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奸臣 作者:府天(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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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7 2011-12-31 11:54: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5 1362910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25
第六百三十四章 天子神射,寧王遇刺!

南昌府並不是九邊前線,但城池仍然極其堅固。作為江西首府所在,在南宋治下的極盛時期,整個南昌府方圓三十餘里,城牆高一丈五尺,城門共設十六座。而到了明朝,歷經戰亂之後,洪武年間朱文正奉旨重修城牆,雖說從十六門減少為七門,但城牆卻高二丈九尺,厚二丈一尺,深一丈一尺,城濠更是由德勝門至廣潤門,寬十一丈,深一丈五尺,萬餘米的護城濠貫通全城。

    所以,哪怕順化門並不是從德勝門到惠民門那段最結實,號稱每一塊牆磚都有二十餘斤重的城牆,但單單防守仍然是固若金湯。然而,現如今這裡面對的卻是城裡城外的雙重壓力,因而站在城頭的不少都司官員和布政司官員腳都是軟的。尤其是左右布政使和都指揮使這三位主官那面如死灰的膿包樣子,看在眾人眼中自然平添不祥。

    然而,站在城牆箭垛邊上看著不遠處那南昌前衛軍營的朱厚照卻神色如常。想著徐勳離開時,對他言說留下的所有扈從軍士都交給他指揮,他更是感到心中湧起了一股萬丈豪情,那種獨當一面的自信瀰漫著全身。就在他聽到身後那山呼千歲的聲音,深深吸了一口氣預備轉身發號施令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抱怨。

    「徐勳怎麼能如此大膽!」馬永成見朱厚照看了過來,他便咬牙切齒地說道,「明明知道南昌前衛的軍營裡頭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自己親自躲了過去,居然敢把……把壽哥兒留在了這裡,這也太過分了!」

    趁著張永和谷大用一個在忙著整軍,一個在看著那邊的文武,馬永成起了個頭,魏彬和羅祥剛剛看到城頭之下旌旗招展的樣子,全都是雙股打顫。此時自然而然對撇下他們在這裡的徐勳生出了不小的怨恨,少不得也跟著附和了起來。自然,誰都是死死圍繞著朱厚照這位天子竟然被丟下來說事,字裡行間全都是指責和怨尤。卻沒注意到朱厚照那越來越黑的臉色。

    都這時候了,他們居然還想著勾心鬥角?

    就在這時候,一身戎裝的阿寶快步上了前來,對朱厚照行過禮後就開口說道:「公子,是寧王親臨督戰!」

    南昌順化門的城牆靠內側並沒有箭垛,因而當朱厚照大步來到牆邊上的時候,馬永成三人立時狗腿地在兩邊貼著站了。每人手中拿著一面盾牌,生怕萬一有下頭射來的流矢讓朱厚照受到什麼損傷。而朱厚照眺望著下頭黑壓壓密密麻麻的人頭,又看到了遠遠的那輛大紅象輅,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

    「拿弓來!」

    聽到朱厚照這沉聲一喝,阿寶立時捧上了一把弓和一袋箭。馬永成還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小腿上就挨了小皇帝一腳,一時間忍不住哎喲一聲痛得蹲下了身去,正好讓出了一個位置。而朱厚照熟練地取箭挽弓。瞇著眼睛對準了那大紅的象輅,好一會兒卻放棄了起頭的念頭,又瞄準了距離在百步之內的那桿迎風招展的寧王大旗。

    「父皇。你一定要保佑我!」

    隨著這低低的一聲呢喃,朱厚照驟然一聲暴喝,當是時彎弓如滿月,竟是一箭橫空射了出去。但只見那一箭猶如流星一般,橫過順化門下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軍士,逕直沒入了那一桿打著寧王旗號的大旗上,隨即藉著那勁道以及呼呼刮著的大風,一瞬間將那一面原本威風凜凜的朱紅大旗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看到這情景,阿寶頓時拿出了從前在運河上拉縴喊號子時的力氣,扯開嗓門大聲叫道:「天誅叛逆。神射威武!」

    在他這一聲帶領下,早就被驚動了的張永和谷大用自然立時讓下頭護衛軍士齊聲高呼,那此起彼伏的聲音立時之間將下頭高呼寧王千歲的聲音給壓了下去,就連城牆上頭的布政司和都司官員發現士氣可用,也好歹面上有了些血色。

    而馬永成雖是剛剛被朱厚照一腳踹開,可看到小皇帝如此神射。當即馬屁如潮地拍了上去,魏彬和羅祥亦然。往日朱厚照必然洋洋得意,可此時站在城牆上,儘管看著下頭兵馬一時大亂,但他壓根沒有派人趁勢進擊的意思,反而面沉如水地望著那邊的大紅象輅。

    隔著超過兩三百步的距離,他只能依稀看見那其中的三個人影。端坐的是寧王朱宸濠自不必說,其中一個整個人都隱藏在陰影之中,可另一個哪怕不太分明,但實在是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那分明是劉瑾……劉瑾!

    朱厚照那陰沉的臉色讓馬永成三人很快領悟到,這一次怕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一時相繼訕訕地住了口。然而,下頭寧王府的軍馬卻很快就把那一桿被射破了的大旗調換了下來,倏忽間又換上了另外一面嶄新的。朱厚照捏著弓箭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再逞強射箭,而是衝著一旁剛剛趕過來的谷大用說道:「傳令下去,一箭之內若是能射中那大旗的,到時候敘功立升一級!只許一箭,多射的無功而有過!」

    谷大用二話不說立時疾步下去傳令。不過是倏忽之間,便只見幾十支箭齊齊往那邊大旗上落下。偏偏那大旗依舊豎在原本的位置,這一下子竟是足足有十幾二十支箭落在其上,簡直是把好好的朱紅大旗給射成了篩子。這時候,哪怕沒有阿寶帶頭嚷嚷,城牆上和兩邊階梯上方防守的軍士們仍是發出了一陣陣歡呼。

    接連兩次受挫,寧王朱宸濠頓時耐不住性子了,他怒吼著叫了一個護衛過來,厲聲說道:「蠢貨,就不知道把大旗擺得遠一些,送上去給人做靶子幹什麼!」

    「是是,卑職這就去辦!」

    「還有,別在下頭對著城牆上乾瞪眼!這城牆上四通八達,從其他諸門派出人沿著城牆殺過去!還有,讓下頭的人馬沿著城牆階梯殺上去!就說本藩在這兒督戰,斬首一級賞銀十兩,斬首三級立升百戶!」

    那護衛本想說順化門城牆上左右通往其他兩處城門的通道,已經被搬上城牆的鐵拒馬等等攔得結結實實,要直接從城牆上頭殺過去必然損失重大,而城牆那些階梯居高臨下,同樣是易守難攻。然而,寧王朱宸濠頒下了這樣高的賞格,他立時自己也動心了,當即連聲答應後疾步往四處傳令。這時候,朱宸濠方才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又看著劉瑾嘿然笑了一聲。

    「劉公公,你的那些仇,看本藩給你報得乾乾淨淨。」

    「嗯嗯……」

    劉瑾敷衍得答應了兩聲,但整個人卻並沒有從剛剛的驚愕之中調整過來。剛剛第一次射出的那一箭總讓他有幾分心驚肉跳,即便隔著這大老遠的距離,迷迷糊糊只能看到城牆上的一個人影,但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卻是假不了的。儘管他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朱厚照竟然會就在這南昌府,可小皇帝素來是我行我素的人,徐勳又膽大包天,並沒有什麼不可能。

    想到自己在徐勳手中先後吃過的那些苦頭,想到自己這一次被人硬生生逼到了如此境地,想到寧王得意地說天下諸藩之中和皇帝血緣近的,他都派了人去刺殺,但使朱厚照一死,朱宸濠便是機會最大的一個,劉瑾不禁露出了幾分掙扎的表情。

    看如今這情形,手刃朱宸濠之後,他要逃命的可能性並不算大,既如此,不如對朱宸濠點穿……

    就在這個念頭隨著那陣陣喊殺聲,在他的心裡蔓延開來的時候,他突然只聽到城頭上傳來了一聲震天怒吼:「全都打起精神來,南京諸衛援軍立馬就到!只要剿滅叛逆,寧王府上下所有金銀財帛全數賞賜今日功臣!」

    是朱厚照的聲音,是當今天子的聲音!

    劉瑾只覺得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張了張口彷彿想把這最要命的一茬給捅破了,然而,他的身體卻做出了最本能的動作,將手悄悄探入了懷中。然而下一刻,他就對上了那鐵面人犀利的眼睛。渾身一顫的他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可偏偏在這時候,鐵面人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似的,逕直把眼睛投向了一邊。面對這平生最好的機會,那一瞬間,他做出了平生以來最快的一次動作。

    不過是剎那的功夫,正好側頭的寧王朱宸濠就只見劉瑾突然從懷中掣出了一把鋒刃亮晃晃的匕首,隨即徑直朝著自己撲了過來。大駭之下,他本能地想要躲避,奈何寬敞的象輅之中如今呆著三個人,他根本沒有騰挪的餘地。就當他在慌亂之下一把抓住了旁邊一隻手,恍然醒悟時打算拉著徐邊為擋箭牌替自己擋一擋的時候,卻不料徐邊那隻手突然如鐵鉗似的,竟是將他死死按在了那一張豪奢的紅交床上。就是這麼一會兒功夫,劉瑾那把匕首便徑直沒入了他的右脅,那種銳利的刺痛感一時讓他慘呼出聲。

    劉瑾驚疑交加地瞥了一眼竟然助了自己成事的鐵面人,來不及想太多便突然趨前跳下了象輅。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快拿住劉瑾,寧王殿下遇刺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Q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26
第六百三十五章 斷子絶孫,殺盡宗室!

    那鐵面人的聲音雖嘶啞,然而,卻架不住前頭的馭者在看見車廂中的情形之後,驟然扯開嗓門大聲嚷嚷道:「寧王殿下遇刺了,行刺的是劉瑾!」

    眼見四周圍一片雞飛狗跳,不少軍士全都凶神惡煞地衝著自己圍逼了過來,想起自己剛剛慌亂之中竟是連匕首都忘了拔,跳下馬車的劉瑾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只怕凶多吉少。然而起頭腦子裡的一片空白,這會兒卻被某些許久都沒有浮上心頭的東西填補了。

    他是李廣推薦入東宮的,剛進去時不過是一個當差聽事,後來因為年幼的朱厚照喜歡他的嘴甜,喜歡他說外頭的事情,便提拔了他為長隨,又升了答應,可熬油似的熬了許久,卻因為李廣畏罪自殺,他這個李廣舉薦進東宮的立時受了拖累,一度被發落到了廊下家。那時還有些吃過李廣苦頭的大璫們把氣撒在他頭上,打算把他發落到更鼓房苦役。倘若不是同樣還地位低微的谷大用在朱厚照面前提了一嘴,那時候還是太子的朱厚照有意在宮裡四處晃悠,硬生生把在廊下家的他給拎了回來,也沒有他的今天!

    後來怎樣了……是了,後來是朱厚照不願意讀書,每每在出閣讀書的時候出岔子,要不就是挑老師的毛病,要不就是心不在焉,要不就是在聽課的時候打瞌睡,結果累得他們這些跟著去的內侍們三天兩頭吃掛落,好一些的是訓斥罰跪,倒霉的便是直接挨板子。當然,朱厚照每次必然少不得求情,結果則是他們還得多挨幾下。

    儘管那段日子要察言觀色。要小心謹慎,要戰戰兢兢,但那會兒也是他們八個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的時候。除卻資格最老的高鳳,他們沒有一個是當時司禮監那幾位大佬的私人。因而不得不防著那些大璫們安插人和自己打擂台。而那時候朱厚照也是一心幫著他們幾個,但凡好吃的好喝的全都是給他們分,各式打賞更是很不少。每次他們心驚膽顫地輪流偷偷把朱厚照帶出去玩的時候,朱厚照回來總會帶上一堆小玩意,也不管他們喜歡不喜歡就徑直塞了過來,道是賞給他們玩兒的。

    想著這些積年的舊事,眼看那些明晃晃的刀劍已經逼到了面前,劉瑾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在剛剛明明想要道破小皇帝身份的時候。卻突然那麼衝動地行刺。

    他打心眼裡,就從來不曾想過要叛了當今天子!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喃喃自語念叨著那麼一句話。眼見得一把劍直搠而來,劉瑾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徑直迎了上去。當那一截劍尖穿透了自己的脊背,繼而又猛然抽了出去的時候。他方才不支跌倒,可膝蓋著地的同時,他仍是奮力往那城牆高處看了一眼。

    恍惚之間,他彷彿看見了朱厚照那張熟悉的臉,可一剎那就變幻成了徐勳那可惡的笑臉。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身上接踵而來的劇痛,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就只有一個念頭。

    徐勳。你不要食言,否則咱家就是做鬼也饒不了你!

