,少爺,皇……”金六看到徐勛身邊還有個江彬在,話到嘴邊硬生生給扭了一下,“谷公公張公公他們都來了!”

    徐勛見江彬的臉色陡然一變,就知道金六雖說話頭轉得快,但仍是讓人給察覺了。然而,他今日容得江彬在這兒陪著,態度便已經很明確了,當即便對金六笑道,“江彬不是外人。不用含含糊糊的。可是他們連皇上也帶來了?”

    見金六猶豫片刻便點了點頭。徐勛衝著江彬微微頷首,隨即就對金六揚了揚手示意其帶路。然而,他才只是遠遠看見前面那堵大照壁,就只見幾個人簇擁著當中一個少年往這邊行來,一打照面,那少年便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哎呀,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江彬一見那眾星拱月的架勢便猜到了來人必定是朱厚照,然而。他正琢磨著該如何行禮,徐勛的動作就幾乎沒讓他把眼睛瞪出來。

    “同喜同喜,都是托您的福!”徐勛一面同樣拱手,一面春風滿面地對朱厚照擠了擠眼睛,見小皇帝果然非但不生氣,反而樂不可支,他方才一一點了點朱厚照旁邊那幾個太監,見除去劉瑾和病重的高鳳。被趕出京城的丘聚。谷大用張永魏彬馬永成羅祥這餘下五虎一應俱全,苗逵也跟了過來,他便笑著說道:“哎呀,沒想到中午的時候人那麼齊全,這晚上竟也是只少了老劉。”

    “誰說少了俺?”

    江彬正詫異於朱厚照這個少年天子竟是如此不拘禮儀,就聽到了這麼一句突兀的話,抬頭一看,他才見眾人後頭一個五十開外白麵無鬚的老人提著袍子下襬快步走了過來。滿頭滿臉都是汗,彷彿是心急火燎趕過來的。因見其他人紛紛笑著稱呼老劉不迭,而小皇帝身邊的一個年少宦官則是笑稱劉公公,他立時恍然大悟。

    這便是大權在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

    劉瑾白天吃了癟,而且轉瞬間小皇帝便讓內閣擬旨晉陞徐勛爵位,他就已經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少不得讓人一直盯著朱厚照。果然傍晚過後就得知小皇帝叫上了谷大用等人出宮,他自是立馬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此時此刻,他先是笑吟吟給朱厚照行了禮,彷彿沒看見小皇帝那有些古怪的眼神,他便含笑對徐勛說道:“徐老弟,這麼年輕的侯爺,可是咱們大明朝的頭一份,就衝著這個,俺也不得不給你備一份大禮。來人哪,全都上來!”

    隨著劉瑾這一聲吩咐,後頭頓時一陣鶯聲燕語。然而,劉瑾卻彷彿絲毫沒瞧見眾人看到二三十個身著戲裝雌雄莫辨的戲子齊齊上前施禮時的詫異眼神,笑呵呵地說道:“俺當然知道,你徐老弟不是好色之輩,這些都是之前別人送給俺的一個戲班子,俺不好這一口,留著也是白搭,所以就借花獻佛轉送給你得了。畢竟,聽說你那閒園又要排新戲,肯定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再要不喜歡,你不妨再來一回上次在寧夏時的豪氣,分賞了下頭將士就是了。”

    此話一出,朱厚照頓時樂了,當即點頭道:“這禮物倒是別出心裁,朕看這戲班子就送到閒園去吧,朕等著那一出《牡丹亭》等到花也謝了,多這麼些小戲兒也能快些排演出來!”說完這話,他便輕輕扇了扇袖子,隨即皺眉說道,“也不能就一直站在這外頭說話吧?徐勛,你不會因為今天賓客雲集,就把朕擋在外頭?”

    劉瑾聞言頓時看向了徐勛。倘若徐勛就這麼大喇喇把朱厚照帶進去,那些和他親厚的武將也就罷了,文官們卻得有無數要暗自責備其的張狂;而若是不把人帶進去,朱厚照必然就會不高興。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徐勛竟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皇上是最尊貴的貴客,臣怎麼敢把您擋在了外頭?不瞞您說,今日正堂外頭的院子裡也全都擺滿了酒席,那兒人多嘴雜不方便,臣在正堂後頭的隔廳裡單獨設了一席。前頭的動靜都能聽到,那邊的動靜前頭卻聽不到,又雅緻又清靜。皇上若是想找人一塊熱鬧熱鬧,臣待會就讓徐延徹他們幾個出來陪。皇上若只是想見見臣那寶貝女兒呢,那就不妨清靜清靜。”

    “得,就在那隔廳吧……嗯,別通知別人,朕也做一回聽壁角的人!”

    朱厚照饒有興緻地點了點頭,徐勛便笑著招手叫了江彬過來,因說道:“你帶著皇上從後頭繞過去,千萬別讓人看見了。今天我這個正主不能拋下賓客,皇上身邊就你照應著吧。”

    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江彬簡直覺得腦袋有些發昏,正答應間。他卻不防一個人影突然斜裡邁上前一步。竟是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看清那便是朱厚照本人,他一時手足無措,分明知道應該行禮的,但腳下卻發僵得什麼動作都做不出來,最後竟鬼使神差學徐勛拱了拱手道:“見過朱公子。”

    “哈哈,妙,妙,你不錯!”

    朱厚照滿意地連連點頭,這才歪著頭瞥了一眼徐勛說道。“這位妙人是誰?”

    “皇上才提拔了他為都指揮僉事,怎麼就忘了他是誰?”徐勛微微一笑,見朱厚照立時絞盡腦汁地開始回憶了起來,他卻也不提醒,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果然,不消一會兒,小皇帝就使勁一拍巴掌道,“朕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大同遊擊將軍江……江彬?”

    此時此刻。江彬只覺得感激涕零。天下九邊,每個邊鎮從總兵副總兵參將直到游擊將軍少說也有上百,能夠讓天子記住名字絶對是一件讓人榮幸十分的的事,足可證明他從大同一路趕過去,之後強耐著性子一路跟隨徐勛東奔西走又是打虜寇又是平叛,這些全都是值得的。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一躬到地道:“卑職正是江彬。”

    “好,好。那就是你了,你陪著朕進去,給朕說說外頭新鮮好玩的事!”

    隨著江彬畢恭畢敬側身領著小皇帝那一行人進去,見劉瑾跟得死緊,徐勛不免微微一笑,暗想劉瑾還真的是被今天中午那一趟給驚住了,生怕就這麼被人在皇帝耳根子旁邊吹風。於是失去了聖眷。看著那背影,他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既然我帶人在外頭辛辛苦苦巡邊的時候,你居然讓王寧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在背後捅我的刀子,在京城裡頭也是小動作不斷,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儘管此前已經上過兩次點心和茶水,但當徐勛重新回席的時候,徐良仍是免不了上前低聲責備了兩句,待得知居然是朱厚照親自來了,他的臉上才露出了幾分異色。想著那位小皇帝老是這麼我行我素,即便知道自己的兒子深得信重,他仍是忍不住低聲說道:“今日賓客眾多,可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了。否則不說別人,林大人他們這些必然會反應不小。”

    “爹,您放心,我知道了。”

    徐勛微微頷首,等到下頭各式菜餚流水一般地送了上來,他到了主桌坐下,旋即便自己斟滿了杯中美酒,笑呵呵地離席而起,走到中央靠近正堂門口的地方,高聲說道:“今日進爵之喜,勞動諸位遠來道喜祝賀,我實在是不勝榮幸。我也不說什麼些許微勞卻得殊恩之類的話了,在此只想對諸位說一句話。”

    “今日封侯,便當是我拋磚引玉,皇上千金買馬骨,願從今往後天下人才輩出,個個能一展宏圖抱負,讓萬邦看看我大明的人傑地靈!”

    這樣的謙遜之詞不但那些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們聽得高興,那些年輕的官員們更聽得心中大動,一時間有高聲附和叫好的,也有低聲竊竊私語暗自點頭的。然而,就在徐勛打算就此飲下杯中美酒的時候,卻突然只聽外頭院子裡傳來了一個聲音。

    “慢!”

    隨著這聲音,卻是一個年輕士子突然從外頭院子裡一桌酒席便邊起身,隨即竟是面色夷然無懼地大步朝正堂而來,到了門邊上便一撩袍子下襬進了大堂。見滿堂的目光全都匯聚在了自己身上,他昂首挺胸地拱了拱手,隨即便朗聲說道:“侯爺剛剛說願天下人才輩出,個個一展抱負,讓萬邦看看我大明的人傑地靈,這固然是好,但侯爺怎麼不說,願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員皆是愛民如子,再無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儘管今日來赴宴的多是徐勛一系的文武官員,但其中如林瀚等人,都是當年清流之中的中堅人物了,最恨沽名釣譽,最喜的便是這等敢說敢言的清正之人,此刻儘管此人的言行是攪亂了今日這大好的喜事,但仍不免暗自道了一聲好。而身為主人的徐勛雖不認得這人,但也只是微微皺眉問道:“尊駕的意思是,如今有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此時此刻,後頭隔廳裡的劉瑾臉都青了,恨不得就這麼衝出去後指斥人胡說八道。然而,他更知道自己若就這麼現身,那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再加上朱厚照一手按著桌子滿臉聚精會神的樣子,他就是再惱怒也只能強自忍著,低下頭之後,他的眼神裡不免閃動著幾許凶光。

    徐勛,莫非是你早知道朱厚照要來,趁著今天這場合挑唆了人和咱家打擂台?

