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如其來的死神
蘇西跟我迅速地穿越荒涼的街道,所到之處火光連天,有如對抗黑暗的烽火一般。空氣中瀰漫著落塵與黑煙,以及焦屍的臭味。建築物在天使的光輝之下爆破,坍塌,簡直是來自地獄的無情晚宴。天上的天使已經多到遮蔽了月光及星空,而街上大部分的街燈也都已被打爛。如今夜城正處於從古至今最低潮的一刻,唯一的照明來自正在吞噬自己的火海。蘇西跟我貼著陰影前進,躲避著身旁一切光芒。少了平常川流不息的往來車輛,街道上看來簡直安靜到詭異的地步。有辦法離開夜城的人早就已經跑光了,而外面的人也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還要進入夜城。
夜城已被來自天堂與地獄的天使佔領,整座城市面臨前所未有的黑暗時刻。
時間之塔廣場上聚集了附近所有的強者,他們在這片開放的地點建立起最後防線,與入侵夜城的勢力展開頑強的抵抗。蘇西跟我躲在一道房門的陰影之下觀戰,期待不會被人發現。「荊棘大君」手持來自生命之樹1的力量令牌,氣勢恢弘地站在廣場上。閃電在他身旁炸落,但他絲毫不懼,有如戰場上的烏鴉一般大笑,瞪視著所有在其身旁繞道而行的天使。「影像伯爵」老神在在地靠在一根路燈上,靜電與離子繞滿全身,蒼白的皮膚上佈滿了硅化節點及魔法電路。他面帶邪惡的笑容,伸出修長的雙手在面前編織二進制魔法,重置現實,加入理論性的論述以及瘋狂的數學運算,搞得沒有任何天使膽敢接近他的身軀。「皮囊之王」懶洋洋地走入廣場,兩眼綻放精光,以他駭人的魅力抹煞一切可能性。「血腥刀鋒」散發出汗水與麝香的臭味,帶著恐怖的食慾,滿心不耐地來回踱步,只等其他強者把天使引入攻擊範圍,好讓他可以盡情揮舞自己長滿尖刺的雙手。
時間之塔廣場四周隨處可聞天使因為痛楚與憤怒所發出的吼叫聲,只因充斥於夜色中的魔法阻擋了它們獵食的樂趣。
附近聚集的天使越來越多,它們在夜空中盤旋,速度越來越快,分佈也越來越廣。不用多久就會形成一股再強烈的魔法也無法抵擋的強大力量,到時候它們自然就會一擁而下。其中有一名天使失去了耐性,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它飛得太低了,被一名強者一把抓住,當場給釘在時間之塔上。它被牢牢地釘在牆上,手臂上插了十幾根冰冷的大鐵釘,有如在實驗室裡等待解剖的青蛙一樣。不過儘管身上的光芒衰弱得有如流星,天使始終還是活著。它金黃色的眼中留下神秘的淚水,完全無法瞭解是什麼讓自己落入如此低賤的層面。物質界的規則還是會對天使造成限制的,而這名天使就是這種限制下的受害者。它的雙翼自身上斷裂,淒涼地落在自己殘破的雙腳底下。
夜色深處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一陣強烈的引擎聲響緩緩傳來。那是一群更為古老,更為黑暗,更為強大的實體為了保衛夜城而自沉睡中甦醒的聲音。他們來自古老的地窖或被遺忘的墓穴之中,是力量強大的傳奇生物,有些幾乎跟天使一樣古老,一樣可怕。
夜城是個非常非常古老的地方。
蘇西跟我沿著廣場邊緣看準機會小心移動。空氣中充滿了強烈氣勢的撞擊壓力,有如冰山在夜晚的海面上摩擦撞擊。我一點也不想介入這場衝突之中,因為我有自知之明。而蘇西也一反常態地乖乖跟著我走,不去惹其他麻煩。如今衝突的雙方勢力都已經強大到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就將我們兩個踩扁的地步。想要不被發現繞過整個廣場非常耗費心力,一路上我的心跳都十分急促,不過最後我們終究進入了一條不知名的小巷,遠離廣場的爭端,可以邁開大步逃之夭夭。自我們身後傳來一陣慘叫,不過我們都沒有回頭去看叫聲發自何人。如今我們離大奢基倉庫已經不遠了。
當然,這表示我們離剃刀艾迪,所謂的刮鬍刀之神,也不遠了。他有時候是我的朋友,有時候又不是;有時候是聖人,有時又是罪人。總之,他是一個謎團,而且還是個非常不衛生的謎團。他是連結凡人與天神之間的關鍵,也是凡人所能惹上最大的麻煩。他是善良陣營的極端份子,而善良陣營並沒有拒絕他加盟的權力。他如今的生活是在為早年犯下的過錯贖罪,而那些罪過可不是輕易可以贖完的。上次見面的時候,是我不小心穿越了一條時間裂縫,跟他在一個可能的未來裡相遇。當時我迫於情勢必須親手解決他的性命。儘管殺他是為了他好,也可以部分歸咎於具有時光旅行能力的收藏家,不過這種事對我來說依然十分難以啟齒。我到現在還沒決定要不要告訴他當時發生的事。由於未來的那個艾迪認為我必須為世界毀滅負責,所以整個情況有點複雜。如果艾迪知道這一點,他很可能當場就把我給斃了。當然,我造訪的那個未來並非無法避免。只要跟時間有關的事件就絕對不會是既定的。
既然情況如此複雜,於是我決定暫時先走著瞧,如果到時候真的出了什麼事再說。我擁有一種把所有事情都拖到最後再決定的天賦,算是有參加奧運級的拖延比賽的實力。