    劉瑾跳下像輅之時,徐邊叫了那麼一聲,隨即趁著馭者在外遮擋,他便立時屈膝跪在了寧王朱宸濠面前。見這位一度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寧王牙齒咯吱咯吱直打架,看著從右脅上拿起的那隻站滿了鮮血的手。臉上全都是難以名狀的恐懼,他便輕輕伸手握住了那只是淺淺扎入了朱宸濠右脅的匕首。隨即輕輕笑了笑。

    「殿下,沒事,劉公公慌慌張張的,這一刀扎得實在是太淺了。」

    然而,還不等寧王朱宸濠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徐邊突然將一團破布塞進了他的口中,繼而突然伸手死命一拔。一時間,就只見朱宸濠那一處傷口鮮血噴湧而出,可他的驚呼卻都被那一團破布緊緊堵了回去。更讓他驚駭欲絶的是,徐邊持著那把沾血的匕首上下端詳了一下,繼而衝著他冷冷一笑,竟是照著他的胸口惡狠狠地紮了下來!

    相比劉瑾那一刀,徐邊這一刀又準又快,但同樣並未扎得極深,因而寧王朱宸濠竟是並沒有一時斃命。他眼睜睜看著徐邊掏出了他口中的布團,掙紮了許久卻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話,但他那眼神卻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了他的驚怒和不解。

    倘若徐邊要害他,這麼多年有不少的機會,為什麼會是現在?為什麼會是他辛辛苦苦在塞外走私幫自己積攢了莫大的家底,又從廣東買火器兵甲,從鄱陽湖等地招攬巨盜,卻在這關鍵的時刻看著劉瑾行刺後,又反手捅了他一刀?

    「殿下不明白?」

    單膝跪在寧王朱宸濠身邊的徐邊看著其那拚命掙扎的樣子,突然咧嘴笑道:「是,我多年苦心取得了殿下的信任,若是要單純害你,不用等到今天。只不過,讓殿下死在如今滿心以為萬事俱在掌握,不久就能取得天下的時刻,是我盼望已久的事!殿下知道麼,謀逆失敗,寧王這一系就完了,從上到下都要被連根拔起,包括追隨您的宜春王和瑞昌王。至於寧府一系的其他幾位郡王,即便能逃過一劫,也得夾著尾巴過日子。當然,更美妙的是,殿下早先為了自己的名分,聽了我的建議,派人去各地刺殺和當今皇上血緣最近的那些個親王,所以天底下的宗室會少很多!」

    見寧王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分明是不可置信的模樣,徐邊方才摘下了頭上的鐵面具,牽動嘴角露出了一絲猙獰可怖的笑容。

    「沒錯,就是讓天下宗室少很多!要是真讓我選擇的話,我恨不得朱明宗室全都死絶了,包括當今皇上!」

    徐邊臉上的表情突然更加猙獰了起來,但很快又平和了起來,但話語卻越發犀利如刀:「你們落地就是親王郡王將軍宗室,祖祖輩輩都享著榮華富貴,可你們都做了些什麼?什麼都不做當個富貴閒王還算是好的,更多的是和你祖父那樣為所欲為無法無天!我當年積德行善,可傾盡所有積蓄辦下的貨全都被你祖父的管事搶得精光;我最敬愛的兄弟,就是因為衝撞你而你下令家丁活活打死;我傾心相愛的人,被搶進了府凌辱,最後不堪自盡;我一介草民曾經想過進京告狀,卻險些被寧府某個郡王的家人踏馬踩死!」

    「後來我想通了,老天無眼,我有眼!老天沒有天罰,那我就當人罰!你們這些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宗室,殺了你們太便宜,我要讓你們斷子絶孫!只可惜宗室尋常罪名不過是奪爵禁錮,若要讓你這一系全都死絶了,那便只有謀反大逆!」

    徐邊突然握住刀柄又往內中深深一刺,隨著那刀刃更深地刺入了朱宸濠的肺部,他臉上的表情亦是越來越痛苦,眸子裡的怨毒之色亦是更加深沉。可半輩子兢兢業業全都在為著報仇的徐邊哪裡會被這種表情打動,一時又冷笑了一聲:「寧王殿下,你不用這麼瞪著我。當初我為了報仇可以拋下才一丁點大的兒子,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我早就想死了!」

    說到這裡,他便湊近了朱宸濠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九幽黃泉之下,我再來殺你第二次!」

    隨著這一句話,那柄匕首方才被他緩緩推入了寧王朱宸濠的身體深處。隨著那個他近二十年來一直恭謹侍奉的人死不瞑目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徐邊終於忍不住跌坐了下來,臉上除了惘然之外,便是深深的疲憊。

    屈身事賊的苦痛,從前他看戲文的時候總有些不解,但現如今他終於明白了,也終於解脫了!當身後終於傳來了馭者的提醒聲時,他方才以手支撐著竭力站起身,隨即方才聲音低沉地說道:「寧王殿下……升天了!」

    「寧王殿下死了!」

    「寧王殿下被劉瑾刺死了!」

    隨著他之前看著劉瑾在存心殿作勢時就察覺到,以至於早早安排好的人四下里嚷嚷了起來,寧王護衛一時為之大亂。即便有人嚷嚷說已經刺死了劉瑾,但仍然壓不下那股非同小可的慌亂。儘管寧王早就請立了世子,而且還有其他幾個兒子,可此刻全都沒有跟來,退一步說就算是跟來也彈壓不住大局。因而,眼睜睜看著四周無數人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徐邊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大掌櫃……」

    見那馭者滿臉的憂慮,徐邊便淡淡地說道:「你快逃吧,我再用不著你了!」

    那馭者猶豫片刻,終究放開繮繩和馬鞭跳下了車去。這時候,徐邊方才看了一眼已經死透了的寧王朱宸濠,突然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去。亂軍之中,他的鐵面具倏忽間就被擠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身上也多了好幾處傷。最後僥倖來到了一個靠牆的位置,他方才一屁股坐了下來,卻是看著那高高的城牆,從懷裡摸索出了一把牛角匕首。

    摩挲著那依舊鋒鋭的刀刃,他突然笑了一聲:「你生的兒子,我一天都沒養過,他便已經靠著自己名揚天下!但你的仇,大哥的仇,我卻不能交給別人,哪怕是我們的兒子!惠兒,我沒有告訴他這些事,就讓我帶著這些秘密下地獄。九泉之下,我一定會再殺那狗賊一次給你報仇!」

    說到這裡,他便毫不猶豫倒轉刀口,將其狠狠扎進了自己的心窩。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27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天子之憫,徐勳之斷

    寧王死了?

    順化門上的朱厚照在認出了劉瑾之後,強行壓下心中那亂七八糟的情緒,正預備對所有隨從護衛軍士做一番戰前賞罰的動員,就乍然聽到了這麼一聲嚷嚷。起頭他還以為這是寧王陣中有人在耍花腔,可思來想去怎麼也不可能沒事咒自己主子死,再加上眼看著寧王中護衛的那些兵將以及四周的私軍和家將家丁等全都是亂成一團,他立時意識到這是絶好的機會。

    「張永,天賜良機,帶人跟著朕殺出去!」

    眼看著朱厚照拔出腰刀就往城樓那邊的樓梯下去,馬永成等人頓時懵了,而張永和谷大用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自知自己的本事下去了也就是給人添麻煩,當即留下陪著馬永成三個,而張永則是招呼了左右護衛緊緊上前簇擁了朱厚照。等到一眾人等下了城牆,果然就發現剛剛緊緊圍著城門的大軍已經完全沒了章法,各式各樣的嚷嚷不絶於耳。這其中的一種說法傳入耳中時,朱厚照頓時面色大變。

    「是劉瑾刺殺了寧王!」

    不但朱厚照為之色變,就連張永亦是滿心的不可思議。劉瑾是個什麼性子誰不知道,這種捨命行刺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劉瑾能做得出來的?然而,一想到坐鎮南昌前衛的徐勳,張永便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什麼,隨即便若無其事地湊到朱厚照身邊小聲說道:「皇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今先破敵要緊!」

    「沒錯,先破敵殺敵!」

    朱厚照彷彿是為了給自己打氣似的。惡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話。隨著他們這一行人玩命似的殺了出去,已經士氣全無彷彿是無頭蒼蠅一般的寧府護衛們頓時如同一片散沙。偶爾有一兩個負隅頑抗的,卻擋不住士氣如虹的扈從精鋭。偏偏在這種時候,不知道哪兒還傳來了一陣陣大聲嚷嚷。

    「寧王府破啦,寧王府被南昌前衛破啦!」

    老巢和後路被抄的消息就彷彿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無心戀戰的人們找到了逃跑的最大理由。寧王朱宸濠都死了,寧王府都破了,他們縱使能扛得住一時,可還能扛得住長久不成?隨著逃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亂,一時更多的人都是被踩踏而死而不是被殺。就連滿心殺機的朱厚照。在張永親自帶著一眾護衛的簇擁下砍了三四個人之後,面對那些兵敗如山倒的潰軍,滿身血污的他也漸漸停止了步子,茫然地的扭頭四處張望著。

    「已經勝了?」

    張永擺了擺手讓身邊那幾個御馬監親軍四散防守,這才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低聲說道:「回稟皇上,應該是勝了。寧王一死,寧王府被徐勳帶著南昌前衛攻破。他的世子和其他兒子束手就擒,這亂子就能夠只控制在南昌府一地,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幸中的萬幸……嘿,你這話說得真不錯。」

    朱厚照抬起手來抹了抹臉,突然被那血腥的味道刺激。嫌惡地皺了皺眉。待要當街把這一身衣裳扒下來,可最後卻停止了動作,舉目四望道:「寧王的親王像輅呢?劉瑾呢?」

    相比前頭問寧王,後頭問劉瑾的聲音顯然更高亢急促。張永連忙也四處張望了一陣,又招來一個御馬監親軍傳令去四處查探。不消一會兒,寧王朱宸濠那一乘親王像輅就被找到了。然而。起頭那金碧輝煌光鮮亮麗的像輅在亂軍之中,已經化作了一片悽慘的殘骸。紅松木板散落得四處都是,那些華貴的抹金事件貼金葉板。被無數人踩過,已經顯得破爛不堪。車上那一個穿著王者皮弁的中年人仰天躺倒在那,身上的金簪朱纓和玉圭等等都已經不成樣子。

    然而,朱厚照和張永都曾經在寧王府見過朱宸濠。儘管人的死相異常猙獰,但他們還是認出了人來。朱厚照只是瞧了一眼便厭惡地別過了腦袋,隨即厲聲說道:「劉瑾呢。可找到劉瑾了?」

    張永見四周眾人一片難色,知道一來到處都是屍體。二來也並非人人認識劉瑾的面貌,因而他只能軟言安慰了朱厚照幾句,隨即挑了兩個最機靈的人隨身跟在朱厚照左右侍衛,自己則是站在翻倒的像輅旁邊東張西望,判斷著這一場行刺發生之時,劉瑾可能竄逃的方向。然而幾乎是本能的,他就漸漸有些分心。

    徐勳真的是好手段,居然讓劉瑾不得不走這條路。倘若劉瑾武藝高強,那會兒行刺之後在亂軍之中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劉瑾連武藝稀鬆都稱不上,便是找到也只是一具屍體了。剛剛看朱厚照的反應,顯然是大為觸動,徐勳對谷大用保證的不禍及家眷非但能夠做到,而且小皇帝念及舊情,興許還會有所加恩!

    說句實話,即便沒有劉瑾這倒戈一擊,要大獲全勝也不過稍稍多花一點功夫,徐勳何必非得繞這麼些圈子做這麼些事,就只是因為答應了谷大用?還是原本就存著幾許惻隱之心?