    然而,就他又驚又怒之際,外頭那年輕士子卻是朗聲說道:“沒錯,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皇上的天下,但如今天下卻有一個地方朝廷政令不通,官員不能行令,百姓受盡欺壓,忠良不得不黯然隱退!從弘治年間到現在,江西百姓備受寧王欺壓,卻是從無人出頭去管,反而朝中還有人收受賄賂,竟然準了復寧王中護衛!”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0
第五百六十九章 借刀之計

    偌大的屋子中一片靜悄悄的。不論是前頭各席上的貴客,還是後頭隔廳中的朱厚照和一眾在宮中權威和合的大璫,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給鬧得大為意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廳堂中首席上頭方才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緊跟著四下里就是一片嘩然。

    竟然告的是寧王朱宸濠的事!

    朱厚照甚至還微微皺起了眉頭,徑直對坐在身側的谷大用問道:“寧王?朕記得便是去年復了他的護衛,不都說他孝悌是有名的嗎,怎會如這人所說罪大惡極?”

    劉瑾不想小皇帝竟然徑直去問谷大用,生怕這位西廠大頭子說出什麼寧王不好的事來,他連忙斬釘截鐵地說道:“皇上,定然是這些官員看著寧王得意,所以這才惡意胡亂詆毀,分明是居心叵測!平北侯也是的,今日這樣的大喜日子,竟然讓這麼一個人信口開……”

    他一個河字還沒出口,外頭那年輕士子便已經又聲音昂揚地說道:“在場的都是國之砥柱,應該都知道,前任寧王是因為什麼事情被革了護衛的,倘若不知道,下官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諸位大人面前把這舊賬重新翻一翻!從英廟天順年間起,先頭的寧康王便屢次為百官彈劾,其罪計有聽用奸邪、積財物如丘山、視人命如草芥、改聘王妃、逼害親弟、違制虐民、強管稅課司、擅起翠華殿,就因為這些,英廟方才革去了寧王中護衛,將護衛改為南昌左衛,隷江西都司!”

    說到這裡。他只頓了一頓便又接著慷慨激昂地說道:“而先頭寧康王卻並未就此反省,反而變本加厲,又以縱意妄為、織造龍衣、殘傷人命、辱罵三司、凌虐府僚、縱容軍校擾害良民等等屢次為有司參劾,倘若不是憲廟一再寬宥,顧念親親之誼,就是親王爵位也已經革去!而現如今的寧王以庶子襲封王爵,不知道反省祖上的罪過,反而同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為。王府取莊田歲祿加倍。換琉璃瓦向地方攤派費用,強奪官田民產,殺逐幽禁無辜百姓……林林總總的不法處,我已經都寫在了這個摺子裡!”

    這年輕士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奏摺,就這麼捧在手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下詔復寧王護衛時,此事便有眾多官員紛紛上書,卻是泥牛入大海杳無音信。我今日當眾再揭一次。倘若朝堂上仍然沒有人願意過問寧藩害民之事,倘若再沒有人願意接我這摺子,那我也只能為了江西的百姓,去敲一敲登聞鼓了!”

    此話一出,上上下下再次鴉雀無聲。而徐勛則是先往張彩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其得意地輕輕捋了捋鬍鬚,便知道是此前請他安排的人事便是應在此處。端詳著這個二十出頭卻敢於在這種地方正氣凜然當廷直訴的年輕人,他細細一沉吟便隱約猜到了張彩是怎麼安排的。

    總歸和他當初下金陵時聽說章懋被人算計時,挑動南京國子監監生鬧事的法子差不多!

    知道歸知道,但戲要做足全套。當下他便微微笑道:“你倒是好膽量!既然你有膽子在今天我這大好的日子上遞這樣煞風景的摺子,那想必應該有膽子報上名來!”

    “有何不敢?”那一身灰色儒衫的年輕士子昂起了頭,不退不避地說道,“在下楊慎!”

    今日來的文官中儘管既有林瀚這些老一輩的風雲人物,也有張彩這樣年富力強的,甚至還有康海這樣一些入仕不多久的年輕一輩,但總體來說仍然是文少武多,所以剛剛見這樣一個年輕人突然登堂入室侃侃而談,一下子都被人給震住了。然而此時此刻他這一報名,四座裡立刻一片嘩然。議論聲竟是比此前楊慎指摘寧王的一條條罪名更大。

    “就是那個十一歲能作詩的楊慎?”

    “沒錯,就是楊廷和的兒子,首輔李西涯的得意弟子!”

    “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楊石齋素來就耿直,沒想到兒子竟然更耿直!”

    這些議論聲徐勛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那份訝異就別提了。他本能地又瞥了張彩一眼,見這人已經是悠然自得地在那兒喝著小酒。還和一旁的上司吏部尚書林瀚說什麼,總脫不開是在交口稱讚楊慎之類的,他忍不住在心底裡對其的神通廣大豎起了大拇指。

    高。果然是高,竟然能夠直接給楊廷和的兒子李東陽的弟子下套,到底薑是老的辣!

    因而,面對面又端詳了楊慎片刻,徐勛便微微笑了起來:“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既然有這膽子在今日大庭廣眾之下指斥寧王之非,又拿出了這樣的摺子,倘若我不敢給你遞,那恐怕在座諸位都要笑我沒膽量了!一句話,摺子給我,我保證此物會原原本本出現在御前!”

    剛剛楊慎義正詞嚴說到最後的時候,劉瑾就已經坐不住了。倘若不是礙於身邊的小皇帝眉頭越來越緊,他恨不得就此衝出去指著那小子的鼻子把人狠狠罵上一頓,讓這乳臭未乾的傢伙不敢再大放厥詞。然而,當人報出名字,一時滿堂議論的時候,他立時就冷靜了下來。

    楊廷和的兒子?李東陽的弟子?這麼說來,今次竟然不是徐勛給自己下套?說來也是,今天是徐勛加官進爵的大好日子,怎可能會在這大喜的日子讓一個毛頭小子給突然攪和了?沒想到李東陽不哼不哈,楊廷和不聲不響,兩個人竟然把兒子推了出來給他打擂台!

    然而,同時聽到楊廷和這個名字的朱厚照,那反應就不一樣了。他原本聽得雖是眉頭大皺,可難免有些將信將疑,可當人家報了名字,又從外間議論之中聽說是楊廷和之子的時候,他的態度就大相逕庭了。他幾乎是一把按著桌子站起身來,大步就往外頭走去。看那樣子彷彿不滿意於徐勛當庭接下那道奏摺,竟是預備自己親自去接。好在谷大用和張永反應極快,一左一右上前死死抱住了朱厚照的胳膊,終於是把人拖了回來。

    谷大用甚至還親自斟了一杯茶遞到了氣呼呼的朱厚照面前,低聲說道:“皇上,平北侯都已經接了,您可千萬別衝動,橫豎回頭就會到您眼前。”

    張永也連忙附和道:“老谷說的沒錯。這會兒皇上您若是出去接了這麼一道奏摺,在場其他人會怎麼想?知道的說您是勤政愛民,不知道的不知道又要編排出什麼名頭來指摘您,萬一有哪個愣頭青跑出來指著您的鼻子指斥上一通呢?”

    眼見小皇帝已經有些猶豫,張永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再者,今天皇上在平北侯這兒接了摺子,日後難保有人群起效仿,全都跑到平北侯府來遞摺子抑或訴冤情。這讓有司情何以堪啊?楊慎是年輕氣盛不懂事,皇上覺得他志氣可嘉,回頭看過摺子後下旨褒獎幾句,另外責備其造次卻也是應該的,否則日後人人如此,那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在谷大用和張永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勸解聲中,再加上馬永成魏彬羅祥覺察到這事情另有蹊蹺,少不得也上來幫腔了幾句,朱厚照終於不得不打消了之前的衝動,一屁股坐了下來。而劉瑾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可卻自始至終沒找到合適的空子,只能在心裡咬牙切齒。

    李東陽,楊廷和,你們走著瞧!

