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80343


【作者概要】:烽火戲諸侯,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有個白狐兒臉,佩雙刀繡冬春雷,要做那天下第一。湖底有白髮老魁愛吃葷。缺門牙老僕背劍匣。山上有個騎青牛的年輕師叔祖,不敢下山。有個騎熊貓扛向日葵不太冷的少女殺手。
  這個江湖,高人出行要注重出塵裝扮,女俠行走江湖要注意培養人氣,宗派要跟廟堂打好關係。
  而主角,則瀟灑帶刀,把江湖捅了一個通透。

  江湖是一張珠簾。大人物小人物,是珠子,大故事小故事,是串線。情義二字,則是那些珠子的精氣神。————開始收官中。最終章將以那一聲「小二上酒」結尾。

【其他作品】:一世梟雄老子是癩蛤蟆天神下凡陳二狗的妖孽人生極品公子、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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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1:30
雪中悍刀行 第一章 小二上酒

    北涼王府龍盤虎踞於清涼山,千門萬戶,極土木之盛。

    作為王朝碩果僅存的異姓王,在廟堂和江湖都是毀譽參半的北涼王徐驍作為一名功勳武臣,可謂得到了皇帝寶座以外所有的東西,在西北三州,他就是當之無愧的主宰,只手遮天,翻雲覆雨。

    難怪朝廷中與這位異姓王政見不合的大人們私下都會文縐縐罵一聲徐蠻子,而一些居心叵測的,更誅心地丟了頂“二皇帝”的帽子。

    今天王府很熱鬧,位高權重的北涼王親自開了中門,擺開輝煌儀仗,迎接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府中下人們只聽說是來自道教聖地龍虎山的神仙,相中了癡癡傻傻的小王爺,要收作閉關弟子,這可是天大的福緣,北涼王府都解釋成傻人有傻福。

    可不是,小王爺自打出生起便沒哭過,讀書識字一竅不通,六歲才會說話,名字倒是威武氣派,徐龍象,傳聞還是龍虎山的老神仙當年給取的,說好十二年後再來收徒,這不就如約而至了。

    王府內一處院落,龍虎山師祖一級的道門老祖宗撚著一縷雪白鬍鬚,眉頭緊皺,背負一柄不常見的小鍾馗式桃木劍,配合他的相貌,確實當得出塵二字,誰看都要由衷贊一聲世外高人呐。

    但此番收徒顯然遇到了不小的阻礙,倒不是王府方面有異議,而是他的未來徒弟強脾氣上來了,蹲在一株梨樹下,用屁股對付他這個天下道統中論地位能排前三甲的便宜師傅,至於武功嘛,咳咳,前三十總該有的吧。

    連堂堂大柱國北涼王都得蹲在那裏好言相勸,循循善誘裏透著股誘拐,“兒子,去龍虎山學成一身本事,以後誰再敢說你傻,你就揍他,三品以下的文官武將,打死都不怕,爹給你撐腰。”

    “兒啊,你力氣大,不學武撈個天下十大高手當當就太可惜了。學成歸來,爹就給你一個上騎都尉當當,騎五花馬,批重甲,多氣派。”

    小王爺完全不搭理,死死盯著地面,瞧得津津有味。

    “黃蠻兒,你不是喜歡吃糖葫蘆嗎,那龍虎山遍地的野山楂,你隨便摘隨便啃。趙天師,是不是?”

    老神仙硬擠出一抹笑容,連連點頭稱是。收徒弟收到這份上,也忒寒磣了,說出去還不被全天下笑話。

    可哪怕位於堂堂超一品官職、在十二郡一言九鼎的大柱國口乾舌燥了,少年還是沒什麼反應,估計是不耐煩了嫌老爹說得呱噪,翹起屁股,噗一下來了個響屁,還不忘扭頭對老爹咧嘴一笑。

    把北涼王給氣得抬手作勢要打,可抬著手僵持一會兒,就作罷。一來是不捨得打,二來是打了沒意義。

    這兒子可真對得起名字,徐龍象,取自“水行中龍力最大,陸行中象力第一,威猛如金剛,是謂龍象”,別看綽號黃蠻兒的傻兒子憨憨笨笨,至今鬥大字不識,皮膚病態的暗黃,身形比較同齡人都要瘦弱,但這氣力,卻是一等一駭人。

    徐驍十歲從軍殺人,從東北錦州殺匈奴到南部滅大小六國屠七十餘城再到西南鎮壓蠻夷十六族,什麼樣膂力驚人的猛將沒有見過,但如小兒子這般可天生銅筋鐵骨力拔山河的,真沒有。

    徐驍心中輕輕歎息,黃蠻兒若能稍稍聰慧一些,心竅多開一二,將來必定可以成為陷陣第一的無雙猛將啊。

    他緩緩起身轉頭朝龍虎山輩分極高的道士尷尬一笑,後者眼神示意不打緊,只是心中難免悲涼,收個徒弟收到這份上,也忒不是個事兒了,一旦傳出去還不得被天下人笑話,這張老臉就甭想在龍虎山那一大幫徒子徒孫面前擺放嘍。

    束手無策的北涼王心生一計,嘿嘿道:“黃蠻兒,你哥遊行歸來,看時辰也約莫進城了,你不出去看看?”

    小王爺猛地抬頭,表情千年不變的呆板僵硬,但尋常木訥無神的眼眸卻爆綻出罕見光彩,很刺人,拉住老爹的手就往外沖。

    可惜這北涼王府出了名百廊回轉曲徑千折,否則也容不下一座飽受朝廷清官士大夫們詬病的“聽潮亭”,手被兒子握得生疼的徐驍不得不數次提醒走錯路了,足足走了一炷香時間,這才來到府外。

    父子和老神仙身後,跟著一幫扛著大小箱子的奴僕,都是準備帶往龍虎山的東西,北涼王富可敵國,對兒女也是素來寵溺,見不得他們吃一點苦受一點委屈。

    到了府外,小王爺一看到街道空蕩,哪里有哥哥的身影,先是失望,繼而憤怒,沉沉嘶吼一聲,沙啞而暴躁,起先想對徐驍發火,但笨歸笨,起碼還知道這位是父親,否則徐驍的下場恐怕就得像前不久秋狩裏倒楣遇到徐龍象的黑羆了,被單槍匹馬的十二歲少年生生撕成兩半。他怒瞪了一眼心虛的老爹,掉頭就走。

    不希望功虧一簣的徐驍無奈丟給老神仙一個眼神。龍虎山真人微微一笑,伸出枯竹一般的手臂,但僅是兩指搭住了小王爺的手腕,輕聲慈祥道:“徐龍象,莫要浪費了你百年難遇的天賦異稟,隨我去龍虎山,最多十年,你便可下山立功立德。”

    少年也不廢話,哼了一聲,繼續前往,但玄妙古怪的是他發現自己沒能掙脫老道士看似雲淡風輕的束縛,那踏出去懸空的一步如何都沒能落地。

    北涼王如釋重負,這位道統輩分高到離譜的上人果真還是有些本事的,知子莫若父,徐驍哪里不知道小兒子的力道,霸氣得很,以至於他都不敢多安排僕人女婢給兒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捏斷了胳膊腿腳,這些年院中被坐壞拍爛的桌椅不計其數,也虧得北涼王府家底厚實,尋常殷實人家早就破產了。

    小王爺愣了一下,隨即發火,輕喝一聲,硬是帶著老神仙往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頭頂黃冠、身披道袍的真人只是微微咦了一聲,不怒反喜,悄悄加重了幾分力道,阻止了少年的繼續前行。

    如此一來,徐龍像是真怒了,面容猙獰如同一隻野獸,伸出空閒的一隻手,雙手握住老道士的手臂,雙腳一沉,哢嚓,在白玉地板上踩出兩個坑,一甩,就將老道士整個人給丟擲了出去。

    大柱國徐驍眯起眼睛,絲毫不怕惹出命案,那道士若沒這個斤兩本事,摔死就摔死好了,他徐驍連不可一世的西楚王朝都給用涼州鐵騎踏平了,何時對江湖門派有過絲毫的敬畏?天下道統首領龍虎山又如何?所轄境內數個大門大派雖比不上龍虎山,但在王朝內也屬一流規模,例如那數百年一直跟龍虎山爭那道統的武當山,在江湖上夠超然了吧,還不是每年都主動派人送來三四爐珍品丹藥?

