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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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11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5
第五百七十四章 連環手
  
    想當初徐勛的新婚之夜,朱厚照被徐勛那春宮圖一糊弄,再加上三言兩語說昏了頭,礙於沈悅也是自己得叫一聲姐姐的,他便很大方地放過了那一遭,不曾鬧著洞房。然而,今天他是名正言順討了兩宮皇太后的許可出宮來的,儘管不能太過招搖讓大臣們又炸開鍋彈劾,可大鬧一下作為自己親娘舅家的壽寧侯府卻是必須的。因而,此時此刻他說完之後,立時又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看著自己面前滿臉苦相的壽寧侯張鶴齡凶巴巴地一瞪眼睛。

    “怎麼著,舅舅莫非不答應?”

    小祖宗,問題您不止是張宗說的表兄!

    張鶴齡見那些大璫們一個個都對自己露出了愛莫能助的表情,就連徐勛也是一攤手,他頓時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思來想去,他暗想小皇帝又從未傳出過好色之說,就是自己的兒媳婦給瞧去也不打緊,只是原本弟弟家那幾個小子卻得攔在外頭,免得鬧出什麼笑話來。打定了這主意之後,他便嘆了口氣說:“既如此,那臣便去安排安排。”

    “安排,鬧洞房還用什麼安排?”朱厚照沒好氣地一揮手,旋即便氣定神閒地說道,“再說,朕這表弟之前不是在北邊連韃子都打過,這點小陣仗算得了什麼。朕也不虧待了他,母后原本要朕封他錦衣衛指揮使的,可張宗說那小子半點興趣都沒有,一個勁對朕說要打仗。正好徐勛之前才剛對朕說過,近畿那邊的匪患一直鬧著也不是法子,索性讓他去試一試。”

    “啊?”

    張鶴齡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見徐勛笑吟吟看著自己,彷彿還以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他慌忙飛速轉動腦子,思量怎麼讓小皇帝收回成命。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朱厚照又看向了站在一旁剛剛一直都只在看熱鬧的徐延徹和齊濟良。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還有徐延徹齊濟良,你們這些日子在京城呆得也快發慌了,索性跟著張宗說一塊去。若是蕩平匪患建功立業了回來,朕一併重重有賞,就是封官進爵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這話,被侍衛們認出來放進了院子,此時剛走到外頭門邊的定國公徐光祚頓時完全愣住了。他下意識地想要跨進門去,但胳膊卻被人一把拽住。回頭見是徐良。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哥哥,我家老二那點本事你是知道的。人固然機敏活絡,武藝上頭卻只是湊合。近畿那些盜匪響馬說是微不足道,可府裡在畿南的幾個莊子都報過匪患,兇狠的時候寸草不留。派了他們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又不是就讓他們三個去,好歹也是有兵的。”徐良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從兒子口中得知了這一茬。而徐勛更是請他幫忙,把定國公和壽寧侯這兩邊安撫好,仁和大長公主那邊自有他親自出馬,因而這會兒見徐光祚皺了皺眉,臉上好歹沒那麼緊張激動了,他這才把人拖到了一邊,見四周圍那些侍衛離開還遠,就低聲解說了起來。

    “老弟。我們也是老交情了,我也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畿南的匪患是厲害,再鬧下去上上下下全都臉面無光,但京畿附近屯駐大軍,真要說平不了,那是開玩笑。我家那小子你是知道的,他從不做沒把握的勾當,既然舉薦了你家小子,那總有他的道理。而且。你家裡人口多。若你家老二真能再進一步,興許你們徐家還能再出一個爵位呢?”

    當年徐達兩子封公。雖則定國公一系是出自朱棣對於一直鼎力相助卻丟了性命的小舅子的愧疚和報答,但終究是大明一朝再沒有過的盛事。徐光祚知道兒子究竟有多少斤兩,可對於徐勛覆雨翻雲的本事印象更深刻。於是,在斟酌良久之後,他最終點了點頭。

    “那好,我就聽老哥哥你的……橫豎皇上也已經主意下定,我就是潑涼水也沒用。”

    話音剛落,徐光祚就看到滿臉失魂落魄的張鶴齡也正從屋子裡出來。知道這位皇帝的親舅舅竟也碰了一鼻子灰,他就更加不會去碰這釘子了,連忙迎上前去打了個招呼。果然,張鶴齡一見他這個難兄難弟,立時訴起了苦來,旋即便拉著徐良說道:“興安侯,這事兒你可得千萬幫幫忙,我家那小子打仗只是半吊子,去平匪是絶對不成的。”

    “侯爺也不要妄自菲薄,物盡其才,人盡其用,我家那小子我知道,等閒人物不放在眼裡,既然能舉薦令郎,必然是因為其確實有過人之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徐良既有徐勛這麼個口舌如簧的兒子,說起話來少不得也是沾染了幾分。見張鶴齡面色稍霽,他卻知道張鶴齡這嫡長子不同於徐光祚家的次子,想了想便低聲說道,“你要真不放心,回頭我探探我家小子的口氣,要真是有什麼危險,我就是揪了他的耳朵,也不會讓你那兒子去冒險!”

    “那敢情好!”張鶴齡如今和徐良本就交好,因喜其為人豪爽,他此時絲毫不疑這話是搪塞自己的,連連點頭後就握了握徐良的手道,“總而言之,就拜託徐老哥了!對了,我還得出去應付一下各方賓客,皇上就在裡頭,二位要進去就請進去吧!”

    剛剛得知了這麼一個消息,此時此刻,徐光祚卻不想進去在皇帝面前湊熱鬧了,否則若是小皇帝看見自己,突發奇想也派個什麼任務下來,他就是想拒絶也沒地兒躲去。於是,等眼看著壽寧侯張鶴齡匆匆離去,徐光祚找了個藉口,也就悄悄退了出去。這時候,徐勛在門前一站,聽到裡頭小皇帝正吵吵嚷嚷給人分派鬧洞房的任務,他略一思忖便也悄悄轉過身來,腳下無聲地緩步往外退去。

    都是一些小傢伙們在鬧騰,這當口他再進去湊熱鬧,那就顯得很沒眼色了。

    而裡頭亂鬨哄地鬧了好一陣子,徐勛見朱厚照終於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而徐延徹和齊濟良雖頻頻往自己身上掃,倘若目光是刀子,怕不能偷偷紮上幾百幾千個洞來,他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側頭往剛剛進來便一直沒出聲的瑞生身上掃了一眼。小傢伙聞絃歌知雅意,原本竭力收縮存在感,這會兒少不得接過下頭一個侍女送上來的茶,雙手捧到了朱厚照跟前。

    “嗯。”朱厚照接過之後正要往旁邊擱,突然看清是瑞生,他不禁驚咦了一聲;“咦,瑞生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去楊家頒賞的事情都辦好了?楊慎人呢?”

    數日前徐勛高昇之日,楊慎當場發難的情景一眾大璫都記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雖說人人都仍是剛剛那副表情,並沒有人去多看劉瑾一眼,但耳朵卻全都豎了起來。而瑞生則是小皇帝疑問的眼神下,囁嚅著把楊慎那番話全都轉述了一遍。徐勛看見劉瑾一時面露喜色,頓時暗自哂然一笑,果然,就只見朱厚照的臉色從晴轉多雲,多雲轉陰,可眼看即將轉變為雷陣雨的時候,突然滿天烏雲又散盡了。

    “得,他和他爹是一個死硬脾氣,算了算了,朕不和他一般計較。聽說那好歹是個詩文一絶的人才,等他考中了進士,朕再好好考較考較他!”

    劉瑾恨不得小皇帝因為楊慎的不識抬舉而遷怒於楊廷和,可眼看小皇帝就這麼輕輕放下了,他頓時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等到外頭鞭炮聲一陣陣響起,竟是新娘子已經迎了回來,他跟著興緻勃勃的朱厚照一塊出去看熱鬧時,便抽空讓人給今天同樣現身恭賀的焦芳送了個信。而看著他如此動作,徐勛悄悄離開了朱厚照身側,背著手穿梭在賓客之中,不消一會兒就找到了今天同樣受邀前來湊熱鬧的唐寅。

    “伯虎。”

    唐寅正在欣賞張家戲班子的那齣戲,琢磨著台詞該如何寫才能珠圓玉潤,乍然聽到後頭的聲音,他連忙回過頭來。因這兒只是消遣的地方,四周圍都是些不甚得志擠不到前頭去的中低級官員,他把到了嘴邊的大人兩個字吞了回去,躡手躡腳地跟著徐勛擠出了人群之中。然而,徐勛出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便讓他吃了一驚。

    “牡丹亭的第一出可是已經寫好了?明日開始放吧。”

    見唐寅為之一愣,徐勛便笑道:“明日張公公的二位兄長封伯,這事已經定下了。既然如此,權當以此為他道賀,哄了皇上去閒園捧個場。另外,你今日在這兒少廝混一會兒,晚上請了康對山一塊到我這兒來,我有要緊事請你們兩位筆桿子琢磨琢磨。”

    今天早上徐勛也沒提到這一出,此時此刻聽到這話,唐寅頓時滿腹狐疑。然而,知道徐勛做事素來就是如此,靈機一動說來就來,他也就沒有什麼別的話,答應之後便匆匆離開了壽寧侯府。等到他一走,徐勛背手看著戲台上那一出歡天喜地卻俗不可耐的大戲,暗想等到牡丹亭完了,是不是把桃花扇的大意給唐寅康海講講,讓兩人把這一齣戲也搬上戲台。只要把晚明變成宋末,把清朝化作元朝,卻也不是沒法子。

    然而,在這種旨在於建立口碑的名劇之外,政治宣傳劇方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否則砸下去這麼多錢的收穫還遠遠不夠。就比如最近這段日子,他的最要緊目標,就是把寧王的名聲儘快砸下去,然後牽連到劉瑾,如此一來,劉瑾方才會惱羞成怒,方才會更加急功近利,方才會真正下狠心謀求大權獨攬!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只聽到一陣接一陣的嚷嚷聲:“拜天地啦!”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6
第五百七十五章 朕信你不疑!
  
    這鬧洞房的勾當徐勛前世裡經歷過多次,從來都是起鬨的那個,而今生今世雖說是第一次,但也同樣是個幸災樂禍的旁觀者。眼看朱厚照把那個臉皮已經算是極厚的張宗說挑得面紅耳赤討饒連連,他知道曹家小姐臉嫩,終於出面打了個圓場。於是乎,朱厚照這才悻悻然罷休,拿著個果子出來的時候,還狠狠往那果子上給咬了一口。

    “話說回來,朕趕明兒大婚的時候,要也有這麼熱鬧就好了!”

    天子大婚那是有無數的儀制規矩,看似熱鬧喜氣,但其實卻是如同提線木偶被折騰個好幾天,因而朱厚照想著就不由得發怵。然而,眼見這話沒人接話茬,他想也知道任性折騰一回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因而瞪著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好一陣子,他才突然開口說道:“你們說,朕要是把豹房變成新房怎麼樣?”

    劉瑾剛剛微微一走神,見一眾太監們幾乎心有靈犀地退了一步,就連徐勛幾乎也是同樣動作,一時竟是把他留在了最前頭,他愣了一愣之後,最終慌忙苦口婆心地勸解了起來。

    這要是宮中沒有兩宮皇太后在,他自然不用說,一定支持朱厚照想怎麼胡鬧怎麼胡鬧,可那兩位太后壓在頭頂,他在其他的地方可以順著朱厚照的意思,此事卻萬萬不能鬆口。

    等到一行人從壽寧侯府側門出來,他費盡口舌好容易把朱厚照的那點念頭給打消了,又惦記著今夜要和焦芳等人商議事情,雖極其不放心讓張永等人和徐勛護送朱厚照回宮,更擔心他們會說自己的壞話,但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畢竟,前幾天朱厚照那突然雷霆大怒的舉動已經很清楚了,這天子的信賴上頭,徐勛絶不遜於他。

    “皇上,奴婢私宅還有些事……”

    “去吧去吧。朕這邊你不用操心。”

    朱厚照幾乎是想都不想便點了點頭,眼看劉瑾行禮之後轉身去了,他也不管這是大晚上,彷彿逛街似的溜躂著步子。那踢踏鞋子的聲音格外刺耳。然而,在這種聲音中,小皇帝突然停住了腳步,隨即突發感慨似的說道:“你們說,為什麼人人都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夫妻如此。志同道合的親朋往往也是如此?”

    此話一出,徐勛也好,張永谷大用和馬永成等人也罷,全都是大吃一驚。後者幾乎都以為朱厚照是影射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而徐勛卻隱隱約約覺得,朱厚照素來是那種有什麼說什麼直截了當的性子,儘管如今小皇帝處事更加明晰,洞察力和容忍力也大有長進。可這根本的性子是不會改變的。於是,他微微一沉吟,隨即就嘿然笑了一聲。

    “徐勛。你敢笑話朕?”

    “臣當然不敢。”徐勛笑眯眯地走上前幾步,只落後朱厚照一人左右,卻是語氣輕鬆地說道,“皇上這問題好回答得很。共患難的時候,面對的艱難處境也好,敵人也罷,往往都是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抗不過去的,而且不同舟共濟的話,興許會一塊死得很難看,所以。面對這種情形,只要是腦子還清楚的人,都會齊心合力的共患難。”

    “嗯,有道理,然後呢?”

    見朱厚照不以為忤,甚至饒有興緻地看著自己。徐勛便微笑道:“至於共富貴難,這卻得看情形。有道是知足者常樂,倘若只是得到富貴就可以滿足的人,那富貴之後自然還是一切如舊。但人往往都是有私心的,男人有了富貴便巴望美色,女人有了富貴便嚮往比自己更高一等的人,乃至於富易妻,易夫,這都不足為奇。而至於富貴之後,至交親朋反而反目這一類事情……”

    徐勛頓了一頓,發現朱厚照比剛剛興趣更濃了,甚至不斷催促他快說,他便誠懇地說道:“那多半是因為,當年能夠共患難,是因為目的相同,但理念原本就截然不同,再加上人的性子絶不會是一樣的,起頭只是大夥為了同舟共濟,拋異求同,而既然目的達成了,隨著相處時間漸長,這些彼此不相容的東西都暴露了出來,於是,自然水火不相容,就此翻臉。這無關乎對錯問題,更多是在於最初的關係,就只是存著互利,所以合則留,不合則去,也是這麼個道理。只要是共不得富貴的,絶算不上真正的至交。”

    張永和谷大用原本都以為徐勛會藉著這個機會影射影射他們和劉瑾的關係,而馬永成等三人則乾脆是盼望徐勛會這麼做了。然而,徐勛的回答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就連朱厚照也是大為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乾咳了一聲。

    “徐勛,朕真是覺得,你小子至少絶對不止比朕大一歲。”朱厚照歪著頭想了一想,隨即把兩隻手同時伸了出來,“朕覺得你至少比朕年長十歲!不,二十歲!”

    徐勛被朱厚照這一番話逗得大笑了起來,暗想朱厚照的猜測取個中間數,那卻是真差不多。但笑過之後,他便一本正經地對朱厚照問道:“臣倒奇怪,皇上怎麼想著問這個?”

    “這個嘛……”

    朱厚照猶豫片刻,隨即聳了聳肩道:“朕昨兒個閒著沒事出宮逛逛,結果竟是遇到了李伴伴。李伴伴看上去蒼老了不少,聽說他從前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幾乎都和他斷了往來,朕原本聽了氣得大發雷霆,他卻說,共富貴易,共患難難,這是世上常情,讓朕不必放在心上。還說他已經很幸運了,當年和陳寬等幾個人共患難,後來在司禮監中身處高位,十幾年都是相處得好,至少沒嘗過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當年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人如今彼此捅刀子的滋味。所以朕一時有感而發,就拿來問一問你們。”

    居然是李榮!

    包括徐勛在內,一眾人竟是全都愣住了。對於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司禮監大佬,隨著他和劉健謝遷等人同時退出歷史舞台,他們早就把這麼一個人忘在腦後了,還以為人已經去南京了。可如今再從皇帝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徐勛便不由得想到,李榮畢竟是朱厚照小時候便在身旁帶他的人,小皇帝對此人存著某種揮之不去的舊情。那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但這麼一個人是真的湊巧遇上,還是李榮的設計,亦或是背後更有別的名堂?