    「找到了,找到劉公公了!」

    正當張永怎麼都想不通的時候,就只聽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御馬監親軍的嚷嚷聲。他才一抬頭,就看見朱厚照在左右兩個護衛的護持下高一腳低一腳地匆匆往那邊跑了過去,他立時毫不遲疑地快步追了上去。待到面前,他先是看見了一身滿是血污的便服,隨即才認出了那張臉上紫黑已經很難瞧出本色的臉。除了身上好幾處之外致命傷口,還有一把劍徑直透過胸口把劉瑾徑直釘在了地上,人早就完全死透了。

    呆呆站在那兒的朱厚照想起此前對劉瑾的懷疑,想起在城牆上看到劉瑾站在朱宸濠身側時的難以置信和怒火衝天,面上頓時一片蒼白。良久,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竟是就這麼一頭栽倒了下去。幸虧旁邊的張永眼疾手快一把扶著,這才沒有捅大簍子。

    然而,即便是張永,看到劉瑾這個模樣,亦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就衝著那幾個御馬監親軍說道:「找人來先好生收殮了。記著,眼下的事情都不許透露半分出去!」

    這幾個都是運河上和朱厚照一船的人,大約摸能猜到這位徐勳「表弟」的真實身份,哪裡有不知機的。即便這些都是苗逵和張永這兩年帶出來的親信心腹,可瞧見風光一時的劉瑾最後竟是這般下場,唏噓嗟嘆的卻多過拍手稱快的。

    當朱厚照悠悠醒轉過來的時候,卻瞧見頭頂是自己這幾天頗為熟悉的帳子,身下的床亦是睡了好些天的,立時知道這是徐勳徵用那處富商的宅子。他撐著想要坐起來,卻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痠痛,正想叫人,他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的他,沒費多大功夫就分辨出說話的是谷大用張永和徐勳。聽到三人是在議論他的狀況,他不禁咬了咬牙掙紮著坐起身,隨即便趿拉著鞋子到了門邊上,卻見三人背轉身走了幾步站到院子裡。

    「徐老弟,那東西你真的不打算交給皇上?」

    「人都已經死了,何必再拿那種東西讓皇上看,讓皇上不高興?就算東西是真的,老劉多半也是被寧王脅迫,這才定了什麼見鬼的盟書。要他真心跟著寧王干,又怎麼會反手捅了那一刀?就算一度看錯了人做錯了事情,他也已經拿命去填了。只要把此物毀了,回頭回京之後,別人也挑不出理來。」

    張永想想也是,就沒有說話,而谷大用卻突然衝著徐勳深深一揖。待到徐勳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時,谷大用方才低聲說道:「徐老弟,我代老劉家裡頭那些子侄親戚謝了你仗義。」

    「仗什麼義,要說他和馬永成他們三個鬧翻不假,和咱們三個又好到哪兒去了?老劉這輩子,壞就壞在吃獨食。倘若他和咱們還能像從前皇上在東宮時那樣,凡事有商有量,不是那麼大權獨攬剛愎自用,怎麼會到今天這地步?總而言之皇上回頭問起,你們就說……」

    「就說什麼?」

    聽到那門嘎吱一聲,緊跟著只穿了中衣的朱厚照就這麼趿拉著鞋子走了出來,徐勳不禁面色一凝,隨即便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小皇帝的胳膊。

    「皇上,大夫剛剛來看過,說是您因為氣怒攻心,以至於寒邪入體,別到外頭吹風。」見朱厚照惡狠狠地瞪著谷大用和張永,徐勳便衝著兩人招了招手,隨即溫言說道,「您若是真的想問什麼,到房裡說吧,咱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說歹說把朱厚照重新勸回了屋子裡,見張永和谷大用張羅著給小皇帝穿上了衣衫鞋襪,而朱厚照那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自己,他便開口說道:「皇上既然聽到了,那臣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老劉應該是被朱宸濠脅迫,歃血為盟簽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臣之前破了寧王府之後,從書房正好搜到了那東西。」

    朱厚照嘴裡迸出了生硬的三個字:「東西呢?」

    「已經燒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28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勳這句話平平淡淡,然而,張永和谷大用相顧駭然,朱厚照更是勃然大怒。他幾乎是蹭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徐勳的鼻子想要說些什麼,可手哆哆嗦嗦好一陣子,上下嘴皮子蠕動了好一陣子,最後迸出來的卻只有零碎幾個字。

    「好……你好!」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厲聲說道,「朕還沒問,你憑什麼把東西給燒了?」

    「看了那東西,皇上只會心裡平添憤怒。」徐勳站在朱厚照身前,聲線依舊一如起初的平穩,「劉公公就算是曾經犯了什麼錯,也已經竭盡全力地用性命去彌補了,更何況,他現在人都已經身故了,皇上何必再追究這些?皇上不妨想一想,朱宸濠可以給劉公公的東西,皇上何嘗給不了?倘若不是被脅迫,劉公公是斷然不會昏頭把命門送到別人手裡的。」

    儘管張永對徐勳的做法有些懷疑,但多次默契的合作讓他猶豫再三後選擇了附議,當即也開口說道:「皇上,老劉跟著您這麼多年了,您還會不知道他的性子麼?他固然有些貪有些獨,但一邊是伺候多年的皇上您,一邊卻只不過是頂多收了銀子替人辦事的朱宸濠,他要有多昏頭,才會去反手幫朱宸濠?」

    谷大用亦是憨笑著附和道:「皇上,徐勳燒了東西,也只是怕您不痛快,還請您體恤他的苦心……畢竟,老劉人都死了,說不定那東西根本就是假的,只是往他身上潑髒水而已。」

    朱厚照頓時再次陷入了沉默。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心頭是惱怒,是遺憾,抑或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想到馬永成三個人當初聽到寧王朱宸濠的纍纍罪行,立時在那兒編排起了如何將劉瑾拉下馬,甚至連構陷的花招都用上了,而徐勳張永谷大用剛剛都已經明說了和劉瑾也已經不那麼和睦。三個人卻是都在他面前選擇了包庇劉瑾,這態度竟是大相逕庭!

    「你們都出去,讓朕一個人待會兒。」

    見小皇帝顯見是心意已決,徐勳便拉上張永和谷大用告退。等離開了朱厚照呆的那屋子。又支使了谷大用去寧王府好生查看一應證物,等到了無人處哦,張永這才一把拽住徐勳袖子低聲問道:「就算你答應了老谷要保全老劉的家眷,這也做得實在是太過了吧?」

    「你想過沒有,就算老劉死了,還拉了寧王墊背,倘若皇上看到那樣平分天下的盟書。會怎麼看?」看到張永頓時皺起了眉頭,徐勳方才歎了口氣說,「老劉雖是對不起咱們,可要說咱們何嘗不是在防著他?他在皇上面前出了岔子,但最後終究是用性命彌補,只聽你們說皇上當時找到人時的反應我就知道,皇上打心眼裡是寬宥了他。既然如此,就不要節外生枝。古往今來。一直都是伴君如伴虎,可咱們算是運氣最好的,皇上放權又放手。做事情往往可以全無掣肘,可若是沒有那份信賴則如何?」

    張永頓時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是說,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馬永成他們三個先前已經表現得過頭了,咱們三個就做一回好人吧。」徐勳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比他年長一倍不止的張永,低聲說道,「有時候,做好人遠遠比做惡人要強。老劉人都死了,他那家人中又沒有什麼出色的人才,留人一線的好。」

    「你就不怕你下頭那些老大人們鬧開來?」

    聞聽此言,徐勳自然知道張永擔心的是什麼。想當初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之變中失陷。而王振更是身死,消息傳到京城,第一時間王振的黨羽就幾乎全軍覆沒,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現如今劉瑾招人恨處並不比王振少,這事後群起而攻之的場面是顯而易見的。

    他只是略一思忖便開口說道:「我臨走之前,留著親筆信給張敷華林俊。還有康海他們幾個,只要他們少許收斂些,底下的人再鬧也出不了大事。更何況,皇上剛剛固然發了大脾氣,但過了今天。老劉再多的不好也會被他從前的好,還有今天最後那一招捨身行刺蓋過。」

    鬧一鬧並不是壞事,朱厚照一面念著劉瑾的舊情,一面又知道他有諸多不好,同樣頗得朱厚照讚賞的張彩在京城方才能順利接收劉瑾遺留下來的龐大政治遺產。他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想要獨霸朝堂,更何況他已經是世襲的侯爵,這一次回去,說不定朱厚照更會突發奇想給他個國公當當,他才那麼點歲數就已經到頂,日後幾十年全都去當人的靶子嗎?張敷華林瀚這些清流之中頗具公允明正的人會信賴他,但焉知別人不會因為劉瑾已去而把矛頭指向他?而他可沒興趣現在就躲到塞外亦或南洋小島上去,他還想過過盛世太平富貴的日子呢!

    而張永並沒有徐勳那麼多想頭,思來想去覺得徐勳的做法雖說仁慈些,可他們已經是大獲全勝,做人留一線也沒有太多大問題,因而忍不住搖搖頭道:「算了,反正劉家也沒什麼出色的人才,就當他們走運!」

    徐勳和張永谷大用不打算趕盡殺絕斬草除根,卻並不代表馬永成和魏彬羅祥就不想。認出了朱厚照,又跟著經歷了那樣一回千古難逢的驚險,再加上劉瑾和寧王朱宸濠同歸於盡,他們頓時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契機。因而,當得知徐勳張永和谷大用都不在府中,而是分別去了寧王府以及寧王府儀衛司以及南昌前衛營地之後,他們就立時趕了過來。好在除卻張永和徐勳最心腹的那幾個護衛之外,別人並不知道當今天子就住在這裡,因而他們輕輕巧巧徑直闖了進來。

    到了屋子門口,馬永成三個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打疊了一番面上表情,緊跟著馬永成方才輕輕叩響了門,卻不敢叫什麼皇上,只是用極其恭敬的聲音低喚道:「壽哥兒?」

    「進來!」

    儘管裡頭的聲音異常冷硬,但三人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朱厚照在昨日動亂之後決計心裡不好過,因而誰都沒往心裡去,答應一聲便推開房門魚貫而入。待到掩上門後到了朱厚照面前,見小皇帝托著下巴正冷冷坐在圓桌前,三人立時齊刷刷跪了下去。

    「皇上,請恕奴婢等人之前……」

    「好了,廢話少說,朕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之前朕是混在徐勳那條船上跟著來的,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就沒知會你們!」朱厚照臉色很不好看地冷哼一聲,繼而才淡淡地說道,「這事兒不許洩露出去,誰若是走漏消息,朕就要他的腦袋!」

    這話已經是很重了,三人自然齊齊叩頭不提。待到小心翼翼試探了幾句寧王朱宸濠的話題,見小皇帝果然是對這位繼安化王之後第二位舉兵反叛的親王惱恨得很,馬永成便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寧王謀逆叛亂,罪不可恕,但歸根結底,倘若不是歸還了護衛給他,激起了他的野心,也不至於造成這麼大的亂子。恕奴婢直言,寧藩的人在京城一而再再而三給劉瑾送去了好幾回東西,價值不下數萬金……」

    朱厚照頓時面色倏然一變。聽著馬永成仔仔細細地羅列著劉瑾貪污納賄之事,中間甚至有些極其詳盡的數字,他頓時面色越來越黑。儘管這些是他從前也隱約聽說過的,但總是不敢盡信,可這一次派了劉瑾下江南的時候,他聽劉瑾親口承認了某些事,此時便不會再當成是純粹的構陷。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時怒火高熾。

    明明知道,怎麼不早說?

    而羅祥瞧見朱厚照那隱藏著森然怒火的眼睛,只以為朱厚照是痛恨劉瑾辜負聖恩,便趁熱打鐵地說道:「皇上,從前劉瑾一手遮天,咱們誰也不敢和他犯擰。奴婢曾經奉旨去淮揚,結果他硬生生讓內廠和奴婢搶功勞,把奴婢排擠了回京,接下來又屢有擠兌。奴婢實在氣不過,便一度在御道留書想要提點皇上,可誰知道他竟是花言巧語,險些陷皇上於不義……」

    聽羅祥絮絮叨叨說著昔日曾經怎麼煞費苦心想要提醒自己,朱厚照一時臉色更黑了。敢情御道留書是羅祥干的?都是身邊人,有什麼話直接對他稟明不就成了,還用得著這樣神神鬼鬼的一套?這分明是又想陰人又不想沾上麻煩,簡直是比鬼還精!