    老道士輕輕飄蕩到王府門口的一座兩人高漢白玉石獅子上,極富仙人氣勢。光憑這一手,若是擱在市井中,那還不得搏得滿堂喝彩啊。

    這按照北涼王世子即徐驍嫡長子的那個膾炙人口的說法,那就是“該賞,這活兒不簡單,是技術活”,指不定就是幾百幾千銀票打賞出去了,想當年世子殿下還沒出北涼禍害別人的時日,多少青樓清伶或者江湖騙子得了他的闊綽賞錢。

    最高紀錄是一位元外地遊俠,在街上一言不合與當地劍客相鬥,從街邊菜攤打起打到湖畔最後打到湖邊涼州最大鷂子溢香樓的樓頂,把白日宣--淫的世子給吵醒了,立馬顧不得白嫩如羊脂美玉的花魁小娘子,在窗口大聲叫好,事後在世子殿下的摻和下官府非但沒有追究,反而差點給那名遊俠送去涼州好男兒的大錦牌,他更是讓僕人快馬加鞭送去一大摞整整十萬銀票。

    沒有喜好玩鷹鬥犬的世子殿下的大好陵州,可真是寂寞啊。正經人家的小娘們終於敢漂漂亮亮上街買胭脂了,二流紈絝們終於沒了跟他們搶著欺男霸女的魔頭了,大大小小的青樓也等不到那位頭號公子哥的一擲千金了。

    北涼王徐驍生有二女二子,俱是奇葩。

    大郡主出嫁,連克三位丈夫,成了王朝內臉蛋最俏嫁妝最多的寡婦,在江南道五郡豔名遠播,作風放浪。

    二郡主雖相貌平平,卻是博學多才,精于經緯,師從上陰學宮韓穀子韓大家,成了兵法大家許煌、縱橫術士司馬燦等一干帝國名流的小師妹。

    徐龍像是北涼王的最小兒子,相對聲名不顯,而大兒子則是連京城那邊都有大名聲的傢伙,一提起大柱國徐驍,必然會扯上世子徐鳳年,“讚譽”一聲虎父無犬子,可惜徐是驍英勇在戰場上,兒子卻是爭氣在風花雪月的敗家上。

    三年前,世子殿下徐鳳年傳言被脖子上架著刀劍攆出了王府,被迫去學行關中豪族年輕後輩及冠禮之前的例行遊歷,一晃就是三載,徹底沒了音信,陵州至今記得世子殿下出城時,城牆上十幾號大紈絝和幾十號大小花魁眼中含淚的感人畫面,只是有內幕說等世子殿下走遠了,當天,紅雀樓的酒宴便通了個宵,太多美酒倒入河內,整座城都聞得見酒香。

    回到王府這邊,心竅閉塞的小王爺奔跑沖向玉石獅子,似乎摔一個老頭子不過癮,這次是要把礙眼的老道連同號稱千鈞重的獅子一同摔出去。

    只是他剛搖晃起獅子,龍虎山老道便飄下了來,牽住少年的一隻手,使出真功夫,以道門晦澀的“搬山”手法,巧妙一帶,就將屈膝半蹲的少年拉起身,輕笑道:“黃蠻兒,不要鬧,隨為師去吧。”

    少年一隻手握住獅子底座邊角,五指如鉤,深入玉石,不肯鬆手,雙臂拉伸如猿猴,嘶啞嚷著:“我要等哥哥回來,哥哥說要給我帶回天下第一美女做媳婦,我要等他!”

    位極人臣的大柱國徐驍哭笑不得,無可奈何,望向黃冠老道,重重歎氣道:“罷了,再等等吧,反正也快了。”

    老道士聞言,笑容古怪,但還是鬆開了小王爺的手臂,心中咂舌,這小傢伙何止是天生神力,根本就是太白星下凡嘛。

    不過,那個叫徐鳳年的小王八蛋真的要回來了?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想當年他頭回來王府,可是吃足了苦頭,先被當成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不說,那才七八歲的兔崽子直接放了一群惡犬來咬自己,後來好不容易解釋清楚,進了府邸,小王八玩意就又壞心眼了,派了兩位嬌滴滴的美嬌--娘三更半夜來敲門,說是天氣冷要暖被子,若非貧道定力超凡脫俗,還真就著了道,現在偶爾想起來,挺後悔沒跟兩位姑娘徹夜暢聊《大洞真經》和《黃庭經》,即便不聊這個,聊聊《心經》也好嘛。

    黃昏中,官道上一老一少被餘暉拉長了身影,老的背負著一個被破布包裹的長條狀行囊,衣衫襤褸,一頭白髮,還夾雜幾根茅草,弄個破碗蹲地上就能乞討了,牽著一匹瘦骨嶙嶙的跛馬。小的其實歲數不小,滿臉胡茬,一身市井麻衫,逃荒的難民一般。

    “老黃,再撐會兒,進了城回了家,就有大塊肉大碗酒了,他娘的,以前沒覺得這酒肉是啥稀罕東西,現在一想到就嘴饞得不行,每天做夢都想。”瞧不出真實年齡的年輕男人有氣沒力道。

    僕人模樣的邋遢老頭子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缺了門牙的黃牙,顯得賊憨厚賊可笑。

    “笑你個大爺,老子現在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年輕人翻白眼道,他是真沒那個精神氣折騰了。

    兩千里歸途,就只差沒落魄到沿路乞討,這一路下水裏摸過魚,上山跟兔子捉迷藏,爬樹掏過鳥窩,只要帶點葷的,弄熟了,別管有沒有鹽巴,那就都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一頓飯了。期間經過村莊試圖偷點雞鴨啥的,好幾次被扛鋤頭木棍的壯漢追著跑了幾十裏路,差點沒累死。

    哪個膏粱子弟不是鮮衣怒馬威風八面?

    再瞧瞧自個兒,一襲破爛麻衣,草鞋一雙,跛馬一隻,還不捨得宰了吃肉,連騎都不捨得,倒是多了張蹭飯的嘴。

    惡奴就更沒有了,老黃這活了一甲子的小身板他光是瞅著就心慌,生怕這行走兩千里路哪天就沒聲沒息嗝屁了,到時候他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還得花力氣在荒郊野嶺挖個坑。

    尚未進城,城牆外頭不遠有一個掛杏花酒的攤子,他實在是精疲力盡了,聞著酒香,閉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一臉陶醉,真賊娘的香。一發狠,他走過去尋了一條唯一空著的凳子一屁股坐下,咬牙使出最後氣力喊道:“小二,上酒!”

    身邊出城或者進城中途歇息的酒客都嫌棄這衣著寒磣的一主一僕,刻意坐遠了。

    生意忙碌的店小二原本聽著聲音要附和一聲“好嘞”,可一看主僕兩人的裝束,立即就拉下臉,出來做買賣的,沒個眼力勁兒怎麼樣,這兩位客人可不想是掏得出酒錢的貨色,店小二還算厚道,沒立馬趕人,只是端著皮笑肉不笑的笑臉提醒道:“我們這招牌杏花酒可要一壺二十錢,不貴,可也不便宜。”

    若是以前,被如此狗眼看人低,年輕人早就放狗放惡奴了,可三年世態炎涼,過習慣了身無分文的日子,架子脾氣收斂了太多,喘著氣道:“沒事,自然有人來結賬,少不了你的打賞錢。”

    “打賞?”店小二扯開了嗓門,一臉鄙夷。

    年輕人苦笑,拇指食指放在嘴邊,把最後那點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吹了一聲哨子,然後就趴在簡陋酒桌上,打鼾,竟然睡著了。店小二只覺得莫名其妙,唯有眼尖的人依稀瞧見頭頂閃過一點影子。

    一頭鷹隼般的飛禽如箭矢掠過城頭。

    大概酒客喝光一碗杏花酒的時光,大地毫無徵兆地轟鳴起來,酒桌搖晃,酒客們瞪大眼睛看著酒水跟著木桌一起晃蕩,都小心翼翼捧起來,四處張望。

    只見城門處沖出一群鐵騎,綿延成兩條黑線,仿佛沒個盡頭。塵土飛揚中,高頭大馬,俱是北涼境內以一當百名動天下的重甲驍騎,看那為首扛旗將軍手中所拿的王旗,鮮豔如血,上書一字,“徐”!

    乖乖,北涼王麾下的嫡系軍。

    天下間,誰能與馳騁輾轉過王朝南北十三州的北涼鐵騎爭鋒?

    以往,西楚王朝覺得它的十二萬大戟士敢逆其鋒芒,可結果呢,景河一戰,全軍覆沒,降卒悉數坑殺,哀嚎如雷。

    兩百精銳鐵騎衝刺而出,浩浩蕩蕩,氣勢如虹。

    頭頂一隻充滿靈氣的鷹隼似在領路。

    兩百鐵騎瞬間靜止,動作如出一轍,這份嫺熟,已經遠遠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戰之兵的範疇。

    正四品武將折沖都尉翻身下馬,一眼看見牽馬老僕,立即賓士到酒肆前,跪下行禮,恭聲道:“末將齊當國參見世子殿下!”

    而那位口出狂言要給打賞錢的寒酸年輕人只是在睡夢中呢喃了一句,“小二,上酒。”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1:54
正文第二章 白狐兒臉

身為北涼軍扛旗的折沖都尉齊當國一時間有些犯難,雖說他是兵權彪炳的大柱國徐驍六位義子之一,是一虎二熊三犬中的“狼犬”,可這些年與世子殿下關係其實卻是不算融洽。

說心裏話,貧賤行伍出身的齊當國不太順眼殿下在州郡內的風流行徑,但忠義當頭,徐鳳年既然是義父的嫡長子,便是要齊當國親手去擄搶閨女,這位折沖都尉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現在怎麼將徐鳳年送回王府成了難題,總不能將尊貴的世子殿下隨手扔在馬背上吧?