    而夜色之下的朱厚照只顧著自己大發感慨,哪裡注意到別人都是怎麼個面面相覷的表情。背著手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又開口說道:“被他這麼一說,朕就不由得想起了丘聚來。從前他跟著朕在東宮的時候,多謹慎小心的一個人,可一放出去做事倒是好,胡作非為無法無天,根本就是在糊弄朕!”

    小皇帝這一怒之後,又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其他人:“朕知道你們如今都把兄弟子侄接到了京城來享福。朕也體恤你們,一個個都封了官。可是,你們也得約束著他們。朕這封官是讓他們不至於吃苦受窮,可不是讓他們橫行霸道。之前丘聚那些個家人便是橫行霸道,在人前別人都當是朕給他們撐腰呢!這一點,你們得學學劉瑾和徐勛,劉瑾的那個侄兒劉二漢自打狠狠挨了一頓家法,現如今幾乎不露面了。其他人也很少招搖過市。至於徐勛就更不用說了,外頭有人敢打徐家招牌,從店家到百姓都知道。直接扭送順天府就是一頓板子!”

    朱厚照突然把劉瑾和徐勛併排拿出來表揚,這頓時讓一眾太監們大眼瞪小眼。要知道他們多半是兒時淨身入宮,吃了一輩子的苦,如今讓家人享享福也是人之常情,這出一兩個害群之馬……哪怕前頭最賢明的宣宗孝宗這幾位皇帝,還不是禁絶不了,小皇帝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了?尤其是本來已經內定了兩個兄長要封伯的張永,更是拿眼睛去偷瞥徐勛。

    “皇上,你再誇下去,臣就要無地自容了。”徐勛自打聽到了李榮這個名字之後。心裡就滿是警惕。李榮比蕭敬年齡還大一截,要真的知道急流勇退,就該趁著還撿了一條性命好好去養老,還在皇帝面前出沒算怎麼回事?於是,他這麼說了一句之後,便含笑說道。“臣是從前在南京吃過不少狗屁親戚的虧,所以平生最討厭那些富貴的時候巴結上來,貧賤的時候落井下石或者躲得遠遠的人。臣是睚眥必報的人,所以這勢頭寧可借給如親信之人,也絶不會借給那些所謂親戚。”

    “你果然老實。”

    朱厚照最喜歡的便是徐勛的有什麼說什麼,此刻毫不意外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樂了一陣子,他突然擺手吩咐其他那些太監們離得遠一些,招了招手示意徐勛和自己並肩而行,沒走幾步就突然石破天驚地低聲說道:“徐勛,你知不知道,就在沒幾天前,朕令人杖殺了豹房的一個內侍?”

    徐勛雖是消息靈通的人,可也在於什麼人什麼事。對於朱厚照身邊的事,他便一直謹慎地維持著一定的距離,更是嚴令瑞生不是十萬火急,不得送出消息來。此時此刻,聽到朱厚照提到這樣在外頭人命關天,在宮裡卻無足輕重的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這是宮中的事,臣不甚清楚。”

    朱厚照摩挲著自己如今已經隱約有些微茸的下巴,好一會兒才出口說道:“朕之所以會下令杖殺了那個人,是因為他竟然指斥你有異心,說什麼你勢通文武,交通邊鎮,而且在西苑掌有府軍前衛,在左右官廳則有十二團營精鋭,身邊統共只有一父一妻一女,倘使有變密送其出京,便再無丁點後顧之憂。朕當時就氣炸了肺,一腳踹倒了人之後,便吩咐堵了嘴拉出去杖殺。事後朕才覺得有些莽撞,應該嚴審逼問主謀的!”

    一個微不足道的內侍之死,竟然有這樣的隱情!

    倒吸一口涼氣的徐勛只覺得腦際一瞬間空白了下來,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辯白之類的話他在朱厚照面前說不出來,而輕鬆地置之一笑,他也沒法子這樣淡然。可以想見,換成別的皇帝,就算一時大怒杖殺了如此一個敢言大臣有逆心的內侍,也絶對不會說出來的。

    “皇上,臣……”

    見徐勛幾乎隔了很久,這才斟酌著說出了這幾個字,朱厚照突然擺手阻止了他,隨即咧嘴一笑道:“不用說什麼了,朕把人殺了,就是態度。朕要是不信你,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裡,絶對不會對你說。既然說出來,那便是當成笑話,你聽過就好。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想當初在順天府衙第一次見著你就覺得你有意思,就在那一天,更是把對誰都沒提過的話對你說了,便是因為朕從一開始就覺得你可信。只要是朕信賴的人,就會一直信賴到底。什麼狡兔死走狗烹,呸,朕不是那樣無情無義的皇帝!”

    見朱厚照真的呸呸連吐了兩口唾沫在牆上,徐勛有些想笑,但那種觸動卻讓他心中有些苦澀。而朱厚照在說完這些之後,卻是又勾了勾手指把後頭的那些大璫們和瑞生都一塊叫了上來,掃了他們一眼就輕咳了一聲。

    “朕今天說的話,自個好好記在心裡,不許說出去一個字,否則看朕回頭怎麼收拾你們!”凶巴巴吩咐了一句後,朱厚照便斜睨了一眼徐勛道,“徐勛,你也是一樣,那是朕和你兩個人的秘密!”

    “是,皇上放心,此話絶不會入第三人之耳!”

    見朱厚照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待到出了巷子,早有預備好的馬車徐徐駛過來接著,徐勛親自送了朱厚照上車,等到瑞生跟了過去,他方才又關上了車門。然而,張永和谷大用卻故意落在了後頭,張永更是忍不住上前低聲探問道:“皇上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徐勛嘴角一挑,旋即嘿然笑道,“只是有人算盤落空而已。沒事了,你們快跟上去!”

    及至對谷大用也這麼打了個手勢,眼看一個個人上馬護衛著小皇帝那一輛車漸漸遠去,徐勛的眼神方才冷了下來。會這麼來一招絶戶計的,總脫不開嫌他礙眼礙事的人,只不過下這樣的猛藥卻依舊沒成功,還讓朱厚照洩露了此事,還真的是機關算盡太聰明!

    不過,由此看來,從前他拒絶楊一清的提議,事實證明並不是他太過拘泥糾結。朱厚照的信賴並不是對於他一個人,劉瑾也絶對不差毫分。倘若朱厚照會相信劉瑾有逆謀反心,將來再發生此次人進讒言說他有異心的情況,小皇帝的態度就絶不會這樣鮮明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7
奸臣 第五百七十六章 謀己謀人謀將來


    夜色之下的沙家胡同劉瑾私宅外頭,停著一溜車馬。夜深人靜的時候,哪怕是白日車水馬龍的沙家胡同,也很少呈現出今夜這般景象,只是這兒向來是北城兵馬司巡行的禁地,倒也無人來管這閑事。而這一整條胡同的地皮都被劉瑾陸陸續續吃了下來,更加不虞被人窺伺偷听窺視。此時此刻,晚到的兩個老者便彼此對視了一眼,又微笑頷首道了一聲好。

    打過招呼之後,其中那個面容瘦削年紀稍大幾歲的,側目掃了一眼停在自己前頭的馬車,隨即嘿然笑道︰“焦守敬還真的是動作快,看來他十有**是和劉公公一塊回來的。”

    “以貞兄又不是剛知道焦閣老這人?別看他年紀比我們大,這腿素來比我們快。”劉宇語帶譏誚地諷刺了一句,隨即就含笑對曹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只不過,這朝堂上頭可不分什麼先後,焦閣老終究是老了!”

    曹元莞爾一笑,旋即便和劉宇聯袂入內。等到了劉宇往日見他們的廳堂時,一進屋子,果然就只見里頭燈火通明,除卻劉瑾及其最親近的張文冕和孫聰之外,焦芳和兒子焦黃中一坐一立正在劉瑾身側,曹元和劉宇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劉公公。”

    盡管劉宇官居兵部尚書,曹元如今從甘肅巡撫調任回京,在都察院任右副都御史,說起來都是二品三品的高官,但兩人這位子都是靠巴結劉瑾得來的,因而不免畢恭畢敬,反倒是和焦芳這位閣老次輔廝見的時候帶著幾許敷衍。待到他們兩人一一落座,劉瑾便干咳一聲直截了當地說道︰“咱家今夜找你們來,這意思很簡單,把楊廷和擼下去!”

    劉瑾是什麼性子,在場人人皆知,因而一听這言簡意賅的意思。幾個人對視一眼,知道這會兒不是要勸劉瑾怎生收回這意思,而是怎麼幫劉瑾達成目的。畢竟,無論是已經在內閣的焦芳也好。巴望著入閣的劉宇和曹元也罷,楊廷和這樣一個看似官位不高,但卻極得人望的士林中堅人物,原本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原本該一個陰毒的點子接一個的場合,卻一時之間停滯住了。在劉瑾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下,曹元方才輕咳一聲道︰“劉公公。楊廷和這個人不但曾經為皇上教授過多年經史,而且他這個人沉靜穩重,鮮少……不,或者說幾乎不曾做錯過什麼事。”

    對于曹元的這個回答,劉瑾自然異常惱火,而劉宇雖知道這是表現自己的機會,可思來想去,他也只得苦笑道︰“以貞兄所言不差。楊廷和這人油鹽不入,士林之中和他交好的人多,倘若再有皇上信賴。要把人趕出京城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眼見劉瑾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看向了自己,焦芳方才鎮定自若地笑道︰“楊廷和此人雖是極難下手,但也不是沒有弱點的。先帝爺在世的最後一科,便是他的副主考,按這道理,他也是桃李滿天下的人了。他不好下手,他的門生卻未見得人人清白。況且,我令人查過,楊慎之所以會妄言寧王是非。在于江西士子蠱惑。江西向來士名極盛,其實卻名不副實!我朝自從開科取士以來,一直都是南人多,北人少,而南人尤其江西士子多滑胥,大多都是沽名釣譽之輩!而楊廷和主考的這一科。江西人中進士的有多少?”

    劉瑾也好,曹元劉宇也罷,全都是北人,因而對焦芳這番話頓時全都起了共鳴,曹元更是一巴掌拍著扶手說道︰“焦閣老此言極是,此前劉健身為首輔,用人卻偏向南人,也不知道多多提拔北人之中的杰出人才,簡直是本末倒置!”

    “那老家伙還說什麼!”劉瑾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要說他和咱家既是同姓,和老焦也算是同宗,可偏偏就是死硬得很!不說他了,老焦你繼續往下說!”

    盡管劉瑾一口一個老焦,態度甚是頤指氣使,但焦芳知道劉瑾如今位子牢固之後就是這個做派,因而也不以為忤,斜睨了一眼面有不豫之色的焦黃中,令其不可急躁,他方才從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折子,笑吟吟地遞到了劉瑾手中。而劉瑾狐疑地看了一眼焦芳,當即不耐煩地說道︰“別給咱家賣關子打啞謎,直接說!”

    “這是刑部剛送到內閣的一份折子。”焦芳並沒有理會劉宇和曹元的異色,笑眯眯地說,“屠勛是緣何上書的,咱們暫且不說,只說這其中的要旨。這上頭說,年前不是來了一波滿刺加的使臣麼?其中有一個叫亞劉的,原本是江西萬安人,叫蕭明舉,因罪逃國,叛了去滿刺加,搖身一變成了使臣回來。可他謀了我朝的賞賜還貪心不足,想入i喙鞅Γ 稚繃舜飼昂退 吹穆碳庸碩搜侵塹齲 緗袷路 蛔 甦性諦灘俊!br />
    這一番話若是當成酒後閑談還不要緊,這正兒八經的說出來,曹元和劉宇便都是不解其意,劉瑾更是皺眉問道︰“這事和你剛剛說的那番話有什麼關系?”

    “公公,江西這地方盡出此等人,遠的不說,而在朝堂的也多半都是名不副實的,近的就有彭華、尹直、徐瓊、李孜省、黃景等人。公公不是一直想讓士林服膺麼?如今就有一個最好的機會,將江西一省的解額削減五十名,就算通籍取中進士的,也不許選京職,從今往後以此為永制!楊廷和門下走動的江西門生甚多,這一棒子打下去是最狠的!”

    曹元也好,劉宇也罷,往日都自信自己做事手段夠狠辣的,但此時此刻和焦芳的建議比起來,他們卻不得不打心眼里自嘆不如。就連在對南人的態度上和焦芳如出一轍的劉瑾,此時此刻也倒吸一口涼氣,隨即才認認真真地思量起了焦芳這提議。

    “唔,倒是立威的法子……只是怎麼讓皇上答應,卻得容咱家再思量思量。”

    劉瑾這一說,本待開口勸說一二的劉宇頓時偃旗息鼓。警惕地看了一眼焦芳後,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徐勛要在畿南用兵剿匪,以及十二團營兵發陝西的消息,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劉瑾只是眉頭一挑。

    “剿匪的事情就是動用府軍前衛那些幼軍,皇上不心疼,你管徐勛想怎麼折騰?再說了,今天咱家也听見了。徐勛竟然想任由那三個紈褲子弟去折騰,分明是想拉攏他們的父輩想瘋了,出了事也是他兜著,和你這兵部尚書又無干!”頓了一頓之後,他又嘿然笑了一聲,“至于陝西那邊,他在朝堂上把復套兩個字叫得震天響。李東陽他們全都被說得連一個屁都不敢放,你想攔……攔得住嗎!再說了,有這麼一件事擋著,楊一清才回不來,否則你這兵部尚書的位子能不能坐穩還未必可知!”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縱使劉宇已經被徐勛這般呵斥如皂隸的態度給折騰慣了,此時此刻仍不免臉皮紫漲。而曹元雖和劉宇交情不過尋常,但也還是謹慎地開口說道︰“公公。劉大人所言之事,也確實並非小事。徐勛如今聲勢大漲,若再有進益……”

    “再有進益那就是國公了。咱家還巴不得他是國公呢,到時候發動了輿論讓他養老去!”

    劉瑾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的,旋即就懶懶地說道︰“好了,今天就商議到這兒。你們兩個回去,咱家留著老焦再說一會兒話。”

    這才沒坐多久,就因為焦芳前前後後的那些話,劉瑾竟是就趕開了他們,要留下焦芳一個人密談,一時劉宇和曹元不免都憋著一肚子的火。然而,眼見焦芳翹足而坐老神在在。一旁的焦黃中亦是面露得意,兩人雖咬碎了銀牙,卻也不敢當面發作,當即站起身告退了出來。而焦芳雖知道兩人必然恨上了自己,但他虱子多了不怕咬,待兩人一走。他便欠了欠身低聲說道︰“好教劉公公得知,我前幾日見了李榮李公公……”

    劉府之中劉瑾召了幾個官高位顯的得力人密商之際,興安侯府的書房中,亦是燈火通明。陶泓和阿寶把金弘哄了去睡覺,兩人便坐在台階上親自守著,听著里頭間或能隱隱約約听到的字眼,兩人全都是警惕地眼楮滴溜溜直轉,不停地留意有沒有戲文中那些高來高去的家伙來刺探情報,直到注意到附近圍牆上赫然站著曹謙的身影,這才放下了心來。

    書房中除了徐勛早早知會的康海和唐寅,再有便是張彩。康海和唐寅對于徐勛拿出來的的那些個當今寧王已故那位祖父的林林總總諸多罪狀,雖是覺得令人發指,可不免有些猶疑。畢竟,朝廷對于親藩總是極近優容的,除卻不許擅離封地,其他的全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先頭那位寧王曾經怎樣十惡不赦,可如此宣揚出來萬一鬧大,卻不是玩的。然而,徐勛下一刻說出來的一番話,卻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放心,這不同于金陵夢河朔悲歌牡丹亭這樣的戲,這劇本你們就是寫出來,也不會署你們的名,而且你們不會變通一下,不要把寧王兩個字給露出來麼?戲文之中只要說是奸王,奸王就行了,影射的功夫做得透一些。還有,不用像之前那些劇一樣精雕細琢,務求滿城傳唱,做得粗制濫造雅俗共賞一些就行了。另有就是,寫好了你們就不用管了,一切我兜著!”

