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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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09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55
第六百零四章 賀壽借刀,再借刀!

     然而,錢寧卻並不在西安門內的惜薪司內廠。更準確的說,之前小皇帝一怒之下令人將魏三押去了內廠的時候,他就不在那兒。因為這一日乃是調任錦衣衛的原府軍前衛指揮使馬橋的生日,原府軍前衛在京的軍官們不少都去了馬家道賀,而​​晚上則是選擇在本司胡同的一間樓子擺下酒席,叫了幾個鼎鼎大名的頭牌陪酒獻藝。錢寧從某些渠道獲悉徐勳竟是打算晚上親自去見這些舊部,因而早早出了門。

     利用自己如今的職權之便,他那時間卡得極準,幾乎是徐勳甫一下馬之際,他接到信號就風馳電掣地從另一邊過來,在徐勳一行人身後勒馬停住,隨即利落地跳下馬背隨手把韁繩交給了一個迎上前來的小廝,隨即滿面春風地朝轉過身來的迎了上去。

     「老馬的三十五生辰竟然請動了侯爺,若是讓上頭那些小子們知道了,必然好一陣轟動。」

     「三十五歲可是一個坎,前頭是三十而立,後頭是四十而不惑,自然應當好好賀一賀。這種大日子,我怎麼能不來?再說我如今是閒人一個,可不像你內廠東廠一把抓,真正是個大忙人。”因這本司胡同人來人往,徐勳的聲音自然並不大,說笑兩句見錢寧連連謙遜,他便虛手一引道,“來了就一塊上去,說起來,樓上的馬橋再加上你我,可說是府軍前衛新生之後的三代指揮使了。若不是大批人馬全都在畿南剿匪,今天應該更熱鬧。」

     「是是是,如果張宗說齊濟良徐延徹他們三個都在,那恐怕得要鬧瘋了。」

     在徐勳面前,錢寧很好地藏起了對那三位世家公子哥的一絲敵意,說笑間便進了樓子,二話不說往被包場的三樓走去。然而,順著樓梯到了三樓,走在最前頭的兩人還來不及左顧右盼找眼熟的人。卻立時就有一個校尉模樣的漢子上來阻攔,口氣卻極其客氣。

     「二位,不好意思,今日這三樓咱們錦衣衛和府軍前衛包場了。不如到別處……」

     話才剛說到這兒,那校尉模樣的漢子後頭立時竄上來一個人,卻是猛地一記敲在前頭那人後腦勺上,隨即方才對徐勳和錢寧點頭哈腰地笑道:「侯爺,錢爺,真不知道您二位居然忙裡偷閒到了這兒來,馬爺若是知道了。必然高興得了不得,快請快請!」

     徐勳知道那瞠目結舌的校尉不認識自己,卻對其剛剛那客氣有禮的態度頗為滿意,認出後來的是李逸風身邊一個百戶,他當下笑著點點頭,又衝著那滿臉惶恐的校尉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要怪了他。今天這種大好日子,也不要一味讓人外頭守著。輪番進去喝老馬一杯壽酒就是,也算沾一沾他這壽星翁的福氣!」

     既然徐勳都這麼說,那百戶自然滿臉堆笑連連點頭。等到把人送進去了,他才對那心有餘悸的校尉嘿然笑道:「算你運氣,剛剛不曾吆五喝六擺架子,瞧著侯爺似乎對你印象不錯,否則不至於說讓你去喝杯壽酒之類的話。不論是在李頭兒還是馬爺面前替你美言兩句,你小子就發達了,這要是碰見別人可就沒那麼好運氣了!」

     「真的?」

     「廢話,你回頭可得記著請客……」

     外頭這兩人的打趣閒話,徐勳自然不知道。他和錢寧拐過​​屏風一進去,剛剛觥籌交錯摟著女人喧鬧正歡的眾人之中。立時有眼尖的認出他們倆。一時之間,隨著頭一個人慌慌張張站起身來,立時猶如潮水一般影響了其他人,甚至還有人慌張之下打翻了杯盞。而作為主人的馬橋則是更加意外,三兩步上前之後,他便不自然地說道:「侯爺。錢大人,怎麼把你們也驚動來了?」

     「怎麼,你這做壽的壽星不叫上我們,我們自己來了,難不成還是我們的不是?」

     「不不不。」帶著幾分醉意的馬橋立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似的,隨即有些尷尬地說道,「又不是什麼整壽,再說只是李老哥和兄弟們聽說了,鼓譟著要好好賀一賀,我也圖個熱鬧,就包場了這兒,大家一塊鬆乏鬆乏……」

     被稱作是李老哥的李逸風也迎了上來,卻很是知趣地落後了馬橋一步。如今葉廣已去,他雖說已經提了一級,不久之後還要再提一級,但若不是馬橋這麼一個算是天子近臣的人鎮著場子,他還是不夠格掌衛事的。而馬橋並不是攬權的人,他凡事禀報得殷勤一些,別的對方幾乎並不怎麼理會,​​因而這一回馬橋壽辰,他才會藉機辦一辦,也是給這位新任緹帥做臉面。可他算到了徐勳可能會來,卻沒想到錢寧也跟在後頭。

     「侯爺和錢爺既然來了,咱們自然是求之不得,來來來,上座上座。」

     見李逸風殷勤地反客為主,徐勳卻是笑道:「得了得了,你也不是外人,老馬更是跟著我摸爬滾打風裡來雨裡去的!什麼上座,就在你們旁邊設個座給我們喝兩杯,再聽會小曲大家樂一樂。知道你們是湊份子給老馬做壽,到時候我和錢寧撂下份子錢!老馬,壽禮我給你送家去了,回頭自己去看是什麼好東西!」

     錢寧笑吟吟地從懷裡直接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不由分說一把塞在了馬橋手中,卻是直截了當地說:「你這大老爺們過生辰,我也想不出送點什麼,這點小玩意送給嫂子戴。」

     如此一番後,徐勳和錢寧自是就這麼緊挨著馬橋坐了。正如徐勳先前所說,他們三個乃是府軍前衛前後三代指揮使,儘管彼此之間這麼聚在一塊已經很少見了,但馬橋帶著幾分醉意說起當年練兵的往事,徐勳那會兒被趕鴨子上架去了宣府的時候卻不​​帶上自己的埋怨,還有當年朱厚照自稱小侯爺日日過來廝混,就連王守仁這禁忌也一時忘了直接說了出來… …儘管如此,不論徐勳也好錢寧也罷,一時間都想起了自己起步發家的美好時光。

     只是,徐勳看四座人都拘束著不敢放肆的模樣,就知道自己這尊大神杵在這裡終究礙事,因而自乾三杯之後。他又讓人把外頭的人叫來各自喝了一杯,旋即就先把馬橋拉到了外頭臨窗處。眼見其吹了吹冷風之後稍稍清醒了些,他便拍了拍馬橋的肩膀道:「你在府軍前衛雖不是掌印指揮使,但卻也是說一不二。到這錦衣衛中其實是委屈了……」

     馬橋這會兒正晃著腦袋想醒醒酒,聞言頓時一愣,隨即慌忙說道:「侯爺,我從來沒覺得委屈過……」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調了你到錦衣衛來臨時坐鎮一陣子。」徐勳微微一笑,這才開口說道,「但也只有調了過來。你才能順理成章升一級。回頭等錦衣衛這邊安頓好了,我便調了你出京,九鎮之中你自己選,我給你挑個好上司磨練幾年,十年八年後若你真能歷練出來,出掌一方不是難事。當然,你若是覺得邊鎮不好,只想求個閒適日子。天下十三都司中,任揀一個做都帥,那就更加便宜了。想留京也沒事。但京衛指揮使都是閒差。」

     「侯爺……」馬橋一時臉漲得通紅,好一陣子方才訥訥說道,「卑職並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能有今天,全都是侯爺栽培。我沒什麼話說,日後侯爺需要卑職去哪兒,卑職就去哪兒!」

     徐勳含笑看著馬橋,目光卻越過了他的臉,落在了後頭的陰影處。本能的,他知道錢寧就在那兒。於是,對其又說道勸慰了幾句,他就攜著人重新轉了回去,果然在那兩道屏風入口處看見了錢寧。錢寧卻絲毫沒有聽壁角的局促,而是笑呵呵地說道:「裡頭那位頭牌說是要給老馬獻舞,就等著今日這主人上座呢!」

     直到看了一曲歌舞結束。徐勳方才起身告辭,又堅決不讓其他人相送,自己就這麼下了樓。然而。他才剛到二樓,就只聽後頭有人蹬蹬蹬快步追了上來,回頭一看,不是錢寧還能有誰?於是,他少不得駐足留步,因笑道:「怎麼,你也有急事要回去?」

     「不,侯爺是否方便找個地方說話?這樓子尚有後門,可以找個隱秘地方說話。」

     徐勳盯著錢寧看了老半晌,最終輕輕點了點頭。等到兩人吩咐其他隨從就在外頭等,只帶著一二親近護衛從另一邊出去,錢寧熟門熟路請了徐勳到一條小巷中一個除了掌櫃空無一人的茶攤坐下了,親自提著茶壺給徐勳倒滿了茶之後,這才滿面誠懇地說道:「侯爺,我剛剛得到一個消息,奉詔上京的新任右副都御史林俊的船在天津到京城的漕河裡頭翻了,人雖不曾有大礙,但卻受了些許驚嚇​​。」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徐勳一時面色極其冷峻。他絲毫不懷疑錢寧會有所謊報,腦海中過濾了幾個會對林俊有所不利的人之後,他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只要人沒事就好,林待用並不是輕易就會被這些小事嚇倒的人。」

     錢寧見自己這打頭第一句話便有了成效,這才誠懇地說道:「林大人譽滿南都,乃是清流之中的傑出人物,身負眾望,對於他此次就任都察院,心懷不滿的人極多,但最後可能的,卻是劉公公。不瞞大人說,我雖說如今掌著內廠和東廠,但麾下並不是盡在掌握之中,所以並不敢擔保真的無人和此次事情有涉。說來慚愧,內廠原本用的就是惜薪司的舊班底,東廠就更不消說了,清洗了之前丘公公的舊人,如今用的都是些新抽調過去的,是劉公公的心腹魏三掌總……」

     聽到錢寧又這麼滔滔不絕的,和之前在自己面前給丘聚上眼藥同樣的手段,狠狠地將魏三的危害性擴大了數十倍,徐勳的嘴角不知不覺掛上了一縷笑容,最後突然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若是覺得魏三此人是劉公公麾下的得力鷹犬,那就立時回惜薪司內廠去吧,說不定就在這時候,此人正押在那兒聽你發落。」

     儘管之前已經查知小皇帝正在徐府之際,在魏三手底下吃了虧的馬永成魏彬羅祥也去了徐府求助,但錢寧著實沒想到這麼一個在劉瑾面前極其得勢的人,竟就這麼輕而易舉被拉下了馬來,而且還是送到了自己手上發落,自己事先卻沒得到任何消息,一時間頓時極為意外。

     然而,看著徐勳那笑瞇瞇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醒悟到自己本想藉徐勳的刀,可轉瞬間對方卻把刀柄調轉來直接塞了自己手裡。儘管很想狠狠教訓一下這魏三,順便在內廠和東廠豎起絕對說一不二的權威來,可此時此刻這種情形卻是他最想避免的,因為這竟是一個非此即彼的最艱難選擇題!

     然而,在徐勳面前玩心眼他不是沒玩過,但都是暗地裡盤算好,而不是當面現場發揮。當面和已經有所成算的徐勳比拼,他絲毫沒有蓋過對方的勝算,於是,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侯爺英明,既是早已有成算拿下此人,卑職還請侯爺提點一二。」

     「你只消對劉公公說,一個魏三倒了,還能扶植起千千萬萬個人。宮中那許多宦官,找一個比他更得心應手的人簡直是輕而易舉,再把之前的事情一股腦兒往魏三身上一推,於是皇上的氣也就能順理成章地消了。」

     錢寧頓時明白了過來,暗恨自己被剛剛突如其來的這一遭給弄得一時失神,竟忘了這最簡單的丟卒保車的道理。探了探徐勳並沒有別的意思之後,他立時站起身來告辭離去,而徐勳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這才輕輕呢喃了一句。

     「丟卒保車雖說是好點子,但丟的太多了,積攢的怨氣也就多了,而苦主的怨氣卻未必能化解,皇上的不悅和懊惱亦然。」

     只怕這時候劉瑾正在想著如何化解朱厚照的怒火。記得錢寧回來之後,劉瑾還一直壓著沒讓人去見朱厚照呢,應該還在躊躇寧王之事,既然如此,就讓林俊這個最是痛恨寧王的人燒一把火吧!這時候漕河翻船,總不脫那幾人,縱不是寧王乾的,他也必要栽到人頭上!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56
第六百零五章 名臣嘆氣量,謀國不曾閒!

     林俊在家鄉對朝廷委派的官職再三謙辭,但真正上路之後,卻是走得極快。

     林瀚的長子林榕一路快馬加鞭緊趕慢趕到了江西,送上了林瀚的親筆書信。也不知道是老林瀚存心用苦肉計,林俊看到那信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原本是矢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他頓時猶豫了。而後,林瀚因病致仕,吏部尚書給劉宇佔去,這消息又讓他義憤填膺,至於林瀚素來看好的張彩投了劉瑾,那就更讓他火冒三丈了,當下立時動身啟程。這到了半道上,他竟是和焦芳致仕回鄉的船不期而遇,素來耿介的他得知之後,在兩船相交之際,哈哈大笑了三聲,至於是否會氣得焦芳吐血,那他也就管不著了。

     然而,船過天津衛後突然夜裡翻船,卻是險些要了他的命。所幸他還不到六十,正在年富力強的時候,而且在家鄉藉著丁憂躲開朝廷紛爭的這幾年,身體底也打得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碰到了一群長年行走於運河的前縴夫,領頭的陳老爹一個猛跳進河裡,須臾便把他救了起來,又是催吐水,又是滾熱的薑湯灌了下去,又是厚厚的棉被給他裹了發汗,而其他人則是紛紛救起了林榕以及他的從人。自然而然,林俊便搭乘了他們的船。

     雖則沒去看大夫,但接下來的一路上,林俊卻是奇蹟般地並未有任何大礙。此時此刻船到通州碼頭,林俊兩腳踏上實地的一剎那,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轉過身來對著身後眾人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是老夫如今囊中羞澀,只能請諸位一醉。還請諸位莫要嫌老夫吝嗇才好。”

     眾人都知​​道林俊是奉詔入京的朝廷官員。這一路上,林俊毫無架地和他們談天說地,問生計,問家小。問風土人情,便如同鄰家長輩一般親切,因而一時間眾人不由得七嘴八舌地推辭了起來。最後還是領頭的陳老爹笑著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您太客氣了,咱們都知道您是清官。又是初到京城,京城大居不易,就算通州的一頓酒亦是極貴的,您還是別和咱們這些人客氣了。要知道咱們別的不行,唯有喝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決計和喝水一個樣。」

     林俊聞言頓時笑了,正打算再堅持一下。決不能虧欠別人救命之恩就徑直走人,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林大人!」

     轉身望去,林俊見出聲叫人的是一個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邊還有個小廝跟著,他頓時有些意外。還不等他思量是誰家侄,卻不料那少年旁邊的小廝突然脫口叫了一聲爺爺,隨即竟快步朝自己衝了過來。這一瞬間,呆若木雞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廝卻是越過他的身側,緊跟著,背後就傳來了陳老爹又驚又喜的聲音。

     「阿寶。竟然是你?哎呀,這都一年多沒見,你又長高長壯了,我記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剛剛都沒認出你來,這是又跟著少爺到通州來辦事?」

     正躊躇的林俊聽到這一聲少爺,頓時又若有所思地衝著那青衣少年看了過去,卻發現林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了過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見過侯爺!」

     此時此刻,林俊當然不會誤以為來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勳貴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個京城,他只知道有這麼一位年輕的侯爵能讓林瀚長子林榕如此畢恭畢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勳。然而,見人含笑上了前來,他卻不知不覺沉下了臉。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張敷華也罷,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現如今還在南京替人造勢!他就不知道徐勳哪有如此優秀,讓和自己齊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讚口不絕。林瀚都已經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鄉養病,還在京城窩著,張敷華八十出頭依舊勉力在都察院支撐,還有個他曾經舉薦過的一代名儒謝鐸主持著禮部。這小子決計是舌粲蓮花!