    到底還是魏彬機靈些,見朱厚照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擔心弄巧成拙,他便悄悄在馬永成和羅祥的背後捅了一下,最後方才痛心疾首地說道:「皇上,總而言之,奴婢等的意思是,司禮監乃是內官重地,決不能再用一人掌管,否則實在是容易出事……」

    可他這精心打疊的一番話還沒說完,朱厚照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拍案而起道:「夠了,朕不想再聽了!都給朕滾出去!」

    一邊徐勳和劉瑾也是頗為不對付,卻冒大險把劉瑾的罪證給燒了,在他面前也沒說徐勳什麼壞話;另一邊這三個一見劉瑾倒霉便齊齊上來落井下石,他們是想要幹什麼?

    他們都跟了他這麼久,他卻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突然爆發出來的天子之怒讓馬永成三人措手不及,可面對臉上漲得通紅的朱厚照,三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子,終究誰也不敢勸阻爭辯,只能躡手躡腳站起身來告退。等到出了屋子掩上房門,還不等有人開口,他們就只聽裡頭傳來了砰地一聲,顯然是朱厚照摔了什麼東西。

    面對這情形,三個人不禁相視嘿然。想當初他們被劉瑾壓得多麼淒慘,現如今該是討回那些舊賬的時候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29
第六百三十八章 賞罰,殘局

倘若說是只有一子的弘治皇帝算得上是子嗣艱難,那麼,已經兩代單傳的寧王嫡系便更是奇葩了。朱宸濠並非嫡出,生母馮氏更是出身娼妓,他是獨子,哪怕沒封世子,仍是在父親過世後,以上高王爵位襲封了寧王。而往上再數,他的父親朱覲鈞也是獨子。祖父朱奠培倒是有幾個兄弟,但與兄弟弋陽王朱奠壏鬧翻,最後朱奠壏因烝母的罪名,母子皆賜自盡,倒是另一個兄弟瑞昌王一系一直和王府有些往來。此外,附庸寧王府的宜春王則是當年初代寧王朱權的子嗣。
  興許是為了開枝散葉,興許是個性風流,生育能力也不錯,朱宸濠比父親在子嗣的運道上都好,長子之外還有四個兒子,已經請封世子的長子至今也才十歲,小兒子們就更不用提了。只是,他一直沾沾自喜超過祖父和父親的這一點,現如今卻成了一個笑話。book.zhuike.net
  一旦謀逆,即便親王之尊,哪裡還會有子嗣能活下來?
  走在自己昨日帶人親自攻破的寧王府中,想到帶著世子投繯自盡的寧王妃婁氏,再聽說婁妃曾經屢屢規勸朱宸濠而不聽,而這位婁妃出自理學名家,可說的上是書香門第,其父甚至和王守仁有些師生情分,徐勳不禁歎了一口氣。因而,面對那個來請示是否應該將朱宸濠和婁妃收殮在同一間屋子裡,他便搖搖頭:「將婁妃及世子一塊收殮了,和朱宸濠分開,待我報請京城,遵皇上旨意後再做處置。」
  從昨天開始,布政司衙門經歷司經歷周儀和原寧王府典寶閻順以及內官陳宣劉良就被他調了過來。主持清理寧王府上下的財物和各式文書。這四個被委以重任的人面對一場來得快去得更快的暴亂,全都深感慶幸,做起事來自然賣力得很。儘管才清出了一小部分,但那一沓詳細的簿子仍然讓隨手翻閱的徐勳大為驚訝。思量片刻之後。他就隨手從上頭劃出了裡頭的兩箱子金銀。
  「昨日南昌前衛和隨行扈從的殺敵獎賞,以皇上的名義先行發下去!」
  在後頭的都指揮使柳芳頓時小心翼翼地說道:「侯爺,可犒賞按理要等朝廷核功……」
  「事急從權,既然當初許以重賞,如今就不該拖延,照我的話立刻去辦。另外,若是讓我知道有誰敢剋扣有功將士的賞賜,回頭休怪我無情!」
  「是是是!」
  等到柳芳退下。徐勳見周儀指揮著幾個書吏團團轉,閻順等人亦是無暇分心,他便出了如今已經成為了寧王府盤點中心的圜殿。一腳才出來,他就看見谷大用三步並兩步地快步上來。隨即伸手遞上了一樣東西。
  「你讓我去查的那個鐵面人。只在大街上收殮屍體時找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這個。因死人太多,頭面部受傷的也不在少數,因而難以找到。為防發生時疫,得盡快將死屍送了化人場。若是要繼續找下去,只怕得加派人手……」
  「不用了。」徐勳捏著那個見過一次的面具,沉思片刻就開口對谷大用問道,「寧王府中對此人可有什麼說法?」
  「寧王府中的人似乎對其又恭敬又忌憚,據說人是寧王的左膀右臂,他主管錢袋子。另一個去了京城的羅迪克則是智囊,殺人越貨的主意多半都是他出的。對了,倒是另有一個傳言,說是老劉刺殺了寧王之後,他也在象輅中,是他開口嚷嚷的。後來傳出消息說寧王死了之後,卻又不見了蹤影。」說到這裡。谷大用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道,「要說咱們這邊應該是不打緊了,怕就怕京城……」
  「沒事,在動手之前,我就已經讓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了京城,神英應該知道該怎麼做。」
  張彩更知道該怎麼做!
  徐勳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將徐邊的事徹底放下。不論昨日象輅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總而言之寧王朱宸濠死了,是劉瑾刺殺的,這已經是傳遍大街小巷的事,默認是唯一的辦法。不管徐邊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是死了,亦或者是已經逃遁,真相恐怕都已經要湮沒在了那一場大亂之中。
  那個人既然沒打算把他認回來,他也沒時間去做多餘的事。只看其人所為,與其說是助寧王,還不如說是害寧王更貼切。倘若沒有那一嗓子,寧王護衛怎會兵敗如山倒?
  就在他思量京城局勢的時候,一個軍士突然匆匆過來,單膝下跪稟報道:「侯爺,谷公公,南昌府衙通判李夢陽剛剛被發現關在一間空屋子裡,人綁得嚴嚴實實。小的本待給人鬆綁,他卻不由分說破口大罵,據外頭人說,是他昨日在王府門外大罵朱宸濠,本待報請寧王處置,卻被大掌櫃吩咐綁了關空屋子餓幾天,等回頭凱旋再做處置。」
  這李夢陽還真是……早先被寧王禮賢下士的虛名給糊弄了,成了寧王府的座上嘉賓,等到人造反了又不管不顧登門大罵,這真是一個一等一的二愣子!
  徐勳想了想,卻是懶得去那兒見人討個沒趣,當即開口吩咐道:「你去對他說,寧王已死,寧王中護衛兵馬已經大多或誅殺或被擒,餘者正在全力追捕。寧王府如今是我做主,要做的事堆積如山,他要是不想死就回家去老老實實呆著,我沒工夫理會他!」
  作為曾經當街連壽寧侯張鶴齡都打過的人,作為曾經挑唆了戶部尚書韓文伏闕請誅八虎的人,儘管遭受重挫先貶山西後調江西,李夢陽自然不怕死。因而,當有人摘了他堵嘴的那塊破布,即便他一天一夜沒用過滴水粒米,但仍然中氣十足地張口就罵,引經據典全都是指斥寧王大逆不道,附逆之人必然沒好下場的,哪怕是人說寧王已經死了,他也根本沒聽。直到起頭去給徐勳報信的那軍士回轉來,大聲轉述了徐勳的話,他方才漸漸停住了。
  就這麼平息了?就在他被關在這屋子裡頭才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已經完全平息了?
  儘管剛剛別人已經提過這個消息,但那時候他根本不信,可此刻面對人轉述的那種口氣,他仍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才一天一夜,平北侯真的已經平定了寧王之亂?」
  「什麼一天一夜,昨兒個白天就已經都平定了下來。寧王朱宸濠被劉公公手刃,只可惜劉公公也沒能活下來,兩人同歸於盡。至於侯爺則是帶著南昌前衛包抄了寧王府,前頭寧王中護衛因為寧王之死大亂,被平北侯和幾位公公帶來的隨扈人馬給沖了個七零八落,沒費多大功夫就完全收拾了!」
  人家說得輕描淡寫,但李夢陽拖著沉重的腳步徐徐走出寧王府,面對大街上尚未沖乾淨的一處處血污時,卻更是生出了深深的頹然和沮喪。
  他識人不明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要不是聽了座師李東陽的話去挑唆了戶部尚書韓文伏闕,也不會害得韓文險些被劉瑾害死,那許多人紛紛下台;要不是被寧王那好文的誠懇和慷慨吸引,他也不會成為寧王府的座上嘉賓,聽到人作亂後,懷著一腔難以名狀的情緒到王府大門大罵,歸根結底也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情緒;再者則是往日在京城結交的何景明康海等人,他已經多久沒和人通過書信了?還有,朱宸濠竟然是劉瑾刺死,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難道真的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當南昌府一副劫後餘生的情形時,京城亦是沉浸在一種說不出的沉鬱之中。正德皇帝號稱出水痘而沒有在文華殿議政已經有整整兩個月了,儘管李東陽和劉宇曹元這些內閣大臣,張彩和張敷華林俊等部院大臣,都曾經被召到乾清宮,聽到小皇帝開口說了幾句話,處斷了幾件政務,但這並不能平息朝野之間那種漸漸瀰漫起來的恐慌。
  當今天子才剛剛大婚,現如今還無嗣!
  這天傍晚,當張彩從吏部回到家裡的時候,便是滿心疲憊。他手中按著劉宇和曹元的把柄不是一兩樁,只要有合適的契機,他完全可以打得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但問題是如今朝堂上無論是徐黨還是劉黨,亦或是李東陽還有那些清流,更關心的都是天子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會否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危險!而他更煩躁的則是,徐勳出去之後就不曾再聯絡過!
  劉黨中人多數對他的招攬都是趨之若鶩,畢竟他如今已是劉瑾面前第一紅人,劉宇曹元已經漸漸靠邊站了。難道他真的要先拿下劉宇或是曹元試探試探反應?
  「老爺,鳳仙姑娘求見。」
  就在他沉思之際,書房外頭突然傳來了這麼一聲。聽出院子裡隱約有一個侍妾嬌媚的聲音,張彩頓時緊緊皺起了眉頭。即便他確實從不拒絕別人送來的女人,甚至也暗示過讓人將美貌的侍妾雙手送上,但並不代表他就會讓這些來歷不明的女人影響正事。因而,他當即衝著身旁侍立的書僮打了個手勢,等到人出去之後,他本以為再不會有人打擾,可不過一會兒,就只見那書僮快步回來,到了他身旁深深躬身道:「老爺,鳳仙姑娘說,是十萬火急的事。」
  十萬火急?
  儘管心中仍有些狐疑,但張彩最終思來想去,還是出了書房。看到那個媚態十足的女子盈盈行禮,繼而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楚楚可憐地呈遞了上來,他看也不看就接過書信進了書房。待到拆開封口取出信箋才看了一眼,他立時面色大變,當即快步回到了書桌旁邊。
  竟然是徐勳的左手親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30
第六百三十九章 慾壑難填

劉瑾不在,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全都不在,再加上丘聚早就被打發去了南京,曾經霸佔了宮中內官頂端地位的八虎,只剩下了一個病歪歪的高鳳[HP同人]哈利和特瑞西最新章節。書河小說網 會員登錄無彈窗然而,當蕭敬勉為其難復出重掌司禮監,就連高鳳也露出了幾分頹勢來。這種時候原本是徐黨吹起號角進攻的大好時機,然而,徐勳也不在!

    李東陽如今獨掌內閣,倒是有心在這時候來點大刀闊斧的手段,豈料劉宇和曹元沒了劉瑾撐腰便盡顯頹勢,可吏部新科尚書張彩卻不是吃素的!三兩次交鋒下來,他一個不留神反而吃了些小虧,再加上銓選盡在張彩之手,他也就索性暫時偃旗息鼓了。

    可朝堂上這一番粉飾太平,卻掩蓋不了人人都對宮中小皇帝的擔憂和關切。這正旦大朝上,小皇帝都借病不曾露面,這實在太反常了!尤其是平日裡最常見小皇帝的西苑演武場以及旁邊的豹房,現如今卻一直都是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怎不叫人浮想聯翩?

    這其中,原本打算趁著徐勳和劉瑾都不在京城,進一步拉近和朱厚照關係的錢寧可以說是最大失所望的人當影王遇上暗後無彈窗。儘管他說是手握東廠和內廠,面對剛剛換了領頭人的錦衣衛,還有大頭頭不在京城的西廠,眼下具有巨大優勢,可那兩頭這些日子都是夾起尾巴做人,難道他還敢徑直蹬鼻子上臉欺負到人家頭上去?丘聚的下場可是前車之鑒!