所幸狂奔而來的一騎解決了齊當國的困境。

馬匹通體如墨,異常高壯,曾是野馬之王,被馴服了後就交由小王爺徐龍象,一照面馬王野性難馴,揚起鬥大馬蹄就要踩踏新主子,結果踢到了鐵板,被少年一拳給打翻在地,此後便乖巧溫順如小家碧玉了。

聞訊趕來的小王爺徐龍象策馬急停,跳下,親熱喊了幾聲哥,見沒動靜,便天真以為哥死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齊當國好心想上去解釋世子殿下只是勞累過度,結果被小王爺一把推開,幾個踉蹌,差點跌倒,齊當國可是北涼軍替大柱國扛旗的猛將,足見少年超乎尋常的力道。

被徐鳳年喚作“老黃”的老僕小跑幾步,用一口濃重的西蜀腔輕聲說了幾句,徐龍象這才破涕為笑,重重一巴掌拍在老僕肩膀上,直接把老頭拍得一屁股坐在塵土中。

小王爺對外人下手沒輕沒重,可換做哥哥徐鳳年,可小心翼翼得很,蹲在地上,背負起熟睡中的哥哥,緩慢走向城門,綽號“黑牙”的坐騎就跟發--春一般,踩著小碎步,側過腦袋試圖去蹭那匹被老僕人牽著體格不輸于它的紅馬,可皮包骨頭還瘸了一腳的紅馬卻不領情,張嘴就咬,嚇得黑牙趕緊跑開,卻不捨得跑遠,顯得戀戀不捨。

陵州城內起先不確定是誰能讓小王爺徐龍象背負著入城,而且身後還跟著兩百騎如狼似虎的王府親兵,後來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世子殿下,這下可好,陵州可並排驅使三輛馬車的主幹道立馬雞飛狗跳,尤其是那些打扮得漂亮的小姐千金們,顧不上淑雅風姿,拎著裙擺尖叫著逃竄開來,一些個擺放鎮宅寶貝來招徠顧客的大鋪子都第一時間將東西藏起來.

“世子殿下回來啦”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以打雷一般的驚人速度傳遍了整座陵州城,城內大小二十幾座青樓精神一振,老鴇龜公們都喜極而泣,一些個身段妖嬈的花魁們都捧著心口癡癡坐在窗口望穿秋水道“冤家,終於捨得回來了,想煞奴家呀”。

一人遠遠尾隨著兩百涼州鐵騎進了城,身段修長,一襲白袍,黛眉如畫,丹鳳眼桃花眸,狹長而嫵媚,膚白如玉,標準的美人瓜子臉,俊美非凡,不似人間俗物。

若非腰間左側佩有兩柄刀,身世不明,神色間倨傲清高,加上震懾于世子殿下回城的可怕說法,一些個混跡街頭的痞子和紈絝早就上去調戲一番。

這娘們也忒美了,比城內所有花魁加起來還要俊俏。一些個驚慌奔跑中的良家美婦和富家小姐見到她,起先是嫉妒,然後是傾慕,帶著羞澀心想這位姑娘若是個公子哥便是私奔也情願。

腰間佩刀的白袍美人略帶驚奇,猶豫了一下,揀選了一位算卦的老人,問道:“老先生,那被北涼鐵騎護著進城的人是哪家的世子?”

正悲歎以後沒法子做生意的老人被眼前姑娘的美貌給驚了魂魄,畢竟上了年數,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苦笑道: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在我們這兒就只有一位世子殿下,便是北涼王的長子,尋常富貴權勢人家的兒子哪敢自稱世子,那可是要被他揍得鼻青臉腫的,便是那鄰近幾州的藩王子孫,稍稍不順眼,一樣要被咱們的世子殿下打得沒脾氣。”

聽到老人口中“姑娘”的稱呼,女子一雙極好看的黛眉下意識微皺,但並未反駁什麼,望向前方緩慢前行的鐵騎隊伍,眯起桃花眸子,隱約有殺機,自言自語道:

“不曾想還真是位公子哥。徐叫花,莫非這就是你常說的九假一真好拐騙?北涼王徐驍,號稱破城過百殺戮三十萬生靈的人屠,怎的有這樣一個不爭氣兒子?”

北涼王府。

世子大院竟比王爺徐驍的還要奢侈,僅就臨窗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裝飾便可見一斑除了足足四尺高的藏青古銅鼎,還懸有待漏隨朝青龍大畫。

另有花梨木大理石幾案,設著文房四寶和杯筋酒具,名人法帖堆積如山,光是硯石就有十數方,都是價值連城,筆海內豎著的筆如樹林一般密密麻麻。

幾案一角放有一隻巨大哥窯花囊,插著滿滿一囊的水晶球白菊,更有隨手把玩的錯金獨角瑞獸貔貅一對。

王府內鋪設有數條耗費木炭無數的地龍,所以初冬時分,房內依然溫暖如晚春,便是赤腳踩在毯子上也無妨,所謂豪門巨室,不過如此。

此時,世子徐鳳年熟睡著躺在大床上,蓋著一條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面容憔悴,床邊坐著大柱國徐驍和小王爺徐龍象,除了唯一外人龍虎山的趙天師站立一旁,和那黃姓老僕背負長條行囊坐在門口,再無他人。

床頭一尊灑金色斑古銅宣德爐燃有醒神的奇物龍涎香。

“天師,我兒無恙?”徐驍不知是第幾次不厭其煩問起這個相同問題。這哪里還是那個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徐柱國?分明只是寵溺兒子到了荒唐地步的父親。

“無恙無恙,世子殿下只是長期舟車勞頓,睡個半天,然後調養半月,定能生龍活虎。”

老道士胸有成竹道,一陣肉疼,初時王爺見到愛子如此消瘦,立即就讓府內大管家將武當山好幾爐子的上品靈丹以及府上珍藏的貢品妙藥一股腦搬出來,恨不得全部倒進兒子的嘴裏。

把趙天師給看得心驚肉跳,說了半天是藥半分毒和的道理,並且存了與武當山一拼高低的私心親自拿出龍虎山的小金丹來大材小用,這才打消了王爺的顧慮。

世子徐鳳年足足睡了兩天兩夜才醒來,弟弟徐龍象便不吃不喝守了兩天兩夜。

等下人去給大柱國報喜,急匆匆三步作一步趕來探望,結果看到兒子直接操起床頭的宣德爐就砸了過來,跳下床破口大駡:

“徐驍你個挨千刀的,把老子趕出王府,三年啊,難怪你常說老子不是你親生的。”

徐驍頭一歪,躲過爐子,恬著臉賠罪。

可徐鳳年哪里肯放過這個讓自己三年風餐露宿的罪魁禍首,砸完了室內一切可以砸的東西,一路追到房外,見廊角斜擱了一把錦繡掃帚,拎起來就追著打。

可憐大柱國結實挨了幾下後還不忘提醒道“穿上鞋穿上鞋,天涼別凍著”,院子裏一個追一個逃,好不熱鬧,幾個走出王府那比一郡總督大人還要吃香的嫡系管家下人都默契地雙手插袖,抬頭望著天空,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徐鳳年到底是身體疲乏,追著打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彎著腰狠狠瞪著父親。徐驍遠遠站著,小心翼翼賠笑道:“氣消了?氣消了就先吃飯,有了力氣才能出氣嘛。”

房門門檻上坐著小王爺徐龍象和僕人老黃,兩人咧著嘴笑,一個流著口水,一個缺了門牙,都挺傻。

世子殿下氣喘如牛,指了指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北涼王徐驍,“驢草的,今天先放過你,你給老子等著。”

徐驍也不惱怒,樂呵呵道:“好好好,爹等著就是,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你出一口惡氣。”

還赤腳的徐鳳年丟掉那把能賣幾十兩銀子的掃帚,來到房門,看到傻笑的弟弟,眼神柔和了幾分,見他口水流淌了整個胸口,徐鳳年也不嫌髒,很自然而然地直接伸手幫忙擦拭,輕聲道:“傻黃蠻,來,站起來給哥瞅瞅高了沒壯了沒。”

少年一本正經站起身,徐鳳年比劃了一下個頭,略帶失望笑道:“不高不壯。”

少年一把環腰將哥哥抱起,徐鳳年並不如何驚訝,胸口倒是被沾了不少口水,哈哈大笑道:“力氣倒是大了不少。”

上柱國站在原地,軍旅半輩子殺人如麻的人屠竟有些眼眶濕潤,悄悄撇過頭,喃喃自嘲了一句“這風大的,哪來的沙子哦”。

哥弟兩個一同回了房,徐驍立即命人端來早就精心準備好的餐點,光是端食盒的下人就有二三十位,陸續進屋,行雲流水一般,在龍虎山老道的善意提醒下大多是素食,少重口辛辣。

好吃好喝好睡了三天,徐鳳年來到府上最為人稱道的聽潮亭,自己提著一杆紫竹魚竿,讓弟弟徐龍象提了幾個繡墩,再讓下人備好大長條茶几,奇珍異果佳餚一樣不少,還特地讓管家揀選了四五位正值豆蔻年華的美婢揉肩敲背好生伺候著,這才是世子殿下該有的愜意生活嘛。