蘇西跟我在倉庫區的外圍停下腳步,仔細地觀察一下四周環境。這裡也是到處透出火苗,有些地方火勢還十分驚人。不過不管火焰如何翻飛,整個倉庫區基本上算是空無一人。天使打完了,凡人跑光了,放眼所及只剩下大火與廢墟。空氣有如夏季白晝那般悶熱,令人汗流浹背。大奢基倉庫就座落在街尾,聳立在一片無名建築之間,整體看來還算完整。街道上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危機,不過我並不打算就這麼大刺刺地走進去。只要剃刀艾迪認定殺我是替天行道,這一切還是有可能是他的陷阱。蘇西在我身邊毛躁地揮舞著霰彈槍,因為她實在很想找個目標開上幾槍。
「整件事都沒有道理,泰勒。」她的聲音十分冷靜,但是握槍的指節卻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我真應該叫她回家休息的,但是我沒有,因為我需要她。她吸了一大口污濁的空氣,彷彿可以從中嗅出麻煩,也可能只是因為她還有能力這麼做而已。「想想看,收藏家為什麼會把自己最寶貴的藏寶地點告訴艾迪?艾迪的確令人不寒而慄,但是收藏家可是為了利益連自己的祖母也能手刃的壞胚子。除非有很好的理由,不然他絕對沒有理由讓寶窟曝光。大家都知道收藏家不會免費贈送任何值錢的東西。」
「沒錯。」我說。「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剃刀艾迪也是個難以拒絕的狠角色。不管怎麼說,既然收藏家已經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透露了寶窟的所在地,相信他已經開始計劃將整個寶窟轉移到新的地點去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艾迪,遲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收藏家搬家需要不少時間。」蘇西道。「如果他當真擁有傳說中那麼多收藏品的話,恐怕搬個幾年也搬不完,特別是當他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的時候,而這還是假設他老早準備好備用寶窟的情況下。不,我們有得是時間,反倒是一直站在這裡讓我比較擔心。我已經開始覺得身上被入畫了個標靶一樣了。趕快幫我找個射擊的目標。」
她說得當然很有道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什麼都不做也未必會比做一堆錯事來得安全。於是我把煩惱通通拋到腦後,開始向街尾走去,一步步接近大奢基倉庫。蘇西有如垃圾場的野狗一樣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旁,隨時準備應付任何突發狀況。沒人對我們開槍,也沒有任何展開光翼的傢伙從天而降。
大奢基倉庫的正面是一面很長的高牆,其上沒有任何店名或招牌。大奢基並不喜歡打廣告,他認為只要對方沒聽過自己的名號,那就根本沒資格跟自己做生意。我向倉庫前門走去,一路上瞪大了雙眼,隨時準備閃避或逃命。這座倉庫配置了所有最高科技的防護措施,從各式詛咒到地對空重機槍應有盡有。從來沒有任何膽敢進來偷東西的人能夠活下來說嘴,不過這個事實並不能嚇阻其他想要嘗試的人。畢竟,這裡是夜城。傳說倉庫大門是六吋厚的鋼鐵所建,內置世界上最好的電子鎖。所有的窗戶都是防彈玻璃,並配有鋼鐵遮板。大奢基對於安全感有一種特殊的需求。
當然,這些所謂高科技防禦系統在剃刀艾迪眼中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如果大奢基有點腦子的話,他應該已經封閉整個倉庫,然後找地方躲起來了。」蘇西說。「果真如此,我們要怎麼進去?」
「見機行事囉。」我試圖以一種很有信心的語氣說道。
「啊,是了,」蘇西道。「見機行事。冷酷無情的暴力衝突。我心情突然變好了。」
「不幸的是,」接近門口之後,我開口說道。「看來被人捷足先登了。」
走近一看,倉庫顯然曾經遭受攻擊。好幾扇窗戶都被打爛。由於窗戶用的是防彈玻璃,要打爛成這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窗戶上的鋼鐵遮板都已不在原位,有的垂在窗沿,有的不知去向。一樓的外牆上有一個大洞,要不是讓炮彈射出來的,就是讓某顆憤怒的拳頭打出來的。擁有各式防禦裝置保護的六吋鋼門已經讓人從門框裡扯了下來,如今安安靜靜地躺在遠方的街道上,形狀扭曲,不成門形。我十分小心地閃到門洞旁邊,蘇西舉著槍跟在我身旁。我探頭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動靜,於是慢慢地走入接待大廳。蘇西跳到我身前,槍口對著四周巡過一遍,渴望發現任何目標。面對暴力衝突的可能性,蘇西突然變得異常興奮。