    於是。錢大廠督百無聊賴,只能沒事在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上下下功夫。可不管怎麼變著法子送信到乾清宮,想要博取朱厚照的興趣。最後不是石沉大海了無音信,就是乾脆知道了三個乾巴巴的回復,一來二去也就黯然收起了這邀寵的主意。他倒是對於江西那邊的動靜頗為關切,可前頭得知徐勳等人不過剛剛從南京啟程,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大事,他的興致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女人身上。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這是男人的通病,而他即便愛權力,可貪杯好色愛財這三點一樣都不少。恰值下頭孝敬了他一雙絕色姊妹花,全都是精通伺候男人的吹拉彈唱全套手藝。哪怕他後院如今囊括了眾多美色,也一時間顧不上雨露均沾,整整三四日都陷在這一對女人的肚皮上難以起身。這一天本也是如此,可就在他顛鸞倒鳳正快活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老爺,老爺!」

    「不是早吩咐了,沒事別來煩我!」

    「老爺,是十萬火急的大事!」

    聽到十萬火急,錢寧方才戀戀不捨地從那姊姊的身上爬了下來。昔日滿是緊實肌肉的身上,如今小腹已經明顯出現了鬆弛的贅肉。披衣下床穿鞋的時候。縱慾過度的他甚至只覺得眼前一花,險些一個翻身跌倒在地,幸虧跳下床來的那個妹妹眼疾手快扶起了他,又慇勤地給他把鞋子穿好了。看著這一對可人兒赤條條圍著自己好一陣忙活,他忍不住一陣心熱,又在兩人胸前的紅丸上掐了一記,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在床上等著,老爺回頭就回來。」

    「是,奴婢都聽老爺的穿越之精靈太子妃最新章節。」

    兩個人那異口同聲的回答讓錢寧更覺得小腹好一陣灼熱。好在他還有些理智。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出了門。待到外頭,見門口伺候的那僕婦身邊站著尚芬芬,他頓時一陣厭煩,皺了皺眉就不耐地問道:「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要你來通報?」

    儘管知道錢寧就是這麼個喜新厭舊的性子,但見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尚芬芬仍是只覺得一陣氣苦。好在她如今手頭有銀子,又是在青樓歷練多年的手腕,因而在大婦潘氏和二房何彩蓮都尚未覺察之間,她就用銀子開路買通了上上下下大多數下人。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暴露這些,使了個眼色令那僕婦退下,她便上前抓著錢寧的胳膊,不等人使力甩開,她便低聲說道:「老爺,是寧王那邊送來的訊息!」

    眼見錢寧面色一僵,她便有意提高了聲音嬌嬌怯怯地說道:「老爺,賤妾有事和您商量,到賤妾那兒坐一坐吧?」

    好容易把錢寧哄到了自己院子裡,她也顧不上那些姬妾身邊的丫頭僕婦虎視眈眈的目光,直接把人推進了正房,又衝著自己的丫頭打了個眼色,立時跟進屋子又嚴嚴實實關上了門。見錢寧面色鐵青地看著自己,她便不慌不忙上前在錢寧身前一坐,這才巧笑嫣然地說道:「老爺,寧王府的羅先生送來急信,說是江西那邊發動了,請老爺別忘了當初的承諾。」

    儘管知道寧王那裡能送來的絕不是什麼好訊息,但此時此刻面對這麼一個極其突然的消息,錢寧還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從不甘心居於人下,無論是徐勳也好,劉瑾也好,他一直覺著他們不過是比自己多了幾分運氣,偏生朱厚照對他固然賞識,可也就是當做一員勇將一個能員看待,絕不可能給予他和那兩人同等的地位,所以此前去江西查訪寧王之事,在寧王的酒色財氣種種好處勾搭之下,他自然而然便默許了作為內應的事。

    可原本以為這至少得是三年五載之後的事,哪想到居然會這麼快!

    他再次定了定神,旋即就猛地一把抓牢了尚芬芬的手腕,聲色俱厲地說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何那邊會通過你來傳信?」

    尚芬芬早就料到錢寧會有此問,儘管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她強忍劇痛,卻是輕輕撩了撩耳畔掉落下來的亂髮,聲音一時更加柔媚了起來:「還不是因為之前老爺曾經帶著賤妾一塊去了江西?承蒙寧王殿下厚愛,讓羅先生認了賤妾做乾女兒爭雄無彈窗。」

    倘若可能,尚芬芬恨不得說寧王認了自己做乾女兒,如此就能抹消自己出身青樓的污點。然而,知道錢寧多疑,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橫豎自己和羅迪克通過氣,他怎麼也不會否認。可她這話還沒出口,卻只見錢寧的目光突然變得更加森冷了起來,一時心裡又有些驚懼。

    「好,很好,原來你竟是攀上高枝了。」

    聽到這句絲毫不帶感情的話,尚芬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可還不等她再解釋兩句,錢寧突然站起身來,淡淡地問道:「羅先生還在老地方?」

    「是……」

    聽到這話,錢寧便咧嘴一笑。然而,搶在尚芬芬反應過來之前,他突然出手扣住了那往日曾經流連過的柔嫩玉頸,隨即一點點加重了力道。見那個在身下輾轉呻吟時異常迷人的女子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繼而痛苦地瞪著眼睛,又手腳掙扎著想要脫離他那手掌的桎梏,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出言要挾?」

    此時此刻的尚芬芬只覺得脖子彷彿隨時隨地就會斷裂,整個人彷彿隨時隨地都會窒息,就連求饒的話也半個字說不出來。那種生死之間的恐懼比她當初色誘徐勳失敗,孫聰說讓她委身伺候劉二漢時的絕望更加可怕。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錢寧突然鬆開了手。一時之間,她不禁重重地跌倒在地,可她卻沒工夫去理會膝蓋的劇痛,本能地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呼吸著那彷彿久違的新鮮空氣。直到髮根傳來了一種猛烈的撕扯感,她方才痛得慘呼了一聲,繼而抬起了頭。

    「賤人,你以為寧王是瞧中了你什麼?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睡過的女人,他們會瞧得上你這種人盡可夫的婊子?」錢寧看著尚芬芬那極致恐懼的神情,冷笑一聲便鬆開了手,隨即又是重重一個巴掌甩了過去,見她捂著臉不敢放聲,他這才嫌惡地吹了吹巴掌道,「下次若是你再敢仗勢,那時候就沒這麼便宜了一切為了貴族利益 (HP)全文閱讀!哼!」

    眼看著錢寧轉身揚長而去,尚芬芬不禁跌坐在地上,捂著那火辣辣疼痛的臉,片刻功夫就不由得淚流滿面。韓世忠的夫人梁紅玉還不一樣是青樓女子,為何便能青史留名?她明明比潘氏更有手段更有本事,為何錢寧卻只是把她當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比起那些大家主婦名門夫人,她差的只是運氣,就好比平北侯夫人沈氏,還不只是一介富家女出身,卻遇上了一個對他千好萬好的徐勳!

    「老天爺,你這般不公,你瞎了吧!」

    錢寧自然不會去理會尚芬芬在家中瘋了一般地怨天尤人。出了錢家,他便立時快馬加鞭地直奔羅迪克的落腳處。待到見著人,他一屁股坐下便直截了當地說道:「下次有事直接找我,別神神鬼鬼通過女人,老子不是那等一見著女人就邁不開步子的人!」

    羅迪克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立刻把曾經對尚芬芬的承諾給拋到了九霄雲外:「錢爺既這麼說,那我從命就是。」

    「江西那邊的消息究竟怎麼回事?」

    「平北侯徐勳既然是鐵了心要對殿下不利,殿下沒有他法,自然而然只能藉著機會把他這個寵臣,連帶其他人給一鍋端了。」見錢寧眼睛大亮,羅迪克便若無其事地說道,「誰讓咱們那皇上一時昏頭,把劉瑾張永谷大用還有馬永成那三個都打發去了?」

    知道自己這話興許會勾起錢寧某些不該有的心思,羅迪克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所以,只希望錢爺能夠兌現先前的承諾,只要殿下能夠成功奪得天下,你一個世襲國公的爵位是跑不了的。錢爺可別忘了,你的盟書可是在殿下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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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孤注一擲

錢寧才在尚芬芬面前說自己最討厭受人要挾,羅迪克就又來了這麼一招,儘管他氣得火冒三丈,但把柄真真切切在人手中,再加上寧王既然有造反的膽子造反的實力,總不比尚芬芬不過一自作聰明的女子,他不能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耐著性子和羅迪克商量了一陣子,聽到其說明了一應計劃,他頓時悚然而驚。

這老狐狸入京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在京城大鬧一番,否則此次的事情這等突然,他哪裡能做出這般計划來!

「錢爺雖說曾經是府軍前衛指揮使,但如今那一支人馬在畿南剿匪,正打得如火如荼,如今過了正月又開始了清剿,你縱使有本事也不可能越過那幾位公子哥把人調回來。至於剩下的那些,卻是被平北侯徐勳給帶走了。再加上京城駐紮的京營和京衛整整幾十萬,你這點內廠和東廠的人馬怎麼也不夠看。所以,要想一舉功成,就只有行險一搏。錢爺不是說一直都見不到皇上嗎?你就以徐勳和劉瑾在鄱陽湖上遇到盜匪被圍困失去聯絡為名去面聖,然後自告奮勇去增援。我會把消息散佈到劉瑾和徐勳那些黨羽那兒,到時候趁亂火中取栗!」

儘管這個主意前頭那部分讓錢寧很有些不好的預感,還以為羅迪克要讓自己趁著面聖之際行刺,但聽到後半截,他總算是放下心來,暗想只要兵馬在手,自己做事就能從容許多。於是,當悄悄離開之後,他知道事不宜遲,立時趕往了宮中。就在先去了一趟司禮監,隨即折回東華門的時候,他恰是和曹元迎面碰了個正著。

兵部尚書的位子尚未捂熱,曹元就腦門子發熱跟著劉宇一頭紮進了內閣。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不要說和劉宇分庭抗禮在劉瑾面前爭寵了,兩人加在一塊都抵不過李東陽一個!尤其是當劉瑾這撒手一走,他們倆的日子更不好過,不管是內閣之中爭論什麼事情。他和劉宇就是捋起袖子併肩子上,也完全不是引經據典條條舊例事事成法的李東陽的對手。哪怕曹元對內閣三輔這個名頭極度不滿,可別說劉宇比他早進一步,就算他真的擠掉劉宇成了次輔,李東陽這座大山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正因為如此,曹元現如今分外看重作為內閣閣老的福利,那就是勳貴大臣以下。幾乎人人看到自己都要避讓行禮。此時此刻見錢寧竟是旁若無人地就要從自己身邊過去,原本今天就在內閣憋了一肚子火的曹元頓時忍不住了,當即開口叫道:「錢寧,你這是往哪兒去?皇上如今正在養病,你難道不知道規矩,這宮城之中也是你這個外臣能夠擅闖的?」

錢寧對曹元這麼個只會狐假虎威的草包始終看不上,因而此刻聽到這喝問,他頓時惱羞成怒。待要發火,想到如今自己的緊要之務,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曹閣老這話倒是古怪了。我奉旨提督內廠暫理東廠,若有要緊大事向劉公公回報,如今劉公公不在,自然唯有稟報皇上。我當然知道宮禁之內不得隨便進出,這身邊兩位可是司禮監蕭公公派來的。」

曹元本待出一口被人藐視的惡氣,卻不料錢寧竟然振振有詞,臉色一時極其難看。然而,下一刻,錢寧竟是又看著他笑容可掬地說道:「當然,今天我所奏之事異常要緊。倘若曹閣老正好有空,那就和我一道去乾清宮求見如何?」

才剛被李東陽排揎了一頓,現如今錢寧雖起初不甚恭敬,這會兒卻給了自己一個面子,曹元也就漸漸心氣平了,當即頷首說道:「那好。我陪你走一趟。」

拉上了這麼個傢伙,當錢寧到乾清宮以十萬火急的理由求見之後,須臾,裡頭便有一個太監快步出來。自從當初坤寧宮管事牌子賈世春死了之後,張太后身邊後來換上的人全都是老實了許多,對八虎恭恭敬敬不說,對外頭其他人也多了幾分和善。此時此刻,這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出來之後,對曹元和錢寧都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

「究竟什麼事?太后正在探視皇上!」丁半山說著便嘆了一口氣,「好容易能說得皇上重新回到乾清宮住著,皇上這場病雖說讓內外不安,可也不是沒好處的……如今皇上正和太后說從前的事呢,鬧著要太后直接歇在西暖閣,要不是真正的大事,那就別打擾了。」