    這種出了事情領導擔責任的態度,無疑是當下屬的最樂意看到的。于是,面對這樣一個雖是橫加進來,卻也不費多少事的任務,康海和唐寅一個狀元一個解元便全都滿口答應了。等到把兩人三兩句打發了出去構思創作,徐勛便笑吟吟地看著張彩道︰“西麓,之前那事兒我都一直沒機會夸你,什麼叫做神來之筆,便是你這一手了!”

    “哪里哪里,只是雕蟲小技,怎入了大人法眼?”張彩謙遜了一句,知道徐勛不愛這一套,他方才笑著解釋道,“實在不是我故意的,是楊慎那小子名聲夠大,急公好義一點就動,再說他的身份又實在是太過敏感,自然而然就挑選了他,沒想到果然是大功告成,我之前還捏著一把汗呢。不過大人真是好心,事情做成就把人弄出京城去四川鄉試了,留他在京城,興許還會鬧出更大的事情來。”

    “不必了,我是逼著李東陽和楊廷和站隊。之前我需要他們幫著我收攏朝堂上那些不肯附我,也不肯附劉瑾的,順帶好好和稀泥,免得我和劉瑾立時三刻就起了沖突。但如今情勢到了這份上,只有非此即彼,不容左右逢源。打發了錢寧去江西,也是為了最後收場。我可不想鷸蚌相爭,結果卻出來了收拾殘局的漁翁!”

    張彩听到徐勛這樣明確的表態,一時禁不住喜上眉梢。之前他挑了楊慎這樣一個關系重大的人下手,便是為了把局勢往前推上一大步,讓徐勛能夠痛下決斷。如今終于等來了這樣的話,他在暗自如釋重負之余,便站起身來滿臉鄭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大人如今不但要謀一步,謀五步,甚至要謀十步百步!須知若是大人真的一舉功成,便真正是眾矢之的了,那時候該用什麼樣的方針策略,如今也得一並思量周全。而且,恕我直言,大人的門禁,該放開一些了。”

    “不是我的門禁該放開一些,而是你。”徐勛徐徐坐下身來,就這麼靠在椅背上看著站在那兒的張彩,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如今雖說不上一歲三遷,但這一年之中也已經連升數級了。明年的會試,你可有興趣做一做主考麼?”

    張彩盡管早年便為馬文升賞識,在吏部更是前後浸淫多年,但一直都是按部就班地升遷,卻不料馬文升倒台之後,他一歲數遷,如今徐勛更是把這樣一個無限美好的前景放在自己面前。他強捺心頭激動,老半晌才出口說道︰“興趣自然有,只我並非翰林官……”

    “謝尚書當初能以國子監祭酒兼禮部侍郎,你這個吏部侍郎兼一個國子監祭酒應該也是使得的。而且,劉瑾不是正想拉攏你嗎,讓你家那內寵吹些風給他。”徐勛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隨即一錘定音地說道,“至于國子監司業,我把何景明調過去!他不願意在中樞和元輔這些老大人為伍,那就去教些有風骨的監生出來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8
第五百七十七章 刀鋒何向

    十二團營將近萬人開往延綏鎮!

    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莫大的新聞。然而,自打年初那《河朔悲歌》紅遍一時以來,哪怕是從前不問國事的尋常平民,往往也能夠對當年那王越的數場大捷津津樂道所以對傳揚開來的復套之事,倒也沒什麼二話。而朝中曾經一度忽略當年戰果的大臣們,現如今的重心也沒法子放在這些邊務軍略上,他們的精神完全都被另一件事給吸引了。

    劉瑾再度揮起了沉寂了好一陣子的大刀!

    起因是因為他調往湖廣清理軍餉事的韓福送上來的呈報——從弘治初年開始,湖廣遇災蠲免的稅賦足有六百餘萬石,而韓福清理出來的缺餉數額,卻不過百餘萬。因而,這位精於財計被劉瑾赦免提拔上來的能臣在打了好些天的算盤之後,直接一道折子參劾了從湖廣巡撫以下到各州縣官員,累計超過一千二百人,並奏請追回這些積欠的稅賦共六百多萬石。面對這個龐大的數字,以及參劾的龐大官員,哪怕是最見多識廣的官員也為之失語。

    但這震驚失語的人中當然不包括劉瑾。儘管韓福的株連無數讓他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如今正愁沒借口向百官動手,焦芳那主意固然狠,可一下子拿出來未免太激進,此時此刻他自然立時拿著韓福送上門的借口當刀使。

    在他的授意之下,六科給事中的多人以及都察院的幾個黨羽紛紛上書附和,一時間朝中但凡曾經出任過湖廣官員,一時人人自危。而就在這時候,偏是大街小巷中那些小酒肆茶館之中,甚至十字街頭上,多了不少在那吹拉彈唱江西寧王罪狀小戲的外鄉男女。

    當這事情傳到劉瑾耳中的時候,他一時為之又驚又怒,立時吩咐東廠和內廠滿城搜捕抓人。奈何錢寧帶走的是內廠和東廠之中最精幹的那些人。如今他這一走,兩廠的機能比從前下降一半不止,而劉瑾對谷大用的成見已深,不好去求助於西廠。本打算借用御旨讓錦衣衛去全城大索。可誰知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竟在這種時候一病不起,代管錦衣衛的李逸風又奏報近畿匪患愈演愈烈,請盡快從平北侯之請派人平定,說是自己的人都派去偵緝盜匪下落了,他一時間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寧王的名聲漸漸臭了大街。

    「可惡,混賬!」

    回了私宅的劉瑾怒不可遏地發了好一陣的脾氣,見張文冕在門外探了探頭便縮了回去。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喝道:「躲什麼躲,咱家能吃了你不成,還不快進來!」

    張文冕知道被瞧見了,只能陪著小心進了屋子,眼見得劉瑾面色鐵青,他斟酌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公,您讓我去辦的事情,我已經辦成了。張彩如今內寵眾多。此前從您這兒帶回去的那個才娘,寵眷雖不是第一等,但因為能歌善舞。又靈巧善媚,卻也是頗得喜愛。她捎話說,張彩對屈居人下很有些不滿,喝醉酒的時候還說,他才具都是一等一的,憑什麼要老是伺候那些老頭子?還說,憑什麼就那些老大人想要桃李滿天下,他差在何處?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憑他的資歷,掛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名頭。這會試主考大可當得!」

    聽到這話,劉瑾終於面色稍霽,略一思忖便頷首點了點頭道:「也罷,這件事你辦得還算是妥當。繼續在張彩面前多下功夫,倘若能讓他投了咱家,那個才娘要什麼都不在話下。至於他這要求。咱家少不得幫他想想辦法。只不過,這件事必須辦得隱秘,決不能讓徐勳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端倪。要知道,如今西廠和錦衣衛都在他手裡,出了岔子別怪咱家直接把你扔出去平息!」

    張文冕不禁縮了縮腦袋,唯唯諾諾連聲稱是。然而,偷瞥了劉瑾一眼,他思量了再思量,最後還是低聲試探道:「劉公公,如今非議寧王之議遍佈朝野,皇上也已經深信不疑。倘若事有不遂,何不……」

    見劉瑾倏然扭頭看了過來,張文冕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何妨丟卒保車?橫豎寧王只是外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治其罪過,再者寧王不過是以庶子襲爵,於旁支之中擇選一人承繼爵位,到時候那個人必然對公公感恩戴德,而這一支則尋個大罪,全數了斷了,以絕後患。」

    此話一出,劉瑾登時面色大變,衝著張文冕厲聲斥道:「出的什麼餿主意,滾!」

    待到張文冕滿臉狼狽地出了門去,劉瑾卻是若有所思地思量起了張文冕這主意的可行性。儘管他是收了寧王的不少金帛,但這種事情旨在怎麼解釋,這些天之內,寧藩必然有人會上京來求他說好話,很可能又有眾多財物送來,若他真的要撇清,把之前收受的那些連同此次的一塊送上去,就說是這一次寧王派人向他說情,並贈禮眾多,反而可以洗乾淨自己的名聲。至於小皇帝看了這些是不是會從重治寧王之罪,那就和他無關了!

    總之,這主意雖然很可能讓他損失慘重,但可以當做備選!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李東陽和楊廷和!

    楊慎得了賞賜之後就溜之大吉回四川了,而楊廷和李東陽看似半點動作都沒有,但那些來自江西四處訴說自己受寧王欺壓的男男女女,這就是動作。儘管李東陽和楊廷和都不是江西人,但兩人都是門生滿天下,江西這種盡出文人的地方,不知道有他們多少門生,反正必然是他們派了門生從中作梗,想藉著寧王的事讓他劉瑾翻船。既然如此,他不把楊廷和給攆走,斷了李東陽的那點子算計,他就不叫劉瑾!

    當劉瑾正在磨刀霍霍之際,徐勳卻正在預備給準備出發前往保定府剿匪的張宗說和齊濟良徐延徹餞行,一同列席的還有特意被他請來的江彬。以後者的品級,直接掛帥負責這一次的剿匪也不為過,但聽說徐勳讓他給這三位公子哥打下手,而且還得偷偷摸摸的,江彬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徐勳此前推心置腹的一席話而大為感動。

    「張宗說也好。徐延徹齊濟良也好,都是養尊處優的勳臣貴戚子弟,雖則不比那些膏粱紈褲,好歹是肯上進用心的。但在打仗上頭,自然不能和你這等正經拚殺出來的相比。所以,明裡是他們掌總,暗裡卻是以你挑頭。你們需得互相配合,如此將來若能一舉功成,我絕不會厚此薄彼,你就是出鎮一方也是可能的。大同的莊總兵已經年紀一大把了。你好自為之!」

    所以,這會兒眼見徐勳給那三位置酒壯行色,說了一番番讓人血脈賁張的話,他更是打心裡眼裡佩服不已,暗想這一位還真的是物盡其才人盡其用。而等到徐勳給他使眼色的時候,他更是當仁不讓地拱了拱手道:「大人放心,此次有從陝西調回來的破虜衛精銳兩百人,再加上府軍前衛這些經過靜心操練的幼軍精銳。又有張大人徐大人齊大人居中調派,一定能夠將那些盜匪響馬一網打盡!」

    張宗說從前臉皮甚厚,但到大同溜躂了一圈之後。好歹知道自己這個勳貴子弟若是沒了家族的名頭,放在軍中什麼都不是,因而,聽到江彬一口一個大人,他險些沒一口酒嗆了出來。再見齊濟良和徐延徹都是一模一樣的光景,他便乾咳了一聲說道:「侯爺,咱們仨到了保定府,真的要……真的要那個花天酒地……」

    「沒錯,雖說是演戲,但你們若真的假戲真做。我也沒辦法,只要你們能把戲演好,這事情我不來管你們。可是,要是你們敗壞了名聲卻又壞了事……」

    見徐勳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森然寒光,張宗說嚇了一跳。立時第一個站起身來,賭咒發誓似的說道:「侯爺放心,咱們必定不辱使命!」

    「是是是,絕對不會辦砸了事情!」

    「咱們是演戲,決計不會真的那樣放縱胡為的!」

    徐勳見張宗說一邊說還一邊看大舅哥曹謙,他微微一笑,又親自敬了三人幾輪,眼看著人都有了些醉意,他示意江彬陪著這三個,定要不醉無歸,這才帶著曹謙悄悄退席。等到出了那水榭,他便停住步子看著曹謙說道:「劉六劉七那兒,你去聯絡,這一次雖說我調動了府軍前衛的大半兵馬四千人,但這些兵馬若是真的有大損失,朝中上下說不過去。畢竟,直到現在,府軍前衛的掌印官還是我。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你一定要小心仔細。」

    「是,卑職遵命。」

    「張公公的兩位兄長都因為他的功勞封了伯,你這晉陞近幾日兵部也該發下來了。大約就是進指揮僉事,領左官廳佐擊將軍,希望你能早日趕上你爹。文官們不喜歡打仗,那是因為一打仗便要動用無數糧草,而且賞賜軍功撫恤死難又是一大筆錢。所以寧可把這筆錢用來資敵安撫,也不願意砸在將卒身上。但是,有的仗必須要打,而且要看怎麼打。這一次的重頭戲不在於江彬,也不在於張宗說他們三個,而在於你!我還是之前的那句話,等到賞功的時候,你們之中任何一個,我都不會少了你們的!」

    曹謙被徐勳說得心頭火熱,後退一步單膝跪下行了廷參之禮:「卑職定然不負重托!」

    對三方都是如此許諾之後,這一日當徐勳去探望了眼看就是捱日子的葉廣之時,他滿臉沉重地從屋子裡出來,摸了摸如今已經內定日後進府裡跟著唐寅讀書的葉堯的腦袋,他示意小傢伙去玩,又對葉廣之子葉祿安慰了幾句,最後勾了勾手指示意李逸風隨自己來。就這麼站在葉家的穿堂之中,兩邊親隨守住了進出通道,他便看向了李逸風。

    「畿南的那些響馬盜中,錦衣衛可有暗線麼?」

    面對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題,李逸風不禁愣了一愣,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把心一橫點點頭道:「有是有的,但多半只是小嘍囉,再好一些的就是小頭目。但這些線人充其量也就是首鼠兩端。拿些錦衣衛的錢糧,通報一些無足痛癢的消息,若不是那些響馬盜不少都是被官府逼得落草為寇的,他們又著實沒什麼能耐探知錦衣衛的虛實。反手賣了我們也有份。」

    「那好。倘若大軍開至,那些盜匪之流一定會為之震怖,這時候,你挑個機靈些的線人往上頭大頭目那裡出個主意。就說劉瑾當道天下百姓不得安生,讓他們打出誅除奸劉的幌子來,如此在近畿方才能收到人望。關鍵時刻,讓他們往上建議,在保定府真定府裡頭散一下檄文傳單,什麼助賢良誅小人的話多寫一些上去。不過你記住,不要留下錦衣衛摻和此事的把柄。」

    李逸風聽得一時出了一身冷汗。儘管他從很早開始就知道徐勳心狠手辣。但如今這一手卻是如同鎖喉一招,讓劉瑾就算能夠招架,也必然會因此而捉襟見肘。可是,想到徐勳對錦衣衛一貫維護照應,這一次他能夠順利掌錦衣衛,也是都出自徐勳的一路保駕護航,他幾乎沒怎麼猶豫便下定了決心。

    「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把這件事辦得天衣無縫!」

    把這些事情都安頓好了。徐勳便從葉府徑直回到自己家裡。得知妻子正抱著女兒在迴廊那邊看滿池荷葉,他便先去淨房收拾了一下,待到換了一身衣服便施施然往迴廊去。見一個身穿柳綠衫子的身影正抱著一個大紅衣衫的小傢伙坐在欄杆邊上。丫頭僕婦都垂手站在一邊,他不知不覺就放慢了步子。

    「喲,大忙人今天居然這麼早回來?」

    沈悅一回頭看到徐勳,當即笑著打趣了一句,見其伸出手來要抱孩子,她卻連忙縮回了手,如是逗了徐勳兩下,見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她這才一股腦兒把小傢伙遞了過去。然而,許是徐勳抱孩子著實太少。徐寧一換了人便立時哇哇大哭,看到徐勳手忙腳亂的樣子,她忍不住撲哧一笑。

    「該,你再這麼成天在外頭溜躂著算計人,孩子就要不認得你這個爹爹了!」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勞心勞力?」徐勳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手裡的小祖宗給哄得漸漸安靜了下來。他頓時舒了一口氣。眼見得如意帶著丫頭僕婦們悄悄退下,他便歎了一口氣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再說了我這前程和富貴來得讓很多人不痛快,自然就只有迎難而上殺出一條血路來。橫豎我不是好人,在乎名聲也是因為有好名聲才能招攬到人,等到真的能夠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時候,哪怕人人都嚷嚷我是奸臣也無所謂了!」

    「啊?」

    見沈悅被自己說得眼睛瞪得老大,徐勳微微一笑,卻是攬著妻子再沒有接下去解釋。而沈悅雖知道徐勳說話素來不會無的放矢,可探問的話到了嘴邊,卻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出口,最後只能輕咳一聲道:「對了,如意找了門人家。」