大廳之中凌亂不堪。所有傢俱通通被人打爛。昂貴的地毯縐成一團,彷彿被一整個軍團踐踏過一樣。牆上佈滿了彈孔跟爆炸的痕跡,角落的盆栽散落一地。如果沒有血跡的話,如此全面性的破壞其實還滿滑稽的,只可惜大廳裡到處都濺滿了鮮血,起碼有數加侖之譜。地毯完全被血浸濕,我們每踏出一步都會發出血滴濺起的聲響。牆上也都是血,有些是噴上去的,有些是抹上去的,還有好幾個血手印。血滴自傢俱跟天花板上不斷滴下,我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讓人的血噴到天花板上去。我繞過天花板上的血跡,小心穿越大廳,然後看向蘇西。
「要不是你明明跟我在一起的話,我絕對會認為這是你的傑作。」
蘇西不悅道:「不,這是剃刀艾迪的手筆。我殺人手法專業,不像他這麼——瘋狂。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麼嗎?血很多——但是卻沒有半具屍體。他把屍體拿去幹什麼了?還有,牆上這堆宗教玩意是幹什麼的?」
她說著指向牆上的許多油畫。這些畫的主題全都是各式各樣的基督徒殉教的死法,而且都特別強調受難的殘酷手法跟大量的血跡。另外還有許多巨大的十字架,以及很多刻在木板上的標語。「趁你還有機會的時候趕快祈禱寬恕。」「上帝每天都在審判你。」「不信神者不會得到寬恕。」「教會之道是唯一正道。」「你今天殺過異教徒了嗎?」
「激進份子。」蘇西說。
「我上次來找大奢基的時候還沒有那些東西。」我說。「他信仰的是利益,不是神諭。我猜是因為十字軍團買的軍火太多,所以他乾脆把整間倉庫租給他們使用。顯然——他們把這裡當作自己家裡一樣。我真好奇到底十字軍團跟他買了多少槍?」
蘇西皺眉:「他難道不知道對方打算攻打夜城?」
我聳肩:「他就算知道也不會在乎,重要的是對方事先付款就好了。反正十字軍團一定會找人買槍,大奢基沒理由把生意讓給別人。」我看了看四周的血跡跟破壞。「墮落聖杯必須為很多災難負責。猶德說它會引來邪惡。」
蘇西看著我:「猶德?」
「我們的客戶。」
「喔,對。發生了太多事,我都差點把他忘了。那麼,我們現在往哪走,泰勒?」
「我想我找到線索了。」我說。她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一扇掛有樓梯標誌的門上被人以鮮血畫了一個大箭頭。「這道樓梯通往三樓的辦公室。我們最好快點上去。剃刀艾迪在等我們呢。」
「太好了。」蘇西說。
※※※※※※
我們跟著牆上的箭頭指示走上了樓梯。蘇西走在前面,舉槍檢查路過的所有陰影。一路上沒有任何意外的驚喜,只看到更多的破壞跟血跡。從血跡的量跟凝結的程度來看,不久之前這裡曾死過很多很多人,不過卻連一具屍體也沒有留下。牆上的血箭頭一直將我們領到三樓後方的一間小辦公室前,辦公室的大門橫躺在地。蘇西跟我越過地上的房門,走入辦公室中。房裡的廉價傢俱都還完好如初,只不過牆上滿滿地濺了一大片血跡。血跡之旁有一個鑲入牆面的保險櫃,櫃門此刻已經躺在旁邊的地上。坐在辦公桌後面研究著保險箱裡的文件的正是剃刀艾迪。他到此時都沒有抬頭看向我們。
「哈囉,約翰,蘇西。進來吧,把這裡當自己家。我忙完了再跟你們說。」
蘇西直奔保險櫃,在發現裡面擺滿現金之後,她臉上露出笑容,二話不說開始把錢裝入自己的口袋裡。蘇西一直以來都是個非常實際的人。
刮鬍刀之神看來跟以前一模一樣,依然身材高瘦,穿著一件很久以前就該丟掉的超大灰外套。這件外套破爛到了極點,若不是因為上面的污垢夠黏的關係,只怕早就已經散成碎片了。他的臉色蒼白得很不自然,眼神空洞到有如死人一般。他的聲音低沉、控制得宜,聽起來幾乎跟鬼一樣。他全身上下隨時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臭味,就連死於黑死病的老鼠都比剃刀艾迪好聞。他身邊沒有蒼蠅圍繞的唯一理由就是蒼蠅只要接近他就會被臭死。如今他正以修長的十指緩緩地翻閱著面前的文件,有條不紊地將其分門別類。
「十字軍團是個極端右翼的基督教組織。」艾迪終於開口,不過目光依然停留在桌上的文件。「他們人數眾多,資本雄厚,喜好火焰跟硫磺,夢想是要發起聖戰——進而消滅世界上任何有趣的事物。倉庫裡的這個十字軍團派系正在對夜城計劃一場全面入侵,目的在於找尋墮落聖杯。顯然大奢基把所有能賣的軍火都賣給了他們,從虎式坦克到肩負式火箭發射器,以及多到數不清的槍枝與彈藥,應有盡有,然後又在戰火未開之前逃出夜城。手段凶殘的敗類,我是說十字軍團。根據我這裡找到的證據顯示,他們準備放一把火燒了夜城,然後對任何會動的東西開槍,直到有人出面交出墮落聖杯為止。不過他們的運氣不錯,剛好碰到有人自動送上門來兜售墮落聖杯。他們當然嚴刑逼供,從那可憐蟲的口中問出聖杯的下落,然後把東西奪了過來。」
「然後我又從他們手中把東西奪走,當然其中過程並不愉快。」
「十字軍團曾經幹過不少壞事,我一直都想找個借口表明我個人對他們行為的不爽。宗教的名聲就是被他們這種極端份子給搞臭的。當然,在這裡的不過是十字軍團的一小部分,不過相信我的訊息已經傳達出去了。」
「訊息?」我說。
「就是叫他們離夜城遠一點。」他終於抬起頭來,蒼白的嘴唇上揚起一絲笑容。「可惜我不知道天使要來。雖然我也不太喜歡天使,不過它們應該比我對十字軍團還要不滿。」
這時蘇西已經把全身口袋都塞滿鈔票,走到我身旁,瞪著艾迪問道:「你把他們的屍體拿到哪去了,艾迪?」