     想到這裡,他不等徐勳發話,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見過侯爺。」

     「林大人好。」

     徐勳當然看出了林俊臉上的警惕和疏遠之意。他很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王霸之氣,想當初能打動章懋,靠的是當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養傷那段時日的朝夕相處,以及此後的書信往來;而能夠打動謝鐸,卻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謝鐸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還是做了些許實事;至於林瀚和張敷華,則得說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傾家助修貢院,又不計前嫌助太平里徐氏,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確實有點作用,終於把二老騙上了船。然而,沒有這些情分的林俊,能請到京城就不錯了,指望人納頭便拜簡直是癡心妄想。

     因而,他問候了一聲後,便饒有興致地看著陳老爹道:「這麼巧,你們竟是和林大人同船來京的麼?」

     「見過侯爺。」陳老爹前後見過徐勳好幾回了,正要忙不迭地跪下,滿是老繭的手卻被人抓著扶了起來,只能訥訥說道,「好教侯爺得知,其實都是巧得很。京城如今人手不夠,小民就回鄉找了些當初拉不動纖,或是身上不好回鄉的人,想帶挈大家有一口飽飯吃。這些年我也掙了幾個,弄了條好船,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林大人的船翻了……」

     眼見徐勳竟是和這些人認得,林瀚聽得心中一動,本能地懷疑自己船翻是不是徐勳做戲,可再一想路上自己和陳老爹這撥人同行,絕不會看錯這些憨厚百姓,他立時又把這念頭丟到了九霄雲外,隨即更是本能暗自責備自己不該亂起疑心。冷眼旁觀留心徐勳和陳老爹的話,他這才明白是徐勳早些年就給陳老爹這些漕河上的老縴夫尋了在京城當泥水匠木工的活,再仔細聽著聽著,他漸漸就露出了詫異之色。

     那座不但名滿京華,而且甚至名聲傳到了南直隸的閒園,竟然是徐勳的?裡頭那戲園暫且不提,可那供人講課的露天講堂大槐樹。供文人詩社文會的花園,供百姓四處閒逛的園林……竟然都是出自徐勳的手筆,怪不得想當初金陵夢會從閒園首演,還有後頭的河朔悲歌。還有現如今只是幾句詩詞傳出來就已經讓大江南北翹首盼望的牡丹亭!

     因而,等到徐勳吩咐阿寶這兩日不用跟著,且陪上許久不見的爺爺陳老爹幾天的時候,即便不知道徐勳是不是當著自己的面方才如此一幅敦厚主人的模樣,但只見陳老爹祖孫高高興興的樣,林俊的臉色就柔和了下來。哪怕接下來徐勳邀了他和林榕同車,他躊躇片刻也沒有拒絕。只是登車之際。見左右赫然是有二三十的護衛,他仍是不禁嘿然笑了一聲。

     「侯爺的排場不小。」

     「已經很小了。平常我若是出京,怕不得至少帶上四五十人。」徐勳絲毫沒有露出自負自矜的表情,而​​是坦然說道,「沒法,如今要我命的人不少。林大人興許還沒得到消息,壽寧侯世子張宗說和定國公次子徐延徹,還有仁和大長公主之子齊濟良。再次打了個勝仗,剿滅了畿南三虎中的齊彥名。」

     林俊自己老家就在江西,此前任職南直隸右僉都御史的時候。他就知道各地的匪患有多嚴重。當年江西新昌王武因不堪賦稅聚眾為盜,巡撫不能平,他親自深入賊穴說服王武,最後盜患一舉而平。可這樣的事情做過一次並不代表能做第二次第三次,畢竟王武尚且是良知未泯,而且事後下場並不如他許諾的那般,而一個剿字,只看南直隸附近的官道尚且不能禁絕盜匪,就知道哪怕江南水米之鄉,也早就不是那麼太平了。巡撫和地方官已經全都不能制。更不用提北地民風更為彪悍,畿南那些盜匪中更有白蓮教的影。

     因而,哪怕他對徐勳老是啟用那些紈絝子弟大為不滿,但更知道這小子至少從不冒功,一時間頓時沉默了下來。而徐勳接下來說的話,更是險些不曾令他跳了起來。

     「我是數日前從提督內廠代管東廠的錢寧那兒得知林大人的坐船翻船之事。所以嚴令追查。雖則是清流常道廠衛不好,但這種事動用廠衛,最後查得確實極快。原本畿南的盜匪是嫌疑最大,想當初王伯安也遭過翻船,那時候就是畿南巨盜楊虎受人錢財幹了這一票。可林大人的這一次,據錦衣衛查下來,只怕是和你的舊仇人脫不開干係。」

     舊仇人?他林俊在官場上一直都是敢說敢為,朋友不少,仇人也同樣不少,但能夠做得出這種事且做得到這種事的,恐怕就只有一個!

     寧王朱宸濠!

     林俊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看著徐勳說道:「侯爺告訴我這個,莫非是讓我心裡有個準備,然後息事寧人?」

     「成化年間僧道中貴最盛的時候,林大人敢上疏請斬妖僧繼曉並罪中貴梁芳;如今寧王不過親藩,倘若息事寧人,那就不是赫赫有名的林待用了。」徐勳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就開口說道,「我只是就事論事,林大人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絕不會指手畫腳。如今我們先去林府見林尚書,他等你可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接下來這一路上,林俊就只聽徐勳和林榕說著京城近些日的大小事情,他雖不插嘴,卻也從兩人那些對答中察覺到了京城的局勢。尤其是劉宇和曹元的先後入閣,上書參劾了湖廣一千兩百名官員的韓福即將回朝接任兵部尚書,而吏部尚書則是由張彩接手,這林林總總的消息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壓力。

     相比劉瑾,至少徐勳在文官上頭舉薦的人,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君子和能臣!

     而當一路車馬勞頓的他終於在大時雍坊絨線胡同的林瀚私宅前下馬的時候,卻禁不住按照林榕的指點看向了另一邊。得知林瀚和張敷華毗鄰而居,他忍不住輕輕捋了捋鬍鬚。他在當年中進士之後便留任京官,倘若不是因成化皇帝不喜他直言而貶退了出去,後來也一直都是擔任南京官,否則他早就升任京堂了。因而,這絨線胡同的宅價值幾何的,他不用問就知道。林榕知道這位長輩的性子,連忙開口解釋道:「這宅是侯爺請了皇命,賃給家父的。」

     「沒錯,一個月五兩。」徐勳笑著接了話茬,見林俊皺眉,他又無所謂地說道,「使清官能臣苦於衣食住行,這也是不公。橫豎是順手就能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就做了。等到他日林尚書回鄉之際,要是林大人不願意住在這兒,繳還了皇上也無妨。林大公子,今日我把人接回來了,你對令尊言語一聲,改日我再來探望,這就先告辭了。」

     等到徐勳留下馬車,竟是上馬之後和一應親隨護衛呼嘯而去,林榕見林俊面色不豫,他少不得硬著頭皮解釋道:「世叔,侯爺就是這性子,您大人有大量……」

     「不用說了,我沒給他好臉色,他卻一直含笑相對,要說大人有大量,你該說他才對!不說這個了,走,看你爹去!」

     南都四君子之中,林瀚林俊全都姓林,彼此之間雖說無親,但卻頗有些君子之交。因而,當林俊登堂入室見到林瀚,發現其面色憔悴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大步上前之後便皺眉說道:「亨大兄,合則留不合則去,何苦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

     「老夫也想這麼瀟灑,但事到如今,正該我輩竭盡全力的時候,若不是我這場病,原本並不打算把你拖進來。」見林俊遽然色變,林瀚知道自己這話打到了林俊的心坎上。當年林俊任湖廣按察使,稱病不報而歸,而後人又舉薦其為廣東布政使,林俊依舊辭謝不拜,而後雖是因母親病亡而丁憂,可丁憂之後在家鄉一隱居又是兩年,正是那合則留不合則去的典範。於是,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只看我們幾把老骨頭依舊掙扎著留在那兒,你正當盛年卻不肯出山,於心何忍?」

     「亨大兄……」林俊默然許久,最終開口說道,「就憑你這句話,我至少留個一年半載就是……只是我既然到了京城,我這張嘴卻是誰都別想管得住的!」

     林瀚頓時笑了起來:「既然你是右副都御史,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57
第六百零六章 林大砲第一炮,小皇帝思南巡!

    時隔數日,當錢寧再次在黃瓦東門內的司禮監衙門見到劉瑾的時候,赫然發現這位在人前一直都架子大大的司禮監掌印劉公公,竟有幾分強顏歡笑的意味。他雖不是宮裡行走的閹宦,可惜薪司內廠就在西安門內,再加上除卻他和外頭行走的那些底層番子,其他人都是宦官,所以他也算得上是消息靈通人士了,當然知道近來小皇帝對劉瑾彷彿有些意見,而這簡直是最要命的!

    要知道,儘管劉瑾看似從朱厚照登基之後就一直榮寵不衰,如今更是執掌司禮監為內相之首,可實則一應權力全都來自於天子。萬一聖眷有失,那下場從前的王岳等人簡直就是榜樣!相形之下,徐勛那侯爵終究是憑藉正兒八經的戰功來的,而且和那幾位赫赫有名的清流交情甚篤,在內在外頭還有數位總兵將軍,卻是比劉瑾還站得穩當些,不是僅靠聖眷存身。

    然而,這種話他自然不會提醒劉瑾,此時此刻只是恭恭敬敬地將對魏三的查問結果一一稟報上來:“公公,魏三已經全都招了,他只是看中了羅教信徒供奉上去的大筆財產,實則根本沒有羅清妖言惑眾的證據,只是藉著公公的名義自己私底下發大財而已。送給公公的那張清單只是他特意刪減過的,卑職在他家裡抄沒的家產整整有數萬,須知從年初三四月間丘公公去南京,他到東廠幫著管些事到現在,短短不到半年就積攢了這麼多,足可見其心。”

    “混帳,狗東西,混帳王八蛋!”

    劉瑾脫口而出罵了幾句髒話,旋即便厲聲吩咐道,“好啊,一個個就知道中飽私囊,卻讓咱家給他們背黑鍋。沒這麼便宜!從太祖爺開始,對宮中人定下的規矩便是從嚴從緊,想當初乾清宮答應劉山便是因鄭旺一案被凌遲於市,那時候還下旨上上下下全都必須觀刑。眼下這樁案子,看來也得照此辦理才是!哼,你把人好好看押,別讓人死了,回頭咱家就去請旨,非得殺一儆百,讓那些欺上瞞下的知道厲害不可!”

    錢寧已經聽說了此前張西麓進諫劉瑾肅貪肅賄的事。就知道劉瑾對於這種底下拿大頭向他奉獻小頭,卻讓其承擔壞名聲的做法深惡痛絶。然而,起頭也很想整死魏三的他,此時此刻卻殊無半點勝利的成就感,因為他還只是想著整人的時候,徐勛就已經把刀柄送到他手中了。此時此刻,他張了張嘴打算稍稍提醒一二,但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吞了回去。

    劉瑾又不是不知道徐勛的厲害,他既然打算左右逢源,就別涉入太深的好!

    然而。正當錢寧答應一聲打算退下,公廳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緊跟著,就只見一個中年太監捧著一份奏摺快步衝了進來,那模樣彷彿是手中拿著一個燙手山芋似的。到了近前,他跪下小心翼翼地將奏摺送上,瞥了一眼錢寧才開口說道:“公公,右副都御史林俊上書,劾奏寧王……貪橫濫殺!”

    此話一出,劉瑾頓時意識到,自己前幾天才剛見過羅迪克。收了寧藩的大筆錢財,於是有意淡化錢寧回來的事,至今不曾讓錢寧面聖稟報去江西查探的結果,指望著小皇帝能夠自己忘了這麼一檔子事,然後讓錢寧輕描淡寫帶過去。然而,現如今這檔子事竟然又被人如此輕易地捅破了!

    他又氣又惱地接過奏摺。也不像往日那般裝模作樣讓人唸給自己聽,而是直接展開掃了一眼。好在林俊不是那些喜歡修飾辭藻的翰林院文人,這一份奏摺寫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簡直就如同指著寧王的鼻子痛斥其非似的,不愁看不懂,只愁從頭到尾全都看得分明,因而一時劉瑾氣得面色發白,忍不住直接拿起奏摺就往錢寧身上扔去。

    “你特意跑到江西去一趟,還說寧王就那麼幾樁小小的罪名,看看這上頭寫了些什麼!”

    儘管那奏摺丟在身上的力道以錢寧的身體來說只算得上微乎其微,但劉瑾這種頤指氣使的態度卻讓錢寧一時腹中憋火。然而,這會兒他只能忍氣吞聲地將奏摺撿了起來,翻看了之後,見林俊所言那些赫然是他在江西時都聽說過的,他頓時心中一跳,旋即就意識到林俊畢是江西本地人,而且是才剛奉詔復出的,對江西情形可謂是瞭若指掌。

    想到前幾日聽說徐勛曾親自去通州碼頭去接林俊,把人送到林瀚府上卻自己回去了,一連數日都沒再見過人,他原本還暗笑是徐勛用了人卻不能真正節制此人,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這回就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這究竟是林俊自己的意思,還是徐勛的意思?

    捏著奏摺好一會兒,錢寧才竭力用平穩的語調說道:“不少事情都是以訛傳訛,並不足為信……公公,再說林俊此人在江西便有林大砲之名,這嘴上功夫一直都是不饒人的。”

    “你是說林大砲第一炮沒衝著咱家來,咱家就該燒高香了是不是?”

    劉瑾惱火地一拍扶手,隨即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是徐勛那小子盡會挑些這種人入朝,沒事找事!咱家好容易才打發走了楊廷和,他就給咱家找了個林俊來!”

    說到楊廷和,錢寧心中一動,頓時有了挑動劉瑾心緒的主意,當即便低聲說道:“說到楊廷和,卑職剛得了消息,楊廷和長子楊慎,在此次四川鄉試中得了頭名解元。”

    砰——

    這一次劉瑾的反應更是激烈,竟直接摔了起頭拿在右手的筆。他怎麼都沒想到,把楊廷和調去了南京,而回鄉的楊慎竟然能考出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結果來,須知其一路趕回四川少說就得兩個月,根本沒時間備考,怎麼還能考出個解元,那些考官怎麼就敢給他考出一個解元?這不是分明和他作對嗎!