    「哦,是什麼好人家?」一想到當年沈悅冒著如意的名字和自己通風報信,自己直到最後她出嫁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徐勳的嘴角便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跟了你這麼久,若是那種只有家境殷實,自己卻不成器的男人,那可決計使不得,寧可自己家裡挑個好的,給他們都脫了籍也成。」

    「我是那樣不體諒人的麼?」沈悅白了徐勳一眼,得意地翹了翹嘴角,但隨即又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倘若瑞生不是那樣的情形,他們倆的年歲倒是最合適的。陶泓和阿寶雖是不錯,但兩個都是看了如意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婚事就別提了。這是如意自己看中的,就在和咱們家隔著一條漕河的大橋胡同的一戶殷實人家,開了家成衣鋪,專供咱們附近這些勳貴人家下人的衣裳,日子過得殷實。要緊的不是如意看中那男人,是和人家的母親打過幾次交道,人家滿心希望討她這個媳婦,而那家男人也老實。我都不知道,她是這樣精明的人。」

    徐勳聽得不知不覺就愣住了。他還以為是怎樣曲折離奇情投意合的故事,卻不料竟是這樣平淡無奇,而且如意還是先和未來的婆婆彼此看對了眼,最後才相中了男人。然而,想想過日子的真諦,他忍不住就漸漸笑了起來的。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沒錯,這世上像你和我這樣的,亦或是伯虎和他媳婦那樣曲折離奇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原本就少,更多的是平平淡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就湊合在一起過的平常人。她挑的這人家不錯,厚厚的給她準備一份陪嫁,就從咱們家把她嫁出去!」

    「你都說好,那我可就聽你的啦!」

    沈悅和如意情同姊妹,原本還有些捨不得,聽到徐勳這般說,想到自己已經連女兒都有了,如意也已經老大不小,倘若再耽誤就真的晚了,她雖是心中著實有些難過,但還是笑著說了一句。感覺到徐勳把自己摟得更緊了,她伸出手去在孩子吹彈得破的臉上輕輕捏了捏,旋即就開口說道:「爹和徐氏族人素來不常往來,咱們家人口單薄,真希望寧兒能多幾個弟妹,日後也不會寂寞。」

    「這有什麼難的。」徐勳當即站起身來,也不管沈悅是如何意外,用騰出來的另一隻手將其硬拽了起來,「這滿池荷花還沒開,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回房去?」

    「回房?」

    「你不是說要讓寧兒多幾個弟妹麼,那自然該從現在就開始努力了!」

    「你……你要死了……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

    「這是人之大倫,有什麼要死要活的!好啦,我的娘子大人,你以為我還有幾個這等空閒的日子?」

    隨著夫妻一陣小小的拌嘴,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一陣微風傳來,滿池荷葉恰是隨風微動,露出了下頭那碧綠的池水來,恰是清新動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29
第五百七十八章 投名狀,倒履迎

    升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為詹事府詹事,在內閣專管誥敕!

    當炎炎盛夏之日,這樣一道旨意下達的時候,整個京城恰是冰火兩重天。意外的不但有劉瑾,同樣還有李東陽,就連楊廷和這個當事人,也不免生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覺。他是從東宮開始就侍奉朱厚照讀書,那時候還是皇太子的朱厚照也頗為喜歡他講課的方式,信賴當然也不算少,否則之前兒子闖出來的就真的是彌天大禍了。可李東陽甚至還不曾發動大臣廷推抑或是發動朝廷輿論,天子就突然下旨又升了他一級,而且加上了在內閣專管誥敕這一條,分明就是已經把他當成了閣臣的後備,讓他如何能不既憂且喜?

    而對於這個消息,徐府書房之中,一貫不愛酒的徐勳破天荒命人燙了一壺酒來,笑吟吟地給張彩親自斟滿了,自己又自斟了一杯,隨即一手舉著酒杯和張彩輕輕一碰,他一飲而盡之後便笑了起來:“楊廷和也好,李東陽也罷,就連劉瑾,對於皇上的性子都還摸得不夠透。如果沒有楊慎這一通上書,楊廷和只怕還要再等上一兩年,但既然兒子都出了這麼一回彩,皇上更是激賞頒賜,這楊廷和怎麼不會水漲船高?如此一來……某些人就真該著急了!若不是西麓你,不能成此大事!”

    對於徐勳這樣高的讚譽,張彩自是開口謙遜道:“倘若不是大人摸准了皇上的脾性,此計決不能收如此奇效!但如此一來,劉瑾必然會加緊倒楊的步伐。可是,他們做事的步調很難掌握,更何況焦芳劉宇曹元一直都是劉瑾的心腹臂助,哪怕都是眼高手低,並非有絕世大才者,可終究一個個位高,若要倒劉不免先要從他們入手。可不免曠日持久,所以,我倒是有一條好計!”

    “哦?西麓你但說無妨!”

    徐勳見張彩做了個神秘兮兮的手勢,當即若有所思地附耳過去。聽著聽著。他的面色便不由得為之一變,最後忍不住臉色鐵青地喝道:“你不用說了,此計絕對不可!”

    書房外頭,照舊守在那兒的陶泓和阿寶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考較金弘的學問,聽小傢伙把一首首唐詩背的滾瓜爛熟,就是他們拿著書隨便從中抽一句,亦是難不倒這小子。兩人最後不由得面面相覷了起來。阿寶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勁揉了揉金弘的腦袋:“我說元寶,你這腦袋怎麼長得,怎麼就記性這麼好?想當初我和你陶泓哥哥光是背唐詩三百首,就足足用了好久,可你這都背多少首詩了?”

    “唐先生也誇我記性好。”金弘高興地揚了揚腦袋,隨即便嘟囔道,“還有,阿寶哥哥以後別叫我元寶。我早就不叫金元寶了……我叫金弘,金弘!”

    他這話音剛落,就只聽得里頭傳來了砰的一聲。他頓時嚇了一跳,立時閉上了嘴。而陶泓和阿寶就更不用說了,慌忙分兩側左右而立,只片刻的功夫,他們就听到大門打了開來,緊跟著則是張彩那有些熟悉的聲音。

    “大人既然不納我這善策,我只能就此告辭了!”

    張彩是從前的興安伯府,如今的興安侯府來來往往最多的官員,沒有之一,因而陶泓阿寶金弘對於這位大人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這會兒讓了人出來。他們便注意到張彩臉上的表情僵硬,步子亦是又急又快,分明是和自家少爺鬧了彆扭。於是,陶泓和阿寶你眼望我眼了一陣,最後就把金弘留在了外頭,兩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卻是看到桌子上一隻茶盞打翻了,茶水從桌子上一路流到了地上,看上去顯見是盛怒之下的徐勳打翻的。

    “少爺……”

    “收拾了吧!”

    見徐勳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的地出了書房,陶泓和阿寶頓時更加小心翼翼了起來,誰也不敢多問。在屋子裡收拾完了這些,又把濡濕的紙全都丟到了紙簍,拿到外頭炭盆中一張一張燒得乾乾淨淨,兩人方才低聲竊竊私語了起來,最後一致斷定,是少爺和張彩起了紛爭。至於這一次沖突怎麼會如此厲害,兩人就只能聳了聳肩了。

    從興安侯府臉色不豫出來的張彩,以及在此之後同樣面色不甚好看出來,隨即徑直上了吏部尚書林瀚處的徐勳,這兩個情形自然而然就被人報到了劉瑾那兒。聽聞自己很想招攬的張彩竟是和徐勳起了爭執,劉瑾只覺得是瞌睡卻偏碰著了枕頭,幾乎難以相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然而,當他暗中觀察了好些天,發現果然張彩雖和徐勳面上依舊一如既往,但卻再也沒上興安侯府去,他便漸漸相信了兩人之間果真起了齟齬。

    而由於越發炎熱的天氣,京城中陸陸續續有好些個年紀一大把的老大人們熬不住了。率先病倒的人中便有將近耋耄之年的林瀚。這位吏部尚書雖只是輕度中暑,但太醫院的診治卻是需要靜養,因而吏部便交了侍郎張彩暫時署理。面對這種自然而然的規矩,原本想邀張彩相談一二,坦陳其願意鼎力支持其明年主持會試的的劉瑾,頓時有些不好下手。結果,卻還是焦芳又給劉瑾出了一個讓他拍案叫絕的主意。

    “公公不是要對付李東陽和楊廷和麼?現如今既然吏部是張彩把持,而他從前又是吏部出身,文選司幾乎都是他的人,就讓他挑頭,以南京吏部左侍郎出缺為由,說廷推耗費持久,而楊廷和是最適合的人,讓其去南京吏部任左侍郎!須知南京六部除卻尚書之外,從來都不設左侍郎,只設右侍郎,張彩久掌文選,絕對不會不知道。倘若他順了公公這意思……嘿嘿,那麼便當是他的投名狀,公公就此下手招攬,哪怕日後他並不是真心依附,和徐勳的嫌隙便算是鐵板釘釘了! ”

    劉瑾既然嘉賞這主意,自然立時三刻讓人知會了張彩。讓他心中振奮的是,只隔了三日,張彩便以署理吏部的名義上書,升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學士楊廷和為南京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劉忠為南京禮部左侍郎,不但痛快地把楊廷和打發去了南京,更是連此前在經筵上指斥近幸的劉忠給一塊打發去了南京。對於張彩這大大投合了自己心意的做派,劉瑾只覺得心中痛快得淋漓盡致。等到一日休沐,當即下帖子邀張彩過府相談。

    自打劉瑾得勢以來,但凡他休沐,沙家胡同的劉府一整個白天都是門庭若市,候在門口謀求一見的公卿大臣絡繹不絕,其中不少都是升官或外放時來謝的。然而如今劉瑾自恃朋黨已成,規矩也比從前大得多。如張文冕這樣靠私謁而得以見用的例子自然是再也不可能了。甭管是勳貴還是文官,縱使曹元劉宇這樣的大佬,若不是事先劉瑾召見,便是在門口等上一天也未必能見著。因而,當這一天一輛馬車徑直停在劉府門口,車上主人並不下來,而是下來一個素衣童子遞上一張名帖的時候,四周圍某些從昨晚就開始等的官員不禁竊竊私語。

    “又是個不懂規矩的……以為還是從前那會兒麼?拿著張破名帖就想見劉公公?”

    “就是。而且當劉府門房是什麼,自己不親自下來,讓個書僮出面。要我說,那名帖不被扔回來才怪!”

    “看看那馬車,清漆平頭,也不知道是哪個自以為是的士子!”

    然而,就在那些議論聲中,起頭倨傲不耐煩的劉府門房卻在聽到那書僮的報名之後立時換上了一副殷勤的表情,點頭哈腰地說了兩句話,隨即捧著名帖一溜煙地跑了進去。不消一會兒,就只見裡頭傳來了一聲高喝:“閒人迴避!”

    隨著門前跑出來了大批家丁趕人,儘管一大堆等著謁見劉瑾的官員們大為懊惱。卻也不得不在人的驅趕下騰出了門口的大片空地。須臾,他們才看到停在門前的馬車上慢悠悠地下來了一個人。只見那人五十出頭,高冠鮮衣,白晳修偉,鬚眉蔚然,一看便讓人心生慚然。其中有認得的不免低呼一聲道:“那是如今署理吏部的張彩張西麓。他不是平北侯的親信?”

    然而,就在一大堆人又是驚詫又是疑惑的注目禮之下,須臾,讓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景象又出現了,平日對人最是倨傲的劉瑾不但親自迎了出來,含笑和張彩見禮之後,竟還親自拉著張彩的手把人迎了進去。面對這種匪夷所思的情形,無數張嘴張開之後便合不上了。

    徐勳挖自己的牆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劉瑾自然心裡早就憋著一口氣,偏生錢寧那傢伙雖說辦事精幹,可左右逢源的心思是昭然若揭。因而,他今日有意如此做派,就是想把事情做成既成事實,讓張彩就是後悔也沒辦法再改換門庭。此時此刻,他笑吟吟地把張彩請進了正堂,又邀其上座,等到下頭人送了酒菜上來,他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甭管今天是誰再來見,只要不是皇上,天塌了咱家也不見外客,只在這陪著西麓先生!”

    面對這先生二字,張彩不禁微微動容,隨即卻若無其事地辭謝道:“下官怎敢當公公稱先生。”

    “當得當得。”劉瑾眉開眼笑地親自給張彩斟了一杯,隨即又笑道,“這先帝爺尚且可以稱劉健謝遷李東陽一聲先生,咱家稱你一聲西麓先生有什麼使不得的?西麓先生,咱家可是對你慕名已久了。若非你此次鼎力相助一把,怎能斷李東陽一臂?”

    聽劉瑾竟是直呼李東陽之名,張彩眉間閃過一絲異彩,隨即方才笑容可掬地說道:“公公言重了。楊石齋原本職司不過五品,乃是皇上登基之後年年歲歲次次加恩,方才得以詹事進位正三品。可畢竟是不曾有過外任實職和部院的經歷,如今這一外調,也是重用前該當的。縱使是元輔和楊石齋有些交情,也挑不出錯處來。”

    “對對對,正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劉瑾只覺得喜上眉梢,一時連連點頭,“有西麓先生這話,異日就算誰有二話,咱家也能駁得他啞口無言。”

    “這是吏部選官之法,當然不容別人指手畫腳。”

    張彩又正色說了這麼一句,等到劉瑾再次殷勤勸酒的時候,他絲毫拖泥帶水也沒有,大大方方地直接飲了,又和劉瑾談天說地,談吐風雅舉止自如,不知不覺劉瑾就越發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人收到麾下——哪怕和徐勳立時翻臉也在所不惜。

    因而,當張彩提出官員因病過期不去赴任者,立時斥退為民,考察官員應更加嚴格,治貪腐當用重典等等數條,劉瑾全部滿口答應的時候,他終於站起身深深一揖到地道:“下官正是因為這些條陳被平北侯所斥,倘若公公真的能用這幾條,下官必然竭盡全力!”

    徐勳真的是腦子發昏了,這幾條算什麼,就是十條一百條,他也必然全都答應下來!

    劉瑾暗自冷笑了一聲,當即站起身來雙手把張彩扶了起來:“西麓先生這些都是治國良策,咱家本就和你不謀而合,自然一定採納!來來來,咱家敬你一杯!”

    當劉瑾在私宅親自執壺給張彩敬酒勸酒的時候,林瀚的私宅之中,中暑養病的林瀚額頭上搭著一塊用井水湃過的軟巾躺在湘妃竹榻上,見徐勳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揭開那塊東西翻身坐了起來,怒喝一聲道;“世貞你知不知道,這是敗壞人的名聲!”

    “林大人以為我沒反對過嗎?”徐勳苦笑一聲,見林瀚依舊怒不可遏,他索性上前硬是把人扶著躺下了,撿起軟巾在盆子裡替人擰了一把重新敷在額頭上,這才無可奈何地說道,“我不妨老實告訴林大人,那天在書房中那番爭執,便是因此事而起,結果張西麓拂袖而去,隨後人人都知道我和他生了齟齬,以至於劉瑾乘虛而入。”

    “這個張西麓……這個張西麓!”

    林瀚連著嘟囔了好幾聲,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用這樣的法子屈身侍賊,他竟是真的不要自己的名聲了……你當初問我和公實願不願意丟下名聲到京城來力挽狂瀾,我們還猶豫過,還曾經覺得自己這就算是忍辱負重,卻不料還有人比咱們兩個老頭子更能忍辱負重……張西麓這樣一個年富力強的尚且敢於如此,更何況咱們?林待用那兒我親自修書一封,讓我家老大親自去請他,他要是還不肯出山,我就是拖著這把老骨頭親自去,也一定要說得他復出!大局如此,容不得他撂挑子!”