他笑了一笑:「我把他們賣了。價碼還不錯。」
有些話題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好。我禮貌性地清清喉嚨,將艾迪的注意力吸引回來。「你說你知道收藏家的下落,艾迪。我真的很急著要找到他。」
「啊,沒錯。夜城一大謎團,收藏家的秘密寶窟。我去過。相信你們一定在想為什麼他要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對我這種人透露。其實答案很簡單,真的,因為我沒有給他任何選擇的餘地。想要我幫忙從十字軍團手裡奪走墮落聖杯並且交出來,他就必須答應讓我瀏覽一遍他所有的收藏品。」艾迪輕輕一笑,發出有如冷風吹過枯樹枝的詭異聲響。「他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我堅持要看他的收藏,而他又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如此獨特的物品跟自己擦身而過。我本來還不知道真名之槍在他手上,直到他告訴我他把槍弄丟了。那是一把很可怕的武器,我聽說現在在你們手中了?如果你們還有點理智的話,趕快把槍脫手。真名之槍從未給任何人帶來快樂、財富與智慧。它是為了毀滅而造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目的。總之,我認為既然收藏家擁有一把這種等級的武器,他很可能還有其他類似威力的東西,我必須確定他到底有些什麼。畢竟,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拿那些武器來對付我。」
我心中有些話想說,不過還是沒有說出口。「我們曾嘗試使用真名之槍,」我說。「不過沒有成功。」
「那把可惡的槍是活的,」蘇西道。「而且非常邪惡。」
「這樣的話,你還能活著真是令我驚訝。」艾迪說。「真的,很難相信你還能保有理智。」
「收藏家的寶窟長什麼樣子?」蘇西跟往常一樣直指重點。
「很大。」艾迪說。「比正常人的心智所能想像的還要大。一層又一層,全都塞得滿滿的,其中還包括了很多運到之後就沒拆封過的木箱。他收藏的東西之多,只怕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自己擁有些什麼。當然,他寧願死也不願找人幫忙整理寶窟。」艾迪想了一想,又道:「我可以肯定他收集物品的日子一定比任何人想像中還要久遠。他擁有不少令人難以置信的——」
「他的巢穴在哪,艾迪?」我耐心地問。「我們要怎麼去?」
艾迪從身上拿出一張電腦卡放在桌上。那是一張黃銅所製的卡片,上面鑲了幾顆珍貴的寶石。「這張卡片可以開啟收藏家寶窟裡面所有的鎖。他應該還不知道卡片不見了,不過我認為要使用的話就該越快越好。」
「艾迪,」我說。「寶窟究竟在——」
「在月球。」剃刀艾迪說。「位於寧靜海底下的一堆通道跟洞穴之中,裡面裝置了發電廠、人工大氣跟重力場。我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建造的還是意外發現的——反正他把寶窟佈置得跟自己家裡一樣,更加裝了完善的防禦系統,其中有些武器顯然是來自未來。有時候真不得不佩服那傢伙的膽量——至於你們要怎麼前往月球、偷入寶窟,就是你們的問題,我一點都幫不上忙。因為我來去都是收藏家用傳送的。有問題嗎?」
「有。」我說。「認識好的旅行社嗎?」
「啊,泰勒。」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自我身後傳來。「還是那麼喜歡亂開玩笑。」
我認出這個聲音,慢慢轉過身去。渥克神態自若地站在門邊,跟往常一樣散發文雅的士紳氣質。這時蘇西的槍口已經指在他的身上。渥克先是對她點了點頭,然後又跟我打了個招呼。接著他瞪了艾迪一眼,嘴裡發出一種厭惡的聲音,最後轉回我的面前。
「真好,泰勒,我看你還是喜歡跟壞朋友一起。要是不跟他們混在一起的話,你的日子應該會好過許多。」
「你是說要我去幫你跟當權者做事?」我冷笑道。「渥克,即使當權者被火燒焦了,我也不願意在他們身上撒尿。他們,還有你,就代表了我所鄙夷的一切。我有我的自尊,而且還保有一點良知。」
「是嗎?」渥克說。「先別提你的良知了。恐怕我有點壞消息要告訴你,泰勒。天使已經跟我的老闆直接接觸過了。你心中很驚訝,這點我可以瞭解。我的老闆們一直以為他們躲得十分隱密——不管怎樣,天使明白表達了它們的立場,如果當權者不乖乖合作幫忙找出墮落聖杯並且交給他們,天使就要把夜城整個毀掉。它們會將所有活的生命屠殺殆盡,把所有建材夷為平地。天使可不是什麼愛好和平的生物,不過,我想它們也沒有愛好和平的必要。」
「哪一邊的天使?」蘇西問。「是天堂還是地獄的?」