    眼見劉瑾果然是氣急敗壞,錢寧方才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公公忘了,楊慎臨行前可是得過皇上的賞賜,再說,他是李東陽的弟子。楊廷和的兒子,據說那一日在徐府大放厥詞之後,林瀚張敷華邀了他回林府,又相談甚歡。而此前督學四川的劉文煥又頗為欣賞他的才學。再加上他那一帖指斥寧王名動天下,這個解元簡直是眾望所歸……”

    “什麼眾望所歸,乳臭未乾的小子胡言亂語而已!”

    劉瑾一想起寧王的事情原本早就被小皇帝丟到腦後去了,偏生楊慎提起,繼而這一攤子就捂也摀不住,現如今更是讓個林大砲直接給一炮轟了出來。想著想著,他便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奏摺先擱在咱家這兒。回頭咱家見機行事。倒是你,自己想好若有萬一,到御前如何稟報上奏!”

    “是,卑職省得。”

    倘若劉瑾真的成功截下林俊的這封奏摺,那麼,這位曾經譽滿南都的林大砲第一炮毫無疑問就放了個啞炮。然而,徐勛既是蓄意引起了這一遭,那他自然不會容許這一情況發生。儘管朱厚照這個小皇帝確實神出鬼沒。但隨行扈從的不是錦衣衛就是府軍前衛,他不過略施小計,就讓到閒園去看牡丹亭首演的朱厚照聽到了一些年輕官員的議論。於是。當這位小皇帝回宮之後,二話不說就找了劉瑾來,指名要看林俊的奏摺,又直截了當問了錢寧回來的事。面對這種狀況,劉瑾不得不硬著頭皮把林俊的奏摺呈上,而對錢寧則是少許拖延了時間。

    “這幾日奴婢正在肅貪懲賄,錢寧一回來就在辦前山東巡按御史胡節的案子,剛出城去了通州,還請皇上少待一日。”

    朱厚照嘴上不說,這一日去坤寧宮見皇后的時候。卻忍不住把袖中一份奏摺沒好氣地重重丟在桌子上,隨即沉著臉說道:“這寧王朱宸濠的祖父是當年英廟憲廟,還有朕的父皇全都深惡痛絶的人物,不過因為是親藩才給他留了面子,只奪了護衛不曾追奪王爵,可恨朕當初還真的以為如今這寧王是賢明悔過的人。可這倒好,先有楊學士的兒子楊慎,緊跟著又有林俊先後指斥其貪暴殺人等各項大罪,早知道朕就不該聽劉瑾的還了他護衛!”

    儘管前頭十幾年從未想過自己有正位中宮這種可能,但既然已經做了,周七娘自然不會像朱厚照這樣隨心所欲,無論是兩宮皇太后面前,還是在宮人內侍面前,她都必須打疊精神拿出應有的風儀來。此時此刻面對大發脾氣的朱厚照,哪怕她對劉瑾的擅權頗有微詞,對徐勛則是有些好感,對那些上書直言是非的大臣則更是欽敬,可她更知道這等個人喜惡絶非評判事情是非時必要的。因而想了想,她就拽住了朱厚照的袖子,把氣呼呼的小皇帝拉到了靠窗的貴妃榻上按著坐下。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皇上不是派了錢寧去江西嗎,不妨先聽他如何稟報。若是和楊慎林大人先後彈劾的這些事情有出入,那麼至少表明江西至少絶不像人說的那樣安定。否則就算是截然不同的人,也不至於看出大相逕庭的結果來。”

    “對啊,誰對誰錯暫且不論,但事情出入這麼大,說明江西肯定有問題!”朱厚照猛地一拍大腿,隨即因為用力過大而齜牙咧嘴了一陣子,繼而便認認真真地看著周七娘道,“那七姐覺著,若是真的兩邊出入極大,朕該再派誰去?”

    “皇上,這種正事,應該詢問朝堂文武,不該和妾商量。”

    不管朱厚照如何軟磨硬泡,周七娘接下來卻再也不接話茬,這一夜甚至把朱厚照攆出了坤寧宮。然而,想著前幾日母親進宮,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提起的劉徐相爭,再想想朱厚照和劉瑾是在東宮多年的情分,和徐勛雖是時限短些,可君臣之間的厚誼更是她從前親眼看到親身體察過的,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憂色。

    若劉瑾收斂些,徐勛謙讓些,兩邊和平相處,那樣朱厚照也不會有朝一日陷入二選一的困境!她也知道這事兒不可能,料想朱厚照也未必真的是缺心眼到一點都覺察不出來,興許只是潛意識中希望能夠永遠保持從前的現狀,僅此而已!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儘管錢寧知道朱厚照在楊慎和林俊的先後奏摺夾擊之下,恐怕已經覺得寧王有問題,可他在面聖之際,不得不硬著頭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稟報了一通。儘管他在劉宅逗留了整整一夜,就如何稟報的問題千推敲萬思量,可那一通比當初在徐勛面前更花功夫的稟報之後,他仍然沒有看到皇帝露出任何滿意的表情,心裡頓時暗自叫苦。然而下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曾經在徐勛面前提出過的主意,此時也顧不得這擅作主張會讓徐勛和劉瑾有什麼樣的反應,竟是把心一橫開了口。

    “皇上,因為時間緊急,臣其實也就是走馬觀花。臣也知道楊相公和林大人先後上書,這所奏和臣大相逕庭,所以,皇上若是真心存疑,臣倒有一條最好的計策。”

    “嗯?你說!”

    見朱厚照果然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錢寧便低著頭畢恭畢敬地說道:“百聞不如一見,皇上大可借南巡之機,親眼看個究竟!”

    此話一出,侍立在皇帝身側的瑞生頓時勃然色變,可拿眼睛去看朱厚照的另一邊時,他才想起今日劉瑾不知道是因為避嫌還是生怕頂上小皇帝的怒火,竟是沒來。而這種事情不論他如何得寵信,也是不好在這時候勸諫的,只能暗地裡咬了咬牙。

    而面對這個建議,朱厚照的臉上最初是驚愕,隨即是躊躇,最後便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然而,他沒說可也沒說不可,就這麼直接揮了揮手示意錢寧退下,隨即竟是托著腮幫子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沉思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道:“太祖爺打天下,太宗爺幾次北巡五次北征,就是宣廟也曾經親自帶兵巡邊,英廟即便有土木堡之敗,終究也看過大好河山,朕真不想憋在這京城裡頭……錢寧還真的是送了朕一個絶佳的藉口!”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58
第六百零七章 少君處處碰壁,小徐以退為進

    朕欲南巡,可乎?

    據說這是文華殿便朝議政的時候,小皇帝在耐著性子聽了內閣部院大臣說完正事之後,最後拋出來的一句話。緊跟著,朱厚照不等那些瞠目結舌的大臣們醒悟過來提出反對意見,便彷彿什麼話沒說地轉身離去,留下那堆大臣們在那兒琢磨著此言發愣。須臾,等到這些朝廷棟樑們回到各自的衙門,幾乎是頃刻之間,小皇帝的這麼一重心意就立時在京城所有的大小衙門瘋狂傳送了起來,最後竟是發展到兩人若照面,都會會心地遞上一句話。

    “您可知道……”

    “知道知道,唉,真是沒想到皇上會生出這念頭來……”

    如此的對話是最通常的,而若是那些慷慨激昂以文死諫為己任的清流們——儘管如今朝堂中這樣的人已經所剩不多——自然會更加義憤填膺地指斥一番奸閹奸臣亂國。卻殊不知被他們指斥為奸臣當中最頂尖的一位,這會兒正在家裡剛剛午覺睡到自然醒,再聽到金六添油加醋地稟報了這麼一個消息之後,卻只是挑了挑眉,絲毫沒露出多少意外之色。

    “少爺……”

    “知道了,這一回竟是你報信最快,估摸著接下來一撥撥的人都得紛至沓來了。”

    徐勛知道金六如今已經不缺錢,隨手一瞄書架,起身取了一套此前得的司禮監經廠所刻的四書,隨手撂給金六之後,見其喜形於色,他便微微笑道:“你家元寶天賦不錯,伯虎對我讚過好幾回了。等過幾個月,就從論語開始學起,至於能有個什麼成就,就看他自己是否努力,日後若能中個相公步入科場,卻也是你的福氣。”

    “都是少爺栽培。都是少爺提攜。”金六是感激涕零地謝了又謝,這才捧著幾本書退了下去,面上儘是喜氣洋洋,早就把起頭聽到朱厚照想要南巡時的震驚丟到爪哇國去了。

    而金六走後。果然正如徐勛所料,從申時到傍晚戌時夜禁前後,徐府的來客是一波接一波,從康海這樣的文學之士昔日狀元,到湛若水這樣和他不過是因王守仁來的君子之交,再到張敷華謝鐸聯袂而來,人人都是探聽此事是否他的主意。得到了一個矢口否認的結果之後。年長而又老資格的張敷華忍不住把錢寧罵了個狗血淋頭。好容易送走這一撥撥的人,徐勛站在二門口正想吩咐人關門之際,如今專管迎來送往的金六又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

    “少爺,翰林院編修嚴嵩求見。”

    嚴嵩?

    徐勛頓時站住了。儘管嚴嵩和徐禎卿有些交情,往日他府上有些什麼事,嚴嵩也常常會附驥尾來湊個熱鬧打打醬油,可及不上七子這樣的文學才俊,比不得林瀚這些老而彌堅的大佬。也就是混個臉熟而已。而他也知道如今這位嚴惟中距離歷史上那位嘉靖朝第一權臣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再加上人既然沒有主動露出投效之意,他也就不咸不淡這麼混著。可今天這種時刻,嚴嵩竟是在夜禁開始徐家即將閉門之際跑了來。

    金六端詳著徐勛的表情,試探著說道:“少爺若是不見,那小的就去回覆他……”

    “見,請人到書房說話!”

    儘管嚴嵩到徐府也來過,但也就是兩次高昇宴,此外只是遠遠路過。此時此刻跟著前頭打燈籠的小廝走在那嚴絲合縫的青石甬道上,端詳著夜間顯得朦朦朧朧的高大房屋,他心裡轉著好些個念頭。當踏入那書房,嗅到了迎面一股自己異常熟悉的翰墨文香的時候。他立時平靜了下來,等見到徐勛端坐在書案後頭,手中卻並未捧著一本裝門面的書,而是饒有興緻地打量著他,他立時定了定神上前躬身行禮。

    “見過侯爺。”

    “坐。”

    這個言簡意賅的字聽不出什麼喜惡,但嚴嵩卻是絲毫沒露出異色。當即在左手第一張椅子上坦然入座,旋即也不等小廝上茶,他就拱了拱手說道:“今日下官冒昧求見侯爺,正是為了今日皇上在文華殿便朝議政的時候透露出的那一重意思。雖說如今不知道皇上是戲言,還是真有此意,但南巡二字關乎甚大,絶非可以信口開河之事。當年太宗皇帝確實曾經數次北巡北征,然彼時春秋鼎盛,皇太子數次監國理政,再加上有眾多名臣輔佐,自然沒有後顧之憂。至於宣廟巡邊,亦是非常之舉,不可為例。”

    見徐勛並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嚴嵩一時心中稍安,索性誠懇地說道:“而如今皇上還年少,朝中又已經是幾度更疊,內外未穩,若是貿貿然出外,上下反對不說,而且更容易讓宵小有機可趁。侯爺身為皇上最信賴的人之一,又是肱股重臣,正當一力勸諫,那時候必定內外歸心。倘若在這種事上不發一言,恐怕就是追隨侯爺的那些清流名臣文壇新秀,也必會覺得失望。”

    聽嚴嵩竟是勸自己要豁出去勸朱厚照收回成命,徐勛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縱使歷史上的嚴嵩是怎樣老謀深算奸猾似鬼,但如今不過是一個血氣方剛更有幾分正直的人。此時此刻,他突然生出了幾分興緻,當即竟是開口說道:“惟中,倘若我對你說,挑起皇上這念頭的不是別人,而是剛從江西回來,提督內廠暫署東廠的錢寧呢?”

    外頭都傳言皇帝生出了南巡的念頭,但對於這念頭是怎麼來的,卻是眾說紛紜。儘管小官小吏們有不少認為十有八九是劉瑾或是徐勛挑唆的,但只要是稍微有些常識的,就知道這種說法極其荒謬。劉瑾和徐勛正在彼此較勁的時候,這皇帝一旦不在京城,兩人要麼全留下,要麼一塊跟著,否則一在外一留京,天知道鬧出什麼事情來。嚴嵩也正是秉持著這樣的猜測,方才來婉轉提醒徐勛主少國疑,誰知道徐勛竟是直截了當丟出了這樣一個驚人的事實。

    儘管錢寧是徐勛一手提拔起來的,但如今人管著內廠和東廠。那兩攤子分明是劉瑾捏在手中的,那根牆頭草究竟向著誰,恐怕還未必可知!

    因而,嚴嵩在遲疑片刻後。忍不住探問道:“侯爺是說,這是劉公公……”

    “和劉公公無關,只是錢寧自作主張提了一句。當然,既然對了皇上脾胃,眼下我也好劉公公也好,再去歸罪於他也是於事無補。另外,我對你這個江西人也不妨明言。皇上就是因為此前楊慎的那道奏摺,以及右副都御史林待用的彈章,和錢寧從江西走了一趟回來的稟報大相逕庭,這才有些惱火。所以,這就是錢寧挑唆皇上去南巡一趟的由頭。但歸根結底,皇上對於一直在京城一地早就頗有微詞,這南巡其實是多年夙願。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而且一直都是聽人呈報。皇上更樂意的當然是親眼看看河山子民,這也無可厚非。”

    “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況皇上乃一國之君。這一人便關乎天下,若有閃失誰敢擔保?”嚴嵩毫不客氣地反駁了徐勛一句,隨即便斬釘截鐵地說道,“至於前前後後那些彈劾寧王的彈章,這一點我可以說一句公道話,畢竟在進京趕考之前,我一直都在江西長大,對於寧藩的諸多罪狀也都聽說過。先頭那位寧王暫且不提,如今這位以庶子繼王爵,確實一向都不甚安分。和江西都司的武官頗有往來,貪橫殺人的事也著實有。當初復護衛原本就是不該,如今既然屢有彈劾,直接撤了護衛派人申斥就行了,何必把小事變成大事?”

    “直接撤了寧王護衛,劉公公會覺得掃了臉面。”

    徐勛直言不諱地揭開了這一條。果然就只見嚴嵩立時沉默了下來。緊跟著,他便開口說道:“劉公公此前因焦芳之議,曾經想到過要削減江西的解額,而且還一度生出過讓江西人不得任京官的主意,這些都是極其荒謬的主意。現如今就因為他抹不下臉面,而且皇上被勾起了興頭,所以這事情不是那麼輕易能壓下去的。惟中且回去吧,你就是不來說,我也自然會勸諫皇上收回成命,但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我輩自當伏闕請命!”

    嚴嵩霍然站起身來,深深行過禮後,竟是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看著其遠去的背影,徐勛想起徐禎卿曾經提過嚴嵩在翰林庶吉士這幾年中交了不少友人,其中大多數都是清名卓著之輩,而其人生活也素來清貧節儉,他頓時輕輕吁了一口氣。

    錢寧在他面前就曾經試探著提過請朱厚照南巡,所以他並不意外其在朱厚照面前會扔出如此提議來。然而,對於朱厚照此次能不能走得成,他卻有些計較——小皇帝如今即位才兩年多,去年才剛趕走了劉健謝遷,而如馬文升等等老臣也才剛致仕一兩年,哪怕朝堂上那些極端清流分子已經不多,卻並不代表沒有。如嚴嵩這樣的都說要去伏闕,更何況其他人?