    徐勳看著形容憔悴的林瀚,躊躇片刻便開口說道:“林大人的病,我已經問過太醫,倒是年邁體弱需要休養,而吏部事務繁忙,若是再操勞下去,恐怕會更傷身體……林大人您先別瞪我,且聽我說。如今事已至此,不若……”

    當林瀚聽完徐勳那低低一番話之後,一時間竟是再次躺了下去,許久才斬釘截鐵地說:“好,就依你此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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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二桃殺三士
  
    李夢陽不在,七子詩社之中便是以何景明為首。然而,這位前內閣行走的中書舍人卻不是像李夢陽那樣事事爭先的個性,雖然對有些事情有不肯放下的堅持,但大多數時候卻隨和得很。因而,從前李夢陽排斥在外的那些不夠格和他們同列的年輕一輩,在他的默許下也有不少人加入了進來。哪怕明知道不少人是衝著他們是興安侯府徐家的座上嘉賓,何景明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復古兩個字原本就不是靠他們區區這些人能倡導起來的,哪怕能讓一小撮人漸漸接受他們的理念,那也是好事。

    因而這一日的閒園詩會,恰是熱鬧十分。領頭的何景明,再加上康海王九思等五個人之外,尚有弘治十八年那一科的好幾位庶吉士,例如被徐禎卿硬拉來的湛若水和嚴嵩,還有好幾個和七子有著同鄉抑或同門之誼,明年等著應會試的舉子,還有就是早年科舉得意,這些年在朝堂卻鬱鬱不得志的人物。

    於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詠落花的主題,一時間變成了尚不得志的才子們一抒胸中苦悶的吐槽大集合。何景明起初一面聽一面謄抄,面色倒還悠然自得,可不知不覺就生出了幾許悵然。等到聽眾人一個個都以落紅自比,他不知不覺就脫口吟了出來。

    “隕葉辭舊枝,飄塵就歧路。遲徊決絶意,言念平生故。泥泥行間泥,零零蔓草露。豈不畏玷汙,為子無晨暮。”

    這話音剛落,他就只聽一邊的牆後傳來了一個笑聲:“仲默這首詩好生哀怨。就是李空同貶謫在外,做出來的詩還是鏗鏘有力,你這首若是給他聽見了,少不得要譏刺的!”

    何景明如今回了翰林院,頂著赫赫文名,再加上又是徐府座上嘉賓。縱使才二十出頭,可已經是文壇名流,以李東陽為首的那些文壇老夫子知道這幫年輕人不好招惹,索性根本不理會他們,因而這般指摘的話語,和七子詩社混了有一陣子的幾個士子都是頭一次聽見,不免為之色變。然而,還不等他們尋思著是否要幫一幫何景明。就只見何景明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對著牆後拱了拱手道:“侯爺既然來了,怎麼隱身牆後?”

    這一聲侯爺既然出口,縱使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那是誰了,一時間自然是紛紛翹首盼望。不消一會兒,看到一個身穿灰褐色布衣。看上去彷彿只是一個鄰家少年的年輕人笑吟吟走了過來,不少士子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直到何景明康海徐禎卿等人率先上前見過,他們方才相信這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平北侯,一時都慌忙見禮不迭。

    徐禎卿和徐勛又是同姓,又都是江南人,再加上相識最早,此刻少不得打趣道:“侯爺這布衣芒履,剛剛又隱身牆後聽仲默吟詩,莫非今日是有意在閒園四處聽人壁角?”

    “聽什麼壁角。四處閒逛罷了。橫豎這閒園不是別的地方,鮮衣怒馬也罷,布衣芒履也罷,不會有人攔著。如今這炎炎夏日,一身絲綢又不透風又不吸汗,穿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何必給自己找彆扭?這松江標布又不比綢緞便宜,我這人可是會享福得很。”

    徐勛說著這話,掃了一眼四周人。又頷首對相識的湛若水和嚴嵩打了個招呼。隨即方才拿起了何景明剛剛抄錄的那些詩。一一看到底之後,他就哂然笑道:“如今正值夏日。陽光明媚萬物鬱鬱蔥蔥,詠什麼殘枝落紅,也未免太傷春悲秋了。豈不知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此話一出,見何景明第一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徐勛方才隱隱約約記起彷彿又用了龔自珍的名句。對於有意無意借鑒了眾多的他來說,這不算什麼大問題,因而他絲毫沒有開口解釋抑或補全這首詩的意思,而是笑眯眯地對何景明勾了勾手指說:“仲默,我本打算過幾日找你說話,今天既然碰巧撞上,那是再好不過了。諸位繼續起諸位的詩社,把仲默讓給我一會兒就行。”

    當初在內閣當著中書舍人的何景明原本已經有了辭官的念頭,可在徐勛的安排下轉調翰林院,再加上徐勛相救李夢陽,又讓他這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個個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位子,因而此刻聽到徐勛竟是特意來找自己的,他一愣之下不禁有些詫異,但仍是笑著答應了。等到在眾人殷羨的目光之中跟著徐勛走出了一段距離,他方才笑道:“侯爺剛剛若放出招攬之意,恐怕有的是人納頭便拜。”

    徐勛聞言頓時啞然失笑,卻不理會何景明的戲謔,收起笑臉正色說道:“仲默,你這段時日在翰林院呆得清閒自在,若是讓你挪個地方,你願不願意?”

    “挪地方?”何景明頓時一愣,略一沉吟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不知是什麼地方?”

    “國子監司業。”

    “國子監司業?倘若我記得沒錯……彷彿元輔的門生魯鐸魯振之,便是剛轉了國子監司業。侯爺怎想我去國子監。”

    “魯振之嘛,去南監就行了。禮部謝尚書如今不提點北監了,但他在任良久,總難免心中記掛北監不得良師。你雖年輕卻才華橫溢,若是能在北監提拔幾個良材出來,這儲才之功便在其一;其二,我知道你素來提倡文宗秦漢,古詩宗漢魏,近體詩則是宗盛唐,既如此,且看看國子監中能否有志同道合之輩,總比你在翰林院一群老夫子中打交道的好;至於其三……在國子監中呆幾年,將來你主考一科會試,也不是難事。”

    縱使何景明對於名利都不是最看重,但徐勛這一番話都打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大為心動。沉吟了好一會兒,他便爽利地點了點頭道:“既然侯爺如此說,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只不知道這北監新任大司成,容不容得下我這離經叛道的人。”

    “你只管放心。”徐勛想到當日對張彩許諾的情景,忍不住在肚子裡嘆了一口氣。可以想見,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都不要想張彩再登自己的家門了。畢竟。那可不是一心想著左右逢源兩不得罪的錢寧,張彩腹中自有溝壑,更是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劉瑾既然到手,就絶不會捨得把人讓出來。

    “喲,徐老弟竟也在此?”

    正這麼想著,徐勛卻是突然聽到這麼一個叫聲。勛貴們多數都是和他老爹稱兄道弟,在他面前雖不託大。但卻不會如此叫他,如今的世上能夠叫他徐老弟的,也就是那幾個有數的大璫。因而,當看見劉瑾和張彩笑呵呵地並肩站在那裡,他忍不住瞳孔猛地一縮,隨即才若無其事地說道:“劉公公今日好雅興啊。”

    “只是出城來逛逛避避暑。”劉瑾見徐勛看到張彩的表情。那心裡頓時甭提多高興了。然而,當耳畔傳來張彩有些不自然的聲音時,他才打消了領著人繼續和徐勛打擂台的打算,瞥了一眼何景明便打了個哈哈道,“不過,徐老弟你既然正在和年輕才俊說話,咱家就不打擾了,你盡興,盡興!”

    眼見劉瑾極其熱絡地拉了張彩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徐勛忍不住盯著這兩人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才長長吁了一口氣。而就在他身後的何景明自是不會不知道朝中的傳聞,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侯爺,人各有志不用勉強。再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張西麓若是真因為前程而投了劉瑾,那也說明人不過如此,不值得記掛。但是……”

    徐勛本待要脫口而出喝止何景明。待聽到但是兩個字。他才一下子警醒了過來。沉默了片刻,他就聽到何景明有些猶豫地說道:“我和張西麓也沒多少交往。但聽說他這人剛正而有節,說不定是另有苦衷的。想當初若不是侯爺出手,康對山還不是險些投了劉瑾?”

    “多謝仲默開解。此事已矣,且容我一個人站一會兒。”

    徐勛此時此刻並沒有回頭,生怕何景明這著實敏鋭的名士看破了自己的面上表情。直到背後傳來了何景明告退的聲音以及離開的腳步聲,他才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

    張彩,千萬保重!

    吏部尚書林瀚因病請告老致仕!

    當這個消息傳遍京城的時候,心思機敏的人無不覺得,這是繼張彩倒戈之後,平北侯徐勛遭受的又一次重創。誰都知道,吏部尚書林瀚身為南都四君子之一,召入京為天官掌吏部,為七卿之首,說是徐黨之中最中堅的人物也不為過。如今他這一致仕,無疑代表徐黨中人拿捏最緊的吏部宣告失守,這怎能不讓人唏噓思量?

    因而,當徐勛一連數日往探林瀚的時候,劉瑾一時連場飲宴。倘若不是張彩勸止,他更是恨不得宣告四方,自己即將牢牢攥住六部之中最要緊的吏部。他原本自然屬意張彩掌部務,然而,當張文冕和孫聰先後替劉宇和曹元送來重禮,甚至焦芳也出面說和的時候,他頓時有些猶豫了起來。

    “張西麓畢竟曾經是徐勛麾下的得力人物,如今驟然來投,公公便讓其主持一部,總難免讓別人心存怨尤。而且,吏部六部之首,他已經是一歲數遷,倘若再讓他從侍郎驟然轉尚書,卻是有些太快了。”

    焦芳想著自己曾經一度也是執掌吏部呼聲最高的人,可當年被人轉到刑部尚書任上蹉跎了良久,憑什麼張彩就能這麼快平步青雲?即便之前是他勸得劉瑾籠絡張彩,如今這些時日眼看劉瑾對張彩信賴有加,他也不免暗自生出了警惕提防的心思,再加上劉宇曹元也在他面前使了大勁,因而哪怕見劉瑾露出不豫之色,他仍是繼續說道,“不如讓劉至大由兵部尚書任上轉任吏部尚書。而讓曹以貞從右副都御史轉兵部尚書,而讓張西麓輔佐劉至大……”

    “先別說了!”

    劉瑾眉頭大皺,明知道焦芳所言不差,可一想起張彩那風儀和才能,一來投了自己之後,就連宮中不少太監也都在傳老劉得人,再想想劉宇和曹元在自己面前只知道阿諛奉承,出起主意不過爾爾,他更是不太滿意。可兩人畢竟餽贈眾多,他想著想著心煩意亂,索性便站起身道:“好了,此事再議,你先回去吧!”

    焦芳不想這樣的兩全其美之計依舊讓劉瑾心懷猶豫,雖有心再勸解一二,可見劉瑾不耐煩地連連擺手,他只能告退了出來。儘管早先是他出的主意,但眼下他貨真價實生出了幾分懊悔來。這才幾天,劉瑾便已經對張彩如此偏向,長此以往卻如何?

    晚間,當張彩應劉瑾之邀來到劉府的時候,當劉瑾轉述了劉宇和曹元都對吏部尚書之位垂涎三尺,以及焦芳的建議,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眼看笑得劉瑾眉頭大皺滿臉不悅,他方才停了下來,卻是閒適自如地說道:“劉公公便為此事為難?”

    “咱家沒什麼為難的,只是劉宇曹元也算是早年投了咱家,哪怕咱家屬意於你,也不能完全不理會他們。”

    見劉瑾沉著一張臉,張彩卻是笑容可掬地說道:“公公不必為難,吏部尚書之位便給了劉宇,兵部尚書之位就給了曹元,我就繼續當我的侍郎好了。”不等劉瑾開口,他便笑呵呵地說道,“只是,劉宇求的只是尚書之位,這吏部的權柄,他卻休想從我這兒分去一星半點。他當過不少年外官,此前又在兵部,對於銓選事宜一竅不通,若是當了吏部尚書還想對我指手畫腳,那卻免談!”

    劉瑾不想張彩竟是給出了這樣大度卻又犀利的回答,愕然片刻之後,卻覺得真正的人才就應該有這樣的傲然氣度,一時對張彩更加高看了幾分,幾乎想都不想便連連點頭道:“好,好,就依你!橫豎劉宇求的不過是吏部尚書這名位,你肯讓出來就已經是你的大度了,其他的他確實也不該求!”

    等到張彩意氣風發地出了劉府上車之後,他才一坐穩,鼻子裡就發出了一聲輕哼。

    現如今劉瑾最倚重的,也是官位最高的三個,無非就是焦芳、劉宇、曹元,這三個人而已。要讓劉瑾自斷羽翼臂膀,就得準備好足夠引誘力的桃子才行!古有二桃殺三士,天幸徐勛和林瀚竟然能夠如此信賴他,倏忽間就挖下了一個好坑。緊跟著只要讓劉宇知道,在吏部休想爭得過他,有那閒心,還不如去內閣和焦芳爭!至於曹元……楊一清估摸著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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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畿南初戰
  
    保定府和真定府並列,是畿南兩大重鎮之一,由於大明朝主要是防範北面來敵,因而重兵多半都是佈置在畿北一帶,畿南一帶就算是綠林盜賊響馬出沒橫行,官府大多數時候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番上頭突然命人帶兵前來緝盜,保定府上上下下的官員全都嚇了一跳。然而,等到那三四千的兵馬在城外一紮營,領頭的三位將軍大搖大擺進了城來,隨後就在天香園中一住不走了,原本提心吊膽的知府和府衙屬官知縣等等,一時全都傻了眼。

    原本擔心的擾民雖不時有,可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反倒是那三位貴公子在天香園中飲酒作樂招妓宴飲,這鬧得越來越烏煙瘴氣,性格頂真的知縣駱文會直接是遞了一個摺子上京,結果卻如同泥牛入海絲毫沒有下文,其他官員攛掇了知府去催一催進兵,結果那些兵馬往附近一座山頭晃悠了片刻,旋即竟是又大搖大擺回來了,氣得保定府上下眾官全都是倒仰,索性再不去理會這些老爺兵,連帶著舉薦三人的徐勛都被他們暗自罵了個半死。

    此時此刻,保定府鬧市中最最有名的天香園三樓,醉意醺然的齊濟良隨手把幾個陪酒的姑娘打發了下去,接過一旁親衛遞上來的毛巾往臉上一敷,隨即便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那醉意原本就大多數是裝出來的,這會兒晃了晃腦袋,他就一手一個衝著張宗說和徐延徹的腦袋拍了過去,見兩人全都哎喲叫了一聲,他便沒好氣地冷哼道:“別裝了,都下去了!”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到個頭!”張宗說一坐起來便抱怨了一句,隨即摳著喉嚨朝一旁早就放下的一個銅盆裡嘔吐了一陣,到吐出大半穢物之後,他接過一旁親隨送來的酸湯一口氣喝了下去,最後方才齜牙咧嘴地說道,“早知道我就是死也不答應來出這趟差!”

    “你現在知道。晚了!”

    徐延徹吐了個昏天黑地,好容易才人舒服了一些,見齊濟良已經是沒事人似的在那兒伸著筷子挾菜,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小齊,你什麼時候練出來這樣的好酒量?”

    “吃一塹長一智,誰讓你們都著好幾天了,還沒個長進!”齊濟良嘿然一笑,指了指一旁親隨手中一個軟皮袋子。得意洋洋地說,“喝了再吐豈不是麻煩,還是我好,這邊喝,那邊就全都進了這裡頭,下了肚的不過十之一二……”

    “該死。你這傢伙有好法子也不知道帶挈帶挈我們!”

    張宗說惱怒地一拍桌子,隨即和徐延徹打了個眼色,兩人少不得上前扭著齊濟良好一陣打鬧。等到三人再次坐了下來,張宗說才唉聲嘆氣地說:“看著是個溫柔鄉,可明知道這些個和山上那些響馬盜有關聯,他娘的就連喝酒都要注意她們是不是會下毒,更不消說逍遙快活一回了。看得吃不得,這真是殺人花!”

    “你小子就甭想了。就算這是一處良窩子,你知道你身邊有你大舅哥小舅哥多少眼線?”