    儘管楊慎這一出場讓今日的喜宴出現了不小的風波,但徐勛是何等人?接了奏摺之後,他便邀了楊慎到首席來,果然對方毫不猶豫便一口答應了。等到一旁伺候的下人們搬了一把椅子來,徐勛便徑直指著饒有興緻的林瀚和張敷華謝鐸道:“搬到林大人和張都憲謝先生當中。他們剛剛還在說少年英傑太少,如今終於看到一個,肯定是高興的。”

    楊慎雖說年輕。但相比更加年輕的徐勛來說,若是相鄰而坐的話,心裡總難免有些異樣,此刻聞聽徐勛把他安排在了那三位卓富盛名的大佬中間,他立時眼睛一亮,原待要說話的嘴也緊緊閉上了。等到了林瀚等人輪番考較他學問道理文章的時候,他恰是毫不怯場侃侃而談。一時主桌上不少人頻頻為之側目。而徐勛這個今日的主角自然也不會因為楊慎的登場而稍減矚目,等到他舉杯逐席敬酒的時候,一時間但只聽恭維之聲不絶於耳。許久他才終於找到了逃席的機會。然而,溜到隔廳一看,他卻只見只剩下谷大用孤零零一個。

    “皇上走了?”徐勛和谷大用自然不會寒暄客套,拿著手中的奏摺晃了一晃便笑道,“我還打算立時三刻代那楊慎呈上東西的。”

    “皇上抱著你家閨女上院子裡轉悠了,大夥兒全都追了出去陪著,我就在這兒等你。”谷大用見徐勛目瞪口呆,當下只能一攤手低聲說道,“別看我,倘若不是乳母抱著你家閨女來給皇上行禮,剛剛那陣仗簡直能讓人如坐針氈,幸好有這麼個小傢伙緩和一下氣氛。嘖,比起今兒個中午,這一次老劉的臉色更黑,雖不是直接指著他的鼻子罵,可效果也差不多了。我見過楊廷和,雖則也是挺敢說的一個人,可總還有個分寸,不像他兒子這樣!”

    谷大用雖則沒直說,但徐勛知道憑谷大用的內憨實精,說不定猜到了些什麼,當即便只是嘿嘿一笑坐了下來。他今日坐的是首桌主位,可在外頭眾目睽睽之下,要應付那許多身份不同的客人,除了酒水,其他的東西還真沒怎麼下過肚,這會兒他也不嫌棄桌上的酒菜被人動過,隨手拿了幾塊還溫熱的點心,三下五除二下了肚子充飢。還沒等他消滅完這些,就只聽後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扭頭看時,他卻見是朱厚照抱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笑嘻嘻進來了。可看著小皇帝那抱孩子的危險姿勢,他就立馬跳了起來。

    “皇……皇上,千萬小……小心!”

    見徐勛緊張地張開雙臂上前保護,連說話也結巴了,朱厚照一愣之下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緊跟著,他方才想起前頭還有一眾賓客在,連忙閉上了嘴,又大方地把孩子讓了給徐勛抱,拍拍雙手便笑嘻嘻坐了下來。

    “這才沒多久,眉眼看上去就比當初剛出生那陣子長開了,日後必定是個小美人。哎,朕什麼時候也能抱上自己的閨女就好了!”朱厚照咂巴著嘴,見徐勛在那一個勁盯著女兒直瞧,彷彿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他頓時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別在這炫耀你有女兒朕沒有,非得朕在這兒的時候你看個沒完幹嘛?”

    “天可憐見,臣回京之後抱著她的時候加在一塊,恐怕也不到一個時辰。”徐勛嘆了一口氣,見朱厚照滿臉不可置信,他便苦笑道,“不信皇上回頭可以問問我家娘子,成日裡從這地方跑到那地方,今天難得回家早,結果壽寧侯夫人來了,把我家娘子占住了不算,連她也一塊抱到了跟前說話,我這個當爹的再苦命也沒有了。”

    朱厚照本是滿心不高興,剛剛那會兒終於緩過了氣來,此時樂了一陣子,他突然想起正事,連忙對著徐勛把手一伸。彷彿沒看見劉瑾那緊張的眼神,徐勛最終氣定神閒地從懷裡掏出那份奏摺,舉重若輕地放在了朱厚照手中。果然,小皇帝竟是就著這會兒絶不亮堂的光線,立時三刻一目十行瀏覽了下來。看到最後,朱厚照當即看著谷大用道:“派出人手,立刻去江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楊慎所說的一般!”

    見谷大用正要張口,劉瑾知道此時此刻若再不補救,那就絶難有挽回的機會,因此當機立斷地開口說道:“皇上,西廠畢竟重開至今,也只是才兩年多,如今要離京稽查這樣的大事,耗日持久自不必說。恰逢如今東廠無主,奴婢想舉薦錢寧臨時挑一挑擔子,就讓他帶著內廠的人去江西走一趟如何,趁機也讓他把東廠那一攤子理一理?不過,錢寧是平北侯麾下心腹愛將,總是這樣差遣來差遣去的……”

    “劉公公既然屬意於他,那便讓他去吧。”徐勛順著劉瑾的話接了上去,見劉瑾一下子噎住了,他便笑呵呵地說道,“真金不怕火煉,也該讓他去啃一啃那些難啃的骨頭!”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1
奸臣 第五百七十章 措手不及



武安侯胡同徐府高朋滿座歡聲笑語之際,小時雍坊李閣老胡同的李府,這一日晚上卻是有些冷清。盡管李東陽是內閣首輔,但由于如今大多數時間他都耗費在宮中內閣,再加上門生故舊多有以為其戀棧權位不去,因而疏遠了這位恩師或朋友,于是往日曾經盛行一時的文會詩社,眼下也越來越少,登門的往往就是幾個私交好些的同僚友人。

此時留飯李家的便是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用過晚飯后,他和李東陽一塊到書房中坐下之后,楊廷和便直言不諱地開口說道:“如今徐勛破虜平叛,一舉封侯,在朝中文武之間聲名更盛從前,以劉瑾的個性,必然是沉不住氣的。到這種時候,兩人斷然不可能恢復從前的貌合神離,極有可能會立時三刻地沖突起來。”

“石齋所言,也是我想說的。”李東陽微微頷首道,“劉瑾已經不滿獨霸司禮監,甚至連丘聚都是稍有不和立時斥退去了南京,足可見他的野心。今日皇上之所以會讓內閣即刻擬旨,聽說也是因為今日中午,劉瑾在福慶樓上不知怎的和給張永苗逵接風的徐勛他們起了沖突,這才突然有了這樣的旨意。若真的是如此,恐怕要說圣眷,徐勛還在劉瑾之上。”

“那是自然,一個貪得無厭急功近利,一個卻穩扎穩打步步緊逼。”楊廷和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便正色說道,“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要論危險,徐勛則遠過于劉瑾!”

李東陽眼神閃爍地挑了挑眉:“哦,石齋此言從何說起?”

“劉瑾起自于內官,聲勢雖大,但借的是皇上的權威,但使皇上厭棄了他。那么要除他易如反掌!可徐勛不同。就算他身世存疑,可從練兵府軍前衛起家,交好諸勛貴,隨后又在宣府兵于虞臺嶺一敗后一舉奇襲挽回頹勢。此次又有破虜和平叛之功,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更不消說去年劉老謝老和元輔一塊謀劃的那一場大事,他看似不顯山不露水,但元輔應該猜得出來,便是他突然回到京城,硬生生扭轉了大勢。須知他如今尚不足弱冠,可卻已經羽翼豐滿。日后網羅更多人則如何?到了那時候,必然無人可制!”

李東陽見楊廷和的臉上露出了異常凝重的表情,他便突然笑道:“石齋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了?倘若徐勛真有異心,如張公實林亨大謝方山這些素來清正的,又怎么會與之為伍?今夜你我雖在此,但徐家卻是高朋滿座,其中不乏志存高遠的清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劉瑾那樣急不可耐的奸閹。而是大奸似忠大誠實偽之輩,我雖然不像元輔那樣閱盡世事人事,但自信還有那么一點看人的眼光。”楊廷和嘆了一口氣。隨即便苦笑道,“當然,我也不是說林大人他們那些赫赫有名的直臣就沒有看人的眼光,也是徐勛掩藏的功底實在是太好。不說別的,他能夠只言片語便將皇上哄得團團轉,這便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如今他不進讒言,反而對劉瑾多有遏制,建言用的也多半是清流名臣,但是,倘若他用這優勢進讒言。濫用私人則如何?重要的不是他眼下如何,而是今后會如何想如何!”

盡管楊廷和在世人面前展露的是沉穩干練,并不多言是非的角色,但此時此刻卻顯出了鋒芒畢露的一面。他和李東陽從前私交尋常,也就是劉健謝遷去職之后,李東陽常常邀他會文談天。這才漸漸走得近了。眼下他當著李東陽的面,把最要緊的那一條揭開之后,心底反而為之一松,竟是就這么站起身來。

“元輔應該不想在這朝堂上呈現出政令不是出自內閣,而是出自于一個武人之口的情形吧?從前孝廟雖鮮少召見閣臣,但諸如劉大夏這樣深受信賴的,卻常常得以出入內宮。即便他因此深受人忌,可終究是圣人門生,我輩中人,可如今讓一個武人可出言影響大政,麾下更網羅眾多英杰,長此以往,安知是否會頻繁以開邊拓土建功立業為誘餌,使皇上頻頻動兵,因而虛耗民力?論打仗,當年王越比他更會打仗,而且出身進士,可為什么上上下下眾口一詞壓著他?軍功邀寵多奸佞,楊邃庵實在是糊涂了!”