「我不知道。」渥克說。「天堂?地獄?還是都有?有什麼差別嗎?重點是當權者已經在夜城投資太多心力,不可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天使毀滅夜城,所以他們只好同意與天使合作。講白一點,他們命令我來抓你回去,泰勒。我會帶你回去,我們可以坐下來泡杯茶,聊聊天,或是吃點小點心,然後你要運用你的天賦幫我們找出墮落聖杯的下落。不,你沒有其他選擇,只能乖乖跟我走。別動怒,泰勒,跟我合作不但可以解救夜城,還可以在當權者心中留下好印象,何樂而不為呢?有些人可是會為了這種機會而心存感激的呢。現在乖乖跟我來吧,好孩子。時間可是很急迫的呀。」
「你以為我們會任由你帶他離開?」蘇西的聲音平淡中帶有危險,她的槍口正對著渥克胸前的第二顆扣子。「我從來都不信任當權者,也不可能從現在開始信任他們。為了探知墮落聖杯的下落,天使們已經搞過一次泰勒的腦袋了。這裡是夜城,渥克。我們可不歸天堂或地獄管轄。」
渥克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上面沒有叫我動你或是艾迪。你們兩個可以自行離開。如果你們執意要干涉這件事,我就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了。」
房內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蘇西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艾迪則以一種深藏不露的目光看著渥克。這種情形下,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早就跑了,然而渥克卻不會輕易退縮。他乃是當權者的代表,被賦予壓倒性的權威力量。夜城裡流傳了許多關於渥克的故事,而這些故事通通沒有美好的結局。我向前踏出一步,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我身上。他對我展開微笑,不過目光依舊冰冷。
「非常好,泰勒。我始終相信你是個識時務的人。」
「你之前保證將此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我道。「你說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由我出面取得墮落聖杯,然後把它藏到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情況不同了。」渥克冷冷地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不能違抗上面的命令,你也不該違抗我的。走吧,泰勒。我可不想傷害你。」
「你真想跟我單挑嗎,渥克?」我說話的語氣令他動了殺機。「也許我們應該打一架,為了多年累積的恩怨。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從來都不想知道我們是不是當真跟外面傳說的一樣可怕嗎?」
渥克看著我好一會兒,我則毫無畏懼地與他對看。我可以感覺到蘇西全身劍拔弩張,有如繃緊的彈簧一樣隨時準備出手。接著渥克再度笑了笑,聳肩道:「下次吧,泰勒。你確定我不能說服你自願跟我走嗎?我的手下可不是好惹的,相信你也不想看到朋友為了你而受傷吧?」
蘇西挑釁道:「是呀,沒錯,我好怕。」
「再見,渥克。」我說。「自己走,不送了。」
渥克搖頭道:「你知道要是你父親在這裡的話,絕對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約翰。他很明白什麼是職責所在,什麼叫做為他人負責。」
「你別提我父親!幫當權者做事為他帶來什麼好處?當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還算是他的朋友嗎?他跟我母親結婚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或許該是我們談談我母親的時候了,你要不要談?」
「不。」渥克說。「我不會跟你談你母親的事。」
「不談——從來沒有人願意談。」我冷冷地說道。「真有趣,不是嗎?」
剃刀艾迪突然自辦公桌後站起,瞬間房中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他的外表其實並不起眼,但是當時他駭人的氣勢幾乎溢滿整個房間。他看向渥克,渥克則恭敬地對他微微點頭。
「約翰不需要去任何他不想去的地方。」艾迪發出有如死神般的聲音說道。「別以為你可以嚇倒我,渥克。我見識過比當權者跟天使更加可怕的東西。」
「而我純粹只是很可怕而已。」霰彈蘇西說。
「我見過墮落聖杯。」剃刀艾迪說。「收藏家絕不適合擁有它,不過你跟天使也都不是適當人選。它是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唯一讓我覺得有能力處理它的人只有泰勒。走吧,約翰、蘇西,渥克交給我對付就好了。」
渥克以同情的表情看著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對吧?」