    徐延徹一句話把張宗說噎得啞口無言。隨即他自己突然想著那個頭牌翠娘的風騷入骨,他忍不住使勁吞嚥了一口唾沫。本想是假公濟私好好風流快活一回,可自從在人的撩撥引誘下險些連要緊話都給吐了出去,若不是外頭一個親隨突然闖了進來用什麼緊急軍情矇混過關,就真遭殃了,接下來他就藉口翠娘壞了自己的興緻,倒是招過兩個嬌媚可人的姑娘,再也不敢碰那女人半根指頭。

    至於齊濟良這還未娶妻的就更不用說了。仁和大長公主答應放了獨生子出來,一大條件就是決不許沾惹那些風塵女子。所以陪喝陪玩都有過。陪睡卻是想都不想——他那公主老娘直接送了兩個美貌丫頭隨行,這也讓張宗說和徐延徹羨慕不已。三人你眼看我眼好一會兒。最後齊齊嘆了一口氣。

    再這麼下去,他們非得被逼瘋不可!吹拉彈唱遊湖賞山各種消遣都已經來過一遍了,這種從前絲毫不覺得無聊的娛樂,可在被徐勛操練了這幾年之後,現如今故技重施,他們卻覺得半點樂子都沒有,難道是他們已經被虐習慣了,連享福的安生日子都過不了?或者說,那種大權在手真正被人捧著的日子,遠比從前那當面被人尊敬背後被人唾棄的日子好得多!

    就在三個人幾乎百無聊賴地趴在了桌子上時,就只聽外頭傳來了輕輕的叩門,隨即就是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三位爺,小女子來彈個琵琶可好?小女子的十面埋伏是整個保定府都出了名的,就是當年京城那位初出道第一場便名聲大噪的玉堂春都及不上。”

    徐延徹正要惱火地呵斥,手上卻被人重重一按,見是張宗說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計劃,頓時凜然一驚。這中間幾個詞,不是之前臨走時就定好的暗號麼?他和齊濟良交換了一個眼色,聽張宗說開口喝了一聲進來,兩人剛剛還清澈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迷離渾濁了起來。

    “進來!”

    應聲而入的是一個抱著琵琶身穿桃紅斜襟衫子長相嫵媚的女子,張宗說只瞧了一眼,便依稀認出這是天香園的姑娘之一,曾經給他侍過酒的。至於後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則顯見是侍女一流。正當他暗中盤算這是要傳遞什麼消息的時候,後頭的門已經被親隨關上了,而那琵琶女一坐下便伸指在弦上猛地一撥,竟是突然便起急促之音。而下一刻,那小侍女打扮的少女便從她後頭上了前來,對張宗說三人斂衽行了個禮。

    “侯爺有命。”見剛剛彷彿還在醉眼朦朧色迷迷聽琵琶的三個人彷彿屁股底下針扎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那小丫頭雖說有所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頓了一頓方才笑著說道,“侯爺有命,請三位公子明日出城,去保定八景之一的狼牙竟秀好生欣賞欣賞山水風光,可帶上百餘精鋭隨行。”

    狼山竟秀!

    儘管在保定府已經吃喝玩樂好些天了。但三個人早就把附近地形圖給研究了一個遍,怎會不知道附近那座赫赫有名的狼牙山?哪怕沒聽說過那兒有什麼山匪響馬盜出沒,可徐勛特意讓人帶話給他們,無疑是說誘餌之計要放在那兒。一時間,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那時而急促時而遲緩的琵琶聲他們全然沒放在心裡,想到的只有明日那驚險刺激的一趟。

    因而,等到那琵琶女一曲彈完。和那小丫頭一塊退出,徐延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侯爺怎麼會讓這麼個小丫頭傳話,會不會有詐?”見另兩個人全都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自己,他想起此前的暗號幾個點都對上了,他不禁乾咳了一聲,“就算她是真的。可這麼大的事情,萬一她走漏了風聲卻是了不得,至少也得派人去看著……”

    他這話說完,見齊濟良和徐延徹都但笑不語,他也就只能沒好氣地坐了下來,卻沒注意到已經有親隨溜了出去。好一會兒,那親隨方才回來,到了近前便慇勤討好地說道:“徐將軍,卑職已經依照您的吩咐。將那主僕二人全都送到您屋子裡了。沒有您的吩咐,不會讓她們離開您屋子半步。”

    見齊濟良和張宗說全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徐延徹一時氣急敗壞地質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然而,在他惱火的逼視下,那親衛卻只是笑容可掬地彎了彎腰:“大人雖沒有明著吩咐過,但剛剛的話應該就是這麼個意思。侯爺讓咱們跟隨三位將軍,便是要提前打點好一切。”

    知道自己這下子是甩不掉這個包袱了,徐延徹頓時要多惱火有多惱火。一想到那小丫頭不知道是什麼來路,他哪裡敢去碰。一時間更是恨自己沒事多這個心多這個嘴。因而。等到晚上喚來人陪酒的時候,他索性貨真價實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連怎麼回的屋子都不知道。等次日一大清早,醒來之後的他發現自己是一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這才鬆了一口大氣。

    “徐將軍醒了?”

    徐延徹打了一個激靈,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腦袋險些撞在了床頂,這才看清楚捧了銅盆和軟巾上來的,竟然是昨天那個小丫頭。不等他小心翼翼探問對方來歷,她便笑吟吟地說道:“卑職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駐保定府的人,吃著總旗的俸祿。”

    這麼一個小丫頭竟然是錦衣衛的人!

    徐延徹剛剛聽到那一聲卑職還覺得有些彆扭,但此時此刻卻更是一絲一毫沾惹人的心思都沒了。誰都知道,錦衣衛和徐勛的禁臠差不多,之前丘聚那乾兒子因為招惹了葉廣,被打發到更鼓房生不如死,而丘聚這麼一個曾經聲名赫赫的大璫,被打發出北京去南京任守備太監,簡直是和發配似的,他除非腦袋被驢踢了,才去招惹這自稱出自錦衣衛的小丫頭!

    不論徐延徹和那小丫頭是怎麼個相處法,總而言之,當一大清早他梳洗乾淨換上那一身招搖的行頭下樓時,雖看著依舊是那錦衣佳公子,但眼圈的青黑和臉色的青黑卻不少人都為之側目,後頭跟著的那琵琶女和小丫頭更是引來無數注視的目光。而當他聽到齊濟良用胳膊肘輕輕撞了張宗說一下,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大被同眠時,他更是氣急敗壞地橫了兩人一眼。

    等到出門的時候,他便在張宗說和齊濟良身邊用最低的聲音冷哼道:“那小丫頭是北鎮撫司的人,吃著總旗的俸祿,那琵琶女是錦衣衛的暗線,你們要有興緻也去碰一個試試?”

    “敬謝不敏!人是徐大公子您招惹的,可別捎帶上咱們!”齊濟良壞笑著刺了一句,立時撇下人去上馬了。而張宗說想起自家兩位厲害的舅子,少不得也拍了拍徐延徹的肩膀,小聲說道:“小徐,雖說你家媳婦賢慧,你老子也不會在乎你此次打仗之後再捎帶兩個回去,但你可得悠著點。若真是錦衣衛的人,你沾過手之後想不負責,那是想都別想!”

    眼見張宗說撂下這句話便溜得比齊濟良更快,徐延徹一愣之後頓時怒吼道:“你們兩個混蛋!”

    打從昨晚上起。城中官府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一行老爺兵要去附近山裡賞玩。想著這府城周邊並不是響馬盜出沒的地帶,從知府到知縣等等官員也就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連嘆氣的力氣也都懶得費事了。而當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城之際,沒人注意到幾個彷彿看熱鬧似的閒漢就跟了上去,直到確定一行人確實如同天香園那邊傳來的消息一樣,都上了往狼牙山去的官道,而且真的就這麼百多號人這才悄悄退下。

    狼牙山在易州和保定府西邊,距離兩地都是**十里地。雖說早在戰國時就是燕國十景之一,但因為山勢陡峭險峻奇峰林立,並不是達官顯貴欣賞風景的好去處,更何況附近的窮獨山也好,馬頭寨也好,從前就全都有山匪出沒。只張宗說三人既是打著剿匪的旗號。再加上鑼鼓敲得震天響,一路上恰是個連擋路的小蟊賊都沒有。一行人傍晚時分找了一處在京城時就事先定好的平緩之處紮營,三個面上閒適自如的貴公子立時湊到了一塊兒。

    張宗說作為掌總的,明顯底氣不足:“不會有事吧……”

    “沒事……侯爺不會讓咱們來送死的。”齊濟良很篤定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旋即就給兩人打氣道,“再說,今天帶出來的人,都是幼軍裡頭最精鋭的,武藝一個賽一個。就是和十二團營合練的時候也不是沒贏過他們!”

    “問題是江彬那傢伙領著破虜衛的那些精鋭上哪兒去了!”徐延徹低低問了這麼一聲,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小張的大舅哥也沒個影子,我實在是心裡沒底……”

    彷彿是襯托他這沒底兩個字,他突然只聽得一聲清清楚楚的狼嚎。一時間,曾經和齊濟良去西北時在太行山一帶遇到過狼群的他頓時面色大變。然而,張宗說卻細細聽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應該不是狼。是人在學狼嚎打暗號。你沒聽就這一個聲音,久久才有另一頭狼應和麼?傳令下去。提高警惕!”

    見徐延徹和齊濟良詫異地看著他,張宗說便聳了聳肩道:“沒什麼奇怪的,我跟著大同那幾位將軍上草原溜躂過好幾次,遇到狼的次數多了。一回生兩回熟,再加上大同邊軍中,會學狼嚎的人多,聽多了就聽出了點差別來。狼多數群居,這聲音應該不對。”

    儘管幼軍們大多都沒有真正上戰場廝殺的經歷,但平日的操練遠比京營和十二團營要頂真,再加上朱厚照這個皇帝不時來現場觀摩,這一次又是賞飽了銀子出來的,一時間啃過乾糧飽腹之後,熟練地留下兩三火堆之後,便開始進行各式各樣的掩飾惑敵的工作,當然更少不了陷阱。因而等到滿天星斗出來,兩百多號人早早就在之前找到這塊宿營地後瞅準的各式天然掩體後躲藏了起來。而隨著這裡的漸漸安靜,那營地裡的女人咯咯笑聲便顯得格外刺耳。

    這時候,縱使起先嘲笑過徐延徹的齊濟良和張宗說,這一次也不禁悚然動容,齊齊衝著徐延徹豎起了大拇指。張宗說更是低聲說道:“要真的能誘敵進來,到時候計你頭功!”

    “記個頭,別讓她們兩個女流之輩出了岔子再說!萬一人磕著碰著一丁點,小心侯爺扒了你們的皮!”

    嗖——

    隨著一聲聲音刺耳的響箭,所有人都一時屏氣息聲。下一刻,營地裡立時傳來了之前早就佈置好的兵士大聲嚷嚷道:“敵襲,敵襲!快,快護著大人!”

    “快派人回保定府求救!”

    “不對,是向易州縣城求救!”

    這亂七八糟的聲音,再加上帳子中女人的驚呼哭鬧,罵罵咧咧的聲音和怒吼,不過七八個人,竟是將整個營地中亂鬨哄的景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在這種亂成一團的情形下,當馬蹄聲在夜色中極帶壓迫感地由遠及近傳來的時候,但只見營地中黑影憧憧亂成一團,時而能聽到因踩踏而發出的驚叫聲,逼真得讓人叫絶。

    即便是等到那一騎一馬當先的大漢衝入營地的時候,帳子中仍然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呼喊。然而,須臾之間,馬上揮舞著一把長刀的大漢猛然間往前一撲,竟是直直往地上摔去。而在他之後,一連十幾騎人都是人仰馬翻,雖說後頭的人見狀都慌忙勒馬急停,可畢竟張宗說等人選擇的宿營山谷,是裡頭大而入口狹窄的地形,這一亂頓時影響了後頭的人。尤其是當山谷中倏忽間傳來了響亮的喊殺聲和拉弦聲時,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

    “上了這些狗官軍的當了,裡頭有陷阱,咱們中了埋伏,快退,快退!”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32
第五百八十一章 俶爾大勝,雞飛狗跳
  
    倘若不是這一聲聲陷阱埋伏快退,今日帶隊出來的乃是楊虎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陳大膽,把心一橫的話,就算龍潭虎穴他也必然會徑直闖一闖。然而,既然有這樣亂七八糟的嚷嚷聲,他倒吸一口涼氣之後,一時也萌生了退意。可還不等他開口吆喝,今日帶出來這百多條好漢就已經爭先恐後往後退了。

    就是正經的朝廷的官軍,碰到這種情形也難以彈壓得住,更何況他們本就沒有什麼鮮明軍紀?一時間,什麼後隊轉前隊亦或是有序後退這種話根本提都沒人提,後軍掉轉馬頭二話不說就往回跑,中間的則是互相擠來擠去,至於後頭的面對嗖嗖箭響還有不時傳來的火銃聲,更是如同炸鍋一般彼此踐踏,頓時慘呼淒號不絶於耳。然而,等到出了那狹窄通道的陳大膽大聲呼喝集合剩餘的兵馬,四周圍突然又傳來了更大的喊殺聲。

    怎麼是埋伏之中套埋伏?

    陳大膽本就是因為膽大被楊虎派來做這偷襲擒人的勾當,心眼著實不多,此時此刻,這連番事變終於讓他有些懵了。下頭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點火把照亮路途,竟真的有兩個呆頭呆腦的拿著火摺子去點火把,當陳大膽想喝罵的時候卻已經是遲了,乍然亮起之後,他就只見眾多箭支彷彿不要錢似的齊齊朝他們傾瀉了過來。

    儘管他拚命擋格左衝右突,可奈何他們在明別人在暗,再加上被這接二連三的攻擊給打懵了。當一箭正中他拿著繮繩的膀子,緊跟著身下駿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緊跟著頽然倒地的時候,他立時被帶著不由自主地栽倒了下去,半邊身子被馬身緊緊壓住,竟是絲毫動彈不得。迷迷糊糊之間,他就只見耳畔傳來了一個極其年輕的聲音。

    “別再射箭了。全部給我殺上去!實戰練兵,實戰練兵懂不懂?要是你們連這麼些殘兵敗將都打不贏,回頭統統給我滾回去種地!”

    他娘的,他們這些響馬盜一直都是縱橫畿南,連官府都拿他們沒法子,這幫朝廷的狗官軍,竟然敢把他們當成練兵的靶子?然而,還不等他脫口大罵。突然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卻只見一眾官軍一擁而上撲了上來,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一場夜戰宣告尾聲之際,張宗說方才看到了自從出發之後便銷聲匿跡連影子都沒有了的江彬。眼見對方一身乾乾淨淨的軍袍,笑容可掬的地上前拱了拱手,他想起剛剛恰到好處的攻擊。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才開口說道:“江將軍,你來得還真及時!”

    “既然是走的第二套計劃,末將自然不敢怠慢。”比起這三位出身顯貴的公子哥,儘管江彬如今已經是三品武官,但卻並不拿大,見那邊廂的幼軍們仍在收拾戰場,他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可有傷亡?”

    一提到這個。張宗說身後的徐延徹頓時臉色發黑,氣急敗壞地說:“平日練兵的時候瞧著都挺能耐的,可剛剛就那樣壓倒性的優勢,還有兩個倒霉蛋在最後收拾這些殘兵敗將的時候吃了人偷襲殞命,傷的也有很不少,傳出去真成了笑話!”

    “絶不是笑話。”火光之下,江彬見齊濟良和徐延徹也有些臉色不好,他略一思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前在大同。也收拾過落單的韃子偵騎。明知道必死,這些人反而會爆發出最大的戰力來。畢竟,有道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殺三個賺一雙,能夠多拉幾個墊背的,縱使死了也能甘心,亡命之徒多半都是這樣的想頭。而府軍前衛就算兵器精良操練精心,而今次精選出來的人也是武藝最好的,但平日裡練得好和戰場廝殺是兩回事。再加上沒有殺過人見過血,真正第一次鐵血戰場上走一遭,能受得住的人極少。”

    張宗說想起自己第一回真正接敵亦是好不到哪兒去,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而其他兩個並沒有真正見識過戰陣廝殺的彼此對視了一眼,想了想也沒吭聲。正當氣氛有些沉肅得可怕時,徐延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頓時一拍大腿道:“不好,那個錦衣衛的小丫頭!”