聽潮亭,光看這名字就能聽出幾分含義,北涼王府坐擁整座清涼山,在原本有個湖的山腰再擴建一倍,意圖擴湖為海,搭建亭台樓榭,最中高聳入雲的九樓雄偉涼亭取名聽潮,世子徐鳳年的愛好就是在一樓垂釣,樓內藏書萬卷,珍本孤本無數,不乏失了傳承的武學秘笈。

十五年前,尚未被封北涼王的徐驍曾親率鐵騎,領著聖旨和尚方寶劍將王朝內大江南北數十個武林門派碾壓了一遍,除去龍虎山這些素來安分的正統,像桀驁的紫禁山莊,就直接被灰飛煙滅了。

要知道二十年前紫禁山莊可是江湖上一流的武學聖地,百年來光是各屆十大高手,就出了四位,最後山莊的武庫秘典,除去象徵性--交給大內數套,其餘的,都被收繳到聽潮亭的六樓。

所幸徐鳳年長相一點不似父親徐驍,出了轄地以後,更不敢自稱北涼王世子,否則光是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萬劫不復,大柱國的仇家可是與門生一樣遍天下的。

湖中有錦鯉萬尾,隨手曬下餌料,那便是萬鯉朝天的奇景,連前些年來避暑的天子都嘖嘖稱奇,當下便自歎不如了一句。

徐鳳年躺在鋪有華美蜀錦的木榻上,垂釣了一會兒,見弟弟又憨笑流口水了,伸手抹去。

不由得想起那個被自己騙來涼地的白狐兒臉,那可是一個一笑起來便抿嘴如弧月一線的美人兒,徐鳳年私下總稱呼是天下第一美人,起先誇說是天下第一美女,被狠狠拾掇得像豬頭,就退而求其次,修改了一個字,美女變美人。

徐鳳年一想到這個人,心情就很好,揉了揉弟弟的腦袋,微笑道:“哥說過要幫你騙個頂漂亮的美人給你做媳婦,還真就拐了個回來,是個白狐兒臉,極美極美,佩雙刀,一把‘繡冬’,一柄‘春雷’,俱是天下有數的名刀。可惜呀,是個男人。”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2:05
正文第三章 兩個酒窩

洗了個通體舒泰的香湯浴,褪去乞丐流民的麻衫草鞋,換上大世家子的錦衣玉服,刮掉胡茬,徐鳳年其實是個頗為英俊惹眼的公子哥。

陵州六七位當紅花魁不乏眼界奇高的清傲主兒,為了他爭風吃醋要死要活可不光是圖北涼王世子的闊綽打賞,雖說這位世子殿下常幹花錢買詩詞的無良勾當,但精通風月,下得圍棋,聊得女紅,聽得操琴,看得舞曲,是個能暖女人心窩的貼己人。

在北涼王府上,哪一位胸口微隆的青蔥婢女沒有被他揩過油,可私下紅臉碎嘴幾句,沒有誰是真心厭惡的,起碼這年輕主子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將下人打死投井或者剁碎喂狗的狠貨。

毗鄰陵州的豐州李公子,這位自稱與徐世子穿一條褲襠上大的總督之子,可不就是喜歡做將人投進獸籠分食的天譴勾當,一對比,王府上就都對世子殿下格外感恩戴德了。

如果說王府誰敢對徐鳳年怒目相向,絲毫不掩飾憎恨神情,那就是此時與幾位笑臉討巧婢女拉開距離的女侍薑泥了。

她十二歲入北涼王府,那時候大柱國剛剛滅掉不可一世的西楚皇朝,率先攻破皇宮,不像隨後駐軍大凰城盡情享用城內上至王妃下至大臣女眷的大將軍,徐驍不好女色,對西楚皇帝的嬪妃沒興趣,甚至沒有攔著那位跟隨西楚皇帝一同上吊殉國的貞烈皇后,甚至有傳言還是徐驍親自贈予一丈白綾。

在西楚,姜是國姓,獨屬於皇家,所以難免有人猜測這名幼女的來歷,只是隨著西楚湮滅,種種揣測便淡化,塵埃便是塵埃了。

徐鳳年當然比誰都清楚這位薑姓女婢的隱秘身份,斜瞥了一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侍女姜泥,抬手將其餘女婢揮腿,等她們走遠了,這才嬉笑道:

“怎麼,太平公主很失望我沒有死在外鄉?你放心,還沒幫你破-瓜,我是真心不捨得死呐。嘖嘖,公主你的胸脯可是越來越峰巒起伏了,我看你得叫‘不平公主’才應景。”

昔年貴為公主今日淪為婢女身負國仇家恨的姜泥無動於衷,板著臉,雙眸陰沉,恨不得將這個登徒子咬死。

袖中藏有史書上美譽價值十二城的匕首“神符”,只有一絲機會,連殺只雞都不忍心的她會毫不猶豫割下徐鳳年的腦袋,可是,她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人,不得不強忍下搏命的衝動。

男子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相貌雄毅,面如冠玉,玉樹臨風,常年眯眼,昏昏欲睡一般,他便是北涼王六位義子中的“左熊”袁左宗,白馬銀槍,在戰場上未逢敵手,是整個王朝軍中絕對可排前三甲的高手,甚至有人說他離十大高手境界也只差一線。對上這尊習慣了拿人頭顱當酒碗的殺神,薑泥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徐鳳年未遊歷前很無恥地說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殺我,第二次殺不掉我,我就殺你。

很可惜那一年,初長成的她學人描了胭脂穿了華服勾引他,好不容易騙上了床,親熱時一刀刺下,卻只是刺了他肩頭一下,入骨,卻不致命,這個傢伙只是摔了她一耳光,穿衣起床後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的命了,別再浪費了”。

“殿下,殿下,我終於見到殿下了,三年來小的可是茶不思飯不想啊。”

一個裝束富貴的胖子連奔帶跑準確說是連滾帶爬衝殺過來,臉上還掛著貨真價實的鼻涕眼淚,無賴得很。

薑泥一臉不輸面對徐鳳年的厭惡。而貼身保護世子的袁左宗則撇過頭,不屑一顧,眼中充滿濃重的不齒。

這位臃腫如豬的胖子既然能夠穿過重重森嚴守護,來到徐鳳年身前,身份當然不熟,事實上他與北涼軍第一猛人“左熊”一樣,都是大柱國的義子,姓褚名祿山,是三犬中的鷹犬。

徐鳳年那只共患難了三年的“三百六十羽蟲最神駿者”雪白矛隼就是這個胖子給調教出來的,比養媳婦養兒子還用心。

此人在北涼軍口碑一直極差,為人口蜜腹劍,好色如命,世子徐鳳年頭回逛青樓就是他領的路,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前些年每隔幾天就慫恿著徐鳳年把他的美妾給睡了,還真是劍走偏鋒的忠心耿耿蒼天可鑒。

“茶不思飯不想?褚胖子,怎麼看上去可是胖了幾十斤啊?”徐鳳年冷笑道,勒住死胖子的脖子。

被掐著脖子的胖子漲紅著臉委屈叫嚷道:“殿下,瘦了,都瘦了一圈了!殿下若不信,小的馬上去稱,重了一斤就切下一斤肉,重十斤切十斤!”

徐鳳年鬆開脖子,拍打著褚祿山的肥顫顫臉頰,笑道:“果然好兄弟。”

如今竊據千牛龍武將軍從三品高位的褚胖子被人肆意拍打臉頰,從三品,只要不是那些流於表面頭銜的散官,放在任何州郡,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官了,何況是手持三千精兵虎符的千牛龍武將軍,可這胖子非但不覺得恥辱,反而一臉榮幸至極的表情。

湊過碩大如豬頭的腦袋,嘿嘿道:“殿下,我新納了一放美妾,細皮嫩肉得緊,一捏都能捏出水來,還沒敢享用,就是專門為殿下留著的,殿下是否抽空大駕光臨,先喝點酒,聽點小曲兒,然後?”