李東陽面色一連數變,到最后終于輕輕吁了一口氣。他稍稍眨了眨眼睛,隨即便溫和地問道:“那石齋你覺得,如何才是正理。”

“圣明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楊廷和幾乎想都沒想就迸出了這么一句話,隨即虛拱了拱手道,“皇上安居九宸,內閣匯天下所奏之事,小則內決,大則廷議,天子閱而可之,則天下大治。”

話里話外那種裸的含義讓李東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然而,他更贊賞的是楊廷和說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話。整個弘治年間,除卻少有的數次接見閣臣之外,弘治皇帝也就是日日早朝,其他的時候都是放手給內閣去處置朝廷大事。所以方才有那將近二十年間的政通人和,盡管朝中上下默契地不提,但誰不說這是弘治中興?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這難言的沉寂持續了不知多少時間,方才被外頭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卻是一個書童在那輕聲說道:“元輔,楊大人,翰林院趙相公來了,說是他才剛從武安侯胡同徐家回來,徐家的酒宴已經散場了,席上出了一件大事。”

李東陽聞言一愣。趙永乃是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常常來往于他門下的門生,如今已經進了翰林院修撰,他著實沒想到這位素來耿介的竟然也會到徐府去湊熱鬧。沉吟片刻,他便點頭說道:“請他進來吧。”

須臾,一個年方三十七八的中年人便快步進了屋子,正要行禮之際卻瞥見了一旁的楊廷和,這下子頓時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見禮之后忍不住又掃了楊廷和一眼,竟是欲言又止。李東陽見其如此光景,便含笑說道:“爾錫坐吧。若有話但說無妨,石齋不是外人。”

“是。”

趙永這才定了定神,卻仍是斟酌了一下語句,這才開口說道:“今日平北侯高升。翰林院不少人都相約去那邊湊湊熱鬧,因為翰林院中年輕一輩多半贊成復套,其破虜平叛又確實是大功,所以想去看看今日光景,我思量之后也就一塊去了。那高朋滿座賀客云集的光景,我也不想說了,料想師相也不感興趣。我想說的是今日席上的奇人奇事。”

他特意突出了奇人奇事這四個字,見李東陽和楊廷和全都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然而卻沒有其他端倪顯露出來,他便知道兩人恐怕是真的不知道,于是便輕咳了一聲:“今日席上,因平北伯說愿拋磚引玉,讓萬邦看看我大明朝的人杰地靈,結果有人挺身而出指斥為何不希望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員皆是愛民如子,再無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此話一出。李東陽和楊廷和一時都是目光炯炯。趙永也就只是微微一頓,旋即就繼續說道:“而且此人跟著又指斥江西前后兩代寧王作惡多端,皇上卻偏聽奸人之言,復了寧王中護衛,最后將折子直接遞到了平北侯手中。平北侯當眾說會將折子直接遞給皇上,又請了其上主桌陪侍林大人等幾位,林大人張大人謝大人等對其都是贊賞有加。”

盡管趙永說得言簡意賅,但李東陽還是聽出了當時的驚心動魄。誰都知道,當時支持寧王復護衛的,便是劉瑾。徐勛對此仿佛不置可否,沒有摻和進去,因而朝中那些反對的聲音到最后便都成了枉然。如今徐勛高升平北侯的席上,竟是有人當廷揭出這一點,而且徐勛還慨然答應遞折子,這豈不是說。徐勛和劉瑾已經準備正面扛上了?

他一下子轉頭看向了楊廷和,楊廷和便笑道:“恭喜元輔,一山難容二虎,他們兩個看來是真的要翻臉了!”

李東陽微微點頭,但旋即就看到了趙永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這才想起自己不曾問那個大膽的人是誰,當即便笑問道:“我倒是忘記問了,那個敢當眾下劉瑾面子的人是何方神圣?這種時候,哪怕有平北侯在后頭撐腰,敢做打頭炮的也是膽色非凡之輩!”

“是……”

趙永遲疑片刻,知道這話終究是得直說出來,最后只得苦笑道:“師相和楊大人恐怕是無論如何都猜不到的。”

這下子李東陽和楊廷和全都愣住了。李東陽更是若有所思地說道:“照你這么說,應該不是康海那幾個?也是,他們雖說起詩社開文會,但沒有李夢陽那個炮仗在,他們其他人的性子應該都不是這么沖動耿介的,而且平北侯要他們籠絡文學才子,應該也不舍得這般使用。難道是劉瑾一黨中有人反戈一擊?”

知道恩師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趙永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便低聲說道:“是用修賢弟。”

“什么!”

楊廷和滿臉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見趙永絲毫沒有打趣戲謔的意思,他頓時呆若木雞。而李東陽亦是笑容僵在了臉上,好一會兒方才按著扶手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對趙永問道:“爾錫,用修那時候究竟是怎么說的,你一字一句仔仔細細道來!”

當趙永幾乎一字不漏地復述了楊慎當時那些慷慨激昂的話,隨即又將席上眾人態度反應一一轉述了出來之后,李東陽和楊廷和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同時感到了深深的棘手。

兩人今夜在這兒密談,商量的如何是讓那兩只老虎如何兩敗俱傷,漁翁得利只是話外之音,而且誰都沒有想把他們那點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的力量投入進去。畢竟,隨著劉健謝遷的黯然離朝,朝中舊有的人物凋零得可怕,而更有那些不明就里的已經和李東陽劃清界限,李東陽也好,楊廷和也好,能夠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而且也絕不想把他們當成炮灰。

“好伎倆,真真好伎倆!”

楊廷和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自家才高八斗卻性格執拗的兒子,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已經是枉然,他沉吟片刻后便開口向趙永問道:“席散之際,那小子沒有和你們一塊退出來?”

“用修賢弟……被林大人和張大人相邀上了馬車。”

聽到趙永猶猶豫豫說出來的這么一句話,楊廷和頓時啞然無言。兒子才剛滿二十,文章學問的功底已經都很扎實,然而對朝政卻畢竟不甚清楚,而且他如今也不過區區一個少詹事,沒工夫也沒不曾想到去對其分說這些。結果倒好,這一次肯定是被人當成了槍使!

“元輔,這次恐怕是我連累你了。”

見楊廷和面露苦笑,李東陽頓時搖了搖頭:“你這個做父親的把兒子托付給了我教導,我只是教其文章學問,立身處世的道理,卻想著他如今還年輕,年輕人就該有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所以忘了教他通權達變。便是這一忘,讓他今天點響了這么一個天大的炮仗!罷了,既然他已經點了炮仗,那再后悔也沒什么用,還不如思量思量接下來該如何。”

趙永在旁邊看著李東陽和楊廷和你一言我一語,見兩人竟是已經斷定,楊慎是被人唆使了。忍了又忍,他終究還是開口問道:“師相,楊大人,雖說用修賢弟素來是有些沖動,但今日此舉也極有可能是生怕遭二位攔阻責備,所以才擅作主張。他和康對山等人并無交情,理應不那么容易被人挑唆……”

“爾錫你錯了,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楊廷和再次嘆了一口氣,旋即便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確實會急公好義,可若真的要指斥劉瑾,應該會直截了當,而不是挑了這一塊也可以說是短板,也可以說是燙手山芋的下手,倘若說沒人挑唆他,那絕不可能!”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2
第五百七十一章 欲擒故縱
  
    大時雍坊絨線胡同林瀚和張敷華毗鄰而居的兩座宅子,是當年兩人受召入京的時候,徐勛在朱厚照那兒說道了幾句,不費吹灰之力“賃”給兩人住的。三進的宅子每個月收賃錢五兩,簡直和白給差不多。倘若不是因為林張二人都是一等一的清正耿介脾氣,這兩座宅子早就不是賃,而是賞賜了。如今兩人搬進來一年不到,除了當初徐勛早就置辦好的那些傢俱擺設,兩人是半樣新東西都不曾添設,甚至連逢年過節宮裡的賞賜,也都封存在庫房之中。

    所以,這一晚楊慎應林瀚之邀登門,眼看林府的傭僕極少,用具簡樸,連待客的清茶也都是坊間常見的尋常貨色,竟比自家還不如,一時不禁肅然起敬。

    然而,林張二人從之前酒宴上考較開始,到一路上閒話家常,此時再問及楊慎所學的經史,以及自己的見解,全都是眼睛大亮。

    都說家學淵源,可官宦世家中更多的卻是上樑正而下樑歪。哪怕是當年三楊那樣聲名赫赫的閣老學士,不到數代家資就已經敗盡了,更不要說子孫出息。而林瀚張敷華平日忙於政務大事,對子孫輩也無暇時時理會,此時此刻竟分外羨慕楊廷和有個好兒子。

    “雛鳳清於老鳳聲,想當年你父親便是弱冠名滿京華,沒想到如今你竟也是少年多才。你的功底已經紮實得很,我們兩個沒什麼好指點你的了,家中這些舊書放著也是放著,就都送了給你吧!”林瀚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見楊慎慌忙起身要辭謝。他就擺了擺手道,“好東西也要送給知音人,我那些子侄輩得了也是糟蹋東西,想來公實兄和我的心思也是一樣的。”

    “你這麼一說,我就是吝嗇也不能夠了。”張敷華自失地一笑。旋即就看著楊慎說道,“你可過了鄉試?”