    眼見面前這三個貴公子同時色變,竟是撒丫子往回跑,邊跑邊叫親隨,江彬頓時覺得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錦衣衛的小丫頭?莫非徐勛不放心這三個貴公子,派了錦衣衛的人跟著?可這錦衣衛裡都是男的,什麼時候聽說有女人了?

    當張宗說齊濟良徐延徹帶著這百多人露宿山中的這個晚上,在黑夜中,整個保定府中牆上貼了無數檄文,甚至連大街上也散落了不少。上夜的更夫最初撿到一兩張還不當一回事,可當發現牆上亦是貼著這些的時候,立時帶著東西到府衙縣衙稟報,等認字的捕快差役接過來一看立時大驚失色,慌忙一層層報了上去。當保定知府羅明建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時,他的臉色已經是鐵青一片,牙齒都在哢哢作響。

    也不知道那些響馬盜賊是哪裡找來了一個粗通文字的人,竟是在上頭曆數劉瑾十項大罪,並聲稱朝廷派來的那三位領兵公子哥已經全數為他們所擒,並號召百姓群起響應!自己的治下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之輩,就是回頭鎮壓下去,他這官也不用當了!

    和先頭上書朝廷的知縣駱文會不同,羅明建卻從來就不是一個強項令,此時此刻只覺得驚懼交加,竟連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偏生這時候,後頭一隻手還不知死活地環了上來:“老爺,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居然攪擾您的興緻……”

    這話還沒說完,羅明建便惱怒地甩開了那只自己曾經吟詩作賦讚口不絶的的柔荑,隨即披著衣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那酥胸半裸的侍妾愕然探頭出去看時,就只聽自家老爺一面走一面急急忙忙發下了號令。

    “吩咐人去天香園,還有城外軍營,儘快確認那三位眼下究竟如何了!”

    “立時把差役都叫起來,滿城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紙都收上來,動作要快。天亮前必須做完,否則限棍不饒!”

    “去縣衙傳令駱文會,限他立時三刻趕過來,本府有事和他商量。還有同知和幾位通判,趕緊派人去叫,十萬火急!要是真的出了那樣的大事,咱們保定府也不知道要掉多少顆腦袋!”

    天亮時分,當整個保定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故而陷入了一片惶然之際。才剛開的北邊甕城小門卻早有人飛速疾馳了出城往京城去了。等到午後時分,一行兩個身穿府軍前衛軍袍的軍士一前一後到了保定府北門。儘管府衙縣衙雙重發下命來,讓入城嚴加盤查,可來人拿的是府軍前衛腰牌,又只兩個人,守軍自然仍是放行了。而這兩個人入城之後兵分兩路。一個改道前往天香園,另一個則是徑直到了保定府衙前跳下馬來。

    “張將軍軍令!”

    這突如其來的大喝讓府衙前原本如臨大敵的差役一時都面面相覷。昨夜撿拾到的那些紙片早就在差役捕快之間傳遍了,現如今人人都知道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那三位身份非同小可的貴公子是落入了敵手,現如今哪裡還能有什麼軍令?一個老成些的差役上前驗看了那軍士手中的腰牌之後,便衝著另兩個差役打了個眼色,三人一前一左一右把人夾在當中帶上了大堂。可那軍士到了大堂之上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全都愣住了。

    “張將軍命卑職來報,昨夜於狼牙山西南面一山谷遇響馬盜百餘人,一舉全數殲滅。今日將一一押回保定府,令府衙上下早作準備!”

    羅明建和駱文會聽了這麼一番話,都險些沒把眼睛給瞪出來,第一反應就是那些膽大妄為的響馬盜竟然想要拿著那三位來賺入保定府。可若是如此,昨晚上那些檄文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兩人對視了一眼後,全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迷惑和驚懼,良久,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本府知道了,一定會做好準備。”

    待到那軍士行禮離去。眼見同知和幾個通判慌忙圍了上來。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做兩手準備,盯著天香園那邊動靜。先把四面城門和甕城門全都關上,防止那些盜賊賺入城,然後等著那邊人馬回城。到時候不管找什麼理由,總而言之一定要讓那三位坐吊籃入城,否則失陷了他們事小,丟了保定府,咱們就閤家全都完了!”

    傍晚時分,西甕城的城牆上,當做了充分準備的羅明建親自等在那兒,眼見得官道上那一行人越來越近的時候,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血跡斑斑,隱隱約約看到甚至有人馬鞍旁掛著腦袋,他仍然感到腿一陣陣發軟,禁不住就一把拽住了旁邊的知縣駱文會。儘管後者是個有名的強項令,但畢竟是從未見過血的文官,此時此刻也同樣在使勁嚥著唾沫。

    “這還沒到時辰,關什麼城門啊,去個人,讓他們開城門!”

    眼見西邊甕城門關得緊緊的,張宗說只覺得莫名其妙,當即吩咐了一句。然而,當一個大嗓門的親兵上前對著城牆上頭喊了好一陣子話後臉色微妙地轉回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愣住了:“大人,他們就是不肯開門,看他們的樣兒……彷彿是擔心咱們被響馬盜拿住,回來賺城的!”

    “他們是呆了還是傻了,小爺咱們三個有那麼不濟事麼!”

    齊濟良氣得七竅生煙,撥馬到了城門前頭就大聲喝道:“快開門,小爺三個剿匪百餘人大勝而歸,你打算把咱們這支得了勝的人馬擋在保定府外頭麼?”

    “齊將軍,實在不是咱們信不過你們,這保定府中已經是滿城檄文,都說你們是落到了響馬盜手中!若是三位將軍都平安無恙,還請坐了吊籃入城……”

    駱文會這話還沒喊完,眼睛瞳孔突然猛地一收縮,卻是注意到一支打著旗號的兵馬驟然間從南邊轉了過來。他才剛慶幸著自己不曾輕信,隨即就看清了那兵馬打著的府軍前衛旗號,再定睛一看,恰正是此前駐紮在城外的那支府軍前衛。當看見那邊率隊的軍官上前參禮,儘管聽不見什麼,但他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恐怕並不是他們最擔心的那般,當即便轉身看著身後已經是完全糊塗了的羅明建。

    “羅府尊,看上去,似乎不是響馬盜,真是府軍前衛?咱們已經給軍營送去訊息了,要不是府軍前衛,不至於讓他們出去迎候啊!”

    “管不了這麼多了!”羅明建一想到失陷城池的大罪,咬了咬牙,半晌便迸出了幾個字眼來,“繼續關著城門,橫豎往京城的告急文書已經發出去了,他們要入城就坐吊籃,否則就攔在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本府不能冒著這個風險!”

    在城下又耽擱了好一會兒,眼見上頭那幫保定府官員是鐵了心不想開城門了,張宗說終於沒心思再和這些人耗下去,在馬上惡狠狠掃了一眼城牆上的那幾個官員,隨即沉聲喝道:“不和這些傢伙空耗了,回營,立時三刻命人拿著我們昨晚上寫的奏摺,傳首回京報捷!”

    傳首回京報捷這六個字一出,後頭一夜廝殺後又趕回了這兒的幼軍們頓時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而城樓上的知縣駱文會看著下頭那些歡呼雀躍的軍士,再咀嚼著順風飄上來的那句話,臉色頓時變幻不定了起來。

    這平北侯徐勛舉薦來的三個紈褲子弟,竟然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殲滅畿南無人能制的響馬盜?他們才帶了幾個人出去,哪怕是殲滅十幾人幾十人也不可能!想當初恩師李東陽回鄉掃墓返回,看到四鄉盜匪橫行後還寫詩為記,之後朝廷雖屢有緝盜御史,可盜賊越緝越多,早已是完全不能禁絶的態勢。那幾個紈褲子弟有什麼本事,還比得上那些正兒八經的緝盜御史?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33
第五百八十二章 心力交瘁,顛倒黑白

    自從楊廷和在升了詹事府詹事,隨即又出人意料地升了南京吏部左侍郎,平靜地離開了京城之後,儘管皇帝大婚在即,京城上下的百姓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中,但李東陽終於品嚐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內閣之中王鏊雖和他一同勉力支撐,但焦芳是他的同年,從前也一直往來極多,對於他的秉性習慣弱點都是知之甚深,他招架的時候只能小心再小心。哪怕面對焦芳笑眯眯扔出來的那一份削減江西科舉解額的條陳,他也不能和王鏊一樣聲嘶力竭地反對。而自打吏部尚書林瀚養病請求致仕,吏部尚書換成了劉宇,而兵部尚書則由曹元遞補之後,他更是感到了一種劉黨一時之間一手遮天的壓力。須知就在不久之前,徐勛方才大大壓過了劉瑾,他根本沒有想到須臾之間會發生這樣的逆變。

    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變化的?是了,是從張彩竟然出人意料地和徐勛起了齟齬,隨即立時三刻靠上了劉瑾,不但幫著劉瑾把楊廷和調去了南京,而且如今以吏部左侍郎的名頭完全把持了吏部的銓選事務,就連劉宇這個尚書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這樣一個人從前在徐勛身邊瞧不出什麼,只覺得是徐勛的臂膀之一,沒想到現如今一到劉瑾身邊,卻綻放出了讓人無法逼視的光芒!

    “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坐在回家的馬車中,李東陽喃喃自語著這八個字,第一次感到,他和楊廷和此前恐怕是高估了徐勛,楊慎的事情興許根本就不是徐勛的手筆,而是另有文章。突然之間,他只覺得馬車陡然停下,旋即車外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相!”

    李東陽打起車簾一看,見是門生趙永。他立時皺眉問道:“爾錫,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大人……剛剛過世了。聽說平北侯趕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驟然聽見這樣的消息,原打算使點什麼法子讓徐勛和劉瑾爭一爭的李東陽頓時愣住了。自打徐勛因為東廠在葉廣旁邊的宅子設了戲班子吹拉彈唱,大發雷霆之後更是和劉瑾聯手把丘聚趕去了南京。他就知道誰若想染指錦衣衛,必然會招致不得了的反彈。因而此時此刻,想到徐勛又遭此挫折,興許會更加挫敗,他略一思忖後就下定了決心。

    “改道,去葉府看一看。”

    趙永深知恩師的性子,雖則對勛貴武將們一貫有禮。但總是保持著相應的距離。葉廣即便是錦衣衛多年的老人了,可又不是那些公侯伯,故世之後哪用得著李東陽親自去?他須臾就醒悟了過來,卻是拱了拱手就退到了路邊。眼看著那馬車和寥寥幾個隨從改道往葉府而去,他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都到了這份上,劉瑾一招一式越發猖狂了,師相就算想委曲求全,也得看別人答應不答應才行。這實在是太被動了!

    葉府上下已經是籠罩在一片素白之中。倉促之間靈堂尚未齊備,身為喪主的葉祿尚未成服,正痴痴呆呆地跪在父親躺著的那張床前。彷彿連眼珠子都不能挪動了,聽憑李逸風指揮幾個錦衣衛之中通曉喪儀的人來回忙碌著。而徐勛站在床前,默默看著雙目緊閉永遠不會再甦醒過來的葉廣,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初見這位北鎮撫司之主的情景。

    和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結果卻不得善終的歷任緹騎之主相比,從總旗起步,一步一個腳印紮紮實實穩穩噹噹的葉廣,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另類的傳奇。哪怕並沒有留下什麼青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卻是幾乎沒有什麼惡名。想到這裡,他便彎下腰去。在葉祿的肩膀上輕輕一按:“逝者已矣,節哀吧,別讓葉大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令郎的事交給我就好。”

    “多謝……多謝侯爺。”

    徐勛又掃了一眼腦袋伏在床上哭得已經沒了力氣的葉堯,知道此刻還是讓小傢伙陪在這兒的好,便悄悄退出了屋子。才一出來,他招手叫來李逸風。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只見外頭一個錦衣衛校尉蹬蹬蹬衝了進來,尚未站穩就急急忙忙地說道:“侯爺,大人,外頭首輔大人……首輔大人來了!”

    李逸風聞言一愣,立時側頭去看徐勛。而徐勛略一思忖便明白李東陽為何來這麼快,微微一笑便頷首對李逸風說道:“你在這裡幫忙維持維持,我去前頭迎一迎咱們的首輔大人!”

    在門口接著李東陽,幾句寒暄過後,徐勛陪著其在剛剛立好的靈主前上了香,葉祿和葉堯父子答了禮,他就和李東陽並肩出了剛剛佈置好的靈堂。眼見得李東陽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便主動開口說道:“好教元輔得知,保奏新任錦衣衛掌印官的摺子我已經遞上去了。進李逸風指揮同知,掌北鎮撫司事,管衛事,進府軍前衛指揮使馬橋都指揮同知,掌錦衣衛事。”

    這只是通氣,不是商量,李東陽自然清楚得很。聽聞徐勛把一直跟著他鞍前馬後,此次去畿南剿匪卻選擇性遺漏了的馬橋提到了管衛事的職司上,他忍不住眉頭一挑。情知徐勛不過是給人一個尊榮,實際大權仍是那李逸風掌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此時此刻,錦衣衛這一攤子對於他來說只是區區小事,因而他把心一橫,索性就停下腳步站在院子裡,看著徐勛說道:“侯爺雖然年輕,但這幾年來殺伐決斷,幾乎讓人忘記了侯爺的年齡。只此次回京之後侯爺最初風頭大振,最近卻是屢遭挫折,莫非就打算這麼隱忍下去?”

    “元輔覺得我是在隱忍麼?”

    徐勛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見李東陽面色一沉,就這麼看著自己不放,他就背著手說道:“元輔莫非忘了,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林待用復出的摺子,皇上已經批了可。”

    “林俊此人和林瀚張敷華章懋等人又不同,崖岸高峻,不事權貴,未必會領你這個情。”李東陽此時此刻也懶得客套了。索性直呼其名,又直接了當地捅破了這一層,見徐勛神情不變,他又開口說道。“再者,林亨大此次養病致仕,本來看好的張彩又投了劉瑾,心灰意冷之下,張公實還能撐持多久?而謝鐸也同樣是老朽之人了,侯爺看重的這些人,畢竟都老了。稍有差池,那優勢便如同浮雲一般!”

    彷彿是印證了李東陽這句話,外頭突然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這一次,卻只見赫然是谷大用那肥碩的身軀彷彿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看也不看李東陽一眼就直接一把拽住了徐勛的袖子:“徐老弟,剛剛保定知府羅明建派人發來加急軍報,說是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三個小子被畿南的響馬盜給生擒活捉了。而且還捎帶了一份保定府街頭散髮的檄文!這是我讓人緊急謄抄的,你趕緊看看!”

    李東陽見徐勛不動聲色地接過了東西,他在大吃一驚後。也顧不得自己是內閣首輔文官之首,也直接湊了上去。見那薄薄一張紙上羅列了檄文上劉瑾一條一條從殘害忠良到收受重賄等等總計十條罪狀,還有保定知府羅明建和知縣駱文會的聯名奏報,他只覺得額頭上那根青筋跳動得越來越厲害,最後便沉聲說道:“事已至此,侯爺難道還沒有覺得四面楚歌?”

    “當然不。”徐勛慢條斯理地將那張紙仔仔細細疊成了方塊塞進懷裡,見谷大用正死死盯著他,他便含笑說道,“老谷,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用著急,你快回西廠去吧!”

    “你……你確定真的沒事?”

    谷大用見徐勛一臉鎮定自若的樣子,立時完全心定了,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外走,臨走時竟也完全忘記了和李東陽打招呼。然而,李東陽卻完全沒理會這些。他死死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沉聲說道:“倘若侯爺信不過保定知府羅明建,但知縣駱文會是我的門生,決計不是欺上瞞下的人,他若是合署這份奏摺,事情總不會錯的。”

    “元輔還沒發覺麼?他們只是因為一份檄文而緊急上奏,並不是真的親眼看見。只不過因為此前那三個小子胡作非為讓他們先入為主地信之不疑,所以滿城檄文一散,他們當然就立時上奏了。不管元輔你是笑我空口說白話也好,笑我故作鎮定也罷,沒有府軍前衛的奏報,我是絶對不會相信的。”

    眼見徐勛剛剛面對自己的剖析形勢也好,此時的突發事件也罷,一直都是這麼鎮定自若,縱使李東陽心裡迷惑得無以復加,此時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開口說道:“只希望侯爺不要信錯了人……事情到了這份上,我這休沐也要泡湯了,這就直接迴文淵閣了!”