一道華麗的殘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入屋內,穿越渥克的身軀,在路過我的時候順手一拳,幾乎將我擊倒在地,緊接著又對著艾迪迎去。艾迪讓這股強大的勁道打得離地而起,撞爛身後緊閉的窗戶,衝入窗外的煙霧之中,跌入三層樓高的地面之下。蘇西身形疾轉,槍口變位,不過還來不及開槍對方就已搶近她的身前,揮手打掉她的大槍,另一手插入她的腹中,將腸子給扯了出來。蘇西發出一聲充滿驚訝與痛楚的慘叫,就看她的皮夾克化成無數碎層飄落,肚子上彷彿開了一張血盆大口一般,鮮血及內臟不住自其中灑落。她跪倒在地,顫抖的雙手緊握傷口,然而卻怎麼也阻擋不了鮮血自其中噴灑而出,染紅她的膝蓋及雙腳,在地上眾成一灘恐怖的血泊。
儘管我跟蘇西相隔只有幾步之遙,然而我卻好像爬了很久才終於來到她的面前,將她摟在懷中。我緊緊抱住她的肩膀,試圖緩和她劇烈的顫抖。她全身冒滿冷汗,臉色白得有如骷髏一般。她雙眼慢慢轉向我,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然而由於雙唇抽痛得太過厲害,根本說不出任何言語。她的眼神中沒有恐懼,有的只是一股認命的悲哀。她伸出一隻染滿鮮血的手試圖要去夠槍,可惜她的霰彈槍遠在房間的另外一側。至於她的另一隻手,則是想盡辦法要把流出來的內臟塞回自己體內。地上的血液跟內臟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臭味。此時蘇西的呼吸越來來急促,伴隨越來越濃厚的抽氣聲,似乎每吸進一口氣都需要經歷極大的痛楚一般。
她就要死了。我們兩個都非常清楚。
殘影突然在我面前停下,凝聚成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我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的身影。我早該知道了,除了她沒有其他人能做到這種事。她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愉快地對我微笑。她總是喜歡炫耀自己的能力。此刻,她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裡拿著真名之槍的盒子,顯然是在她扯出蘇西內臟的同時順手取走的。她在我面前晃了晃盒子,好像在炫耀什麼獎品一樣,然後若無其事地將其夾在腋下。
「一點額外的獎賞,雖然我的收費已經過高了。我想你不會反對吧,親愛的渥克?」
渥克張口欲言,不過話到口裡又縮了回去。
「哈囉,貝兒。」我以一種自己都認不出來的聲音說道。「好久不見了,是不是?」
「喔,很多年了,親愛的。不過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喜歡跟老朋友聚聚了。」
貝兒,拉貝兒.丹.聖斯梅西的簡稱。身材修長,舉止優雅,美艷動人,久經世故,體態曼妙到一種超自然的地步,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穩健無比、風格獨具、邪異妖媚的驚人魅力,搭配著一種有如貴族般的傲慢神情,對類似倫理道德這類小事完全不屑一顧。她自成一格,並且樂在其中。她的臉部擁有完美的骨架,寬廣的額頭,淡紫的雙眼以及豐潤的雙唇。貝兒是個獨立作業的傭兵,舉凡密謀、暗殺、偷盜、政變等等任何勾當,只要你出得起錢,她都敢幹。這些年來,她可以算是壞事做盡了。她在歐洲各國首都遊蕩,所到之處留下了無數破碎的心,以及破碎的屍體,從來不曾回顧曾經。大部分的時間,她不願意跟夜城有任何瓜葛,因為她認為這地方配不上自己的格調。不過我認為她只是不喜歡面對真正的競爭對手罷了。
不過貝兒倒也真有了不起的地方。她隨時隨地都可以跟人動手,而且從古至今都不曾敗在任何人的手裡。她之所以這麼厲害,主要還是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是從手下敗將身上奪來的各種能力及寶物的關係。她背上披了一張狼人的毛皮,毛茸茸的又厚又重。她親手從對方身上割下這層皮,將其披在自己身後,並讓狼人的大口蓋上腦袋,口中的尖牙扣住額頭。這張皮可不只是穿了好看而已,她利用自己的魔力為狼人的皮注入生命,並使它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今狼人的毛皮都被她所佔有,好處就是她同時也取得了狼人自我醫療的能力。她胸前閃閃發光的金色盔甲乃是龍皮所鑄,世間沒有任何武器可以將之刺穿。她手上的長手套其實是由吸血鬼的皮膚製成,也是她赤手空拳自對方身上剝下來的。她其中一隻手套的指尖處突出了五根長長的利爪,乃是割自食屍鬼的手中,進而移植到自己的手指之上。至於她腳上的長靴則是第一次見到,我看不出是從哪裡奪來的。貝兒的魔法讓這一堆寶物都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進而使得她成為無人能敵的狠角色。