    “本欲入春回四川應今秋鄉試的,卻不想之前有事耽擱了一陣子。”楊慎卻是絶口不提自己那時候違逆父親的意思不曾回鄉,正是因為那一出紅遍京華的《河朔悲歌》。他看了沒幾折就給吸引住了,因為急切於想看看康海那個狀元和唐寅那個解元聯手會怎樣演繹那樣一個結局。這才一直拖延至今。此時,他自然不好在林瀚和張敷華面前表露出來,只能含含糊糊混了過去,當下自是引得兩人又關切了一番。

    等到他抱著那一摞書從林家出來,卻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了。因楊府和絨線胡同只隔著沒多遠,他便謝絶了林家派車,隻身一路步行了出來。想想今日的經歷。他只覺得心下異常興奮,再加上席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竟連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等到一路到了胡同口,他隨眼一瞥,發現對面停著一輛馬車。卻也沒在意。直到沒走幾步聽到後頭的馬蹄和車軲轆聲,回頭一看見是那車靠了上來,他才陡然之間心神一凜。

    莫非是今天當眾揭了寧藩的罪狀,這就有人忍不住了?

    他本能地雙手抱緊了那些書,然而,那馬車上來之後。卻在他身側停住了。那車伕下車之後輕輕拉開了車門,緊跟著車簾一挑,就有人探出了腦袋來:“楊公子可是出來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且上車一敘吧。”

    楊慎藉著馬車旁邊掛著的那盞明瓦燈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滿面驚疑地說道:“侯爺找我何事?”

    “怎麼,難道你還疑心是我要害你?”徐勛含笑反問了一句,見楊慎面色一變。立時二話不說上前登上車來,他便往裡頭坐了一些。等到車伕放下車簾又關上車門,馬車緩緩向前行駛了起來,他才開口說道,“今次我特地在這兒等著,是為了你今晚遞的摺子。”

    剛剛一時衝動登車,此時此刻藉著車廂中那昏暗的光芒,正坐在徐勛對面的楊慎少不得仔仔細細端詳著這位街頭巷尾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原本還在思量徐勛這新晉的侯爺為什麼在這等天大喜事來臨的晚上守株待兔等自己,甚至還要避開林瀚和張敷華,但聽到這話,他立時自認為是明白了,眼神當即冷了下來。

    “莫非侯爺是出爾反爾,不想把這摺子遞給皇上了?”

    儘管看上去年紀相仿,但徐勛兩世為人,論奸猾楊慎拍馬難及,因而他早就料到自己那一句開頭語會引來這樣的反彈,當即微微笑道:“那倒不是。我也不瞞楊公子,你的摺子早在你離開徐家之前,我就已經遞給了皇上。或者說,不用我遞,皇上在裡間就已經聽到你的慷慨陳詞了。”

    倘若說剛剛的話讓楊慎對徐勛的評價一落千丈,那麼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他愕然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侯爺是說……是說那時候您宴請賓客的時候,皇上……皇上居然就在後頭?”

    “不錯,後來我藉口離席的時候,就已經把你的摺子遞給皇上了。”徐勛露出了一個越發和藹的微笑,又慢悠悠地說,“皇上此前聽你慷慨陳詞,就已經信了三分,得知你是楊大人的兒子,至少又多信了四分,所以已經吩咐人去江西徹查此事了。”

    “皇上聖明!”

    見楊慎眼睛大亮,幾乎想都不想便感動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徐勛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從林大人那兒回來,他們必然對你讚不絕口。而今日因為你這一力諫,方才使人知道江西之事,你這下揚名卻也不小。這清查的結果且先不提,畢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出來的,可楊公子是否知道,你已經給令尊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正高興的楊慎陡然之間聽到麻煩二字,頓時又警惕了起來:“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如今朝中告老致仕還鄉的人不知凡幾。歷經成化弘治的老臣留在朝中的,已經不剩幾個了,可諸如林大人張大人這樣的,還有元輔和令尊為何仍然留在朝中?”徐勛見楊慎眉頭微皺沉吟了起來,他便淡淡地說道。“無非是憂心於朝政被奸人把持罷了。”

    面對徐勛那一副絲毫不在乎自己也是時人品評為奸人之一的坦然態度,楊慎忍不住更生出了一絲好感,本想再次質問的衝動硬生生給忍了下去。而徐勛頓了一頓,又淡淡地說道:“所以,元輔不惜毀譽忍氣吞聲地在內閣操持。也是想為保存那些正直敢言能做事的中堅力量,你不妨算一算,元輔這一兩年保下了多少人?至於令尊,致仕回鄉耕讀容易,但與其保自己的令名,不如在朝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這卻比因為義憤而撂挑子的人值得敬佩的多!”

    不論是誰。父親和師長被人恭維高看,那都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哪怕楊慎平日對恩師李東陽和父親楊廷和不曾力諫小皇帝親賢臣遠小人頗有微詞,但此時此刻卻也絶不會去駁斥徐勛的話。只是,他依舊耿耿於懷徐勛此前那句危言聳聽的話。

    “侯爺不是說我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這和剛剛所說的這些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你是元輔的學生,楊大人的兒子,所以你今日這慷慨激昂,不免人人都會當成是元輔的授意,楊大人的支使。”

    見楊慎終於面色凝重了下來。徐勛方才鄭重其事地說道:“寧王復護衛的事,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司禮監劉公公鼎力支持的,如今你這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未免人人都認為是元輔和令尊要向他發難。到時候針尖對麥芒,那恐怕就不會只牽涉到簡簡單單的寧藩一事了。所以,我只想問楊公子一件事,今日這番上書,僅僅是你自己的一腔義憤,還是曾經你聽說過了什麼。或是有人攛掇了你什麼?”

    楊慎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徐勛的意思,一時面色大變。此時此刻。最初的衝動勁頭已經都過去了,而且在徐勛細緻入微的剖析之下,倘若他還不明白今次的凶險,那也枉在宦門之中這二十年。然而,對於徐勛的用意,他仍是不免有所疑慮,一時間便沉默了下來。

    “我只是提醒楊公子一聲,但使真的是別人對你說了什麼,你也無須對我說,回去之後但對令尊和元輔明言就是了。另外,你今夜才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雖則是大時雍坊絨線胡同距離你家中近的很,但也不應該掉以輕心,須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萬一有人暗存壞心,打昏了你往那些花街柳巷一扔,讓你就此名聲掃地呢?所以,眼下我送你一程。還有,我聽說你原本打算今年回四川應試鄉試,近來天氣正適合,雖時間有些趕,但此時走也為時不晚。”

    侯爺莫非認為我沒有擔當?

    楊慎幾乎就要迸出這麼一句話來。然而,他終究是硬生生忍住了。而徐勛看出了他心下的掙扎之意,又笑著說道:“你也不用怕人說你沒有擔當。弘治十八年焦閣老的兒子焦黃中應會試的時候,先帝也曾經頒賜新書。回頭皇上自然也會頒賜新書等等給你,讓你安心去四川應你的鄉試。事情都已經出了,你徒留京城無益。另外,你不妨告訴你爹一聲,皇上剛剛點了提督內廠錢寧前去江西徹查寧藩之事。”

    直到車伕再次挑起了車簾,楊廷和看到自家門口的那兩個燈籠,這才神情複雜地下了車。回頭眼看那車簾又要放下,他突然站在那兒長身一揖,目送了馬車漸漸遠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去叩響了門。不消一會兒,大門就打開了,一個提著燈籠的老家人看清了他,立時又驚又喜地把人拉了進來。

    “大少爺,你怎的這麼晚才回來!老爺問門上好幾次了!”

    “爹還在書房?”