    十年八載之後說南巡還差不多,想那歷史上兩位最喜歡往江南跑的清朝祖孫兩位皇帝,可不是即位之初就來這一套的!就是另一個時空的正德,可不也是再年長些方才滿天下轉悠的嗎?

    朱厚照不過是被錢寧一言勾起了心中早已有過的夙願和夢想,這才在文華殿上最後試探了一句,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成為了京城上下人盡皆知的秘密。當天晚上群臣的奏摺還沒來得及送上來,他便被得知消息的太皇太后王氏和張太后先後叫到清寧宮和仁壽宮,訓斥教導加在一塊足足都有超過一個時辰,而當他垂頭喪氣回到坤寧門的時候,卻被劉瑾堵了個正著。

    老太監同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稀里嘩啦,擺事實講道理,從白龍魚服為魚蝦所戲,再到畿南的盜匪江南的響馬,一直說到如今這些年根本就不曾出現過的倭寇,再跟著是水匪河患刺客以及心懷叵測之徒,總而言之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外出有風險,決策需謹慎。而朱厚照被他越說臉色越黑,到最後竟是撂下這個最信任的老伴當,直接拂袖而去進了坤寧宮。

    儘管遭了冷臉,但劉瑾看著小皇帝遠去的背影,猶豫片刻後,眼神中還是流露出了少有的堅持。天子出行危險太大,若有個萬一他承受不起那後果,而他若是跟著,興許被人抄了後路,若是不跟著,興許被人的耳旁風枕邊風直接給黑了,這種風險他決計冒不起!

    錢寧,敢出這種餿主意,咱家和你沒完!

    朱厚照在兩宮皇太后那兒吃了一番不敢回嘴的教訓,在劉瑾面前受了一番痛哭流涕的教訓,在坤寧宮皇后面前遭了一回溫柔的沉默,次日在文華殿便朝議政的時候,他收到的是集體的抗爭,而雪片似的勸諫奏摺在劉瑾少見的一份不扣留的措置下,堆滿了他的案頭……就連始作俑者錢寧也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在江西也好,在回程路上也罷,千思量萬琢磨後的建議,竟然會遭來千夫所指,連劉瑾都如此反對。

    然而,當這一日在西苑演武場上,朱厚照懊惱而惡狠狠地說人人都不能理解朕的時候,錢寧仍是生出了一種賭注成功的欣喜。哪怕他因此和所有人鬧翻了,但說不定在小皇帝心目中,他便成為了唯一那個可信賴的人。只是,他還沒想好該怎麼挑唆朱厚照大膽和別人對著幹,那邊廂瑞生就嚷嚷了一聲:“皇上,平北侯來了!”

    朱厚照看著御賜西苑跑馬,這會兒正縱馬疾馳過來的徐勛,心裡突然生出了一股最後的期望來。因而,眼看著徐勛在面前十幾步遠處一個縱身跳下馬背,丟下繮繩就徑直朝自己走了過來,還不等其行禮,他就突然冷冷地說道:“徐勛,你也是來勸朕收回成命的麼?”

    “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對皇上說。”

    眼看錢寧在小皇帝的目光示意下不情不願地退下,眼看瑞生亦是行禮退得遠遠的,最後這演武場中百步之內都再也沒有別人,不虞自己的話被人聽見,徐勛方才看著朱厚照,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皇上,寧藩有反意。”

    見小皇帝那張臉一瞬間僵在了那兒,徐勛方才說出了第二句話:“所以,皇上若真心要南巡,臣請和劉公公一道巡視江南,以為前站。”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59
第六百零八章小皇帝動心,劉瑾急跳腳

     朱厚照想過徐勳的兩種反應。一種自然是徐勳和自己多年的情分,對自己的想法了若指掌,再加上從前就說過要陪他走盡大明朝的大好河山,此次不但會贊同自己的想法,而且還一定會和自己同去;另一種便是徐勳如今也和那些老大人一樣瞻前顧後婆婆媽媽,成天就念叨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竭力勸阻他不要出京,打消他的南巡之意。

     然而,此時此刻徐勳這先後兩句話,著實讓他有些懵了。陷入呆滯之中的朱厚照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皺眉說道:「徐勳,朕知道你從不信口開河,但告親藩有反意這種事,若是你沒有切實的證據,傳言出去是個什麼結果,你應該很清楚!」

     「臣正因為很清楚,這才拿出來說。」徐勳看了一眼遠遠散在周圍的人,這才開口說道,「其一,在楊慎告了寧王一狀,緊跟著錢寧去江西期間,皇上應該聽過側近說寧王仁善友愛的好話吧?皇上不用回答微臣,若是有,臣只想問一聲,寧王遠在江西,又是不奉詔不得離封地半步的親藩,為何能讓宮中內侍都稱頌,若是不用錢買通,可有這樣的道理?」

     見朱厚照果然被自己說得有些心動,早從瑞生處獲知了準確情報的徐勳知道這頭炮是奏效了,因而便加重了語氣說道:「其二,則是寧王復護衛之事。身為親藩,地方官員必得尊禮,鄉野士紳更是無不敢忤逆,有儀衛司足矣,謀求恢復已經撤消了幾十年的護衛卻又是為何?而在復護衛的同時,又和江西都司的官員交往甚密,絲毫不理會朝廷關於親藩不得結交官員的禁令,難道不是居心叵測?」

     這第二條說完,朱厚照的臉色一時之間變得無比嚴峻。小皇帝只是嫌麻煩不喜歡事必躬親,只要人大事無隱瞞。他並不介意讓大臣們去處置那些日常的瑣碎政務,但這並不代表他便完全沒有某些敏銳性。此時此刻,朱厚照竟是主動追問道:「還有呢?」

     「還有……」徐勳在朱厚照那明顯聚精會神的目光注視下,微微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王府取歲祿加倍,強奪官田民產,這是之前歷代先帝在位期間各藩常有的,並不足為奇。但是,殺逐幽禁無辜百姓,這一點就有些蹊蹺了。若只是欺男霸女也就罷了。但寧藩殺的關的人當中,不乏讀書人,而且臣讓錦衣衛去查過,前前後後失踪的人已經有一二十,地方官府雖則立案卻沒法審案結案,如今這都是一樁樁的懸案。而且更要緊的是……據查,寧王府有蓄養亡命的情形。」

     這最後一條就彷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朱厚照悚然動容。他倒吸一口涼氣。旋即斬釘截鐵地問道:「此事你可看準了?」

     「皇上恕罪,這件事是臣越權。」口中說恕罪,但徐勳的臉上沒有半點誠惶誠恐的表情。而是正色說道,「臣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陳祿命密探去江西訪查。這兩年江西盜匪響馬盜比畿南更加猖獗,而且所劫行商等等,往往是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地方官府不能製。而這麼一些人,據查和寧藩有些關係,甚至有些跡象表示……畿南這邊有一兩支響馬盜,也和江西那邊有些藕斷絲連。」

     儘管傅容已老已退,鄭強雖則是頂了司禮監太監和第一南京守備太監的名義,但身體卻比傅容更加不好。於是此前終於熬到了南京錦衣衛指揮使的陳祿自然就顯得勢單力孤了起來,徐勳稍一點撥,陳祿又怎會不奔前走後甘為驅策?而這事兒是去年劉瑾為寧王謀复護衛之後,他就已經交代下去的,用時一年的明察暗訪,在他書房中來自南京的案卷何止一尺厚?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朱厚照頓時露出了惱怒交織著不滿的表情。他忍不住來來回回踱著步,突然看著徐勳說道:「此事既然已經查得如此透徹,你為何還要親自去,而且還得拉著劉瑾?」

     「皇上,復護衛的事情,畢竟是劉公公力主支持的。要是就這麼徹查寧王,劉公公臉上無光不說,而且必然會認為是臣搗鬼,有意讓他好看。皇上想來也知道,如今劉公公和臣不比從前了,有些不大和睦。」

     徐勳直截了當地挑明了自己和劉瑾的關係,見朱厚照果然並不意外,卻只是皺了皺眉面露悵然,他方才繼續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這話點穿了,心裡最難受的是皇上,所以原本就打算和和稀泥算了,可南京那邊送來了這樣的消息,臣著實不能就這麼按下去。臣去江西要是查出點什麼,劉公公必定以為臣是在構陷,既如此還不如拉著他同去。他對皇上素來忠心耿耿,但使發現寧藩逆謀,絕不會再加以姑息,那時候就萬事好說了。」

     這一番擺事實講道理,又給不在場的劉瑾套上了深明大義的高帽,徐勳方才徐徐說道:「另外,之前劉公公必定也諫勸過皇上不要南巡的吧?恕臣說一句讓皇上不高興的實言,勸諫皇上不要離京的那些忠言雖說逆耳,但包括劉公公在內,他們擔心的全都是皇上的安危,請皇上明鑑,不要因此怪罪了他們。」

     這便是替所有勸阻皇帝的人齊齊開脫了一把。要是剛剛一挑頭就直接拿出來,朱厚照哪裡聽得進去,但徐勳通過之前那一條條的羅列事實,成功讓朱厚照轉移了注意力,這會兒雖眉頭緊蹙,竟是不曾出言譏嘲。良久,小皇帝才輕輕搖了搖頭。

     「這話到此為止,你讓朕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是,茲事體大,還請皇上斟酌。只是,臣請皇上莫要走漏風聲,須知陳祿亦是謹慎地派出數路人馬去查探,彼此互不統屬,並不知道真實目的。如今滿打滿算,除卻皇上和臣等二人之外,京城朝野再無人知道此事。」

     「嗯,朕知道了。」

     在外頭遙遙等待著的錢寧眼見徐勳行過禮後大步往這邊走來,連忙把焦慮的表情換成了滿臉的關切。然而。他迎上前小心翼翼探問了兩句,卻見徐勳臉色疲憊,探不出什麼,他也就一時打消了套這位平北侯話的主意。目送人離開之後就三步併兩步趕到了朱厚照身前,繼而試探著問道:「皇上,平北侯剛剛可是亦反對您南巡?」

     「別說了,朕眼下累得很,先回宮了!」

     自打大婚之後,朱厚照在西苑豹房住的日越來越少,這回錢寧知道必然又是回坤寧宮。他殷勤地把朱厚照送到了西華門口。眼見得小皇帝帶著瑞生和幾個隨從太監心事重重地順著天街往深處走去,他的滿臉笑意倏忽間就變成了滿臉的寒霜。

     聽說昨日劉瑾勸諫亦是碰了滿鼻子灰,為何徐勳這一來,小皇帝的反應大不相同?

     徐勳在西苑演武場見過朱厚照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亦或者說,在如今​​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朱厚照,生怕他真的一個不好就一意孤行去南巡的情況下,這一次見面幾乎是在最快的時間里傳到了朝堂的大佬們和宮中的大璫們耳中。儘管這君臣二人在談話之際屏退了所有外人。但事後的反應卻是有無數人看見了。因而,不但是錢寧斷定徐勳必然勸諫朱厚照不要南巡,其他人也清一色都是這麼認為。包括劉瑾在內。

     儘管劉瑾也對自己碰了滿鼻子灰,而徐勳受到的待遇卻比自己好有些難堪,但只要能達成朱厚照打消此意的結果,他也勉強可以接受。只是,這一晚回了私宅,他又招了張彩前來陪喝一盅的時候,少不得抱怨了兩句,但很快也就暫且丟開了。然而,次日文華殿議事之後,朱厚照卻把他叫到了西苑太素殿。他坐著凳杌到了地頭才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熟悉得刻骨銘心的身影。

     正是徐勳!

     「劉瑾,朕昨日夢見太祖皇帝,責備朕不孝順,長這麼大就不曾去謁過孝陵。」朱厚照很是從容地拋出了這麼一個最大的藉口,見劉瑾臉色極其緊張,他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朕知道南巡的事上上下下都有些非議,所以朕也不打算和文武百官擰著。但這件事情朕不想再交給別人,你和徐勳是朕的心腹肱股,一塊走一趟吧。」

     此話一出,劉瑾頓時懵了,而且是懵得無以復加。倘若不是徐勳還要跟著自己一塊走,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和丘聚一個下場,一塊被趕出京城了!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讓心神鎮定下來,然而驚慌之下仍是險些咬著了舌頭,竟連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的。

     「皇……皇上您這……這不是開玩笑?」

     「這麼大的事情,朕和你們開玩笑作甚!」朱厚照把臉一板,繼而便彷彿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地說道,「另外,關於寧藩之事,你們順道一塊去南昌去一趟,查查究竟怎麼回事!你們是朕最信得過的人,相信也能給朕一個最好的答案。」

     劉瑾本能地掃了徐勳一眼,見徐勳絲毫沒有意外的表情,而​​且立時躬身答應了,他頓時意識到,這事兒怕就是徐勳的提議。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徐勳有陰謀,打算誆騙自己出京師然後對自己不利,但小皇帝接下來的話讓他明白,一味推脫恐怕適得其反。

     「劉瑾,寧藩復護衛的事是你當初力主的,如今下頭眾說紛紜,總得給一個交代,這事兒你親自去是最妥當的。至於徐勳,你在外頭他留在京城恐怕你也不樂意,所以朕索性就讓你倆一塊去,至於你還要什麼人,儘管自己挑,挑上誰朕就給誰!」

     小皇帝的意思竟彷彿是一定要他劉瑾親自去,而捎帶上徐勳只是為了讓他不至於撂挑子不肯走!可這事兒既然是徐勳提出來的,必然早就做好了相應準備,他不能就這麼上當!哪怕是拼著之前的事情受責,他也得把這局面挽回來!這一路無論是水路陸路,水路能翻船,陸路能墜馬,他有幾條命在經得起這番折騰?而且,徐勳在軍中的根基已深,他若是真的這麼一走,決計沒可能囫圇回來!

     此時此刻,想到這裡,劉瑾突然咬咬牙就這麼跪了下來。他也顧不得朱厚照的眼神倏然轉冷,卻是滿臉慚愧地說道:「皇上,關於寧藩的事,奴婢本就有下情禀報皇上。」

     想當初事發之際,劉瑾就曾經動過棄卒保車的主意,而在錢寧回來避重就輕禀報了一通,而後又收了羅迪克大筆賄賂,他方才暫且按下此心。但今次被徐勳突如其來的一招逼到了這份上,他不得不痛下​​決心,磕了個頭後方才痛心疾首地說道:「都是奴婢家中的幕僚張文冕收了寧王府大筆賄賂,於是在奴婢耳邊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寧王的孝悌仁善等等諸多好處,奴婢為他所惑,這才對皇上上了那樣的建言。畢竟寧王和皇上從輩分上來說應是叔侄,登基之後加恩寧王,也是昭顯親親之義……」

     見劉瑾果然是一股腦兒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張文冕身上,自己只認了輕飄飄一個失察的罪名,隨即更是反手把那送禮的羅迪克給賣了,徐勳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但心底卻很滿意自己這一手逼宮的效果。

     劉瑾果然是不敢出京,更不敢和自己一塊同​​行!為了打消皇帝的成命,劉瑾不惜就這麼立時三刻和寧王劃清界限,甚至把罪責推到了別人身上!