徐鳳年點頭道:“好說好說。”

兩人相視一笑,要多奸詐有多奸詐,古語狼狽為奸,大體就是說這對禍害了。

就在褚胖子噓寒問暖世子殿下這三年境況的溫馨時刻,北涼王緩緩走來,王朝內上柱國有數位,大柱國卻僅此一位,僅次於那僅在國難時才不會空懸的天策上將。

徐驍一聲戎馬,年輕時領軍還會身先士卒,以至於先皇曾格外頒佈聖旨命他無需親自陷陣,後來征戰西楚時左腿中了流矢一箭,落下了微瘸的後遺症。

徐驍不介意那些清流名士嘲笑他徐蠻子,可如果誰敢腹誹一句徐瘸子,那絕對是不死不休的境地,曾與他一同討伐西楚的武安侯有一名心腹愛將,年輕氣盛,就付出了代價,被徐驍隨便找了個藉口斬首示眾,頭顱與一排西楚名將的腦袋一同懸掛在西楚皇城城頭。

武安侯敢怒卻不敢言,甚至事後都沒向皇帝陛下抗議半句。兩鬢微白的徐驍身材並不高大,相貌更不起眼,中年微瘸,現在更是輕微駝背,似乎背負著三十萬冤鬼亡靈的重擔。

褚胖子是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心肝活泛人,立即收斂了神色,匍匐跪拜在地上,同樣是義子,袁左宗就要有骨氣脊樑的多,只是按照尋常禮儀躬身。

北涼王徐驍輕輕揮手,讓褚祿山自己去端凳子坐下,自己試圖與兒子一同坐在木榻上,結果被一臉怒容的徐鳳年一腳踹在屁股上,只得尷尬地挑了根板凳坐在一旁。

褚胖子一頭冷汗,如坐針氈,都不敢抹。

袁左宗會心一笑。徐鳳年吹了一聲口哨,拿起一塊蜀錦纏在手臂上,將褚胖子熬出來的矛隼召喚下來,拿了一杯盛滿葡萄美酒的琉璃杯,故作歎息道:

“小白啊小白,這三年可是苦了你了,酒喝不上,肉吃不上,還差點被人殺了燉肉,我對不住你啊。”

大柱國一臉羞愧,連連歎氣。

越長大越具備傾國傾城姿容的女婢薑泥輕輕冷笑一聲。心想這雪白矛隼真是跟她一樣遇人不淑。

這種罕見飛羽只存在錦州向北一帶的冰天雪地,獵戶只要捕獲一隻,可叛國以外的免死罪,當年連西楚權貴都不惜千金求購這昵稱“青白鸞”的靈物,但依然可遇不可求。

徐鳳年手臂上這只,更了不得,是青白鸞中最上品的“六年鳳”,比“三年龍”還要稀罕珍奇,涼地雍州曾有一豪族宗主以黃金千兩和三名美婦換求“小白”,卻被跋扈的徐鳳年當面罵了一聲滾,那位在當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煊赫權貴無疑碰了一鼻子灰。

徐鳳年哼哼道:“徐驍,我問你,兒子被人欺負,做爹的,該如何?”

大柱國陪著笑一臉理所當然道:“那自然是將其抄家滅族,若還不解氣,霸其妻妾視作牛馬,占其財物頃刻間揮霍一空。”

沒有離開聽潮亭的薑泥眼神黯然,不掩秋水眸子中的徹骨仇恨。

徐鳳年從懷中掏出一張小宣紙,上面寫滿姓氏和家族以及武林中大小門派,拍著父親北涼王的肩膀,咬牙道:“爹啊,你不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不過夜,這些傢伙就是我的仇家,你馬上都給收拾了。”

徐驍接過紙張,還沒看就先忙不迭贊了一聲我兒好字,大致瞄了一眼,剛想豪邁說沒問題,然後仔細一瞧,一字不漏看完全部,微微苦色道:

“兒子,這仇家也忒多了點,不下百個啊,你瞧這徽州郡的總督,不過是兒子長得脂粉氣了點,攜美同行游碧螺湖,被你遠遠瞅見,就要摘掉官帽嗎?還有這關中琅琊王氏,只是家奴喝酒時罵了幾句北涼蠻子,就要滅族?至於這武林中的軒轅世家,做了什麼事,惹惱了我兒,竟要其整個家族發配錦州,並且點名叫軒轅青鳳的妞兒充作官妓?”

徐鳳年望著啄酒的心愛矛隼,唉聲歎氣道:“小白啊小白,你還好,有我這麼個知道心疼你的主子,我就慘了,沒爹疼沒娘愛的,活著就是遭罪,沒勁。”

大柱國連忙笑道:“爹照辦爹照辦,絕無二話。”

承諾完畢,雷厲風行的徐驍轉過頭,面對袁左宗和褚祿山可就沒什麼好臉色了,陰沉著說道:

“左宗,你籌備一下兩支虎賁鐵騎,隨時候命。本王馬上去上頭求一道聖旨,無非是再來一次馬踏江湖。祿山,與沿途州郡與本王關係相近的大人打好招呼,名單上的逆臣賊子,該殺的殺,只不過弄點好聽的名頭,別太大張旗鼓。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辦事,不需要急於辦成,給你一年半時間慢慢謀劃,這種事你擅長。”

袁左宗躬身道:“領命。”

褚胖子也起身彎腰,眼神暴戾滿臉興奮道:“祿球兒遵命。”

薑泥心中哀歎,又要有無數良民被一個荒誕的緣由遭劫了嗎?會有多少妻離子散的可憐人到頭來都不清楚滅頂之災的由來?

可此時,徐鳳年卻拿回了紙張,拿出另外一張,名單人數僅是十分之一左右,笑道:“老爹啊,我哪能真讓你與和十幾個豪族和半個江湖為敵,喏,瞧瞧這張,這些人倒楣就夠了,官可都是貪官,民都是亂民,殺起來名正言順,替天行道,肯定能積德,勝造七百級浮屠啊。”

徐驍重重松了口氣,看見兒子又要發火,立即故意板著臉顯得鄭重其事地接過第二張紙,點頭道:“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過於興師動眾了,一年之內,爹保證讓你眼不見心不煩。吾兒果然孝順,都知道給爹解憂積德了。”

徐鳳年丟了由徐驍親自剝好的半顆橘子進嘴,含糊道:“那是。”

徐驍給義子褚祿山一個淩厲眼神,後者接過紙張立即退下,胖歸胖,掛著兩百多斤的肥肉,行走起來卻如草上飛一般悄無聲息。

徐驍見到臉色逐漸紅潤的兒子,滿懷欣慰,輕聲討好道:“兒子,爹說你不是親生的,那可是說你長得不像爹,隨你娘。”

徐鳳年聽到這個,只是嗯了一聲。

最近十幾年一直蝸居涼地休養生息的大柱國知道這個話題不甚討喜,就轉移道:“黃蠻兒不願意去龍虎山,你幫忙說說,他就聽你的。”

徐鳳年點頭道:“知曉的,你忙你的,別妨礙我釣魚。”

徐驍呵呵道:“再待會兒,都三年沒跟你說說話了。”

徐鳳年一瞪眼道:“早知如此,還把我驅逐出家門?!滾!”

一個滾字氣勢如龍。

可憐可悲北涼王立即兩腳抹油,不敢再呆。

不知為何,薑泥每次面對在徐鳳年都如同尋常教子不嚴的富家翁無異的大柱國,都會全身泛寒,只剩下刺骨的冰涼,對這個比徐鳳年更值得去恨的男人,根本不敢流露出半點殺意。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膽小,但越長大,膽子越大,卻越是不敢造次,仿佛這個當年整個人籠罩于黑甲中率先策馬沖入王宮寶殿的人屠,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她後來才得知本朝先皇曾親口許諾善待西楚王室,甚至要封她父皇為王,可徐驍仍然當著當時依偎在父皇懷中的薑泥的面,一劍刺死了西楚的皇帝,她那個喜歡詩詞不喜兵戈的善良父親,然後丟下一丈白綾給她的母后。

本名姜姒的太平公主姜泥一直看不懂人屠徐驍,對她原先存了求活心思的母后說了一句“不想淪為胯下玩物就自盡吧”的大柱國。

但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卻有兩個不成材的兒子,一個是傻子,一個是心無大志的紈絝。

傻子天生神力,可即便如此也不是能做北涼二十萬鐵騎主心骨的人物,那薑泥就要殺了以後將要襲王爵的世子徐鳳年,如此一來,徐驍不管生前如何權柄煊赫如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免不了分崩離析猢猻散的一天,所以薑泥願意等,願意苟活。

徐鳳年一振臂,驅散手上的青白鸞,丟了那塊被利爪挖出窟窿的小幅蜀錦,朝始終恭立一旁的北涼武神袁左宗微笑道:“袁三哥,你歇息去吧。”

從不曾聽到這個親近稱呼的袁左宗愣了一下,猶豫了一下,還是躬身離去。

聽潮亭,終於清淨了。眺望出去,滿眼的風景如畫。

徐鳳年並未去拾起魚竿,而是斜臥榻上,輕聲道:“姜泥,有機會,你應該出去看一看。”

沒有深究含義的亡國公主鄙夷笑道:“世子殿下這一趟出遊,可是要讓一群人遭了無妄之災,真是好大的手筆,不愧是大柱國的公子。”

徐鳳年轉頭笑道:“若非如此,能替你抹掉守宮砂?”