    得到了肯定的回覆之後,楊慎也不多話,抱著那堆書便直奔書房。到了書房門口,他讓書僮傳話過後,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了楊廷和的聲音,他連忙肅容進門。行過禮後,見父親盯著他懷中的那些書,他少不得簡略訴說了被林瀚和張敷華請到家中說話的事,可只說了幾句,他就被父親打斷了。

    “你在徐府大出風頭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些我也不想聽了。”楊廷和見楊慎表情一滯,他便淡淡地說道,“你是怎麼會想起建言此事,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對我說一遍吧。”

    楊慎張了張口,最終卻沒有照父親的吩咐先說此事的前因後果,而是低頭說道:“回稟父親,此事且容兒子稍後稟告。我從林家出來之後,卻在路口遇到了平北侯的車。他一路送我回來的時候,對我說了不少話。”

    這番話大大出乎楊廷和的意料。當他聽楊慎幾乎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徐勛的原話之後,他立時沉默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斟酌了良久,待到楊慎又主動說明,是怎麼在外城四川會館遇到幾個江西士子,說起南昌那些不平事義憤填膺時,他終於擺了擺手。

    “罷了,不要再說了。”楊廷和緩緩閉上了眼睛,隔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倘若皇上真的頒賜新書並賜金給你回鄉應試,你就立刻上路吧,不要在京城多留。”

    “爹,難道平北侯所言是真的,我惹了大麻煩?”

    見楊慎滿臉愧疚,想起自己一直以這個長子為傲,楊廷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如今談是不是麻煩,還為時過早。總而言之,你挑起了事情,但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卻已經與你無關了,你在京城於事無補,還是回鄉應試的好。我和你已故王伯父早早就定下了兒女婚事,王家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又是孤苦一人,這次你回鄉應試,順便也把婚事辦了,不急著回來應會試。”

    楊廷和絲毫沒想過兒子會鄉試落榜的可能,如是吩咐了一聲,他便示意楊慎退下。等到兒子滿臉複雜地出了屋子,他才一時扼腕嘆息了一聲。

    幾乎是差不多的年紀,可徐勛比之他這才高八斗的兒子,實在是老練太多了!如此一來,此刻楊慎就算覺得此前那幾個江西士子是有人支使,也絶不會認為和徐勛有關,而且還會對人感恩戴德。而且眼下就連他也不得不領徐勛這個提醒的人情,也鬧不清楚這事究竟是不是徐勛指使,那真真是一隻小狐狸!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3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最是難防枕邊風
  
    左擁右抱妻妾環繞的齊人之福,錢寧如今是早已享受得有些膩了。

    他從來就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既是先後納了何彩蓮和尚芬芬,這數月之間,內廠有知道他心意的手下又送了好幾個絶色佳人來。他知道這是人家巴結他這個如今劉瑾和徐勛面前的雙料紅人,再加上斜眼看著張彩也是左一個美人右一個美人地迎進門來,自然不會把這送上門來的好事往外推。因而如今家中有名分沒名分的女人加起來,竟然早已經超過了兩個巴掌之數。女人多了,雨露均霑便難了,可他素來強勢,卻是只憑喜好不管別人,最近這一連半個月,他都宿在尚芬芬那兒,緣由自然是這昔日頭牌小樓明月的一手絶妙吹簫功夫。

    此時此刻,再次被那一手弄得欲仙欲死的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眼見得人如同八爪章魚一般又纏了上來,他便沒好氣地大力拍打了兩下那豐軟的高臀,聽著那啪啪脆響,他繼而嘿然笑道:“別忙活了,這會兒爺沒興緻,好好趴著讓爺想會兒事情。”

    跟著錢寧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尚芬芬已經是深深明白了這個男人是個什麼貨色。野心勃勃、貪婪無恥、好色無度……幾乎戲文中那些反角的所有特質,都在這個男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膽大心細、狠辣果決、能屈能伸……這些梟雄的特質錢寧也一樣不缺。因而,儘管知道倘若一有什麼事故,自己就會被錢寧毫不憐惜地丟出去,但她仍然不得不抓緊這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儘管錢寧讓她安靜一會兒,她仍是用手和胸脯若有若無地撩撥著身邊的男人。直到聽聞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她才突然停止了動作。果不其然,頃刻之間,那粗壯的身軀便一下子壓在了她的身上。旋即便是一陣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撻伐。相比從前的苦苦承受,她如今終於知道怎麼抵擋這樣的苦楚,因而一面嬌吟一面婉轉承受,直到那個剛猛的男人在她身上完全癱軟了下來,她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爺今天似乎比往日更龍精虎猛了。”

    是男人總喜歡女人讚自己在男女事上勇猛。錢寧自也不例外。他嘿然一笑,隨手在那高聳的玉峰上掐了一把,這才懶洋洋地挪了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道:“爺今天碰到一件好事,一件壞事,兩樣沖在一塊兒,自然那憋著的氣就深了。你知不知道。從前提督東廠的丘公公這一走,這東廠落在誰手裡?”

    “誰手裡?”尚芬芬強打精神支撐著自己又酸又軟的身軀半坐了起來,美眸中突然呈現出異樣的神采,“莫非是……莫非是爺拔得了這頭籌?”

    “哈哈哈,你倒是聰明。沒錯,就和爺當年拔得了你的頭籌似的,這一次也是爺奪得了這個大綵頭!”錢寧一陣大笑,旋即便眯了眯眼睛說道,“只是,才剛得了這一個大綵頭。今天晚上平北侯的高昇宴上,就有人捅出了一樁大麻煩,劉公公一力在皇上面前舉薦我去解決這個大麻煩。平北侯也首肯了。雖說捅婁子的是楊廷和的兒子,可我才不信和平北侯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這查出來了便是沒法子對劉公公交待,沒查出來那就沒法子對平北侯交待。這高昇的同時便是進退兩難!”

    錢寧左右逢源的打算這家裡別人興許不知道,但尚芬芬打小便周旋在風月場中權貴們中間,早就覺察了出來。一想到當初自己曾經想引得徐勛動心,可那位少年權貴卻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如今更是再次平步青雲一舉封侯,連帶那個出身尋常的沈氏亦是成了平北侯夫人。她便只覺得心中如同萬蟻噬咬一般難受。然而,對於用權力讓她不得不屈從,使她入了錢家委身給錢寧的權閹劉瑾,她也同樣切齒痛恨,這會兒忍不住死死咬緊了嘴唇。片刻之間,那嬌艷欲滴的紅唇就幾乎被她咬出了血來。最終,她終於把心一橫下了決斷。

    “爺說什麼進退兩難,您可是當年破虜的大英雄!”嬌嗔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見錢寧眼睛裡頭異芒一閃,她便索性躺下靠了過去,又嬌聲說道,“與其進退兩難,您如今已經羽翼豐滿,自立一方不用看人眼色難道不好麼?”

    錢寧聞言一愣,眯著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時流露出了深深的寒芒。見尚芬芬不閃不避地和自己對視,他便伸手過去,緊緊捏著那往日看來性感嫵媚的下頜,突然冷笑了起來:“你是劉公公送給我的人,這話倘若我告訴了劉公公,你以為你會是個什麼下場?”

    儘管錢寧的勁頭用得很不小,但尚芬芬還是咬牙忍住了下頜那兒傳來的一陣陣劇痛,強笑著說道:“爺絶不會告訴劉公公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一日無權?爺又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豈能一直屈居於人下?而且,爺與其去告訴劉公公,讓他來處置賤妾,不如親自下手,賤妾絶無二話!”

    一直深藏心中的野心被尚芬芬這樣**裸地揭破,錢寧雖仍是不曾鬆手,但面色卻漸漸緩和了下來。見這個床上枕邊的尤物一直咬著牙沒有呼痛求饒,他最終放開了手,這才淡淡地說道:“不愧是那些樓子裡見慣陣仗的頭牌,不是家裡這些只知道為了個男人爭風吃醋的女人能夠比的。只不過,你雖有些腦子,卻還遠遠不夠。你以為我有些什麼憑仗?內廠也好,東廠也好,跟著我那是因為劉公公力挺,平北侯默認,就算我下死力把人人都籠絡住了,萬一那兩位誰想動我,那他們之中少說也有一多半倒戈!”

    “這些賤妾也知道。”見錢寧破天荒地願意在自己面前提這些,尚芬芬就這麼半裸身子坐直了,輕輕為錢寧松著肩上和胳膊上那些墳起的肌肉,隨即輕聲說道。“論膽色論智計,論能屈能伸,爺哪點不如他們?唯一不如的,便是時運,還有根底而已。爺如今雖掌著兩廠。真要給自家謀些好處不難,可要靠著謀這些好處籠絡您自己的心腹,那卻難上加難。而且您在皇上面前也不是生面孔,可一直未蒙大用,想要靠著聖心一舉青雲直上。卻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只能另闢蹊徑,或是借助外力。”

    錢寧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卻不想尚芬芬真能說到點子上。當聽到最後那另闢蹊徑和借助外力這八個字的時候,他心裡陡然之間想起了自己即將到來的江西之行,一個主意突然從心底冒了出來。然而,當著尚芬芬的面。他卻只是哂然一笑,彷彿厭倦了似的就這麼赤條條地下了床。隨手敲響一旁的小鐘,叫了一個丫頭進來給自己收拾了一下,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道:“大約這一兩日我便要走,你預備一下。隨我一塊出發!”