     坐在那兒的朱厚照愕然看著劉瑾在那絮絮叨叨說著自己如何受人蠱惑矇騙,又使人暗中追查,張文冕在這一年多中收了多少人的重賄,為人跑官說情等等,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緊緊皺了起來,臉色也是一時間越來越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用連自己都覺得冷淡的聲音說道:「既如此,那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樁案更是非得你去辦不可!至於那個張文冕和羅迪克,你捅出來的簍子你自己收拾。朕不管!」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00
第六百零九章 老爹氣惱媳婦瞋,徐黨振奮劉黨炸

    吐血這兩個字,足以用來形容劉瑾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當然知道徐勛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以往與其聯手應對那些麻煩事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其人層出不窮的小手段,而且在去年成功趕走劉健謝遷等人的時候,他還真真切切地瞭解到了徐勛那不動則已一動則是雷霆萬鈞的大魄力。正因為如此,他才死命壓著那件事的內情,只讓人知道是小皇帝聽了他們這八虎的陳情後痛下決斷逐劉趕謝。可現如今,當這麼一個人成為了自己的對手時,那種神出鬼沒的出招方式,實在讓他措手不及。

    因而出太素殿的時候,他並沒有立時三刻上凳杌,而是在原地等著徐勛從其中施施然出來,待兩人面對面這一相見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徐勛,你是鐵了心要和咱家作對?”

    “劉公公這是什麼話?”徐勛的面色從容淡定,此時面對劉瑾的質問,更是笑眯眯地說道,“咱們倆好久沒有一塊搭檔去做什麼事了,這一次重溫一下舊日感覺不是很好?”

    “你……”

    劉瑾幾乎沒一口血直接噴出來。然而,顧慮著此時此刻朱厚照還在太素殿中,倘若他真的被徐勛就此撩撥動了,而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回頭必然又是他背黑鍋。因而,他只能死死盯著徐勛又看了老半晌,最後重重冷哼一聲就上了凳杌,又用力拍了拍扶手。

    眼看著這一行人步履匆匆遠去,徐勛這才輕輕摩挲著微茸的下巴,暗自思量著是不是也該蓄蓄鬍子,也好讓他看上去顯得老成穩重一些,說話的時候揪揪鬍子則更能老氣橫秋一些,興許劉瑾就不會被氣成這內傷的樣子了。

    太素殿裡那番君臣對話除了小皇帝和劉瑾徐勛兩人,就只有瑞生知情,而後者並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倘若沒有意外,劉瑾原本還覺得事情不是不能挽回的。然而,他前腳回到司禮監,後腳朱厚照的旨意就已經到了。竟是立時三刻宣佈了派劉瑾和徐勛一塊去南京祭祀孝陵的事。緊跟著,從文淵閣到六部都察院,也都得到了這麼一個消息。在最初無盡的詫異之後,如都察院這等在張敷華和林俊一正一副的把持下,曹元舊部眾多被掃地出門的清流衙門,立時就有人發出了歡呼,更有甚者到街口直接放了一串鞭炮。

    而此前髮出自己第一炮的林俊。對這種變化顯然有些估計不足。坐在張敷華對面的他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氣餒地嘆了一口氣道:“公實,這徐勛為人做事,我還真是看不明白。他竟然能把劉瑾調出京城,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世貞做事猶如羚羊掛角,外人自然捉摸不透。”張敷華的臉上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神情,隨即便笑呵呵地說道,“不明白就不明白。晚上咱們在林亨大那兒會合,回頭一塊去問世貞。”

    而文淵閣中,面對這麼一個消息。焦芳走後原本就鬆了一口大氣的李東陽更是覺得歡欣鼓舞。劉宇和曹元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甚至兩個人加在一塊都及不上焦芳給他的壓力,他這段日子雖少了王鏊,可依舊過得輕鬆愉快。現如今又從天而降落下了這麼個好消息,他簡直以為老天爺是開眼了。

    若是再能把楊廷和給調回來……

    然而,腦海中只是閃過這個念頭後,他便打消了這樣的盤算。總之徐勛是和劉瑾一塊下江南,他只要靜觀其變,這要是兩人能兩敗俱傷甚至於同歸於盡,那自然最理想。但若是徐勛真的成功將劉瑾拉下馬來,他也沒什麼不能承受的。就算楊廷和說過徐勛此人詭譎狡詐,比劉瑾更難對付,其心難測等等,但如今就算飲鴆止渴,他也顧不上那許多了。打下一個。另一個獨大,興許屆時小皇帝經此一事也會生出警覺之心來。

    想到還在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的楊廷和,他直接拿過了一張小箋紙,提筆蘸了墨之後略一思忖,就在小箋紙上落下了幾個蠅頭小楷:“石齋賢弟鈞鑒,今劉瑾及徐世貞即將奉旨南下……”

    相比別人的興高采烈,劉瑾強耐著在司禮監中砸東西發洩的衝動,徑直回了私宅後,他立時乒呤乓啷把書房裡的東西砸了個痛快,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後邁出了書房,他才盯著外頭誠惶誠恐等在那兒的張文冕和孫聰兩人看了許久,最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別這幅死了老子娘的樣子,咱家還沒死!給咱家去找人,張西麓,劉宇曹元,還有李憲那幫小子們,一個不拉全都給咱家找來!”

    劉府大發英雄帖召集所有黨羽的時候,始作俑者的徐勛卻彷彿沒事人似的回到了家裡。起頭家中人都以為自家少爺不過是和尋常一樣進了一趟宮而已,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但隨著採買的出門,以及如隔壁武安侯府這樣的勛貴府邸派人到門上打聽消息,從下到上都知道不對了。尤其是正在演武場手把手教導葉堯練武的徐良,在聽完金六那添油加醋一大堆之後,更是一時怒從心頭起,吩咐了自己那得意弟子繼續習練,便氣急敗壞地直奔徐勛住處而去。

    一進那院子,他就聽到正房東屋中傳來了徐勛熟悉的聲音:“瓊華,看這是什麼?當然是爹從宮裡特意給你順來的好東西,皇上賞的銀印,哎,你要?好,拿著玩去吧。”

    “什麼御賜的東西你就敢直接拿給孩子玩?繩愆糾謬?這字的意思不對啊……徐勛,你究竟又瞞著咱們家裡人做了什麼!”

    聽到沈悅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徐良在外頭重重咳嗽了一聲,等到小丫頭通傳了,他才進了屋子,見沈悅快步迎了出來,親自打了東屋的簾子,而徐勛則是在其身後好奇地探出了頭來:“爹,今天那上午的課下得這麼早,還是堯哥兒惹你生氣了?”

    “呸,堯兒乖巧懂事。比你這臭小子強多了!”徐良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進屋坐下之後就一拍扶手說道,“這外頭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你居然在家裡瞞著你老子媳婦。說。你好端端的硬是要拉著劉瑾去江南幹什麼?可別拿什麼祭祀孝陵之類的話來糊弄我!”

    “啊?”沈悅一聽到這消息,頓時也懵了。見徐勛依舊笑呵呵的模樣,她不禁恨得牙癢癢的。然而,知道這傢伙下定決心的事,就是八匹馬也休想拉得回來,她心念一轉,這才笑眯眯地說道。“原來你要回南京。那正好,我也正好想念家中爹娘祖母了,索性帶著咱們寧兒跟你一塊回去金陵看看。”

    此話一出,徐良就見徐勛的面色微微一變,頓時明白沈悅這激將法比什麼都有效,他也就跟著舒展了眉頭,擊節叫好道:“好主意,我也想故地重遊。一家人同去卻也剛剛好。”

    媳婦出餿主意,老爹還跟著一塊添亂,面對這種情況。徐勛只得舉手說道:“好了好了,爹,悅兒,此中原委我自然會一五一十解釋給你們聽,只是現如今還不到時候……總而言之,我如今不但是兒子是丈夫,也是我家瓊華的爹爹,不會亂來就是,你們得相信我。哎呀,這就已經快傍晚了。不行,我得去林府一趟,看看這一回能不能正好送了林尚書回鄉,他這病在京城卻是難以養好……”

    眼見徐勛竟是突然三步並兩步徑直朝門外衝去,沈悅本能地追了兩步伸手要拉,可最終還是縮回了手。眼睜睜看著那人影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門外。直到身後傳來了徐良的嘆息聲,她才怔忡地轉過身來,一時臉色既懊惱又複雜。

    “爹……”

    “算了,拉回這小子也沒用,他若不想說,誰也別想撬開他那張嘴!”徐良說到這裡就覺得牙癢癢的。打從金陵開始,徐勛就是這凡事一肩扛的性子,現如今反而變本加厲了。可他惱怒痛恨這一點的同時,卻更明白這說出來怕他們擔心就不說的毛病,根子在於兒子的顧家顧情分。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你在家看著寧兒,我去壽寧侯府一趟。這麼大的事,他家當初還欠著我一樁情,他若是真鐵了心,京城卻是需要臂助,太后那一頭缺不得。對了,你記著,回頭不管誰上門找他,你就對人說是去了林尚書那兒,讓他們去那兒堵人!”

    就因為徐良這一句話,當徐勛躲到了林瀚那兒想尋個清淨的時候,張敷華直接把林俊領了過來,對他追根究柢問個不停的時候,外間陸陸續續便來了好幾撥追上門來的人。腳下最快的是康海這個狀元和唐寅這個解元,兩人是同時從閒園趕回來的,緊跟著是王九思這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再接著是剛剛調任國子監司業的何景明和徐禎卿以及其他幾人,而謝鐸這個年紀一大把的禮部尚書竟也是直接找上了門。再加上嚴嵩把湛若水給拖了過來,一時間往日門庭清淨的林府顯出了從未有過的熱鬧,就連臥榻之上的林瀚也衝著徐勛笑開了。

    “自己家裡不見人,卻偏偏跑到我這裡來熱鬧,你真是好算計!”

    他是到這兒來躲麻煩的,誰知道人都來了!

    打一個個人口中得知消息全都是從他家而來,徐勛哪裡不知道是老爹擺了自己一道,雖覺得無奈,卻也只能接受現實。他原本還想離京之前挑幾個人面授機宜,現如今看人這麼齊全,擇日不如撞日,他只得清了清嗓子。

    “原本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各位都來了,那有幾句話我便先說了吧……”

    林府齊聚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時候,沙家胡同劉府亦是賓客滿堂。相比之下,到劉瑾這兒來的官員卻還多些,有內閣閣老劉宇曹元、吏部尚書張彩、剛回京的兵部尚書韓福、工部尚書畢亨、禮部侍郎李遜學……光是這些內閣部院堂官,整整就有十餘人。再加上吏科給事中的李憲等人,大堂上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大多數人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表情。

    而劉瑾起頭雖是吩咐把這些人都給召集齊了,可掃了一眼這些往日或受過自己提拔,或在自己面前表過忠心的人,卻突然生出了幾許煩躁。他本想問計,最終卻只是*地說道:“皇上讓咱家和徐勛一塊去江南祭孝陵,今日找你們來也就是問一聲,別以為是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咱家就不會回來了!”

    一眾黨羽不少都在驚惶之中,原本還以為是假消息,可劉瑾竟是一口承認了,這下子頓時一片嘩然。如李憲這樣靠著劉瑾傲視同僚,自命為六科都給事中的,更是忍不住出聲說道:“公公,那徐家子奸詐狡猾,必然不懷好意,公公萬萬不能上了他的當!更何況此去南京路途遙遠,萬一若是發生了什麼事卻了不得!況且祭祀孝陵每年都是派人前往行禮,何至於公公您親自前往?倘若實在不行,便是稱病也並無不可!”

    這話每一句都是劉瑾自己想說的,然而,他更知道這些都不是能在朱厚照那兒通得過的理由!此時此刻,他沉著臉沒答話,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回,最後就落在了劉宇曹元身上。

    “至大,以貞,你們兩個怎麼說?”

    進了內閣方才知道閣老難當,這恰是劉宇和曹元的真實寫照。內閣的票擬之權素來都是首輔獨掌,當然,若是次輔和三輔強硬一些,也不是搶不到一杯羹,可李東陽也不和他們硬爭,只消在文華殿議事的時候振振有詞條條反駁,就足以在那些大事上頭駁得他們灰頭土臉了,至於那些小事,他們的影響能力也很有限。劉宇是惱怒沒了張彩卻有李東陽,曹元卻不得不惱火於丟了兵部這油水最大的衙門。可現如今,天大的事也打不過劉瑾這座山頭有變!

    此刻聽見劉瑾問話,兩人幾乎同時彎下了腰,劉宇是畢恭畢敬地說了一番和李憲的話異曲同工的此下江南諸多不利,而曹元則是曆數了徐勛在軍中的眾多部將,道是其必定心懷叵測,本以為劉瑾會讚賞他們的縝密,卻不料這位大權在握的大璫惱怒地挑了挑眉。

    “咱家不是問你們有什麼不利,而是問你們有什麼對策,裝病那種餿主意就不用說了,丟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01
第六百一十章 既稱八虎,有難同當!

     眾目睽睽之下,張彩察覺到了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是閉口不言。他在徐勛的事情上素來就是這態度,往日別人知道劉瑾容他這一條,不好拿來做法,但現如今這等非常時刻,卻有人看不過去了。仗著劉瑾的勢在六科廊中橫行一時的李憲便忍不住譏刺了一句。

     「往日張大人有所進言,劉公公無所不聽,今日這要緊時刻,張大人怎麼裝聾作啞了?」

     見劉瑾亦是看了過來,張彩便從容欠了欠身說道:「諸公所慮,路上安全而已,這事情簡單,只消讓劉公公直截了當對皇上言明,讓平北侯擔保此事就行了。」

     劉瑾正惱火張彩說得輕描淡寫,一旁早有人代自己冷笑道:「張大人對舊主未免太高看了吧?擔保公公的安全,說得輕巧,回頭但有閃失,他推說一句失察,那公公豈不是冤枉?」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過如是。”張彩環視了眾人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鋒芒,“平北侯少年得志,無論是率兵上陣,還是用人施政,都有獨到之處,唯獨不曾聽說過有損人不利己。擔保這種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公公聖眷並不亞於他,若真的出事,除非平北侯願意從此之後盡失聖眷,否則決不至於食言。」

     這話眾人雖也有反駁的,但道理卻軟弱無力,劉瑾也覺得張彩的話還算有理,可依舊打消不了他心頭壓根不想去什麼江南的牴觸心理。奈何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劉瑾最終遺憾地發現,自己麾下的人是不少,出的主意大多是餿主意,更有甚者叫囂著立時三刻把徐勛攆下台,卻把他氣得夠嗆——要是那麼好辦,他還能等到今天?