「真的是耽誤不起的大事。」眼見丁半山仍有些猶豫,後頭還跟著其他幾個內侍,而身邊曹元也露出了探尋的目光,錢寧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輕不重地說道,「平北侯和劉公公等人在鄱陽湖上遭遇水匪,如今生死不知!」

此話一出,不但丁半山立時懵了,曹元也只覺得頭皮發麻,一瞬間竟是失聲驚呼道:「怎麼可能!皇上可是給他們隨身帶了五百扈從親衛,不是說從南京過去的時候還添了護衛,怎麼可能出事?必然是以訛傳訛錯傳了消息……」

他一口氣說到這兒,見其他人全都看著自己,那一瞬間頓時明白自己竭力想證明劉瑾那一行不會出事,但卻陰差陽錯把這尚未證實的消息給散佈了開來,頓時面如死灰。而丁半山惱火地瞪了一眼這位內閣三輔,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撇下三人回身進乾清宮,不消一會兒,他便出來說道:「錢大人,太后和皇后娘娘宣召你進去。曹閣老,你請回吧。」

儘管吃了閉門羹,但曹元顧不得那許多,慌忙快步折回文淵閣。路過首輔直房的時候,見李東陽正在伏案疾書,他也沒驚動,徑直衝到了劉宇那兒,三言兩語把正在那兒奏事的中書舍人給趕了出去,繼而就衝到了劉宇身邊。

「什麼事這麼風風火火又神神鬼鬼的?」

「劉公公和徐勳他們在鄱陽湖上出事了!」

「什麼!」劉宇剛剛還端著架子,可一聽到這話,他頓時表現得比曹元更加失態,手上那支蘸滿了濃墨的筆一下子掉在了下頭的紙箋上,濺出的墨汁甚至染上了他雪白的內袖。然而,他卻完全顧不得這些,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了曹元的袖子,竟是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哪裡來的消息?可靠否?」

「是錢寧那小子剛得到的急報,他管著內廠和東廠,你說他的消息可靠不可靠?」曹元咬牙切齒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見劉宇面色灰敗地跌坐了下來,他也沒功夫去嘲諷對方,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開口說道,「要說也不是沒主意,我剛剛已經想到了一條。」

「去找張西麓!」見劉宇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曹元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會兒顧不得被他佔上風了。劉公公要是和徐勳一塊有事,徐黨中人就算措手不及,可李東陽那些人卻一定會瘋狂反撲,到時候他這個變節的首當其衝!這當口咱們都聽他的,等過了這難關再說!」

這要是別人,劉宇也就罷了,但他對於張彩卻著實有些忌憚提防。焦芳致仕騰出了位子,他和曹元能夠進入內閣,這自然是好事,可焦芳顯然是被張彩擠下去的!而此前他到吏部出任尚書的時候,竟只是個蓋印的,銓選的權力都掌握在張彩手上。可以想見,倘若這一次再聽張彩的,等回頭塵埃落定,他連個存身之地都未必有!

於是,他幾乎想都不想便開口拒絕道:「聽張西麓的?除了劉公公敢聽他的,其他的人若是聽他的,被他賣了還不知道!老曹,焦芳想當初可是在劉公公面前竭力勸說要把他招納過來,可結果怎麼樣?什麼叫反噬,我是已經看見了,我可絕不敢去求他!而且……」

劉宇眼中厲芒一閃,繼而便說道:「回頭咱們再合計,能讓張西麓晚一刻知道,就讓他晚一刻知道!晚上你上我家,就不信咱們商議不出一個章程!」

然而,這晚上還沒到,錢寧便匆匆趕到了內閣,道是奉太后懿旨見劉宇曹元。一見著他們,他便拱了拱手說道是有秘事商量,把幾個隨從派在外頭守著,並吩咐連李東陽都不許放進來,他方才給兩人看了自己手中蓋著皇太后之寶和皇后之寶的旨意,旋即滿臉鄭重地說道:「劉閣老,曹閣老,平北侯和劉公公一行人在鄱陽湖遇險失去聯絡,如今事關重大,我奉太后旨意去左右官廳徵調一萬兵馬入駐京城。還請二位閣老還有吏部張尚書與我同行。」

聽到錢寧這話,劉宇和曹元在最初的吃驚之餘,全都一下子恍然大悟。劉宇更是出言試探道:「錢大人,左右官廳素來是平北侯的嫡系……」

「所以我這次才要請兩位閣老和張尚書隨行。」錢寧微微一笑,隨即面上露出了陰狠的神色,「劉閣老,曹閣老,雖說劉公公和平北侯他們興許遭遇不測,但咱們也不能做砧板上的魚肉不是?但使咱們表現出相應的實力,就算別人群起而攻之,咱們也有反擊的實力不是?再說,我好歹也是平北侯曾經信賴有加的人」

看到劉宇和曹元在最初的掙扎過後,最後深深點了點頭,錢寧不覺鬆了一口大氣。若是可能,他當然更希望拉上林俊張敷華,但那兩個人都是出了名的清流,為人謹慎不好對付,不像劉宇和曹元功利心太重,一騙就上當。有了這兩人,他再去說服張彩就容易得多了。偌大的京城,拉下水的人越多,這能夠拖延的時間越長,成事的可能性越大!

然而,還不等他出文淵閣,外間突然送來了一個消息。吏部尚書張彩在堂上終於暈倒,大夫說極可能是中風,人已經緊急送回府去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32
第六百四十一章 蕭敬說太后,張彩上密揭

乾清宮中,張太后一想到剛剛錢寧捎帶來的訊息,她的面色就變得一片蒼白。這幾個月的日子她過得著實不容易,倘若不是徐勳的密摺奏報上一直都會附上朱厚照的親筆信,她那唯一的兒子在上頭絮絮叨叨說著外頭的見聞,臨到末了總會對她噓寒問暖,她在覺得兒子越來越懂事的時候,也總算是堅定了心志,她只怕就要撐不住了。

此時此刻,看著長跪於地的皇后,她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一拍扶手沉聲說道:「你還阻止我給錢寧手詔調兵,就是因為聽了你的,現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朝堂中已經因為皇上這一病而人心惶惶,倘若再讓那消息傳開,萬一有事你承擔得起那後果?」

周七娘嘴唇緊抿。可想著早一步到了自己手中的徐勳密信,她又不能說出朱厚照和徐勳那一行人現如今都安然無恙,否則張太后心中芥蒂必然更深。而且,不是皇帝的親筆信,張太后也未必相信。於是,她只能低頭一聲不吭,默默承受著這些責難,心裡卻飛速思量錢寧去調兵背後的隱情。終於,就在張太后又發了一番脾氣之後,外頭傳來了容尚儀的聲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蕭公公求見,說是有要緊大事。」

「宣。」

張太后開口喚了一聲,示意周七娘站起身來,她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到蕭敬進來,她已經是面色如常。可蕭敬才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她那好容易才維持住的從容就消失殆盡。

「平北侯有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到,西廠遞到了奴婢手上,奴婢不敢遲疑,立時送來了。」

「拿來我看!」

張太后幾乎是一把搶過了那封信,本待撕開封口,未料那油紙封口異常結實,她使勁撕了兩下卻紋絲不動。還是周七娘見機得快。立時去一邊取了裁紙刀來,又上前幫忙裁開了封口。等到張太后一把撈出那厚厚一沓紙,她立時顫抖著一張張翻了過去,須臾便找到了朱厚照那熟悉的字跡。

「母后萬安。兒臣一切都好。江西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兒臣不日將回京,詳情後報。」在這數行簡簡單單卻讓她大驚失色的字跡之後,卻是幾行更加潦草的字跡。

「劉瑾捨身行刺寧王,兒臣只覺心亂。此次出京讓母后和皇后擔驚受怕,兒臣之過,但若非此次出京,兒臣不會知道。人人道是太平盛世,身為天子卻只見粉飾太平。」

寧王真的造反了?劉瑾捨身行刺寧王?

張太后幾乎是呆呆地將朱厚照的信箋遞了給周七娘,隨即方才醒悟過來,忙又翻出徐勳那幾張信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虧得徐勳這番記述猶如在寫小說,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看到最緊張的時候她竟忍不住站起了身,待到最後塵埃落定之際還長長舒了一口氣。等看到徐勳所言寧王府中人道是錢寧當初至南昌府和寧王連番飲宴,相交深厚。想到錢寧才剛來過調兵,她立時驚呼了一聲。

「錢寧呢?快把人追回來!」

此前徐勳離京之際就已經見過蕭敬,因而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太監即便不曾看過這封口嚴實的急報。卻也約摸能猜到幾分事情。見張太后連聲呼喚,他見容尚儀急匆匆要走,立時對周七娘使了個眼色,見這位年輕的皇后立時站起身來帶著容尚儀出去,他便上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太后可能讓奴婢瞧一瞧平北侯的奏報?」

見張太后木然遞過了東西來,蕭敬卻只挑要緊的匆匆掃了一會兒,大略掌握了事情始末之後,他便輕聲說道:「太后要把錢寧追回來,可是交待了他什麼要緊事?」

張太后只知道錢寧也是深得朱厚照信賴的臣子,這才會在人三兩下挑唆之後給了手詔。還狠狠訓斥了一番皇后。可此時此刻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不禁異常後悔。蕭敬回宮之後,她召見過幾次,再加上需要這位如今宮中資歷最老的太監彈壓內官,她在斟酌再三之後就對蕭敬吐露過朱厚照不在宮裡的事。此時,她掙紮了片刻。便把這事兒說了,還道是自己令劉宇曹元張彩隨錢寧一起去。本以為蕭敬必然也會大驚失色,卻不料對方卻軟言安慰起了她。

「太后不用擔心,奴婢聽說左右官廳早有制度,調兵非得經過文淵閣誥敕房發下的旨意,加蓋皇上隨身小璽,亦或是皇上親筆,否則絕不許調動。涇陽伯神英經過去年那一回的險境,絕對不會被錢寧給糊弄過去的!」

「可劉宇曹元張彩這兩個閣老一個尚書過去,還帶著我的手詔……」

「太后娘娘儘管寬心。他們是閣老尚書不假,但那也是因為皇上信賴方才有這地位權力。但在軍中,他們三個文官怎麼都算不上!既然江西的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如今太后娘娘代皇上坐鎮京城,這幾個月朝中內外雖有議論,但大體卻是太平的。如今皇上既然已經傳來了江西已經平定的消息,正適宜在京城把那些居心叵測之徒揪出來。」

說到這裡,蕭敬又趁熱打鐵地說道,「恕奴婢說一句斗膽的話,雖說壽寧侯世子如今頗受皇上信賴,但壽寧侯和建昌侯身上卻不曾有什麼職司。身為勳戚,本也不在乎這些,可若是能讓他們更受皇上信賴,豈非更好?至於太后手詔,大可讓人再立時帶一份給涇陽伯。」

此話一出,張太后頓時眼睛大亮,面上的不安變成了掩不住的喜色。她父親只是個監生,娘家兩個弟弟並不是什麼出色的人物,只是因為佔了外戚的光,再加上弘治皇帝只有她這一個皇后,因而愛屋及烏連張昌齡都封了侯爵。朱厚照對這兩個舅舅一貫平平,要不是因為徐勳提攜了張宗說一把,此前憑壽寧侯張鶴齡闖的禍,朱厚照還不知道會怎麼處置!