貝兒是個徹頭徹尾憑借自己雙手打造而成的女人。
她的外表最令人吃驚的地方就在於左右兩邊臉並不對稱。她左半邊臉的膚色顯然比身體其他部分的顏色都暗上許多。這是因為曾經有個敵人撕掉了她半張臉,於是在將對方殺害之後,貝兒就把對方的臉撕下來代替自己原先的臉。這半邊新的皮膚看起來比較年輕、緊繃,並且跟附近皮膚緊密密合。
只要價錢合適,或者目標有挑戰性,或者目標擁有想要的能力,貝兒可以去任何地方殺害任何人。
我緊緊抱著蘇西的身軀,試圖讓她抖動的身軀好過一點。此時她抖得十分厲害,有如遭到雷擊一般。鮮血自她口中噴出,沿著嘴角流至下巴。我幾乎可以感受到生命正自她體內緩緩流失。我很想撲到貝兒身上將她撕成碎片,可惜我不能這麼做。我絕不能如此衝動。貝兒對一切攻擊免疫,不管是肢體上還是魔法上的攻擊都一樣。至少她是這麼以為的。我唯一的機會就是冷靜下來不斷跟貝兒講話,轉移她的注意力,然後慢慢地運用我的天賦來對付她。如果應對得宜,說不定就可以逃出生天。只要我能將注意力集中成一小點,我應該就能以天賦的力量穿透她的魔法防禦,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達到我的目的。這是個很危險的舉動。要是讓貝兒發現了我的意圖,她會立刻把任務丟到一旁,豪不猶豫地割斷我的喉嚨。況且如此使用我的天賦很可能會引來敵人的注意,進而洩露我的行蹤。我必須要小心,要專注,絕不能被她發現。
幸運的是,這點正是我的專長。
「好久了,貝兒。」我盡量維持正常的語調說道。「多久了?我們合作解決地獄風暴事件到現在有六年還是七年了?我以為我們合作得很愉快呢。」
「別想勾起我的良心,親愛的。」貝兒以她美妙動人卻又冷酷無情的聲音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沒有良心。我們的確是很好的夥伴,約翰,但也就僅止於此了。」
「聽說你在巴黎的地下墓穴裡被『走路男』盯上,我還以為你被幹掉了。」
「喔,他的確差點得手了,不過我可不像你懷裡的那個小可愛那麼好殺。可憐的蘇西,我一直不知道你看上她哪一點。」
「你的身手比以前快上不少,貝兒。最近吃了很多維他命嗎?」
「看到這雙新靴子了嗎,親愛的?很厲害吧?我剝了一個希臘神祇的皮,把祂的速度據為已有。」
「放棄吧,約翰。」渥克說。「現在就跟我走,我保證會找人來醫治蘇西。沒必要搞出人命,把你的自尊放到一邊。這一回,我可是好人。我是在拯救夜城免於毀滅的命運呀。」
「有人告訴我。」我說,目光依然緊盯貝兒。「不管是哪一邊的天使奪得墮落聖杯,世界末日都會提早到來。」
「你說的好像這是一件壞事一樣。」渥克說。「黑暗聖餐杯不是屬於人間的產物,約翰。它從來都只會製造麻煩。就把它交給足以控制它的勢力手中吧。」
「啊,渥克。」我說。「你老是喜歡亂講道理。」我面帶憂傷地對著貝兒微笑。「你該知道不能相信他,或是當權者。」
「我誰都不相信,親愛的。不過渥克事先付款,所以我死心蹋地地為他效勞。等到這樁不幸的買賣結束,你不再對他們具有利用價值之後,我就可以進入你活生生的腦袋裡,找出你天賦的泉源,將它扯出你的體內,裝入我的腦中。這不是很甜蜜嗎?我是說,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現在,放下蘇西,跟我走。還是說你想要先打一架再走?」
我輕輕地將蘇西抱到一邊,溫柔地讓她躺在血泊旁。她的雙眼一直看著我。我站起身來,面對貝兒。蘇西的血染紅了我的外套,慢慢自我緊握的雙拳中滴下。我對貝兒冷笑,說道:「來打一架吧,親愛的。」
她對著我大笑。「你不會對淑女動粗的,是不是?」
「當然不會,」我說。「認識任何淑女嗎?」
趁她還在笑的時候,我集中精神穿越了她所有的心靈防備,以天賦對她展開攻擊。我的天賦可以找到任何東西,而這一次我要找的是貝兒用以綁住所有自他人身上奪取而來的能力的魔法力量。我找出了這道魔法,然後輕而易舉地就以心靈力量將之毀滅。貝兒發出一聲慘叫,緊接著她體內的魔法消失,所有的能力跟寶物也隨之失效。狼人的皮從她身後掉落,露出背上鮮紅色的血肉,再也沒有任何皮膚覆蓋其上。手套跟皮靴突然裂開,瞬間碎成無數碎片,消失得無影無蹤,赤裸裸地露出手腳上的血肉跟肌腱。年輕的半張臉自她頭上滑落,化為飛灰煙滅。貝兒恐懼地尖叫著,臉上的表情有如一場驚嚇駭人的恐怖秀一樣。
我向前跨出一步,一拳打斷她的脖子。她在身體著地之前就已經死亡。
我蹲下身子撿起狼人的皮。那張皮在我手中腐朽,不過我想我還是來得及在它徹底消失之前用它最後一次。我抬頭看向渥克,不過卻找不到他,八成是跑去搬救兵了。我在蘇西身旁跪下,發現她此刻身體僵直,幾乎已經沒有呼吸。我把地上所有內臟塞回她的體內,然後將狼人的皮舉在傷口上方,撕成碎片,在蘇西的腹部滴滿狼人的血液,期待血中的醫療效果能夠救回蘇西。一開始什麼都沒有發生,不過過了一會兒後,蘇西的傷口開始癒合,很快地消失到無影無蹤,彷彿從來不曾受過傷一樣。