     最後。他索性把一幹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人都攆了出去,留下的人除了張彩之外,尚有劉宇曹元韓福李憲。可商量來商量去,依舊不見有什麼好主意。到最後劉瑾終於忍不住再次拍了桌子:「平日你們在咱家的面前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樣子,今天這麼點小事怎就一點主意都沒有!看你們這幅樣子,咱家要真的走了,你們怎麼架得住徐勛的那些老傢伙!」

     「公公此言差矣,那些老傢伙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半截身子進了棺材,哪裡及得上我等的年富力強?」張彩這一回又瞥了一眼周遭的幾個人。見果然沒有人自認老朽,不認年富力強,就連劉宇曹元這兩個比自己年紀大一截的也不例外,他方才又淡淡地說道,「但使公公在路上的安全有保障,至於京城,今日我等眾人之中,所在的衙門有內閣。有吏部兵部戶部,此外六科廊也在掌握,除卻都察院外。這全都是最要緊的重地!」

     這句話一時讓劉瑾猛然驚醒過來。打從去年劉健謝遷下台之後,徐勛就開始大刀闊斧地和自己搶位子,形勢最險惡的時候,徐勛麾下及親善他的人牢牢佔據著吏部、禮部、刑部、都察院,差點兵部也落了人手,還是楊一清沒回來方才扭轉頽勢。但現如今在徐勛手裡的也就是禮部刑部都察院,禮部清貴,刑部繁雜,都察院也就是個喉舌的作用,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煩人。實權早已不如當初了。想到這裡,他不禁面色稍稍霽和了一些,但仍是惱火地說道:「這麼說,西麓你也贊成咱家被徐勛算計著,和他一塊去江南?」

     「公公此言差矣,以我之意。雖則在這些衙門上我們占了優勢,不論是用什麼辦法的,公公決不能去!」

     張彩見眾人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卻仍絶口不提徐勛,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平北侯舊日對我有提攜之恩,其人秉性我知道,絶不會在途中對公公有任何不利,畢竟出了事誰都知道和他脫不了干係,因為這是最下策。但公公需得知道,這宮中尚有御用監掌印張永,還有提督西廠的谷大用,再加上此前馬永成魏彬羅祥和公公也有些不大和睦,公公一出外,他們若是齊齊在皇上面前鬧騰出來……」

     劉宇也好曹元也罷,甚至是被劉瑾完全收伏的韓福,巴結劉瑾最厲害的李憲,原本看著張彩總有些不服氣,之前聽張彩字裡行間無不是挑唆劉瑾和徐勛一塊下江南的話,心裡頭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不無關鍵時刻戳穿其真面目的意思。可此時此刻張彩突然旗幟鮮明地表現出自己的反對,繼而搬出了一個最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們頓時都無話可說了。

     「沒錯,沒錯!縱使徐勛麾下那些個老傢伙再厲害,見不著皇上就是白搭,可張永谷大用他們卻是想見就能隨時面聖!」劉瑾猛地一拍大腿,隨即才有些疼痛地齜牙咧嘴片刻,最後讚賞地看著張彩連連點頭道,「好,好,西麓你卻是提醒了咱家最要緊的一條。唔,多虧你這提醒,咱家卻是有主意了!」

     無論其他人多想表現自己的忠心和才能,然而,當劉瑾鮮明表示用不著你們的時候,一個個人不得不滿心不情願地起身告辭。唯一讓他們心理平衡一些的是,張彩好歹這一回也是和他們一塊出來的。各自上車之際,劉宇曹元如今是閣老,自持身份,少不得和張彩維持著面上和氣,韓福對別人陰刻,但也是個自負不願多言的人,和張彩揖讓之後就告辭了,然而李憲卻是個真正的小人,看張彩轉身要上車,他不禁出口刺了一句。

     「張大人跟著新主還不忘舊主,可萬一日後兩邊明刀明槍真正幹上,不知道如何自處?」

     他不過是嘴上逞一句痛快,見張彩面色一沉,就立時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人。而張彩見車伕老何滿臉不忿,低頭登車後這才淡淡地說道:「何必和這種貨色生氣?走吧!」

     大晚上的京城已經進入了宵禁,但張彩如今位居天官,貴為吏部尚書,即便是前後並沒有多少隨從,但那燈籠卻清清楚楚,入夜巡行城內的兵馬司巡丁自然不敢有絲毫留難,甚至還有巴結的要帶人護送張彩回府,可都被張彩一一回絶了。這一路回程安安靜靜絲毫事故都不曾發生。等他到了家中,一直在門上等著的老管家將其迎了進去之後,便照例把後院那些婦人們的情形說了,最後才問道:「老爺今兒個晚上是……」

     「我今晚住書房。你對夫人和她們那幾個都說一聲。」

     張彩這一年多裡陞官多次,從一介文選司郎中到如今的天官,同僚們原地踏步仍是舊日蝸居的同時,他卻是升一次官換一次房子,即便每次都是賃房,但房主無不拱手送上精心佈置過的美室,外加附送眾多傢俱擺設。他都笑納了下來,而後院的女人們自然也在佈置自個的屋子上頭極盡心思。然而,唯有張彩的書房是他自己親手張羅的,除卻老妻之外,再沒有一個女人能獲准踏入。

     三間書房並不曾隔斷,居中的牆上是一幅他自己畫的松竹梅,題著的字卻是書海無涯,下頭大案上除了文房四寶之外。便是他在吏部多年積攢下來的眾多官員心得,所謂夾袋中人物,往往便是這其中的人。西邊屋子裡是層層疊疊的書架。倘若徐勛如今來此。必然會想起後世的圖書館,但對張彩來說,這層層座座的多寶格,其中一部部壘著的卻都是自己幾十年宦海積攢下的最要緊東西,每一本書的內容如今都深深鐫刻在了腦海中。

     而東邊靠牆處設了一張臥榻。卻不是什麼如今最流行的架子床拔步床,而是一張寬敞的羅漢床,原只供人閒臥看書,如今他卻讓人設了被縟在其上,在書房時便常常坐臥在此。這會兒回來梳洗過後,他便趿拉著鞋子閒適地四處走了走。照例翻了翻居中大案上那林林總總各式帖子書信。

     這已經是他多年的老習慣了。無論當年不過區區五品郎中,還是如今官居二品尚書,但凡來自吏部屬官的各式帖子書信,他都要親自看,這是把持銓選最要緊的一條——把持住了屬下,方才能把持住那些待選官員。就這麼一份份翻著署名和掃一眼內容。他突然就發現了一張帖子上的字跡有幾分熟悉。仔細思量了片刻,他眼神一凝,立時伸出雙手抓起了那帖子,原本要揚聲招來書僮發問,最後卻拿著東西徑直到了羅漢床前坐下。

     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他最終完全確認,這看似文選司一個主事的兒女婚事帖子,決計是出自徐勛的親筆!但不是其右手所書,而是左手,他也不過在當初和徐勛假作決裂的時候見過一次!想到這裡,他凝神再讀了上頭的內容,見長長一篇文字大多數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廢話,他若有所思地眉頭一挑,卻是不看豎列看橫行,須臾便參詳出了其中深意。

     吾南行後,待機逐劉曹,聚人才,並收劉黨中能者,候吾音信。

     自從投了劉瑾之後,張彩和徐勛再無任何來往隻言片語,更多只是憑心有靈犀的默契配合行事。此時此刻面對這久違的言簡意賅的交代,他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彈了彈那張帖子,心裡卻極其不解。

     徐勛素來信奉的是人才在精而不在多,陸陸續續納入囊中的除卻老臣,卻也有不少文學之士後起之秀,其餘的上門毛遂自薦亦或是用其他層出不窮的法子標新立異的更多,可大多都被拒之於門外。只要徐勛真的肯如劉瑾這樣大開中門迎接四方能人,甚至不用振臂一呼,想來會有更多人樂意投效,為什麼非得讓自己聚人才,還要把劉黨中有才能的人聚攏麾下?

     儘管思前想後不得要領,但徐勛既然都這麼明說了,士為知己者死,張彩最終還是決定照做。只是,將那張帖子最終在燈火上燒了的時候,他心裡卻不由得轉過了一個念頭。倘若這一次徐勛引了劉瑾下江南,真的打算畢其功於一役,那麼他這吏部尚書大約也就剩下這幾個月了。既然如此,這剩下的幾個月中,原就鋒芒畢露的自己索性再放肆一些好了!

     一年餘而由郎官至天官的,他也許是大明朝頭一個,怎能不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哪怕是污名!

     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神清氣爽地才出了坤寧宮,就發現正殿前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認出是劉瑾,他先是為之一愣,隨即就虎著臉大步走上前去,沒好氣地問道:「你要是真不樂意和徐勛一塊走這一趟,朕也不勉強你,宮裡頭又不是沒人,張永谷大用還有馬永成他們這幾個,任憑是誰想來都會樂意去的!」

     儘管昨晚上經張彩那一提醒而茅塞頓開,但劉瑾此刻聽到這話,仍是感覺到一股深刻的危機鋪面襲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畢恭畢敬地說道:「皇上說笑了,奴婢能有今天全憑皇上的提攜看重,如今更委之以巡視江南重任,奴婢怎敢不從?只是,這樣大的事情,若只是奴婢和平北侯一塊去,未免不夠周到,所以奴婢斗膽,請皇上命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五人和臣一塊前往。」

     要去大家一起去,只要沒人在朱厚照身邊,朝堂上要緊位子又都是自己人把持,俺老劉還會怕了誰來!要是有誰不肯去,那就不是他畏首畏尾心虛了!

     見朱厚照明顯流露出了幾分意動,劉瑾方才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奴婢也知道近些日子一直有些流言蜚語,說是奴婢大權獨攬容不下別人。說實話,當初東宮咱們這八個人中,老丘是去了南京,高公公如今病勢沉重,奴婢只希望這一趟江南之行能讓咱們六個再加上平北侯一塊重修舊好,日後戮力同心為皇上效力!」

     朱厚照一聽這話,近日以來鬱積在心的那些愁緒一時煙消雲散,立時重重點頭道:「好,好!你既然有此心,朕當然再高興不過了,瑞生,去傳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02
奸臣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勢已定,六虎出巡


    ..

    還不等瑞生有所動作,劉瑾就立時攔住了人,隨即滿臉堆笑地說道︰“皇上身邊哪里離得開瑞生,還是奴婢讓人去把他們一塊召集到豹房。.\\網除了羅祥,他們大多數也是好些年窩在京城沒能動彈一步,這一趟出去又是為皇上辦事,又是散心,誰會不樂意……”

    在他搶先派了一個心腹去傳話的情況下,朱厚照被其絮絮叨叨的話說得觸動了當年舊事舊情,因而竟擺手吩咐不用肩輿,就這麼和劉瑾一前一後安步當車地往西苑豹房而去。一路上劉瑾拿出昨晚上一宿沒睡想到的陳谷子爛芝麻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往外扔,眼瞅著朱厚照時而唏噓時而捧腹時而悵惘時而惱怒,他更是覺得把住了小皇帝的脈絡。

    徐勛算什麼,要說他劉瑾可是一度朝夕相處陪著朱厚照一路成長的伴當,就連曾經從小帶大朱厚照的李榮,還不是給他給完全掀翻了下馬!

    等到他們這一路閑庭信步似的到了西苑的豹房,剛剛劉瑾打發人去找的張永五人早就等在了那兒。朱厚照剛剛被劉瑾勾起了舊日情愫來,見這些搶著行禮的舊伴當個個都是鬢發蒼白,臉上皺紋密布,胖瘦也和當年各不相同,他忍不住嘆了一聲︰“如今朕已經大婚,你們卻是一個個早生華發,看上去都老了……”

    小皇帝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眾人都有些發愣,素來機敏的張永反應最快,順勢就擦了擦眼楮︰“听見皇上這話,奴婢倒是想起了咱們剛剛進東宮的時候。那會兒皇上才這麼高,看見奴婢的時候正在和人生氣,那麼老大一個撥浪鼓丟了過來,差點砸著奴婢的腦袋……”

    看見張永比劃了一個極其夸張的尺寸,朱厚照忍不住笑開了︰“就你夸大,哪有那麼大,朕那會兒才幾歲。搬得動這麼大的玩意?”

    “皇上是天子,自然從小就有搏虎殺狼之力,別說這麼小的,就是再大一倍也不在話下!”

    張永替眾人打下了基調。一時間馬永成魏彬羅祥都醒悟了過來,少不得把自己印象深刻的朱厚照舊日胡鬧舉動夸大了十倍拿出來說道。而谷大用笑呵呵在一旁看著,直到朱厚照被逗得忍俊不禁,突然伸手指向了自己問了一句時,他才摸了摸下巴上的肥肉。

    “奴婢那會兒是伺候皇上吃飯的,別的事情卻是大多都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時候皇上一餐飯一二十道菜色點心,但凡吃不下的皇上都賞給了奴婢。于是這才養了奴婢這一身肥肉。”

    “敢情你這麼胖還是朕的不是不成?”朱厚照頓時氣樂了,指著谷大用的鼻子就說道,“想當初還不是朕抓著你在背後偷饅頭啃,可憐你才把那些丟了卻要浪費的東西都賞了給你!沒良心,早知道朕就由得你挨餓!”

    “皇上這可錯怪奴婢了,奴婢哪有說這是皇上的不是,這難道不是皇上最大的好處?換成從前甭管哪一朝哪一代,哪有皇上這般體恤人的?”谷大用說著越發笑眯眯了。那雪白的肥肉在臉上鋪開,恰似一尊笑口常開的彌勒佛,“所以。奴婢這輩子都記得皇上當年塞來的那根雞腿,如今就算嘗盡珍饈美味,但奴婢心目中什麼都比不上那個!”

    谷大用這話說得感情十足,朱厚照即便只存著少許當年的舊印象,也忍不住心頭一陣陣觸動。而劉瑾在一旁眼看這自己主導的戲竟是要滑落到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頓時大為心急,可正當他重重咳嗽一聲,打算把話題拉回來時,卻只听張永突然看著自己背後嚷嚷了一聲。

    “平北侯!”

    看見徐勛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劉瑾已經顧不上這人究竟是得了消息還是為了什麼。生怕徐勛一來讓事情有了什麼變數,立時三刻開口說道︰“皇上,您之前不是說……”

    “啊,對了對了,朕險些都差點忘了,徐勛你來得正好!”朱厚照笑容滿面地擺手示意徐勛不用多禮。又看著其他人說道,“之前朕不是才剛下了旨意,讓徐勛和劉瑾一塊去江南祭祀孝陵,順便看看南京皇宮整修得如何了麼?朕才突然想到,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你們中間也就是羅祥曾經去過一次淮揚,其他人都好久沒出過宮了,索性也一塊去走一趟。一來人多力量大,二來也算是朕放你們的假,如何?”

    劉瑾滿臉期待地看著張永等人,心中已經描繪出了一張張大驚失色後各種花言巧語推辭的臉。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議,張永谷大用第一時間跪了下來,竟是滿面歡喜地稱謝不迭。而馬永成魏彬和羅祥雖說動作慢一拍,但也根本不像是有猶豫的樣子,而是異常高興。面對這種始料不及的情景,他頓時整個人都懵了。

    “好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們都回去準備準備,回頭就出發!”朱厚照興致盎然地一揮手,隨即笑呵呵地看著徐勛說道,“徐勛,他們的安全朕就交給你了。無論是錦衣衛還是京營十二團營,精銳盡你挑,總而言之,不能出半點紕漏!”

    見張永五人和朱厚照徐勛都是興高采烈,仿佛這一趟出京仿佛是踏青郊游那般自然,劉瑾簡直懷疑是自己被這君臣七人聯手給算計了。可事情到了這份上,他已經是騎虎難下,此時此刻只能頂著好容易才維持在臉上的笑容,心里卻是糾結得無以復加。

    這下可好,如今碩果僅存的八虎之六外加徐勛全都走了,京城里頭簡直是山中無老虎,那些清流猴子豈不是得把天翻過來?張永這幾個家伙居然不怕,徐勛居然半點不擔心?這些家伙知不知道,那些個讀書人最喜歡的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翻臉不認人的!

    當徐勛和張永谷大用結伴從西華門出了西苑之後,三個人上了皇牆西大街,突然你看著我看著你,齊聲大笑了起來。這兒仍在宮牆邊上,每隔十余步便站著一個如同釘子一般的禁衛,尋常百姓別說不敢說笑。根本就連走都不敢往這兒走,所以這笑聲自然顯得無比突兀。所幸這會兒天氣漸冷燕雀絕跡,也不怕演出一場驚起鳥兒無數的鬧劇。良久,張永方才抬起袖子擦了擦已經到了眼角邊上的眼淚。這才開口說道︰“看見老劉剛剛那表情,我實在是憋得辛苦,他肯定不會知道,昨兒個下半夜,咱們五個人就已經商量好了!”