    尚芬芬原本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過頭,這才引得錢寧冷淡了下來,此刻一聽這話,她頓時精神大振,也不顧身上不著寸縷,就這麼下了床服侍錢寧穿衣。隨即半是關切半是打探地問道:“老爺這是要去哪?”

    當著丫頭的面,她的稱呼中便多了一個老字,而錢寧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她吹彈得破的臉蛋。還有下頜上那兩指紅痕,微微一笑道:“去江西!楊廷和的好兒子告了寧王一狀,我奉旨去查看查看那個爛攤子。”

    他說完就大步出了門去,也沒注意到尚芬芬臉上先是驚愕莫名,旋即便是一陣掩不住的狂喜。被這個女人一提醒,他突然意識到。在京城裡頭自己就是拍馬也及不上劉瑾和徐勛,但若在外頭經營得好。他仍然大有可為。

    丈夫上半夜宿在了尚芬芬處,下半夜卻在何彩蓮處,儘管潘氏恨得咬碎了銀牙,可看在兩人都是只開花不結果,家裡還有更多要提防的小妖精,她也只能強作如無其事地送了錢寧去衙門。等人一走,她卻也不耐煩再看到這些鶯鶯燕燕,索性把人全都打發了出去。而尚芬芬回到自己房裡,便叫了一個長著俏麗瓜子臉,卻偏是鼻子下頭一顆痣壞了面相的丫頭進來。

    “去對你家那位羅先生說,讓我做的我已經都做了。老爺這就要去江西,我也會跟著一塊去!”

    一直到錢寧出發,劉瑾倒是召了他千叮嚀萬囑咐,而徐勛卻只是抽空見了他一面,吩咐了幾句套話就沒有下文。他出發的這一天,府軍前衛上下那些從前的舊日同僚下屬,也沒幾個來相送。雖知道這是因為他這一趟公差走得急,連帶上尚芬芬都是藉口說麻痹江西上下,自然走得時候不好招搖,可他更明白這一天乃是壽寧侯世子張宗說往曹家催妝的日子,府軍前衛那些個軍官們多數去湊熱鬧了,他仍然心中存著幾許深深的不忿。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他的養父錢能死得早,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倚靠麼?如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之輩,倘若不是因為家世好,徐勛怎麼會重用他們!就是曹家兄弟能有今天,還不是因為有個身為邊鎮武將的好爹爹!

    被人腹誹為只有家世好的張宗說,這會兒在家中看著齊濟良和徐延徹兩個裝束一新的傢伙,再加上馬橋等等總共八個雄糾糾氣昂昂武將打扮的軍官,他仍是有些底氣不足地問道:“我說,這陣仗真的就已經夠了?”

    “咱們是去催妝,又不是去打仗,你難道還怕你家那兩個大舅哥把咱們打出來?”齊濟良有些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隨即滿臉戲謔地說道,“瞧你這熊樣,等到明日媳婦過了門,日後必然怕河東獅吼……”

    “呸……換成你們兩個討了曹家千金當媳婦,還不是一個樣!”張宗說回了一句之後,旋即便伸出雙手猶如轟人似的趕了兩下,又開口說道,“要去就現在去,反正若是你們在曹大爺曹二爺那裡鎩羽而歸,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儘管嘴上說那是危言聳聽,但當眾人真的來到曹家,送上了催妝的酒水果子糕餅和脂粉等等,面對一身戎裝的曹謙和曹謐,連帶齊濟良徐延徹在內,全都是有些心裡發怵。直到聽見那一聲熟悉的咳嗽,又見徐勛笑吟吟地從正堂出來,他們才鬆了一口大氣,知道今兒個不用來一趟全武行就能順順噹噹把事情辦完了。

    “回去告訴壽寧侯世子,明日好好預備,別出了醜!”

    “好好好!”

    當看著曹家送妝奩的大批人馬陸續起行,齊濟良走到坐騎邊上,突然拿著胳膊肘一撞旁邊的徐延徹,低聲說道:“看這樣兒,日後張家肯定是夫綱不振!”

    “想當初先帝爺還不是同樣的?”徐延徹低聲說了一句,旋即便衝著齊濟良笑道,“不過你娘給你挑的媳婦肯定是任你揉捏,絶不會像小張這麼倒霉的攤上兩個彪悍的舅子!”

    “那也沒勁……照我說,若是如同咱們大人那樣,連娶個媳婦都能寫出一本轟動京華的大戲來,而且入門之後還迅速從賢妻升格成了良母,那才是最幸運的!”

    兩人正說得起勁,突然只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他們頓時脊背挺得筆直。好一會兒,徐延徹方才回頭瞧了一眼,見是徐勛似笑非笑地站在背後,想到剛剛在那兒非議人家的嬌妻愛女,他頓時暗自叫苦,眼睛滴溜溜轉動著正思量該怎麼解釋,他便瞥見徐勛對他們兩個勾了勾手指頭。

    “近來你們兩個也歇了很久了,等張宗說完婚之後,我給你們找件好差事做做。”

    見徐勛撂下這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齊濟良頓時惡狠狠地瞪了徐延徹一眼:“都是你這傢伙惹禍,這下把我也一塊坑進去了!”

    “你這是什麼話,這位大人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看著是我招惹了他,可他心裡肯定是早就盤算好了,只不過眼下說出來嚇你一跳罷了!”嘴裡雖是這麼說,可一想到之前的跑腿也好,居中聯絡策應也罷,都不是那麼容易的差事,徐延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旋即竟是雙掌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總而言之,別是什麼要命的苦差難差就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4
第五百七十三章 親賢臣,遠小人!

    壽寧侯世子成婚,場面和徐勛當年成婚相比,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那是太后的嫡親侄兒,哪怕是內閣首輔李東陽這樣的,也不得不給面子,在小皇帝命人往內閣走了一趟之後,無可奈何地寫了一張百年好合條幅命人送了過去。而次輔焦芳的態度比李東陽更慇勤熱絡,這一日親自登了壽寧侯府道賀不說,而且在送了一對應景的多子多福泥人之外,尚有一件貴重的玉石擺件,讓壽寧侯張鶴齡覺得大有面子。不過,號稱天下窮閣老的王鏊就沒有那樣圓滑了,雖說宮裡帶出了話來,可他仍是坐鎮內閣,既不送禮,也不去道賀,幾個中書官倒是婉轉勸過,他卻只是硬梆梆義正詞嚴的一句話。

    「我和壽寧侯既沒有私交,又不是親戚,有什麼好去恭賀的?」

    李東陽是早就知道這個同僚習性的,一早就沒去勸,見去勸說的幾個中書舍人怏怏出來,他卻是少不得思量著那一日在徐勛高昇宴上吃癟之後,卻一直都沒有動作的劉瑾。就這麼一心兩用地看了一會兒各部送上來的奏摺,他翻著翻著突然就停住了,旋即撂下手上一本,又去翻之前那些草草掃過的奏摺,不消一會兒就翻檢出了四五本來。

    這些全都是舉薦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丁憂後復出的!而那些舉薦的官員倘若他沒有記錯,全都是籍貫江西的人。聯想到楊慎那天告的那一狀,再加上如今眾口一詞地舉薦寧王恨之入骨的林俊,李東陽彷彿看到了某個小狐狸的影子。

    南都四君子雖說乃是君子之交,可其中三個都站在了徐勛這一邊,第四個也是最年富力強的那個,天知道是不是早就上了那小狐狸的賊船!

    想到這裡,李東陽忍不住煩躁地丟下了手中的奏摺。倘若楊廷和能夠入閣,不但能夠為他分擔眾多壓力,而且以那堅忍而又精幹的性子。總不至於像王鏊這樣得罪人,他也就不是孤軍奮戰了。可現如今楊廷和因為楊慎之故,十有八九被劉瑾惦記上了,他早就預備好的那些推楊廷和入閣的手段能否奏效,他就再也沒有把握了。

    「元輔。」

    抬頭見是自己的門生,正要調去任國子監司業的中書舍人魯鐸,李東陽微微頷首就開口問道:「今日壽寧侯世子成婚,各部院有多少人去湊熱鬧了?」

    「也就是劉公公的那些親信黨羽去了。」魯鐸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見李東陽面色奇異,他便開口解釋道,「諸如林部堂謝部堂張都憲這些德高望重的,並沒有去,當然,興安侯平北侯往日就是壽寧侯府的座上嘉賓。父子並夫人都去了,就連自家沒多大的那位千金也帶了過去。聽說如仁和大長公主這樣的皇親國戚,亦是都去捧了場。還有……」

    魯鐸頓了一頓,旋即便低聲說道:「有人看見劉公公帶著人出了宮,其中頗有幾個年輕宦官,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混在其中。」