    “元輔走好。”

    徐勛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目送李東陽遠去,等到李東陽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他才立時把不遠處探頭探腦的李逸風叫了過來,沉聲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一心一意操辦葉大人的喪事,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管。”

    “可是……”李逸風生就一副順風耳,剛剛谷大用匆匆跑來說的話,還有李東陽的話,他都聽得八九不離十。明知道那檄文就是自己讓人搗鼓出來的結果,可是聽說徐延徹等三人失陷,他還是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咬了咬牙便開口說道,“可那三位公子非同小可,定國公壽寧侯再加上仁和大長公主……”

    “放心,他們就是氣急敗壞打破了我家的門,回頭也會親自給我補好的。”

    徐勛的預測準確得很。定國公徐光祚一直都是沉得住氣的人,壽寧侯張鶴齡固然暴躁,但不知為何,反應慢了一拍,第一個打上門來的恰是仁和大長公主。然而,還不等這位當今皇上的嫡親姑姑盛怒之下上演一場全武行,張宗說和徐延徹齊濟良前一天晚上一塊聯手連起草帶潤色的報捷奏摺就送了上來,而且還是傳首級報捷。儘管仁和大長公主滿臉不信,但聽著興安侯府門內徐勛笑吟吟地說,但請大長公主回去認一認字跡,她立時就猶豫了起來。

    自己那兒子即便再膽大包天,怎麼也是不應該虛報軍功的人吧?再說落在了那些盜匪手中,卻還吹牛說斬殺盜賊數十,生擒眾多,又是傳首報捷,那是更加不可能的吧?

    宮中的劉瑾此前雖一直都知道保定那兒是怎樣的情景,卻一直隱忍,此時卻拿著保定知府羅明建和清苑知縣駱文會的聯名摺子,在御前痛心疾首地說張宗說三人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一到保定府就流連風月場所,根本不是上陣的材料,分明是被徐勛趕鴨子上架逼得落入賊手諸如此類云云,甚至不惜拿著那寫了自己罪狀的檄文,痛陳那些響馬盜是居心叵測的逆黨等等,這唾沫星子迸得老遠,終於成功讓朱厚照的臉色從陰轉小雨中雨大雨,最後眼看要演變成一場風暴的時候,幾乎就在小皇帝爆發的邊緣,瑞生喜氣洋洋地捧著奏摺衝了進來。

    “皇上,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傳首報捷,昨夜一舉殺賊六十七人,生擒三十二人!”

    這樣急轉直下的變化讓劉瑾一下子呆在了那兒,緊跟著就氣急敗壞地斥道:“怎麼可能!這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才剛剛上書,說他們落入了賊手!”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瑞生小聲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見朱厚照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連忙雙手呈上了那份奏摺,“聽說是他們三個聯名親手寫的,想必皇上應該認得那字跡。對了,傳首報捷的府軍前衛軍士說,是當夜殺敵之後就著松脂火把的光,立刻寫成的奏摺,原本準備進了保定府城之後好好潤色潤色,結果……”

    朱厚照狠狠瞪了劉瑾一眼,氣惱地問道:“結果什麼?”

    “結果……保定知府羅明建和清苑知縣駱文會以為大敗那些盜匪歸來的他們,是被響馬盜劫持,不敢開城門,所以三位將軍被拒之於城外,只能把之前那份草稿直接送了回來。”

    “哈,哈哈哈!”

    朱厚照冷冷笑了兩聲,待看完那份字跡潦草全都是大白話,卻是顯然意思通順的奏摺,他立時一巴掌在扶手上一拍道:“還沒個子丑寅卯就急急忙忙送奏摺上京,說朕派出去的將軍被響馬盜給拿了,前頭還參他們花天酒地不作為,朕的地方官就是這樣顛倒黑白的麼?”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1:34
第五百八十三章 真正的信賴
  
    前頭大門緊閉,徐勛親自坐鎮前院,而後院的沈悅在丫頭僕婦面前亦是鎮定自若,心中卻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得安寧。儘管她對徐勛素來有信心,可這一次是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聯名上書說張宗說三人失陷賊中,這朝廷官員倘若連這也敢信口胡說,那便太膽大了。因而,當聽說上了門來的仁和大長公主退了回去,她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定了定神便叫來了朱纓吩咐道:「快差遣個人再去壽寧侯府探一探,老爺如今是不是在那兒?」

    剛剛那種紛亂的情勢下,徐良竟然不在府中!就在半個月前,徐良以老邁告了京營管操的職務,整日裡當起了閒適富家翁的日子,這兒逛逛那兒走走,壽寧侯府建昌侯府都是座上嘉賓,倘若之前那當口是在壽寧侯府,那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因而,早在徐勛命人關閉家中諸門的時候她就吩咐了金六去打探,這會兒自然免不了再次派人。

    等到朱纓應聲而去,她盯著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女兒,忍不住在其面頰上輕輕親了一下,隨即低聲說道:「寧兒,希望你保佑你爺爺平安無事……他平時對你這個孫女最寶貝了,千萬別出什麼事,千萬……」

    她正輕輕念叨著,就只見門簾突然被人撞開,緊跟著則是如意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如意竟然激動得把這當年的舊稱呼都拿了出來,自然足可見她心頭的情緒。儘管徐家門前如今仍是掛著興安侯府的牌匾,可誰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徐勛這個兒子,徐良這個世襲興安侯的父親只是撒手掌櫃不管事的。然而。對沈悅和如意這對從金陵一塊出來的主僕來說,徐良的意義不在於家長,而在於親人。而如意更曾親眼看見當初沈悅在秦淮河中那縱身一跳之後,徐良跟在徐勛之後跳下水摸人,最後也是他找到了自家小姐的下落。平日裡徐良進進出出,不但把沈悅當成親生女兒似的,對她亦是笑眯眯的如同自家晚輩,她怎能不記掛著?

    沈悅聞言一時大喜。連忙就這麼抱著徐寧三步並兩步地衝了出去,才剛出屋子前頭的穿堂,她就看見徐勛攙扶著徐良,父子倆就這麼閒庭信步似的走了進來。

    見沈悅抱著孩子匆匆出來,那臉上又驚又喜,徐勛便斜睨了一眼旁邊的徐良道:「爹,看見了沒有,你要是再不回來。你這兒媳婦就該讓我知會順天府滿城大索了!我都和您說了,近來少去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您偏偏又跑去壽寧侯府和人下棋。之前那消息來的時候,萬一壽寧侯或是壽寧侯夫人一個沉不住氣……」

    「我就是怕他們一個沉不住氣鬧出笑話給人看,所以就坐在那兒氣定神閒地說,真要是你家兒子有個好歹,我人就在這兒,給他抵命就是。否則,你以為壽寧侯夫人那急躁的性子,怎麼會跑得比仁和大長公主慢?」徐良笑呵呵地說了一句。見沈悅一時眼眶通紅,他便走上前去接過了她手裡的孩子,見小丫頭已經是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睜開小眼睛彷彿是認出了他這個爺爺,竟是嘴角咧開,彷彿是正在笑,激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細嫩的臉頰。

    「哪怕是為了我這才剛抱上的孫女,我也不會輕易把這條命扔出去的!」

    徐勛聽到老爹居然說出了這話來,一時呆了一呆,隨即才上了前去。知道老爹不喜歡聽某些話。他索性一手拉了沈悅,另外一手則是在徐良肩膀上沒大沒小地一搭,旋即就笑著說道:「剛剛在前頭只見著仁和大長公主,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多虧爹攔住了壽寧侯。大長公主畢竟是寡婦,皇上總會寬宥一些,可要是壽寧侯因為一時失當讓皇上惱了火。從前那些功夫就白費了,幸好他沒犯傻。

    爹在他府裡也沒白挨,回頭他若是不備齊了厚禮上門來。爹日後就不用理會他了!嘖嘖,這會兒也不知道皇上御前是個什麼光景,更不知道此前那些已經預備開始寫摺子彈劾我的人是什麼光景!」

    「彈劾你這傢伙的人是倒大霉了!」沈悅沒好氣地在旁邊插了一句,見徐寧眼睛骨碌碌四處轉悠,彷彿在找尋自己,她連忙擠開徐勛湊上前去,這才開口說道,「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動作快摺子遞上去了,那可就直接撞在了皇上的矛頭上,收也收不回來。」

    「這會兒劉公公估摸著也正在思量怎麼收回來呢,這一次誰的動作應該都及不上他快!」

    徐勛說著這話的時候,劉瑾確實正面對一場突然來臨的信任危機。朱厚照在怒氣衝衝地將羅明建駱文會的聯名摺子往地上一摔之後,便瞪著劉瑾道:「別人人云亦云,你也跟著人云亦云!你跟著朕不是一天兩天了,和徐勛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看人那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論是當年他第一次上陣打仗,挑了領兵的神英,千軍之中取人首級的錢寧,還有經略陝西三鎮的楊一清,又或者說他舉薦朕用起來的那幾個文官……前兩天你不是還對朕舉薦過張彩嗎!就是張宗說那小子,朕從前雖看不上他,可這一次他也沒給朕丟臉!」

    說著說著,朱厚照就想起那時候壽寧侯張鶴齡因為軍需弊案下了詔獄,結果張宗說血氣方剛打上了東廠,而徐延徹和齊濟良就更不用說了,劉健等人逼他剷除八虎那一次,自己讓瑞生留在宮中矇混過關,自己悄悄出宮前往十二團營的那一次,那兩個小子正在那接應徐勛潛入軍營調兵,足可見絶不是什麼縱情聲色的紈褲子弟!想到這裡,他終於霍然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而劉瑾最初被小皇帝那一番話斥得臉色發青,等回過神的時候。他就只見偌大的屋子中空無一人,一時間儘管是在暑日,他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儘管朱厚照臨走的時候隻字未提上哪兒去了,但他心裡卻有數,必然是去安撫此前被仁和大長公主打上門去的徐勛。若是平時,他自然會跟著一塊去,設法修補一下和徐勛的關係。可這一次他卻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白搭。之前搶了張彩又奪下吏部尚書之位後。他和徐勛之間維持的那一層面上交情也已經名存實亡了。

    然而,當他臉色陰沉地回到了司禮監衙門的時候,卻只見一個奉御三步並兩步地衝了上來,行過禮後就低聲說道:「公公,剛剛內閣焦閣老,吏部劉尚書兵部曹尚書都先後派人送了信來。」

    劉瑾此刻正一肚子脾氣,沒好氣地接過那三封簡單書信,等到回了自己理事的公廳之後。他拆開先後一看,立時氣急敗壞地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繼而仍是不解氣,劈手將桌子上那些名貴的筆筒鎮紙一股腦兒全都往地上一掃,聽著那乒呤乓啷亂七八糟的聲音,他那鬱結的心情方才稍稍緩解了一些。良久,他才冷冷問道:「吏部張侍郎就沒讓人送信來?」

    「回稟公公,沒有。」

    劉瑾一時眉頭緊皺,旋即竟是不管不顧地吩咐道:「備凳杌,咱家要去吏部!」

    儘管劉宇從兵部尚書任上轉到吏部。但由於劉瑾此前對張彩的態度大為激賞,因而劉宇上任以來,別說染指銓選,上上下下的屬官就沒幾個把他放在眼裡的。而張彩對下頭那些對他竟然投靠劉瑾大為不滿的屬官,安撫亦是簡簡單單,把自己對劉瑾的幾個條陳簡簡單單一說,又擔保說自己今後繼續掌銓選,也是和從前一樣宗旨,很快就把那些他親手挑進吏部的人給壓了下來。於是,劉宇入主吏部雖說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可銓選二字,竟是幾乎拱手聽命而已,和人形圖章差不離。

    因而,此時此刻聽說劉瑾突然蒞臨,正百無聊賴的劉宇立時一個激靈,隨即慌忙迎了出去。然而,等到他到了衙門外頭。恭恭敬敬陪著劉瑾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卻發現和自己同屬一部的張彩連個影子都沒有。當聽到裡頭傳話出來,說是張彩正在見文選司和考功司兩位郎中。這時候,好容易逮著機會的他終於忍不住了,狠狠在劉瑾面前給張彩上了一番眼藥,旋即又是大倒苦水,又過了許久,他方才看到姍姍來遲的張彩不緊不慢地出了門來。

    「張侍郎竟然讓劉公公等這麼久,也未免太託大了吧!」

    張彩斜睨了劉宇一眼,彷彿沒聽見他這話似的,對劉瑾拱手一揖,隨即才含笑說道:「沒想到公公會來,手邊都是些立時三刻就要解決的事情,難免就耽誤了一會兒,尤其是楊廷和幾個門生調任廣西費了些功夫。」

    劉瑾原本是確實心存惱怒,但聽張彩如是一說,他立時轉怒為喜。這外任官也要分地域,這其中,廣西貴州等蠻夷聚居之地乃是誰都不願意去的地方,張彩這措置無疑比那些阿諛奉承更讓他滿意。於是,他也就丟下了劉宇剛剛的那些抱怨,點了點頭就沖劉宇說道:「得了,咱家和西麓說幾句話,你且回去吧!」

    儘管對劉瑾這種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態度極其窩火,但劉宇卻不敢像張彩那樣擺架子,暗自咬了咬牙便恭謹地行禮後回了衙門。這時候,劉瑾方才命人把路途左近都看住了,這才看著張彩說道:「今日這番變故,焦芳劉宇曹元全都給咱家送了信來,讓咱家暫時忍一時之怒,去徐勛府上和他修好,你卻是半點表示都沒有,這是為何?」

    面對劉瑾那犀利的審視目光,張彩卻是滿臉的若無其事:「公公早就心有定計,又何必來問我?」

    「哦,你怎麼知道咱家有定計?」

    「公公在御前必定是指摘了平北侯一頓不是吧?」張彩見劉瑾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知道他是默認了,他便哂然一笑道,「公公若是聽了他們的,豈不是向皇上表示,您此前那番話確實是錯了?」眼見劉瑾一時眼睛大亮,他便若無其事地拱了拱手道,「倘若公公不去,事後只要進言懲處那兩個胡說八道的官員,那便是大公無私,皇上那邊消了氣,公公解釋清楚也就是了。徐府明天去後天去哪天去都行,唯獨今日去是要給人笑話的。」

    「對,對對對!」

    劉瑾只覺得這世上終於有了一個明白自己的人,一時間只覺得心花怒放,竟是執了張彩的手連連點頭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怪不得那一個個上門投靠的俺都看不上眼,卻原來是因為西麓你當初被徐勛給網羅在了手中!成,咱家全都聽你的!」

    「那公公此時就不要徑直回司禮監。」張彩笑容可掬地縮回了自己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特意找到了吏部來,為防別人說閒話,公公不妨去一趟兵部,然後再去文淵閣坐坐,如此一來,這大公無私四個字就更無人敢質疑了。」

    「好,咱家聽你的!」

    目送劉瑾那一行人徑直往北邊,繞過宗人府後漸漸消失了,顯見是聽了自己的建議去兵部,張彩微微一笑,旋即便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為人謀者,連上頭的心意都不能明知,實在是愚蠢透頂!」

    興安侯府,面對突如其來殺上門的小皇帝,上上下下卻都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而不等朱厚照對徐勛說上幾句誠心誠意的心裡話,門外就傳來了金六的聲音:「皇上,少爺,外頭……外頭仁和大長公主來了,說是要親自給少爺賠不是!」

    「讓少奶奶去陪一陪,直接告訴她皇上來了,我這會兒離不開。」對於這位從來就不甚精明的大長公主,徐勛連屁股都不曾挪動一下,隨即便笑看著朱厚照說道,「皇上不介意臣狐假虎威一下吧?」

    「朕和你什麼關係,還在乎這個?」見徐勛絲毫沒有因為前事而惱火的意思,朱厚照反倒有些不自在,躊躇老半天才唉聲嘆氣地說道,「朕如今算明白什麼是三人成虎曾參殺人了,朕原本就不信張宗說他們三個會失陷賊中的,今天被劉瑾三言兩語一說,竟是幾乎信了……他是人云亦云,朕也是有些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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