    “他是一心把別人拉下馬,卻也以為別人都和他一樣的心思。話說回來,徐老弟你真的確定。你那猜測不會錯?”

    “應該不會。”徐勛笑著聳了聳肩,隨即這才語帶雙關地說道,“橫豎就算猜錯了,只當咱們這些人來個江南數月游,順帶鋤奸當一回青天大老爺,難得的消遣,就當好好放松了。”

    “你說得輕巧,萬一京城翻天覆地呢?”

    徐勛看著笑過之後。又露出了滿臉凝重的張永,他便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就要看,我的另一樁猜測是準還是不準了。”

    說到這里。他卻也不揭秘,徑直對谷大用道︰“老谷,京城的情形你讓鐘輝死死盯著。若是像去年劉健謝遷主導的那一場伏闕事再來一次,這一回我是不可能神兵天降敢回來挽回大局了。記住,要盯著的不止是那些清流大臣,而是……”

    徐勛招手示意谷大用過來,用最低的聲音對其耳語了幾句,見其先是詫異,隨即面色陰沉,到最後笑起來最顯得陽光和氣的人竟是臉上陰惻惻的︰“放心。既然提早有了防備,我當然不會再犯當年的錯誤,想來鐘輝那家伙也必然會盡心竭力彌補去年那些疏失的!”

    張永雖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但料想總是如何安定後院,他便索性笑道︰“既然如此,十二團營左右官廳那兒就交給我。我這就去見涇陽伯神英!”

    等到和谷大用張永分手,徐勛才從板場胡同拐了出去,卻是和在宣武門大街上等著自己的一干護衛從人會合了,隨即方才一路疾馳前往千步廊西側的錦衣衛後街。盡管這幾個月他很少上這兒來,這里也才剛換了主人,但在這兒的人仍舊對其異常熟悉,一個校尉忙著上前替他牽了韁繩,另一個人則是拔腿去了里頭通報,須臾,馬橋和李逸風就一起出了來。

    “侯爺有什麼話讓人吩咐一聲就行了,怎的親自來了?”

    “你也知道我這就要出京了,有些事情想想還是親自來才能說得清楚。”

    徐勛一手勾著馬橋,一手拉著李逸風,就這麼勾肩搭背似的進了屋子,絲毫沒理會後頭那些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的校尉。等到進了屋子,外頭都被人看住了,他方才松開了手,卻是看著被他剛剛那舉動弄得呆若木雞的這一對人開口說出了幾句話。

    “京城的錦衣衛李逸風你好好看著,馬橋,等我們離京,你就去保定府那兒坐鎮,把畿南的錦衣衛及其眼線都給我好好運用起來,務必配合那邊的人馬將那些響馬盜山賊等等掃除干淨。這件事情只要辦成了,別看你不曾上陣打仗,張宗說他們幾個人是什麼功,我就記你什麼功!你且過來,好好听著這些交待!”

    見馬橋滿臉呆滯地上了前去,又听到徐勛並不避嫌自己,就這麼用極低的聲音分說著畿南剿匪一事的種種內情,李逸風不知不覺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明白此事徐勛竟是早早就已經預備了起來,如今那三位公子哥只是作為明面上的靶子!等到馬橋匆匆出門去召集人馬,徐勛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去的時候,他一听明白自己的任務,竟忍不住輕輕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誰都以為張彩如今是搖身一變成了劉瑾的心腹,沒想到……

    “總而言之,不管你動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打通張府這條線,而且斷然不能讓內廠東廠察覺任何端倪!我需要你得到我的密信之後,隨時隨地都能送到張彩手上!錦衣衛是廠衛之中時間最長根基最深的,相信此事你絕不會讓我失望!”

    “侯爺放心,此事我一定會辦得滴水不漏!”

    當徐勛從錦衣衛回到武安侯胡同自家府邸的時候,一夜未眠一早上又奔波了多地的他自然已經是兩眼疲憊的血絲。在二門口下馬之後,他隨手把韁繩丟給了一旁迎著的小廝,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就察覺到四周圍那詭異的安靜氛圍,抬頭一看見是徐良,他頓時打了個寒噤,緊跟著,他就只見徐良大步走了過來,一只大手猶如鐵鉗似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爹,你且听我解釋……”

    “少@攏 煌砩隙濟換乩矗 愀一胤浚 br />
    知道徐良的脾氣執拗,徐勛張了張嘴,最後不得不無可奈何地停止了掙扎,老老實實跟著徐良入內。本以為老爹肯定要帶著自己回他那兒好好訓斥一番,可卻不想徐良拖著他東拐西繞,最後竟是到了一處游廊前站住了。他看見那蕭瑟的花園里,沈悅手中抱著粉莊玉琢的徐寧,正在幾個僕婦丫頭簇擁下在那兒看著滿池殘荷的荷塘,他頓時愣住了。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你給我出門悠著點,別算計來算計去把自己搭進去了,多想想你家里的老子媳婦女兒!”徐良沒好氣地撂下這句話後,臉色便柔和了下來,“壽寧侯如今對你服氣得很,只要張宗說那兒平安順遂,他必然會站在你後頭,宮里頭太後那一頭也會為你說話。至于建昌侯,我借著你的名義把他家小子安排到涇陽伯麾下去了,他若有事也十有**會站在你這一邊。你爹就這點能耐,幫不了你別的忙。”

    “爹……”徐勛張口叫了一聲,見徐良臭著一張臉就是不理他,他少不得嬉皮笑臉地說道,“我和你保證,等這一次從江南回來,我就告老致仕,從今往後陪著您和悅兒瓊華游山玩水,就當個逍遙的勛貴!”

    “臭小子,你還不到二十,告什麼老!”徐良簡直被徐勛給氣樂了,絲毫沒注意到徐勛眼神中的那一抹異色。官當到徐勛這份上,只能一往無前繼續當下去,怎麼可能急流勇退?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03
奸臣 第六百一十二章 小皇帝翹家!


     里啪啦,乒乒乓乓,咚咚咚……

    這各式各樣的響聲依稀從京城中傳出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宣武門的一行人頓時臉色各異。這其中,滿臉事不關己的是徐勛,惱羞成怒的是劉瑾,馬永成魏彬羅祥不過是片刻的尷尬,至于張永和谷大用,反而饒有興致地側耳傾听了一下,前者甚至還詫異地問了一句。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京城中竟然又是鞭炮又是鑼鼓,那麼多家辦喜事?”

    辦喜事才有鬼,這分明是那些清流士子外加坊間好事的在放鞭炮外加敲鑼打鼓,慶賀他們這些人終于滾蛋離開京城了,而且還在希望他們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劉瑾腹中大罵,又狠狠地拿眼楮瞪了徐勛一眼——倘若不是這家伙多事,怎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這下可好,除了半死不活的老高鳳,再加上早就去了南京的丘聚,現如今他們這八虎中的七個全都被趕出京城了!當然,他也不會讓徐勛那麼便宜,他已經給劉宇和曹元李憲下了死命令,趁著他不在,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一定要把徐勛手下那些老家伙清理干淨,不清理干淨也得把人慪死氣死!至于這次事情始作俑者的錢寧,他也捏著鼻子暫且忍過了這一回,就看這虎狼心性的家伙能不能憑著東廠和內廠,把沒了谷大用的西廠以及沒了葉廣的錦衣衛壓下去!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徐勛看了一眼後頭旗幟招展的五百隨扈,這才笑眯眯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盡管自己這些人全都出了京城,朱厚照這天子竟然不曾來送一送,無論還抱著一絲希望的劉瑾也好,期冀著威風一回的馬永成等人也罷,甚至是張永和谷大用,都覺得有幾分遺憾。可這一次出京的意義遠遠不是明面上這麼簡單。因而心懷鬼胎的眾人自是七嘴八舌答應了一聲,隨著徐勛一聲號令,立時揚鞭出發。由于保定府一帶的剿匪正在激戰正酣,眾人自然走的是通州到天津衛一線,預備到了通州乘船沿漕河南下,省得一路車馬勞頓。畢竟,他們說是去祭祀孝陵,可朱厚照也說過是放假給他們。自然沒有讓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受苦的道理。

    然而,隨扈五百人是從左右官廳,錦衣衛和劉瑾指定的幾個京衛之中調出來的,其中騎兵二百,火銃手二百,刀牌手一百。即便是精銳,大清早出發,仍然午正時分方才到了通州。按照一眾大往日那做派,此時此刻自然少不得留著大部隊在城外碼頭休整預備乘船事宜,而其他人則是跟著徐勛進通州,包下一家館子好好犒勞了一下五髒廟,酒足飯飽之後方才到了張家灣碼頭。眼見碼頭上早早已經肅清了平日熙熙攘攘的人流,顯得肅靜整潔,而攏共四條官船以及十余條載隨行人員的小船也預備了停當。就連劉瑾也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這一次行程定的是水路走一部分人,騎兵則是在路上護持,橫豎沿運河正好有官道,騎兵的行路速度比船只快些,來回策應也便宜。于是,在通州知州和潞縣知縣帶著一眾人等歡送之下,徐勛和張永谷大用一船,馬永成魏彬羅祥又是一船,劉瑾一個人獨佔一船。每艘船上再加上幾人的心腹隨從和護衛等等。全都是滿滿當當。只是,出于謹慎選了最後一條船的劉瑾完全沒有注意到。打頭第一條船上剛剛開航就發生了一陣騷動。

    谷大用從外頭進了二層上頭最軒敞的那間艙房,伸了一個懶腰選了一張椅子坐下,還輕輕用手捶著肩膀。而張永的動作就直接多了,打了個呵欠大馬金刀地佔據了居中的一張羅漢床,他便隨手一指那邊一個身穿青色無花圓領衫背對著他在那搗鼓著什麼的小火者說道︰“喂,你過來給咱家揉揉肩膀……真是,好容易出來散散心,咱家這老毛病又犯了!”

    才進艙門的徐勛看清了那轉過身來的人,面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異色。而張永卻沒察覺到這個,直到人過來在身後站了,卻是毫無章法地伸手在他肩膀上亂捏一氣,他頓時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轉過頭喝道︰“會不會伺候人,這都是捏的什麼地方……啊?”

    “看什麼看,朕當然不會伺候人,這還是第一次給人捏肩膀!”

    張永猶如見了鬼似的伸手指著朱厚照,結結巴巴地叫道︰“皇……皇……皇……”

    “皇什麼皇,你後頭的字說不出來朕替你說,不就是皇上嗎?”朱厚照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見張永突然握手成拳,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下頜,隨即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他方才抱著雙手說道,“倘若你們敢泄露朕在船上的消息,亦或者把朕趕下船去,朕就……你們不妨試試看!”

    皇帝這凶巴巴的狠話讓谷大用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即就苦笑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您這不是為難奴婢幾個嗎?這要是讓宮中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知道了,奴婢幾個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就連平北侯也跑不掉!這麼大的事情,皇上您好歹讓咱們有點準備啊!”

    “哼,誰讓那些官員人人都只會勸諫上書,一點兒新意都沒有!”朱厚照惱怒地撇了撇嘴,見門口的徐勛眼神閃爍,他立時警覺了起來,當即沉聲警告道,“還有徐勛,朕可警告你,你可別給朕耍什麼花招!朕意已決,就是京城派上大軍阻攔,朕也絕對不回去!太祖爺龍興之地朕這個做祖孫的都沒去過,當年我大明定都的南京朕也沒去過,這一次非去不可!”

    “皇上,臣可沒說要趕您回去的話啊!”

    徐勛無辜地攤了攤手,見朱厚照分明滿臉不信,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明鑒,您這性子臣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上一回臣請老張老谷在家烤肉烤全羊,您面上說得好好的放他們假,可自己還是突然殺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一次?皇上星星念念就記掛著出宮。可對于咱們這些人大張旗鼓地出去卻那麼高興那麼支持,怎麼想都有些反常不是?事有反常即為妖的,所以嘛……”

    不等徐勛說完,朱厚照竟是噌的一下跳了起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慍怒︰“好啊,連這個你都猜出來了,怪不得這幾天瑞生跟著朕形影不離,朕要不是給他下了藥把人綁在床上。肯定得被他攔著……”

    听到居然小皇帝偷溜出宮是這樣的內情,張永和谷大用都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徐勛剛剛不見瑞生,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此時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張永谷大用你眼望我眼,正打算說兩句什麼。徐勛突然輕咳一聲道︰“皇上,您昨晚上應該是為了便于出宮,住在豹房的吧?雖說西苑的西華門和西安門並不算難出入,但在咱們啟程的時候您悄悄溜出來,論理不是那麼容易的。至于您要趕在咱們前頭,自然不會走宣武門,而是從崇文門出的城,而且到了通州就找各種借口把人打發走,這才拿著宮里的烏木牌混上了船。臣沒猜錯吧?”

    朱厚照一時眼楮瞪得老大︰“你怎麼說得和親眼看見似的?”

    “皇上,要不是臣在宮門處使了點花招,在您混上船的時候又早吩咐了人通融,您覺得會這麼容易上船來?”徐勛笑眯眯地說出了一句話,見這下子露出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的人赫然變成了朱厚照,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臣早就知道您會來的。”

    “敢情徐老弟你那天說的另一個猜測,指的是這個!”

    張永猛地一拍大腿,力道之大險些沒讓他自己哀嚎出來。而谷大用則是直接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徐老弟。你還真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蟲……”

    “呸!”朱厚照直接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指著徐勛的鼻子嚷嚷道,“你早有安排卻也不對朕說一聲。害得朕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那想計劃做點子,不但得瞞著太皇太後和母後,甚至連皇後都瞞著,早知道你居然有準備,朕就把皇後一塊帶出來了!”

    祖宗,帶您一個就夠冒險了,更何況再捎帶一個?

    徐勛腹中嘆息一聲,卻是不理會朱厚照這埋怨,而是換上了滿臉鄭重的表情︰“皇上,您剛剛說主意已定,可是已經留書知會了兩宮皇太後和皇後?”

    “那當然,不告而別是沒法子,要是連個字條都沒留,她們會急死的!朕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呢,她們一定會知道朕那苦衷的!”說到這里,朱厚照便握緊拳頭站起身來,“身為天子看不見民生百態,只能听人唱什麼盛世太平萬民喜樂,朕實在是受夠了,這次朕一定要用朕自己的眼楮好好把事情看清楚!”

    面對吃了稱砣鐵了心的朱厚照,徐勛想起自己非但沒有努力去防止,還還在後頭推波助瀾“為虎作倀”,他自然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很險的棋。但既然朱厚照已經被錢寧撩撥起了那心緒,堵不如疏,否則就算這會兒把人送回去,指不定他們這邊廂船隊人馬下江南,小皇帝那邊廂只帶幾個人也敢出京,不出京也會在京城消極怠工甚至于鬧得天翻地覆,他也唯有就這麼徑直走下去。因而,他悄然退出了艙外,卻是讓隨行的阿寶向岸邊打出了一連串自己早就設計好的旗語。

    皇帝打從是太子的時候就三天兩頭往宮外跑,這已經是兩宮皇太後司空見慣的事,即使周七娘也曾經被朱厚照拐帶過一次去閑園看戲,因而起頭對于這一日朱厚照免了文華殿的議政,三人最初都沒在意。然而,隨著中午時分,平日幾乎大多數時候都會跑來和自己一同用午膳的朱厚照不見蹤影,周七娘頓時生出了幾許不好的預感。她也並不叫人去找,而是自己坐步輦親自趕到了西苑豹房,雖則外頭守著的幾個小火者口口聲聲說小皇帝說不許人進去,她仍是悍然直闖,一進到最里間,她看到床上依稀一個人影,頓時大步上前拉開了簾子。

    然而,掀開被子後把人翻船過來,看清楚那個被綁得嚴嚴實實,嘴里還塞著一個布團的人,她心里頓時涼了半截。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深深慶幸自己有所心理準備,隨行女官宮女都留在了外頭。猶豫片刻,她便親自伸手掏出了瑞生嘴里的布團。

    “說吧,怎麼回事?”