姜泥嘴角不屑勾起,勾起滔天仇恨,如果能放秤上稱上一稱,千斤恨萬兩仇啊。

徐鳳年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跟偶爾開心笑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都有兩個小酒窩,我最喜歡你這點了,所以你遲些動手殺我,我好多看幾眼。”

薑泥面無表情道:“你等著便是,下一次殺你的時候,我會最開心的笑。”

徐鳳年坐直身體,從一隻雕鳳琉璃盆掏出一把餌料,拋向欄外湖中,惹來無數條錦鯉躍出湖面,望著這番靈動景象,背對著薑泥的世子殿下感慨道:“那肯定會是天下最動人的風景了。”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2:13
正文第四章 去那座山摘山楂

徐世子丟了幾把餌料,看膩了錦鯉翻騰的畫面,拍拍手站起身,原本薑泥都準備好了沾溫水的錦緞擦手,但徐鳳年卻沒有去接,三年磨礪,由奢入儉難,但由儉入奢也需要個過渡。

他單獨離開聽潮亭,最後不忘轉身提醒道:

“姜泥姐姐,可別想偷溜進樓內試圖順手牽羊一本武學秘笈,你知道的,裏頭任何一位守閣奴,都不是你袖中一柄神符能對付的。這幫老傢伙可遠不如我憐香惜玉呀。女孩子家家的,紅袖添香素手研磨多好。走啦,別瞪我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姜泥姐姐的眸子好看啦。”

調侃完了侍女的徐鳳年走向獨屬於他和二姐的馬廄,一路上瞧見水靈女婢,都不忘伸手摟摟腰,摸摸小手,姿色再出彩一點的,當然還不忘蹭蹭她們的沉甸甸胸脯,喊一聲姐姐妹妹然後輕佻說一句“呦,多了這裏幾兩肉,走路千萬別累著”,惹來一連串的銀鈴般嬌羞笑聲。

徐鳳年來到富麗堂皇程度比一般富賈家室還要過分的馬廄,裏頭暫時就只有一頭孤苦伶仃的棗紅色跛馬。

給王府做了很多年馬夫的僕人老黃正在跟在馬嘮嗑,看到相依為命了三年的世子殿下,習慣性咧嘴憨笑露出沒有兩顆門牙的滑稽光景,徐鳳年翻了個白眼,驚訝道:“老黃,你的匣子呢,咋不背著了?”

老黃估計是蜀人,一口在王朝內很不招人待見的西蜀腔怎麼都改不掉。

而舉國兵卒不過六萬的小小西蜀,當年跟西楚皇朝一樣逃不掉被北涼王滅國的命運,可老黃卻比那薑泥可愛多了,安分守己得很。

這三年慘澹淒涼的數千里遊歷,若非老黃會釣魚爬樹會偷雞摸狗,還手把手教會了徐鳳年編草鞋,他這個世子早就餓死他鄉。

老僕身上背負著一隻被破布包裹的行囊,只裝有一隻紫檀長條匣子,打死都不肯給徐鳳年打開瞧瞧裏頭的玄機。

起先徐鳳年還以為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用來裝載神兵利器的璿璣盒,覺得老爹好歹會派一名絕世高手來隨行,可當第一次碰到匪人,看到這老僕比他還溜得更像一隻喪家之犬以後,就徹底心涼了。

每次忽悠老黃把匣子打開,老馬夫都只會搖頭傻笑,徐鳳年只得罵罵咧咧一句又不是要你媳婦脫光了衣服給我看。

清河郡某次徐鳳年趁老黃去拉屎的時候,耐不住好奇,偷偷研究了一番,卻不得要領,只覺得匣子光是捧著便冰冷刺體,結果老黃看到後眼神那叫一個幽怨,比陵州大街上被他調戲了的黃花閨女還可憐兮兮。

之後不知是否遭了報應,徐鳳年隔天就感染風寒,是老黃熬藥燒水偷紅薯來烤,忙得焦頭爛額,之後整整半旬時光都是老馬夫背著徐鳳年前行,最大的印象就是老黃那具瘦骨嶙峋的骨架把自己給咯得慌,當然,還有幾分沒有說出嘴的感激。

在那以後,徐鳳年就沒打過匣子的賊主意了。只是難免會淺淺淡淡想著某年某月某日能知道其中的小秘密。當然是無關痛癢的小秘密,一個老馬夫能有天大的秘密才是笑話。

至今徐鳳年仍記憶猶新脫離草寇的追殺後,問老僕“老黃,你是高手嗎?”

老黃帶著擱在漂亮娘們臉上才是動人的“羞意”點點頭。

徐鳳年再問:“很高的那種?”

老黃似乎更羞澀了,扭捏著微微撇過頭,再點頭。

徐鳳年想著方才被一群拿木矛柴刀追著打的悲壯光景,強忍揍人的念頭,又問:“有多高?”

老黃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半響才伸手比劃了一下,貌似跟世子殿下的個頭差不多高,緊接著還往下降了降高度。於是心存僥倖的徐鳳年徹底絕望了。

所以說徐鳳年完全有理由對大柱國有怨氣,除了忘了安排高手當扈從外,不但不跟他說行走江湖莫要懷璧的淺顯道理,還慫恿著徐鳳年說

“兒啊,出門在外,首要功夫就是保命,喏,這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烏夔寶甲穿上,這只由冰蠶嘔血吐出的絲線打造的手套也戴上,這裏還有三四本類似武當鎮教得《上清紫陽訣》的絕世秘笈,都拿上,好貨啊,你丟任何一本到江湖上,就能引發一場腥風血雨,你抽空練一練,說不定明天就是高手了,瞧瞧,爹可是真心疼你呐。把銀票都揣上,你腰間那幾枚吊玉佩也值好幾百兩黃金,沒錢了就找家當鋪賣掉,吃香喝辣不成問題。”

一開始徐鳳年還覺得的確不錯,這樣的遊歷就是一片坦途啊,不擔憂花錢如流水,勾搭一下各地丰韻迥異的美人,結識一下名頭震天的豪傑,跟武林中響噹噹的大俠稱兄道弟一下,想想就樂呵。

可後來才他娘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一頭任人宰割的大肥羊,誰見誰愛,誰見誰撲,這你個王八驢屁股的,到後來,那些秘笈唯一的用處就是撕下來用來擦屎了。

僅剩半本橫看豎看斜著看都如天書的《吞金寶籙》,總算派上用場,在歸途中遇上了比任何一位陵州花魁還美的白狐兒臉,他識貨,答應收下半部《吞金寶籙》,護送他回陵州。

那小半年徐鳳年好不容易碰上個沒啥歹念的真正高手,千方百計討好,沒奈何白狐兒臉對他愛理不理,連走路都要刻意拉開一大段距離,除非遇到不開眼的攔路劫匪,否則絕不廢話。

徐鳳年走入馬廄裏,給跛馬拿了一捧馬草,輕歎道:“紅兔啊紅兔,要是被二姐看到好好一匹汗血寶馬被折磨成這德行,難保不會給我板栗吃。”

這三年,一鷹一馬,外加一個所幸沒那麼老眼昏花的老僕,就是他的全部了。

徐鳳年喂了一會兒馬,想到府上密探傳來消息說白狐兒臉還逗留在城內,就準備出了王府找點久違的樂子。

這個傢伙在他落魄的時候時不時會刺他一句“你若是公子哥世家子我就是娘們”,徐鳳年沒理由不去顯擺顯擺。

以前吧,只覺得仗著老爹的徐字大王旗狐假虎威那是天經地義,現在還這麼認為,只是多了幾分珍惜,畢竟過了兩年多生不如死的悲苦日子,才知這世道的柴米油鹽不便宜啊。

老黃跟世子殿下培養出了默契,似乎知道是出去花天酒地,就搓了搓手,做了個喝酒的手勢。

徐鳳年會意哈哈笑道:“放心,不會忘了請你喝最好最貴的花雕,走起!”

徐鳳年剛和老馬夫走出馬廄,就看到那位說是神仙都有人相信的老道士,不用猜,肯定這老騙子是來求自己說服弟弟去龍虎山學藝了。

十二年前就是徐鳳年放狗咬這老道的,由於娘親生前信佛的緣故,不信天命這套玩意的世子殿下對僧侶還算尊敬,但一看到街上的算命術士,必定砸爛攤子,這龍虎山老道也算時運不濟。

當年不修邊幅一身蝨子的老道士過了第一關,還差點一個沒把持住破了童子身,那一次相逢的開頭很不愉快,但結尾還馬虎。

兒童徐鳳年臨別私下不忘語重心長教訓龍虎山老祖宗“老頭,要騙人騙錢,你怎麼也得捨下本錢弄一套像樣的衣物,那些本神仙志怪小說上的道教天師,可都是黃冠道袍一個嗝屁就會立馬羽化登仙台的高人裝束,你就不學學?下次你還這樣來王府,我照樣放狗咬你!”