我擠乾狼人的皮,順手丟到一旁。它對我已經沒有用處了。我扶起蘇西,雙手摟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搖晃她的身體。漸漸地,她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規律,最後終於張開雙眼,露出滿臉疑惑的神情。她大口地呼吸,似乎害怕再度失去呼吸的能力。接著她伸出血紅的雙手摸著腹部的傷口,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她盯著自己完好如初的肚子看了一會兒,然後抬頭對我微笑。我點了點頭,與她相視一笑。
她緩緩舉起手來,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我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深怕破壞這珍貴的一刻。她慢慢移動手指,從我的臉頰到我的嘴唇,遲疑地與我身體接觸。這觸摸好像蝴蝶翅膀一樣脆弱,似乎隨時都可能粉碎。最後她在我身上使勁一推,幾近掙扎地逃離我的身邊。她四肢著地,背對著我,大口地喘氣,用力地搖頭。
「蘇西——」我說。
「不。我辦不到!」她的聲音十分刺耳。「我不行,連跟你都不行。」
「沒關係。」我說。
「不!有關係!不管殺他多少次,我就是沒辦法擺脫他!」
她站起身來,步伐踉蹌地走到霰彈槍旁,撿起槍,朝著貝兒的臉開了三槍,一直轟到她脖子上什麼也不剩了為止。
「以防萬一。」蘇西道。「況且,你看這婊子把我最好的夾克弄成什麼樣子。」
我站起身來看著她,不過她卻別過頭去。這似乎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跟蘇西立刻轉而面對門口,期待看到渥克帶來新的幫手,因為我們都很想找些人來海扁一頓。只可惜最後出現在門口的只是手裡拿著珍珠柄刮鬍刀的剃刀艾迪而已。他看了一眼貝兒的屍體,鬆了一大口氣。
「你跑哪去了?」蘇西放下槍問道。
「三層樓高還摔不死我。」艾迪的聲音依然像鬼一樣。「可惜要爬三層樓梯回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不管怎樣,少了我你們似乎也應付得不錯。渥克呢?」
「他一看情況不對就跑了。」我說。「不過他一定會帶幫手回來的。」
「有人來了。」艾迪說。「我感覺得到。有人來了,不過不是渥克。」
突然之間,我們三個都感覺到辦公室裡多了一個人。辦公桌後這時站了一個身穿灰衣的灰色男人。在這麼近的距離之下,我發現他連臉都是灰色的。天使找到我了。
「快走,約翰。」剃刀艾迪道。「還會來更多,更多天使。」他走到我們跟天使之間一站,又道:「走!我來纏住它們。」
他左手一舉,已經把真名之槍抄在手上。槍一出手,四周的空氣彷彿都被下毒了一般。天使開始發光,那光芒耀眼到似乎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蘇西跟我奪門而出,盡我們所能地奔下樓梯。一股十分可怕的壓力在我們身後凝聚,就像是有場暴風雨即將到來,感覺有如血液中的巨雷,靈魂裡的閃電。我們同時跳入大廳,頭也不回地繼續狂奔。就在此時,一個恐怖的聲音從不知名的地方傳入我們腦中,將一個奇異的字眼反向發音。跟著就是一陣淒厲至極的慘叫聲,差點就連我的腦袋都給震爆。蘇西跟我衝出街道,繼續奔跑,接著聽見整座倉庫在我們身後爆炸。我們幾乎被爆炸的震波震得離地而起,不過腳下絲毫不敢減速,只能死命奔跑,一路衝到街尾。
最後我們終於停下腳步,大口喘氣,回過頭去,只見大奢基倉庫的外牆向內坍塌,消失在一大團黑煙之中。數秒之後,整棟倉庫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地上留下一堆殘磚敗瓦。
「你看艾迪有及時逃出來嗎?」蘇西問。
「應該。」我說。「剃刀艾迪不是隨隨便便可以殺死的。」
「之前人們也這麼說貝兒。」
「我們該走了。」我說。「還有更多天使要來。」
「太好了。什麼地方可以躲過天使的追殺?」
「陌生人酒館。」我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很有自信。「我有個點子。」
「喔,你的點子通常都很危險。」
「閉嘴,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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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命之樹(Tree of Life)位於伊甸園,其果實可以提供食用者永恆的生命。在亞當與夏娃偷嘗「分別善惡的知識之樹」的果實後,上帝怕他們再偷嘗生命之樹的果實而「變得跟我們一樣」,於是將他們逐出伊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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