    “皇上給奴婢下了藥,之後奴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瑞生低低地說出了這句話,旋即立時急切地說道,“皇後娘娘,就算這時候還能把皇上追回來,可若是事情鬧得太大,只怕皇上犯起擰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奴婢勸了一次又一次就成了這下場,一味硬來的話……”

    不等瑞生說完,周七娘便聲音沉靜地說道︰“我听皇上說過,你能夠惟妙惟肖地學他說話?”

    這事兒當初朱厚照回來後一再追問,瑞生不得已之下只能吐露了實情,除此之外就只有徐勛谷大用知道,瑞生不想朱厚照竟然還告訴過周七娘,一時間頓時陷入了躊躇,老半晌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皇後娘娘,這是有的,但奴婢如今人大了,也只能七八成相似……”

    “七八成也好。這會兒你就躲在床上,倘若是有人進來,你就端起皇上的架子把人趕走!”周七娘說話間就重新拉上了帳子,又看著床上的瑞生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死是活,就得看能不能暫時蒙混過去,等我回來再說!”

    仁壽宮中,當張太後從周七娘口中得到那麼一個驚悚的消息之後,她險些沒氣昏過去。兒子是什麼性子,她這個當娘的是最了解不過了,早些年就因為那些流言和她這個親娘犯擰,後來母子關系總算緩轉了,又在孝宗皇帝駕崩後因為立後而來回拉鋸,好容易遂了他的心願,現如今倒好,人直接把她和皇後一塊撇下,竟然跟著徐勛劉瑾他們一塊下江南去了!

    “該死,真該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還有那幫替他瞞天過海的混賬,難怪竟然一塊兒都願意出京……”張太後張口罵了好一陣子,卻不敢高聲,緊跟著便說道,“不行,一定得把人追回來,否則非出大事不可!”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容尚儀恭敬的聲音︰“太後,皇後,壽寧侯夫人送了信來,說是之前平北侯命人送到她那兒的,道是敬呈太後皇後。”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04
奸臣 第六百一十三章 瞞天過海


    要是這會兒壽寧侯夫人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哪怕她是張太後的嫡親弟妹,也絕對會被擋在外頭給個沒臉。然而,她卻說是為了送徐勛的書信來的,張太後和周七娘對視了一眼,婆媳兩個全都本能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來。須臾,張太後便微微頷首。

    “請壽寧侯夫人進來。”

    盡管是通籍宮中的國戚,但壽寧侯夫人常來常往宮中,張太後也見得勤了,此時此刻進來下拜行過禮後,見太後皇後臉色都很有些微妙,她恭恭敬敬呈上了徐勛的書信過後,也不久坐,寒暄兩句也就去了。對于她的這種識相,張太後自然極其滿意,等人一走就立時三刻拆開了信箋的封套,從頭到尾掃了一眼後便震怒地拍案而起。

    “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母後?”盡管自己對朱厚照的情形更加牽掛,但周七娘之前並不敢貿貿然湊上去,此刻見張太後雷霆大怒,她方才立時站起身來,卻是上前疑惑地問道,“可是平北侯奏了什麼?”

    “你看看,這小子真是被先帝爺和皇帝縱容得無法無天了!”張太後見周七娘上前來,隨手把信箋往其手中一塞,當即忍不住離開寶座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雙手一會兒在身前死死絞在一塊,一會兒又抱住了胳膊,腳下又急又快,等到周七娘看完信後,她方才氣咻咻地說道,“既然知道皇帝是那樣的脾氣,他就別提什麼下江南的話,更何況還大張旗鼓把劉瑾他們一股腦兒都拉了去,這分明是撩撥皇帝的性子!現在說什麼倘若皇上不在宮中,那麼便極可能微服追著他們去了。而若貿貿然去追,難免皇帝犯擰,這不是馬後炮嗎!”

    到這里,張太後先是一頓,隨即惡狠狠地說道︰“再者,皇帝一國天子居然不在宮里。這每日的文華殿議政怎麼辦,怎麼對朝野交待?”

    “可南巡之事,並非平北侯最先提的。”周七娘定了定神,見張太後立時利眼看了過來,她知道太後退居仁壽宮之後。並不太管外頭的事情,少不得將錢寧的挑唆說了出來,見張太後一時大怒,她這才徐徐勸道,“母後。固然是錢寧挑頭。平北侯擋的時候又撩撥到了皇上心頭的興致,但皇上既然早有此意,這事情真是堵不住的,早晚都有這一趟。派人去追固然容易,追回來如何料理,追不回來又如何料理?再說這會兒時辰不早。船應該已經從通州啟程了,一來一去至少要三四日。這三四日如何度過,方才是最要緊的。”

    張太後盡管由太子妃而皇後而皇太後。算的是大明朝後妃中少有享盡福氣的人,但二十余年獨霸後宮,弘治皇帝一直寵著護著,朱厚照雖則早年間有些犯別扭,但後來亦是對她這個母親敬愛有加,結果就造成了她並不愛動腦子。經周七娘這一提醒,她立時醒悟了過來。

    盡管這個皇後不是她挑的,而是皇帝一定要選的,但此時此刻,周七娘的沉著總算是讓她的心里稍微熨帖了一些,當即問道︰“那你說如何?”

    此時此刻,周七娘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之前皇帝擇定劉瑾和徐勛去祭祀孝陵,緊跟著又下了旨意,卻還沒打算讓谷大用張永那些人也跟著一塊去的時候對她嘀嘀咕咕的事。劉瑾獨霸司禮監已久,而這一次下江南時把八虎之中能挪動的人全都捎帶上了,卻仍是不肯就此放開司禮監,竟是讓病得七死八活的老高鳳代理。她深深記得,那次朱厚照很是嘆了一口氣。

    “劉瑾這人就是太戀棧權位了,高伴伴對他一直和自家晚輩似的,他也舍得這時候趕鴨子上架,高伴伴居然還答應了,朕總得給高伴伴這麼個面子!司禮監也算是日理萬機,朕真是擔心他是不是撐得下來。”

    想到這里,周七娘便定了定神說道︰“母後,第一樁,便是司禮監。雖說司禮監都是照內閣票擬批紅,但此事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即便高公公從前便是司禮監太監,這事情也算是做過,但年事已高不說,身體也不好。妾些微薄見,前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蕭公公如今正退居城外,不若召入宮中暫代。蕭公公既然之前能辭位而去,如今也應該不會計較暫代的名義。而蕭公公在文官當中風評素來還算不錯,朝野也不會有太大意見。”

    蕭敬?

    張太後對于蕭敬自然並不陌生,畢竟從成化年間開始,蕭敬就一直都在司禮監,丈夫當年也對人頗為倚重。于是,她斟酌片刻便點了點頭道︰“此事你想得周到,就如此。”

    自己提出的第一件事張太後就答應了,周七娘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氣,旋即便開口說道︰“至于第二樁,請母後恕妾斗膽。皇上出宮的事,能瞞還是暫且瞞一瞞。先用皇上出疹子不能見風這理由蒙混過關,然後再看前頭消息如何再作計較。不如召見西廠掌刑千戶,令其持母後手書前往見平北侯,一切以皇上安危為上!”

    出疹子!

    張太後听到這麼一個理由,頓時瞪大了眼楮。然而,一想到丈夫當年雖說日日上早朝,但早朝之後幾乎就從不見大臣,有什麼事要問內閣大臣,記得還是一回回御札送下去,閣臣上揭帖言事,在位多年見閣臣的次數屈指可數,如劉大夏這樣的寵臣,面聖也是罕有的殊榮。想到這里,她的神情便緩和了幾分,但旋即就又沉下了臉。

    “暫且拖延幾日並不要緊。可若是時間長了,外頭傳出些皇帝身子不妥的流言,那可如何是好?畢竟,皇帝人不在宮里,這是鐵板釘釘的,竟是連辯駁也不能!”

    “這件事……”周七娘沉吟片刻,最終還是走到張太後身側,低低耳語了幾句,見這位皇太後先是挑眉惱了。旋即斥了一句荒唐,但最終還是在她攙扶下坐了下來,她知道張太後終究還是有幾分動心,自然不會再畫蛇添足說些什麼。

    “這事兒是真的?”

    “皇上親自得意洋洋對妾說的,還說那會兒谷大用在側,李榮陳寬王岳三個和皇上朝夕相處的都被騙過去了。應該假不了。”想起朱厚照說起那事情時的狡猾笑容,周七娘忍不住暗自嘆氣。要說小皇帝什麼都好,唯有這說是風就是雨的脾氣實在讓人沒轍,如今捅這麼大的窟窿,她一介弱質女流。也只有這種荒唐法子彌補。于是,她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只是瑞生說,他如今大了。嗓子不同從前。怕只有七八分相似。”

    “有七八分總也能救救急,到時候我在旁看著。”張太後冷哼一聲,旋即突然想到朱厚照做事的脾氣,一時又氣急敗壞了起來,“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若真是皇帝早就和你透過此事。看來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才把瑞生綁了留下!好啊。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丟下咱們娘倆自己去快活了。他還要不要這江山社稷,若有個萬一他怎麼對得起他父皇!”

    嚴正警告過徐勛和張永谷大用,朱厚照立時覺得逍遙自在,當下便扮著之前那小火者船上船下四處走動。當然,他還是怕後頭兩艘船的人瞧見了認出自己,因而只往船頭不去船尾,可最初的興奮過後,他立時又覺得船上的日子頗為無聊。這一天卻是又遇到一撥從天津前往通州的糧船雇了縴夫,他立時興致勃勃地站在船頭觀看,見人揮汗如雨步履艱難,甚至還有人腳下一不留神摔進水里,一來二去那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張永追隨朱厚照已經好些年了,此時此刻站在小皇帝身邊,敏銳地覺察到其那一絲不愉,少不得輕聲勸解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古往今來就是這個道理。”

    “要是聖人能看著這種景象,說出這種話來,我就不相信他還是聖人!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如今是在船上,即便是認得他的要緊人物都知機地不會叫錯稱呼,但畢竟還有不認得她的人,因而朱厚照早早就把自稱給改了。此時此刻,他輕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那些在十月的天氣冒著大風穿著單衫拉縴的縴夫們,整個人扒著欄桿想起了心事。然而,張永卻不敢真的任由朱厚照就一個人呆在船頭。不說這看似結實的欄桿會不會斷裂,小皇帝會不會一時手腳把持不住掉下河去,就是岸邊會不會沒來由蹦出一根箭,這都是沒準的事。于是,張永就仿佛是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恨不得張開雙臂在朱厚照身後護著,眼楮還警惕地東張西望。

    徐勛從艙房里頭出來時,看見的就是朱厚照無聊趴在欄桿上看著底下平靜的運河水,而張永則是在後頭小心翼翼護著的情形。盡管最初有些好笑,可見張永滿臉鄭重,他須臾便醒悟到此行容不得半點差錯,面上的戲謔笑容也就消失了。

    “咳!”

    听到這一聲咳嗽,朱厚照和張永同時回過了頭。而前者那轉身動作太劇烈,整個人竟是往後頭一倒。眼見得這番情景,徐勛也沒工夫再去感慨張永起頭的小心翼翼了,一個箭步上前一拉一拽,把朱厚照一把拖了過來,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不知不覺就嚴厲了起來。

    “這是在船上,別東張西望,落水可不是好玩的!眼下都已經十月了,距離封凍越來越近,可想而知水有多冷,受驚事小,凍病了事情就大了!要是您還這樣冒冒失失的,船到天津,可別怪我把您給強行送回去!”

    朱厚照盡管和徐勛已經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徐勛這般疾言厲色的樣子,更何況還是對自己這個一國天子。然而,面色一沉的他看著徐勛那絲毫不肯相讓的眼楮,不知不覺又有些心虛,最後便別轉頭小聲嘀咕道︰“不就是讓人小心些嗎,用得著這麼大聲?也不看看自己也沒比我大幾歲!”

    張永起頭還擔心徐勛這生硬的態度觸怒了朱厚照,等到听見這麼一句話,他險些沒笑出聲來,但也放下了心底一塊大石頭。他本想在旁邊插科打諢活躍一下氣氛,可看見徐勛沖自己使了個眼色,想了想也就溜之大吉回艙房了。畢竟,他剛剛在那兒繃緊了神經守這麼久,早就是腰酸背痛滿心疲累。

    等到張永這一走,徐勛才表情為之一緩,走上前低聲說道︰“水上不比陸上,雖則日夜行船更加舒適,但萬一有險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從前王守仁貶貴州,林俊北上京師,坐船都曾經翻過,可謂是死里逃生。所以,還望皇上千萬有個輕重,別再這麼不小心了。”

    要知道,歷史上那位正德皇帝,可就是落水之後不治身亡,年紀輕輕撒手而去,拱手把江山讓給了旁支,留著自己的母後和兩位舅舅給人直接欺負死了!

    “知道啦知道啦。”盡管頭一次被父皇母後還有從前的皇祖母和太祖母之外的人這麼劈頭蓋臉訓斥一頓,但朱厚照知道徐勛畢竟是關切,想想也就決定大度地寬宥原諒他一回。為防再給人抓著這麼個由頭教訓一頓,他便上前兩步離欄桿遠些,這才抱著手說道,“不過,我也得和你約法三章,你看我都不自稱朕了,你也給改改稱呼,給人听去豈不是泄露身份?”

    “皇……公子說的是,這也是我想要和公子商量一下的身份問題。”徐勛硬生生改過了稱呼,這才正色說道,“我行前便留了書信給壽寧侯,此時必然壽寧侯夫人已經遞給了太後和皇後,想來這會兒她們已經知道了,必然會先行盡力遮掩。而這一路過去,沿途必然有不少州縣地方官要迎來送往,我會吩咐下去盡量少停留,畢竟目的是江西和南京。這艘船上下我早就布置得猶如鐵桶一般,絕不會泄露了公子的身份,但若是後頭其他人知道了,人多嘴雜,萬一捅出去不得了。所以,還請公子委屈一下。”

    “嗯?”朱厚照正苦惱自己該用什麼身份好,等听到要瞞過劉瑾等人,他頓時大感興趣,連忙點點頭道,“好好,前頭我還給張永捏過肩膀呢,索性就扮個宮里出來的小火者哩!”

    “這不行,一開口就露餡了,而且,若是小火者,該跟著劉公公他們,而不是跟著我四處走動。”徐勛搖了搖頭,旋即便笑眯眯地說道,“我讓錦衣衛指揮同知李逸風給我找了一個懂得些改頭換面的人,改動少許之後,我到時候安排人帶你悄悄下船,你就以悅兒表弟的身份出現,橫豎你也叫過她姐姐。只要嘴里含個杏核裝結巴,少和劉瑾他們見面,那就穿不了幫!”

    若要是別的皇帝,听到這法子必定勃然大怒,但朱厚照卻只是歪著頭一想,便興高采烈地點點頭道︰“好,就照你這法子辦,以後我在外頭就直接叫你一聲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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