看來姓趙的老道是學乖了,果真換上嶄新得體的道袍,頭頂沖天黃冠,還添加了一柄古樸桃木劍,平時走哪里,都是前半生行走江湖所享受不到的尊敬眼神,這讓平時在山上對著數十年不變幾張死板臉孔的老道士十分受用。

徐鳳年沒大沒小摟過老道的肩膀,輕聲奸詐道:

“牛鼻子老道,我弟弟去龍虎山那是好事,但你們龍虎山跟我爹結下這份天大善緣,你就沒點表示表示?否則我弟去武當山學藝不一樣是學藝,憑啥繞遠路去你們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武當山的風景可好得很,我還能隔三岔五去探望一番。”

老道士一臉為難,環視一周見沒人,這才悄悄摸進懷裏,掏出一本陳舊泛黃的古籍,不舍道:“這本《乘龍劍譜》……”

不曾想徐鳳年當場翻臉,正眼都不瞧一眼那啥劍譜,抬手指了指聽潮亭方向,唾棄道:“直娘賊,趙牛鼻子,你也忒不上道了,要秘笈,不管是練內功還是耍兵器的,我需要去別的地兒?你也不嫌丟人現眼。”

同樣是活了六七十年的老頭子,老黃就很有眼力勁兒和悟性嘛,跟著世子殿下一起撇嘴笑。

老道這才記起王府內有一座“武庫”之稱的聽潮亭,恍然,一臉尷尬,縮回手,難為情道:“那當如何是好?”

徐鳳年壓低聲音道:“龍虎山有沒有俊俏的年輕道姑?年紀再大點也無妨,但別超過三十五,再大,就是老了,保養再好,想必肯定沒了徐娘半老的滋味風情。”

老道驚訝地“啊”了一聲。

徐鳳年一挑眉頭,質問道:“咋了,沒有啊還是不樂意啊?”

老道士看似天人交戰一番其實不過幾個眨眼功夫,就悄聲道:“有倒是有,可都是我師兄弟的徒子徒孫,貧道我收徒歷來是寧缺毋濫,以至於我這一脈弟子極少。不過嘛,既然世子有想法鑽研道學,貧道當然不介意引薦一兩位後輩女弟子。”

徐鳳年一拍老道肩膀,豎起大拇指,“上道。”

老道士開始默念《三五都功籙》贖罪,心中念叨著“祖師爺莫怪罪,貧道這可都是為了龍虎山的千年大計啊。”

隨即龍虎山尊為三大天師之一的老道焦急道:“收徒得挑吉時,今日若再不起身趕往龍虎山,可就要錯過了,這對小王爺也不妥當。”

徐鳳年皺眉道:“得馬上?”

火急火燎神情的趙天師沉重點頭道:“馬上!”

本想帶著弟弟抽空去狩獵一次的徐鳳年深呼吸一下,吩咐老黃先去府外街上候著,帶著那位咋看咋不像天師的牛鼻子老道去找心愛弟弟徐龍象,離了馬廄百步,老道士有意無意扭頭看了眼呆在馬廄邊上憨笑的老馬夫,原先凝重的腳步終於輕盈了幾分。

徐鳳年來到弟弟院落,好氣又好笑地發現這小子又在蹲地上看螞蟻了,走過去拍了拍腦袋,直截了當說道:“別看了,龍虎山那兒螞蟻更大只,去那兒看去,早點學藝下山,給哥帶一行囊的野山楂,聽到沒?”

貴為小王爺是真傻的傻子站起身,重重點頭,又笑了,當然少不得又流口水了。

老道士瞠目結舌,這天大的難事就這麼輕輕鬆松搞定了?當日那位曾經一手將整個江湖倒騰得天翻地覆的大柱國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說服這個徒弟。

徐鳳年一邊擦口水一邊笑駡道:

“傻黃蠻。喏,看到沒,這位以後就是你師父了,到了龍虎山,打誰都可以,這老頭別打就是了,如果誰敢欺負你罵你是傻子,你就照死裏打,打不過就讓師父寫信來,哥帶著咱北涼鐵騎奔襲兩千里殺上龍虎山,去他娘的道門正統!記住了,別被人欺負!這世上,只有我們兄弟和兩個姐姐欺負別人的份!”

徐龍象大概是似懂非懂了,點點頭。

老道士則聽得心驚肉跳。

有徐鳳年出馬,徐龍象沒有任何抗拒,王府更沒有拖泥帶水,由義子齊當國領頭,四十位精銳鐵騎護送,暗中還有數位北涼王府豢養的能人異士盯著,加上一位龍虎山天師,想來也沒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離別在即,世子徐鳳年站在弟弟面前,輕聲道:“傻黃蠻,以後哥可就沒辦法幫你擦口水了。但哥答應你,還會接著幫你找天下第一美女做婆娘,她不願意,綁也要綁進洞房。”

被老天爺眷顧得了龍象之力的少年癡笨,心竅不開,卻不意味著沒有任何感情,相反,某方面,格外的強烈,比如對待這世上除了娘以後第二個會替他擦口水的哥哥的濃重依賴。

十四歲那年,徐鳳年闖下潑天大禍,一向對子女不打不罵的大柱國差點拿出鐵鞭朝最心疼的兒子身上砸下去,無人敢勸無人敢攔,是傻黃蠻死死護在了哥哥身前,寸步不讓。

徐鳳年紅了眼睛,轉頭對老道士一字一眼說道:“趙牛鼻子,我說過,別讓誰欺負黃蠻。我徐鳳年雖是個無良紈絝,手無縛雞之力,但後果怎樣,你應該明白。”

老道士訕訕一笑,苦笑著點點頭。

隊伍逐漸遠行,徐鳳年和父親徐驍都沒有一路送行出城。

徐鳳年找到站在玉石獅子旁的老黃,輕笑道:“今天沒喝酒的心情嘍,晚些時候?”

老僕笑得很淳樸很燦爛,一張老臉像只有出了遠門到了荒郊才能瞅見的大片蘆葦叢,可能談不上旖旎或者壯闊,卻有著自己的情懷。如一罎子塵封許多許多年的老酒。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2:18
正文第五章 天下第一美人

龍門客棧來了位絕代風華的美人,成了這兩日陵州城僅次於世子殿下遊歷歸來的重大消息。

前去獵奇的人差點踏破了客棧門檻,生意火爆,每當那位果然絕色的美人出房進餐就食,更是擠滿了一睹風光的逛蕩子,一開始只是年輕紈絝參與其中,後來上了年數在床鋪上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富賈也來欣賞美色,一致大歎秀色可餐。

好事者都說這位姑娘比陵州頭號花魁魚幼薇魚娘子還要動人幾分,一些個走出過陵州見過世面的老爺也都說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嬌豔的女子,更有才子砸下重金擠破腦袋進了客棧佔據好位置,抿一口酒,懷著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念頭,在桌上攤開宣紙臨摹作畫。

那位來自外地的美人不動聲色,將所有人視若無物,喝只喝陵州最好的陳年花雕,進食則細嚼慢嚥,但不如小家碧玉那般扭捏含蓄,別有風情,只是桌上擱著的兩柄長短不一的刀,讓不少心懷不軌的登徒子知難而退。

哪有良家閨女單獨出門並且佩刀的,而且還是兩把?

越是嬌豔出奇的花朵,越不好容易採摘,這是身為膏粱子弟必須有的覺悟,也是常年為惡鄉里琢磨出來的至理,就像那北涼王府上的兩位郡主,誰敢多瞧一眼,不怕被剮出眼珠子啊?

陵州紈絝班頭徐世子早就說過了:大家一起出來混紈絝這一行,沒老百姓想的那麼容易,也講究鼠洞蛇路和規矩門路,得對得起肩膀上那顆腦袋,腦袋不是用來拉屎的,屁股才是。

所以陵州紈絝走出去鄰近州郡,尤其自豪,瞧不起當地的富家官宦子弟,總是喜歡自誇有家世有銀子還他娘有頭腦。

既然世子殿下回城了,那麼美人現世,世子殿下的風姿身影還遠嗎?

答案跟預料得有些出入,可恨可敬的世子殿下這次踩點比眾人想像中要晚了三天,但終歸是來了,他一出現,所有人都自覺地離開客棧,廢話,跟世子殿下搶姑娘搶花魁,哪個傢伙沒有付出血的代價?

隔壁登州的唐公子夠家世深厚了吧,光有個正三品的老爹不說,朝中還有個從二品光祿大夫的爺爺,不自量力跟咱們世子殿下搶魚花魁,這不就斷了條胳膊回登州,事後聽說當登州牧的老爹還親自登門謝罪,結果王府大門都沒讓進,世子殿下發話了,就一字,滾!

客棧一下子空蕩蕩,外頭門可羅雀,但掌櫃的還是堆著諂媚笑臉,雙手奉上珍藏多年的最好花雕,說是斗膽給世子殿下接風洗塵。

親爹啊,以往喝酒從不給半文錢的世子殿下轉性了,一下子打賞了張五千銀票。

掌櫃一溜煙躲在櫃檯後面,雙手顫抖捧著銀票,他絕不擔心世子殿下只是在美人面前裝豪爽,因為出了世子口袋的銀子還真沒聽說過要回去一分一毫,絕對是覆水不收的王家氣派。

大體來說,陵州城驚懼世子殿下半點不假,可無法無天鬧騰了這麼多年,沒誰要死要活鬧上吊跳河的。

例如那些個有幸被“請”進北涼王府的小娘子,事後都說只是與世子殿下一下賞景一番,留下了肚兜之類的貼身物,最多揉捏一下,並沒有被迫做那雲雨之事。

起先無人相信,後來有幾位貌美處子出府以後驗身,才知道所言不假,這使得某些性子放浪的女子,都暗暗惱恨為何世子殿下不將自己擄進王府,是自己姿色不夠嗎?