於是,她立刻重重點頭道:「你這還真是提醒了我,厚照一貫對他兩個舅舅都是不冷不熱的,倘若他們能夠建下大功,厚照回來一定會另眼看待。」

說話間,周七娘已經重新進了屋子,行過禮後便在張太后身側躬下身道:「母后,容尚儀正在外頭等候您示下。」

張太后此時已經改了主意,自然不會責怪周七娘攔下了容尚儀,甚至又和顏悅色地說道:「很好。這樣,你讓丁半山去西廠那兒捎個話,讓西廠那個掌刑千戶……」她一時半會沒記起人的名字,便索性含糊了過去,「讓人死死盯著錢寧那些人,有什麼消息即刻來報。」

見周七娘答應一聲就要走,她又突然出聲將其叫住,又看著蕭敬說道:「你剛剛的主意雖好,但壽寧侯和建昌侯就算有心,這臨機應變上頭未免還有些欠缺。況且他們兩個都是武官,在軍中聲望也不夠,你可有什麼好人選薦來?」

蕭敬看了一眼周七娘,見皇后眼瞼低垂無話,他便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稟太后娘娘,此次平贛大獲全勝,平北侯徐勳有功,而司禮監掌印劉公公捨身行刺,亦是功勞不小,既如此,不妨請平北侯的父親,興安侯徐良出面則最好。至於文官麼……」

當初徐勳是自己從金陵弄上來的人,原就是為了想和朱厚照打好關係,現如今這目的不但達到,反而比他預想的好了十倍百倍,因而蕭敬得了徐勳臨走時的請託,此時少不得盡力想著面面俱到。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猶豫了起來,須知京城文官之中,最擅長機變的除了首輔李東陽,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張彩,至於林俊張敷華這些人雖和徐勳關係密切,可為人太過剛正。可偏偏李東陽如今是居中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後還有一批門生故舊在;而張彩則是改投了劉瑾門下,用了他則難免劉黨得利,更何況,錢寧此前特意在劉宇曹元之外還添了個張彩,說不定另有玄機。

就在這時候,外間又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司禮監寫字孫彬求見。」

蕭敬既然回來,也沒有玩什麼清高的把戲。他畢竟離開中樞已經兩三年了,少不得把自己當初那些徒子徒孫提拔上來做事,孫彬這個乾孫子便又再次得到了任用。此刻,他立時對張太后解釋了人的身份,待到孫彬進了屋子,他還不及詢問,孫彬便開了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錢大人帶著劉閣老曹閣老出了京城。而吏部張尚書據傳突然在堂上突發暈倒,所以他們三個就先走了。」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打量了一眼張太后和皇后以及蕭敬的面色,這才輕聲說道,「只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散佈消息,還是此前曹閣老在乾清宮前嚷嚷的那一嗓子,五府六部都察院等等都在傳平北侯和劉公公出事的消息!」

砰——

到這種時候,張太后哪裡還不知道是錢寧耍花招,她咬牙切齒地狠狠拍了一記扶手,繼而就聲色俱厲地說道:「傳令下去,令壽寧侯建昌侯和興安侯一塊領皇城紅鋪禁軍!」

幾乎是在她話音剛落之際,外頭便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吏部尚書張大人呈上密揭。」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33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出其不意

    張彩?人不是聽說已經中風送回家了嗎,這密揭哪兒來的?

    張太后還有些腦袋轉不過彎來,而蕭敬卻躬了躬身道:“太后,奴婢去瞧瞧。”

    見張太后微微點頭,蕭敬立時以一個老年人少有的敏捷快步出了門,不消一會兒,他就拿著一封外觀完好無損的密揭進了門,雙手呈上之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了一旁。果然,只是片刻功夫,他就聽到張皇后發出了一聲驚咦,繼而便惱怒地罵了一聲。

    “混帳東西!”

    周七娘也好,蕭敬也好,都不知道張太后這是在罵誰,彼此對視了一眼都不敢作聲。好在張太后在惱怒過後,想想蕭敬剛剛的主意不錯,原本已經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可伸出手卻又拐了個彎,卻是徑直遞給了周七娘:“你也瞧瞧。”

    周七娘連忙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後,她只覺得心中驚疑不定,當即又笑著給了蕭敬。而這位從成化年間就已經進了司禮監的七旬老者卻不像前頭兩個女人那般匆匆看完,而是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了許久,最後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蕭敬,你覺得張彩所奏可屬實?”

    “回稟太后,奴婢覺得是真是假不要緊,當務之急是不能耽誤了,應立時出動兵馬去拿人!就請建昌侯領外皇城紅鋪禁軍,令興安侯和壽寧侯一塊出馬。先將寧王府安設在京城的那幾處釘子一一拔除乾淨,如此方才能不負劉瑾和寧王虛與委蛇探出的虛實信息。”想到劉瑾死了還得了個好名聲。蕭敬心中哂然,面上卻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至於劉宇曹元此輩,貪圖名利為寧藩所獲,只消讓人盯著,但使他們去左右官廳之際露出端倪,立時和錢寧一體拿下。如此一來,京師穩若泰山。太后居中主持,功勞最大!”

    “我哪裡在乎什麼功勞,厚照是我的兒子,我自然得把他從他父皇手中接過的江山看好了!”說到這裡。張太后頓了一頓,想起隔著萬水千山的兒子,一時又有些憂心忡忡,但很快就收回了這些胡思亂想,“張彩既然能夠呈上劉瑾臨走時的那字條,就如你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敬,就按照你建言的去辦!我這就寫手令給他們!”

    “是,奴婢遵旨。”蕭敬答應之後,想起張太后尚沒有提撥給他們何處兵馬。可想想京營京衛等等都在城外,城內雖也有兵馬,但如今之際調動不便,府軍前衛又偏偏在畿南剿匪,而西廠的人手得盯著錢寧那一行,他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兒子算無遺策,老子也能無中生有,更何況錢寧那一頭方才是最要緊的重頭戲,徐良和張鶴齡就算失手也不要緊!

    “皇后。你去清寧宮看看太皇太后,她也嘮叨厚照好些天了。”

    “是,母后放心。”

    等到從乾清宮正殿出來,又對周七娘告了退,蕭敬坐在凳杌上出宮城之際,就已經將張太后的那些指令發了下去。他是歷經三朝的宮中老人了,被壓制了兩三年的徒子徒孫如今再次得勢,少不得全都提起了精神。等他回到黃瓦東門內司禮監衙門的公廳時,那些少監奉御等等已經都侍立在那兒等著了。下了凳杌的他環視眾人一眼,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高公公怎麼樣了?”

    “前兒個晚上下了一場雪,高公公的病情又重了些,聽說已經不能下床了。”

    聽到這話,想到高鳳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多年在司禮監只是掛個名,更多的時間都隨侍在朱厚照身側,此前被劉瑾托之以司禮監大事,可硬撐了沒幾天就吃不消,如今看樣子都未必能等到小皇帝回來,蕭敬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旋即便沉聲說道:“奉太后懿旨,皇后令旨,即刻起外皇城紅鋪禁軍由建昌侯暫領,你們切記各歸其位,少走動的好。”

    這些人當中既有蕭敬的徒子徒孫,也有劉瑾的私人,更有林林總總各式來歷不一的人。面對這個有些突然的消息,有人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規矩?皇上如今暫時不能理事,太后和皇后的話便是規矩!”

    一句話噎住了本有些質疑的人,蕭敬就遣散了他們,等到了公廳後頭供人休憩的次間裡頭坐了,他眯了眯眼睛,一時便想起了張彩的那封密揭。原本他還有些猶豫,現如今看來卻是確鑿無疑,張彩自始至終就不曾真的投過劉瑾,而始終是徐勛的人。否則,劉瑾在這次不情不願離京之前還能留下手書給張彩,讓其提防劉宇曹元錢寧和寧王勾結,於是張彩在發現端倪之後立時裝病,更建言捉拿寧藩在京城的人,這也太神奇了!

    “真真好算計……”

    可巧的很,當派去傳達張太后旨意的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到了壽寧侯府時,卻是得知興安侯徐良正在府上和壽寧侯張鶴齡一塊下棋,不由得慶幸起了自己不用一次跑兩趟。然而,棋藝頗精的他當見到這兩位侯爺,把張太后密旨呈上,又抽了個空子斜睨了一眼那黑白相間的棋局時,頓時眉頭大皺。

    壽寧侯張鶴齡是個臭棋簍子,這是出了名的,沒想到興安侯徐良竟是和人半斤對八兩!

    然而,徐良卻沒工夫理會人是不是在腹誹自己的棋藝,拿著密旨的他抬頭看了張鶴齡一眼,見對方也衝著自己瞧了過來,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躊躇,他便對丁半山打了個招呼,把張鶴齡拉到了一邊。待到確認了張太后所言確實是一樁事情,見張鶴齡仍是舉棋不定,他便出言挑唆道:“張老弟,寧王既然窺伺朝堂密佈眼線,只要起出這些釘子,你這功勞就是鐵板釘釘的。要不是你是皇上的舅舅,太后會把這種好事送上門來給你,還捎帶上了我?”

    張鶴齡如今已經習慣了凡事問問徐良的意見,想想橫豎是徐良和自己一起去,又是皇后姐姐的密旨,他一時心中豁然開朗,當即對丁半山鮮明表態,把人送走之後他方才想起了最要緊的一件事。

    “徐老哥,可做這種事情,咱們沒人啊?難道還要上京營或是十二團營……”

    “那邊動不得。”徐良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提議,略一思忖便開口說道,“這事情要的是出其不意……這樣,去五城兵馬司借人!”

    徐家位於西城,張家位於北城,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原本就是極其熟絡的。張鶴齡也是說幹就幹的性子,答應之後就立時帶著幾個心腹家丁趕往北城兵馬司,一句有要緊事使喚,又搬出了帶過去的一箱銀錠子撒下去,立時刺激得那些巡丁人人眼冒紅光,即使張鶴齡並沒有說借了他們去幹什麼,也沒有人囉嗦半個字。等到一身便服的他帶著北城兵馬司的這些人到之前商量好的地方和徐良那撥人會合了,他和徐良嘀咕了兩句,立時上了馬去,眉飛色舞地嚷嚷了一句。

    “全都給本侯爺聽好了,跟著咱們去砸場子出氣,能打趴下的一個都別放過!”

    不放心跟出來的北城兵馬指揮和西城兵馬指揮都險些沒直接趴下,可看到兵馬司上下人馬全都高高興興地應和不提,他們一時只能在心中叫苦。這兩位侯爺一位是皇帝的舅舅,一位是那位大名鼎鼎平北侯的親爹,這麼大張旗鼓地去砸人場子,不管鬧出多大的事,回頭頂多申斥一頓算完,他們可不得去頂缸?

    當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這浩浩蕩蕩百餘人馬順著宣武門大街往南呼嘯而去的時候,一時四處議論紛紛,街道兩側都是指指點點圍觀的人。徐良和張鶴齡會合之前,已經命金六去錦衣衛傳信,讓他們去除了羅迪克之外的其他幾處抓人了,想著此時鬧得越大,那幾處地方的防備就越薄弱,少不得一路在馬上還和張鶴齡罵罵咧咧地詛咒昨天敢騙他買假貨的奸商,而張鶴齡卻著實沒法學這個,頂多嗯嗯啊啊地附和了兩聲。直到提心吊膽的他看到那密旨上提到的地方已經快到的時候,他方才瞅了徐良一眼。

    “別急,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念叨這兩聲的徐良摸著腰側許久沒有掛上的佩刀,眼角餘光瞥見那處臨街的小茶館二樓,彷彿有人正在窗口的支摘窗處看熱鬧,他不禁在心裡嘿然冷笑了一聲。眼瞅著快到的時候,他突然撥馬疾喝了一聲停,繼而拔刀一指那小茶館,竟是厲聲喝道:“就是此地,給我衝進去!砸了東西打了人,都算我和壽寧侯的!”

    即便父親當年只是個監生,和書香門第還沾不上邊,後來姐姐入宮為太子妃冊皇后,張鶴齡也沒少仗著這皇親國戚的勢做些欺男霸女橫行一時的事,徐良這行徑對他來說並不算陌生。然而,聽著那最後一句,他頓時為之氣結,待要譏諷徐良兩句的時候,他卻見對方突然面色大變,竟是在馬上一個旋身衝著他撲了過來。直到整個人滾落在地,繼而也不知道擦著碰著了哪兒到處都疼,他才反應過來。下一刻卻是發現自己那匹坐騎已經打橫跌落在地,馬頸上赫然扎著一支箭!
mk2257 發表於 2011-12-31 22:34
第六百四十三章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當張鶴齡從魂飛魄散的狀態逐漸轉變為驚魂未定的狀態時,卻發現剛剛將他從馬背上撲下來的徐良早已經不在身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左一右擋在他身前,讓他根本看不清楚前頭是什麼狀況的北城兵馬司和西城兵馬司那兩位兵馬指揮。
  
支撐著坐起身來的他看到兩人樣子看上去威風凜凜,實則全都是雙股打戰,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等終於站起身之後,他本待伸手去撥開兩人,可手伸出一半時卻突然回過神來。剛剛連射箭的都出來了,還是讓他們擋在前頭,他可不像徐良那般身手敏捷……話說回來,徐勳的武藝聽說也就是半吊子,而徐良比他年紀還大,怎麼看上去竟有兩下子?
  