    「皇上就是去了,太后也只有高興,畢竟是侄兒成婚,自己不能親自蒞臨。皇上去湊湊熱鬧,也是給張家臉面。」

    李東陽輕嘆了一聲,思來想去便站起身來。魯鐸見狀忍不住問道:「元輔莫非是要去壽寧侯張家?」

    「這時候就是去湊熱鬧也晚了,我還不至於那樣聞風而動。今天本就是我休沐,我回府去鬆鬆筋骨!」說到這裡,李東陽便扭頭看著魯鐸道,「你去叫上爾錫還有其他幾個,到家裡來會會文,若是近來你們有什麼好文章。拿來讓我品評品評!」

    「那敢情好。可是好久都沒讓師相品評咱們的文字了!」

    魯鐸聞言大喜,點點頭後目送了李東陽出門。他回去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交割好了之後,立時便直奔翰林院,叫上了幾個同樣出自李東陽門下的同門之後,他出門沿著東江米巷快馬揚鞭疾馳出去,可一到小時雍坊,就正好撞上了心事重重從對面胡同中出來的楊慎。對於這個源出同門才華橫溢的小師弟,他一直親近得很,此時立時策馬上去含笑叫道:「用修,師相今日歸私宅會文,你既然趕上了,不妨同去?」

    「嗯?」

    楊慎抬起頭來一看,認出魯鐸之後,他張了張嘴本待答應,但最後卻搖了搖頭道:「我今天有些事情,就不和振之師兄一塊去拜訪老師了,請替我對老師問好。」

    從前文會,最出風頭的是李夢陽,而李夢陽之外奪魁次數最多的,卻得數年紀輕輕的楊慎,平日一逢這種場合便是最踴躍的。因而,魯鐸見其意興闌珊的樣子,一時大為狐疑。可他也聽說了楊慎最近就要回四川去趕著參加鄉試,順帶完婚,少不得打趣了其兩句,等到人強打精神寒暄了一會就轉身離去了,他才納悶地挑了挑眉。

    難道是因為此前在徐府鬧出來的那一場,讓這位師弟氣餒了?

    楊慎這兩日是四處去辭了自己的那些師友,本打算去辭別李東陽,可聽到李東陽回家會文,一想到要見到那許多人,他就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明知道自己惹禍,還要聽人家的誇獎稱讚,他就是臉皮再厚也是沒法自處的。然而,當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家門前,才一跨過門檻,就只聽後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回頭一瞧就見是一行三人,前頭是一個身穿葵花補子圓領衫,大約十七八歲的內侍,後頭兩個則是小火者的打扮。

    「皇上有賞!」

    這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怎麼突然有天使頒賞?

    楊家門上立時有人迎了出來,見是楊慎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個老門房還善意地提醒道:「大少爺,今兒個老爺在詹事府當值呢,家裡就屬您最大,您趕緊迎一迎吧!」

    此話一出,楊慎方才驚覺了過來,也顧不得去想徐勛之前的話竟是應驗了,連忙指揮著上下預備一應事宜。等到終於張羅齊全,他帶著楊家其他人跪在了院子中央。緊跟著就聽到了那天使慢條斯理的聲音。

    「皇上口諭,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一向教學有方,德行卓著,賞新茶兩斤,御窯茶具一套。其子楊慎敢於言事,又聞才華橫溢,將應鄉試。今頒賜司禮監刻經廠印御製新書四書五經一套,小箋紙兩百張,文房四寶一套,以壯行色。」

    這不倫不類的口諭讓楊家上下全都是面面相覷,而楊慎也是跪在那兒,心裡五味雜陳。然而。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他渾渾噩噩地從那天使口中接過東西的時候,對方卻沒有說什麼恭維的俗話,而是笑著說道:「奉茶就不必了,楊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慎雖不喜和閹人打交道,可事到如今也不想在這種沒必要的地方硬頂,當即僵著臉點了點頭。等到其他人都退遠了些,他正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鎮定一下心神,可那內官接下來的一句話卻立時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楊公子。皇上才剛到壽寧侯府,預備喝了喜酒出來,正好如今有些空兒,想請楊公子過去說說話。」那內官說到這裡,又補充似的含笑說道,「好教楊公子得知,劉公公谷公公張公公幾位老公公們,還有平北侯全都在場。」

    倘若是從前,楊慎必然會想都不想便答應下來。怎麼也得到御前力諫一二才算罷休。可此時此刻。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最終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還請公公稟報皇上。白龍魚服嬉遊民間,非賢君氣象,還請親賢臣,遠小人,莫要輕易出深宮游幸。學生不過是一介德才淺薄之人,萬萬不敢奉詔!」

    面對這樣一個答案,瑞生頓時瞪大了眼睛,暗嘆徐勛真的是神了,竟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若有所思地端詳了楊慎好一會兒,最後才面帶敬意地點了點頭道:「好,楊公子這話,我必然帶到。只希望楊公子此行四川能夠一舉中試,來年金榜題名!」

    眼下已經是即將傍晚時分,壽寧侯府正是一片歡聲笑語。儘管新娘子還未曾迎回來,但今日的賀客們最在乎的原本就不是張家新婦是否美貌,在乎的是張宗說娶的是鎮守固原總兵官曹雄的女兒,而曹家和徐勛的關係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此時此刻,之前還滿面春風待客說話的張宗說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賓客們卻都不以為意,反倒是圍在同樣是賀客的興安侯徐良身邊說道探問。

    「興安侯,令郎這才多大年紀便成了侯爵,日後必然前途無量啊!如今你兒子也出息了,孫女也有了,再沒有什麼別的憂心事,何妨尋一個和順的填房,也好下半生有個伴當?」說這話的正是住在興安侯府徐家隔壁的武安侯,那臉色就差沒明說我有個好侄女了。

    「就是就是。這一門父子兩侯的風光,從古到今都是少有的。以皇上對平北侯的寵信,日後必然另賜別宅,到了那時候你一人獨居豈不是寂寞?再者,你家裡人口也著實太單薄了一些,若有一兒半女,家裡也熱鬧一些。」說這話的是英國公張懋。老國公爺倒不像為人拉皮條,只是自己內寵眾多,聽到這個話題少不得來發表發表意見。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聲中,徐良起初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含含糊糊地一概擋下,可漸漸說的人多了,他的心裡也就敞亮了起來,當即突然笑眯眯地說道:「我當年貧賤的時候,都是和亡妻相依相守一路走了過來。如今她沒了,我得了富貴,兒子媳婦孫女都齊全,倘若再要續娶一個年輕的,我這心裡著實過意不去。若是真心願意跟我這糟老頭的,但使願意喝一碗絶子湯,安安分分跟我過下半輩子,我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這一句話頓時把四周圍的大部分人全都給嚇跑了。徐良眼瞅著就快五十了,自家把侄女甚至於女兒貼上去,便是為了能夠借一借徐家如今正當紅的勢頭。倘若僥倖再生個兒子出來,這興安侯的爵位自然就有分了。可徐勛這直截了當的絶子湯三個字,卻是分明說只要枕邊人不想再要兒女,這不是噁心人嗎?雖則如此,可依舊有三四個人留在那兒,話裡話外竟是說,哪怕是這樣的條件,仍然可以考慮。

    面對這種死皮賴臉的角色,徐良頓時有些頭疼了。好在這時候定國公徐光祚找了個藉口拉著他離開了那個是非圈子,到了個僻靜的角落才似笑非笑地低聲說道:「我說興安侯,你那主意雖說狠,可攀龍附鳳的人卻是擋不住的。那些不能人道的公公們還有人緊趕著送上去,更何況是你?」

    徐良聞言頓時啞然。然而,瞥見那邊廂一個熟悉的人影躡手躡腳地溜了過去,分明是瑞生,他立時醒悟到今天來這裡的貴客還有一位天底下最最尊貴的,於是打了個哈哈把這話題岔開混過去之後,他就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定國公可知道今天為何這麼多客人?」

    「那還用說?壽寧侯可是太后的親弟弟,皇上的嫡親舅舅,再說了,張宗說那小子是你家兒子的得意愛將,太后皇上的面子就算有些直臣能夠不給,但你家兒子的面子卻是卻不過的。」徐光祚直截了當地說到這兒,旋即又笑呵呵地說道,「再有,誰都知道皇上喜歡湊熱鬧,還不是想在這兒看看能不能撞見皇上,混個臉熟?否則,你看今天怎會有那許多勛貴子弟,武安侯除了世子,竟是連幾個年長的侄兒和孫子都帶來了!」

    「這種臉熟不是那麼容易的。」徐良笑呵呵地和徐光祚使了個眼色,旋即便意味深長地說道,「皇上雖好游幸,可也不是什麼人都隨便接見湊在跟前。定國公若是有意,我帶你到後頭廝混廝混如何?」

    定國公徐光祚在那樣一個瘋瘋癲癲的祖父下頭廝混了幾十年,哪裡會連這點眼色都沒有。知道徐良這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便立時笑眯眯地答應了。等到隨著徐延徹毫無阻攔地來到了後堂,他便聽到了一個不依不饒的聲音。

    「誰都別想勸朕,今天朕這洞房是鬧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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