看不到這小茶館內中情形的張鶴齡自然不知道,徐良不止是有兩下子,而是非常有兩下子。他是從小爭強鬥狠的出身,後來在南京時也沒少在三教九流中廝混,因而發現那弩箭箭頭的閃光就立時撲下了張鶴齡,繼而趁著這機括再次裝上需要時間,他便身先士卒地殺了上去,還不忘嚷嚷了一嗓子豐厚的賞格。
  
趁著下頭那些小嘍囉有人幫著自己打發,他便幾個箭步衝上了樓,見窗口那人倏然轉身衝著自己,他毫不猶豫地橫刀一擋,繼而便越過兩人中間那區區幾步,舉刀疾劈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舉起手中弩箭去擋,可隨即便發出了一聲慘叫,竟是被底下那一腳上重重的力道給徑直從窗口踹了下去。而這時候,徐良也顧不上看那人掉在街上是死是活,立時朝自己進屋之際看到的另一個人影望去。
  
這一看不打緊,他竟發現那人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瓷瓶,頓時心裡咯噔一下。然而,想到太后的密旨上頭並沒有說是抓活的,他頓時眉頭一挑,橫刀在身前之後便淡淡地說道:“下頭已經牢牢守住了,你就是插翅也難飛,束手就擒吧。”
  
羅迪克手無縛雞之力,又早就從江西會館搬了出來,為了避免扎眼,也就是底下一對會武的掌櫃和伙計,以及這麼多年跟著自己的這個老馬夫。他自忖用智不用力,再加上這許多年從未發生過什麼意外,因而這次也是如此。然而面對這毫無徵兆的攻擊,當看到老馬夫被徐良一腳踹出了窗外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託大了。
  
  “興安侯徐良,竟然是你。”
  
只想著徐勳詭計多端最難應付,他老子不過是個不管事的閒人,卻忘記其當初能夠在金陵救了徐勳一命,本身就是武藝紮手的人!而且這麼一個朝野公認無用的人,竟然會玩這麼猝不及防的一手!
  
“是我,兒子英雄,老子總也是好漢不是?”徐良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人卻計算著他和羅迪克之間的距離,嘴中卻步步緊逼地說道,“好教尊駕得知,寧王府在京城的其他暗線這會兒應該都被一一拔起了,你要是想死我不攔著,隻請快一點!”
  
“哈,哈哈哈!”發出了幾聲極其難聽的笑聲後,羅迪克便麵色猙獰地說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了,寧王千歲在江西已經發動,不管你的兒子有多大的能耐,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憑他那麼一丁點人馬,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面對這麼一個消息,徐良卻只是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旋即趁著人心神鬆懈之際一個箭步躍了上前,掉轉刀柄狠狠地砸在了羅迪克的胸口,這才一腳踢翻了人手中那小小的瓷瓶。探了人的鼻息脈搏,見只是暈厥了過去,顯見尚未有功夫服毒,他方才譏嘲地把人踢在了一邊:“讀過幾本書的人就是愛嘮嘮叨叨,服毒要趁早都不知道,活該將來凌遲挨上千刀!我那兒子比鬼還精,既然敢哄得劉瑾同行,這種情況會算不著?”
  
嘀咕了這兩句之後,想到張太后這有些突兀的密旨,想著江西那邊極可能已經塵埃落定,徐良不禁輕輕籲了一口氣。雖說他這輩子是不會再有什麼機會活動活動筋骨了,但看著兒子名揚四海,感覺真是不壞!
  
站在軒敞的聚將堂中,錢寧一隻手緊緊抓著佩刀,眼睛四下掃視了許久,最後確定在兩側這十幾個親衛的虎視眈眈下,除非他能恢復到當年西出虞台嶺之後打探韃子踪跡時的水準,還有亂軍之中取敵首級的膽色,否則絕沒有可能靠武勇成功。對於這個認識,他不由得便生出了幾分深深的悔意。

這兩年來,他在練武上頭的時間漸少,泡在女人肚皮上的時間太多了!不過,神英倒是封了爵位架子也漸長,居然敢讓他這個拿著太后手詔的人等了這麼久!
  
  “涇陽伯到!”
  
聽到這聲音,錢寧立時回過神來。見涇陽伯神英一身正式的盔甲披掛,腰佩寶刀,身前身後赫然是眾將環伺,他那最後一絲僥倖也打消了,知道只能智取,不能力敵。因而,當神英在居中的主位上坐下來之後,他就雙手捧著那一卷用紅絲絛繫著的東西說道:“涇陽伯,卑職奉太后手詔,徵調十二團營左右官廳一万精銳前往江西!”
  
“哦?”涇陽伯神英眉頭一挑,繼而便淡淡地說道,“兵部調兵勘合在何處?皇上手令在何處?”
  
劉宇和曹元因為劉瑾徐勳一行在江西出了岔子,全都是心急火燎,此刻聽到涇陽伯神英居然還拿那些規矩制度搪塞,劉宇頓時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厲聲說道:“事出突然,涇陽伯莫非要違抗太后懿旨?”
  
“太后乃皇上的母后,仁壽宮的主人,我有幾個膽子敢違抗?只是,皇上當初以兵權託付給我的時候,平北侯在離京的時候都曾經說過,不經內閣誥敕房,不經上命寶璽私調禁軍,是為作亂!劉閣老也應該聽說過此前有人私調禁軍封堵皇城的事,莫非也想學一學這亂臣賊子所為?”
  
劉宇被神英這句話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曹元見勢不妙,只能把心一橫,沉聲說道:“涇陽伯,事關重大,倘若不是不得已,太后絕不會下這等旨意!聽說平北侯和劉公公等人一行在鄱陽湖上遇襲,如今消息全無。想當初涇陽伯能夠得封爵位,平北侯可謂是不遺餘力,如今他既然有險,莫非涇陽伯要置之不顧?”
  
聽到徐勳遇險,神英看到堂上大多數人都露出了詫異和擔憂的表情。知道這不但是因為徐勳和他一樣,也是此地主官,更要緊的是徐勳馭下素來是賞重罰亦重,只要能留下來的,全都是得了不計其數的好處。因而,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平北侯同劉公公等人全都下落不明,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這是內廠探明的消息!”錢寧見神英顯然口氣鬆動,暗自慶幸把劉宇和曹元兩個閣老拐了過來,隨即又加重了語氣說道,“更何況,如今皇上多日不朝,人心浮動不能再讓局勢這麼亂下去了!”
  
神英想到才剛收到的徐勳密信,面上深深皺眉,但心裡卻不免思量著如今採取什麼行動方才最合適。為了拖延時間,他便看著劉宇和曹元說道:“若只是內廠的訊息,沒有別的佐證,貿然調兵仍然不妥。二位閣老都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人了,總不至於連這道理都不知道。更何況用太后詔令調兵我朝沒這個先例,'…,”
  
劉宇打從得知消息到現在,就一直在擔心劉瑾這座靠山轟然倒塌,自己會落得個什麼下場,此刻聽神英就是來來回回打太極推諉他不禁一時暴怒,當即又怒斥道:“神英,太后的手詔你不跪不接不看,只管一個勁地推諉你這是心懷不軌!諸位將軍,神英顯見是有了異心諸位要是還有忠義之心,就奉了太后手詔,將他拿下,隨我等立時把兵馬帶回京師預備出發,否則這謀逆的罪名可是要你們背了!”
  
這陡然一個謀逆的罪名壓下來,神英不禁為之色變。儘管左右眾將大多數都只是微微猶疑,並沒有被劉宇這一番話給挑唆動心,但他知道這會兒不能再遲疑下去,當即站起身冷笑道:“謀逆?我看謀逆的是你等才對!什麼平北侯和劉公公一行人在鄱陽湖遇險,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不成!要不是想套套你們的話,我才懶得見你們這三個犯上作亂之徒。來人,把這平北侯親筆書信讀給他們聽!讓他們聽聽寧王作​​亂,劉公公如何捨身行刺,平北侯如何率軍不到一晝夜就盡皆平定!”
  
此話一出,劉宇和曹元一時勃然色變,而錢寧雖說面色鎮定,心中卻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見一個年輕軍官上前從神英手中接過一張紙箋要讀,他把心一橫,倏然間拔刀往神英徑直衝了過去,然而,眼見神英左右親兵見機極快圍攏上來,他又立時以比之前快了幾倍不止的速度疾退,到劉宇曹元身側的時候,又一腳一個把這兩個閣老踢了當做擋箭牌,最後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出了大堂。瞧見一個馬弁牽了一匹光背馬過來,他也顧不得其他,上前一腳將人踹開,就這麼躍上馬背一抖韁繩往外疾馳了出去。

這整個過程不過是數息的功夫,當反應最快的軍官追了出去的時候,看見的卻已經是錢寧絕塵而去的身影。這時候,神英也顧不得呆若木雞的劉宇和曹元,在一眾親衛簇擁下快步出了聚將廳,隨即沉聲說道:“快,派人去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門前兩個軍士架著一個身穿大紅圓領衫的中年太監進來。那太監還不及站穩,就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卷東西,有氣無力地嚷嚷:“咱家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奉命傳太后懿旨,拿下錢寧劉宇曹元這三個亂臣賊子!”
  
面對這亂臣賊子四個字,尤在聚將廳中的劉宇和曹元頓時如遭雷擊,幾乎是先後軟倒在地。他們怎麼都不明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自己怎麼就成亂臣賊子了?
  
錢寧順著西山大道逃出去的時候,心里便知道,憑著自己這光背只有轡頭和馬鐙的馬,遲早會被後頭的追兵追上。事已至此,他已經不想去思量剛剛擦身而過的那個看似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的人是不是帶來了太后緝拿自己的旨意,神英手中的徐勳親筆信是真是假,劉瑾行刺寧王的事是否屬實,寧藩之亂是不是才剛起來就被撲滅……他只是在拼命想自己該如何闖出一條生路來!然而,一股抑制不住的悔意仍然是在四肢百骸蔓延了開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和寧王扯上關係,他太心急了!
  
知道山路不利於追兵發揮人數優勢,他自然是竭盡馬力,待到了平坦處,他就立時下了馬背,又使勁在馬股上狠狠用刀背抽了一記,等到其嘶鳴一聲沒命地跑了,他方才順著一旁的田埂拖著兩條被剛剛一路疾馳而磨破雙股之間油皮的腿,往那邊幾家農舍走去。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就從裡頭出了來,卻是一身斗笠布衣。在廠衛浸淫了這些日子讓他知道那些追踪的手段,因而並沒有殺人,而是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錢財,又眼看著他們將自己身上的衣物等等在灶火中燒成灰燼。
  
這些個百姓最怕官府,拿了自己的好處之後,必然不會吐露他在此停留的事!
  
深知別人必然會把守京城周邊的各條陸路水路​​要道,再加上多年積攢下來的東西都藏在京城,因而錢寧反其道行之,非但沒有往他處走,而是晝伏夜出混入了一處煤場,足足捱了十數日方才混在往阜成門往京城運煤的煤車中。見出城果然是比進城盤查嚴密,他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順手又悄悄地往臉上抹了兩把煤灰。
  
當查到自己的路引時,他竭力用最自然的姿態把自己從一個苦力那兒弄到的路引遞了過去,見人一掃之後就揮了揮手放行,頓時暗自大喜。然而,當他埋頭推著煤車前行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樣又粗又大的棍子捅了過來。幾乎是本能地,他敏捷地一竄躲了過去。
  
  “這傢伙不對,將其拿下!”
  
眼見城門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守卒一窩蜂衝著自己撲了過來,錢寧頓時面如死灰,奈何這幾天都沒吃飽肚子,他只是稍作抵抗就被人死死摁在了地上。隱隱約約的,他聽到那邊廂有人說話的聲音。
  
“李千戶,又抓了個奸細!這是第四個了,虧得你想了個好辦法!”
  
“那是,興安侯親自到各處城門下了嚴令,此前咱們還吃過平北侯的請,如今不好好出力怎麼行?發現身強力壯有些不對勁的,那就一根棍子捅他的下盤,這要是躲不開摔跤的就算是奸細,沒武藝也無所謂,但躲得開的就多半有問題!更何況這傢伙這麼好的身手幹什麼掙不到錢,混在運煤的苦力裡頭自然居心叵測!”
  
說到這裡,李梓洋洋得意地摩挲著下巴,彷彿看到徐勳回京之後再次在福慶樓擺酒給麾下這些部屬慶功的情景。就在這時候,一個驚喜的嚷嚷傳入了他的耳中。
  
“李千戶,是一條大得不能再大的魚,是那個提督內廠的錢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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