徐鳳年坐在白狐兒臉對面,親自啟封了花雕,酒香瞬間彌漫,自作多情端了一碗過去,沒接。

徐鳳年放下後啞然笑道:

“放心,我是做過下蒙汗藥的勾當,但知道你是內力深厚的高手,就不自取其辱了,往常可能要試一試,我今天就只帶了老黃,還怕你拿繡冬和春雷敲我腦袋呢。再說了,我又沒斷袖之癖龍陽好,你怕個屁?難不成擔心我奪你的兩柄刀,那也太小瞧我了吧?”

白狐兒臉微微一笑,終於拿起酒碗,輕輕喝了一口,僅僅是這幾個再普通不過的細微動作,差點就讓閱美無數的徐鳳年晃了眼,恨不得捶胸頓足問蒼天為啥這樣的美人是男子啊。

白狐兒臉的聲音軟糯悅耳,道:“能把魔門寶典《吞金寶籙》隨手送人的,的確不像是會垂涎繡冬春雷二刀的人。”

徐鳳年補充道:“不是‘不像’,是‘不是’。”

從偶然相逢到勉強相識的一路五個月時間裏,白狐兒臉其實一直惜言如金,只比啞巴好上一些,不像今天這麼願意搭話。

記得那時張嘴第一句話便是晴天霹靂,“我是男兒身”,起先徐鳳年不信,但相處久了,花叢老手的世子殿下不得不信了這個。

因為白狐兒臉話雖不多,但習慣言出必行,例如殺那劫徑的匪人,說全殺了絕不剩下一個半死的。說得了秘笈要護送徐鳳年進陵州城,即便他完全可以反悔,一走了之,但仍然跟到了陵州。

再就是白狐兒臉給人的感覺,的確不是一個娘們,喝酒跟喝水一般,殺人如拾草芥,徐鳳年相信直覺,最先實在受不了白狐兒臉居高臨下的眼神,信誓旦旦說“老子是公子哥,大紈絝,不是你眼中的叫花!”

白狐兒臉就輕淡回應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話語,“我不騙人,但也不喜歡別人騙我,你若騙我,我進了陵州,殺你之後將《吞金寶籙》放在你屍體上。”

徐鳳年一路上都想這白狐兒臉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是個漂亮到沒個邊際的瘋子,是個漂亮到沒個邊際還武功深不可測喜歡玩刀的瘋子。

關鍵他還是個男人。

徐鳳年心碎了。

說好了的,要給傻黃蠻娶天下第一美女做媳婦,如果是個娘們,多簡單的事,到了他的地盤,就是天下十大高手,也得乖乖留下。

現在只希望在弟弟下山之前去會一會那江湖上傳得有板有眼的消息,只求那四個號稱天下四大美女的姐姐們不要愧對名號。給弟弟一個,自己留兩個,剩下一個就讓偌大一個江湖去爭搶好了。

白狐兒臉一手端碗,一手摩挲著一柄繡冬刀。

刀是九長九短十八般兵器中公認的九短之首,習劍的比較聰明,懶得爭什麼九短之首,直接給自己套了一個兵中之皇的名頭。

繡冬刀長三尺二寸,柄長兩寸半,精美絕倫,相較造型朴拙的春雷要更美觀好看,很符合世子殿下的審美,他在陵州出行的時候,就喜歡去武庫挑把順眼好看的佩劍懸在腰間。對於繡冬刀,他估摸著重量大概在兩斤左右,但白狐兒臉某次心情好的時候透露繡冬刀重十斤九兩。

徐鳳年沒啥大優點,出身北涼王府,小時候天天在武庫聽潮亭中爬上爬下,就是見過世面,一下子就信了,至於狹窄短小的春雷刀,從未出鞘,白狐兒臉也從未言語提及,對徐鳳年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徐鳳年舉杯道:“我敬你。”

白狐兒臉不易察覺地撇頭,角度十分輕微,但徐鳳年知道這表示白狐兒臉在詢問,於是笑著回答道:

“不是謝你送我回陵州,這不是恩情,半部《吞金寶籙》送你,兩清了。但你讓我確定這世上確實有單槍匹馬掀翻百人悍匪的高手,否則我三年苦日子就真白熬了。”

白狐兒臉繼續保持那個角度,幾乎能夠過目不忘的徐鳳年是個不笨的人,再度主動解釋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王府裏肯定有像你這樣的高手,而且註定不止一兩個,但從來沒人在我面前露上幾手,大概是徐驍叮囑過吧,這就導致我以前一直懷疑飛簷走壁踏雪無痕是不是江湖人士的吹牛皮。”

白狐兒臉低頭喝了一口酒。

徐鳳年微笑道:“說吧,等我來找你,想讓我做什麼。”

被他戲謔稱作天下第一美人的白狐兒臉破天荒露出一個笑容,很符合他風格地開門見山道:“我想進入聽潮亭,閱盡天下半數的武學秘典。”

徐鳳年錯愕道:“你要做什麼?學武不枯燥無趣嗎,我當年就是死活都不肯學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說不定一生都沒的喘息偷閒,哪有做遊手好閒的紈絝來得舒坦。”

白狐兒臉嘴角微微翹起,不發一語,顯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徐鳳年皺眉道:“就為了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白狐兒臉望向橫在桌上的春雷刀,輕輕搖頭。

徐鳳年追問道:“難不成跟人搶女人,暫時搶不過,就想變厲害些?”

白狐兒臉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徐鳳年,就跟看白癡一般。

徐鳳年沒轍了,乾脆閉嘴喝悶酒,沒忘讓掌櫃給隨行的老黃溫了兩壺最好最貴的黃酒,老黃姓黃,也只愛喝黃酒。怪人怪脾氣,跟白狐兒臉一個死德性,可老黃咋就不跟白狐兒臉一樣是高手哩,一想到這個,徐鳳年就更大口喝酒了。

白狐兒臉緩緩開口道:“我想殺四個人。”

徐鳳年愣了,“以你的超卓身手,都很難?”

白狐兒臉眼神又古怪了,徐鳳年立即知道自己又白癡了,自嘲道:“好吧,那他們就是天下十大高手了。”

白狐兒臉望向窗外,神情落寞,一如清秋時節,襯景,“差不離了,兩位是一品高手,就是你嘴裏的十大高手,還有兩位,大概還要厲害一些,但四人中半數都不是你們離陽王朝的人。”

徐鳳年一拍大腿道:“白狐兒臉,你牛啊,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好漢。”

不小心洩露了天機,徐鳳年心想不妙,但聽到“白狐兒臉”綽號的美人只是微微一笑,似乎不討厭,還覺得有趣。

徐鳳年試探性問道:

“聽潮亭不是想進就進的,自我記事起,幾乎每一年就有所謂的江湖好漢飛蛾撲火,然後被拋屍荒野,我都親眼看到過幾次,死相淒慘。但我可以先答應你進了王府,我可以你看完一本我就去幫你拿出第二本,直到你看完。如果,我是說如果,徐驍答應,你可以直接呆在聽潮亭。前提是你不討厭那幾位行屍走肉一樣的守閣奴,嘿,他們可沒我如此英俊風趣。”

白狐兒臉狹長桃花眸流露出異彩,直直望向徐鳳年,不言而喻:徐叫花,提條件吧。

徐鳳年忐忑道:“就一個條件,告訴我你的名字。”

白狐兒臉歪著腦袋,想了想,輕輕道:“南宮僕射。”

…………

…………

注:南宮僕射(ye,讀第四聲。)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12:56
正文第六章 走一個

白狐兒臉沒有任何阻攔進了王府,在那些當年被北涼鐵騎踏破家園門派的江湖人來說,這裏不僅進門難於登天,裏頭更加危機叢叢,與擁有“天下第二”坐鎮的武帝城和劍仙輩出的吳家劍塚並稱三大禁地險境。

武帝城是有一個睥睨天下高手的老怪物。

劍塚是有大批一生一世只許用劍甚至只許碰劍的枯槁劍士。

而北涼王府,除了明面上的北涼鐵騎護衛,還有無數隱匿於暗處的不出世高手,那一場武林浩劫,人屠徐驍不僅割稻草一般成批殺掉了無數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也一樣招徠了相當規模品性不佳但實力變態的“走狗”。

最初的無名小卒徐驍自打上陣第一天,便幾乎不卸甲不下鞍,將近四十年看似沒個止境平步青雲,足以讓徐驍這個所有武林人士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去豢養不計其數的門客、說客、俠客和刺客,賜予重金美婢或者名利權位。

武庫建成後,更有各色武癡前往求學,心甘情願為北涼王賣命鎮宅。

正常人誰敢去拔徐驍的虎須逆鱗?敢在徐驍面前自稱老子並且動粗的不過一人而已,唯有領著白狐兒臉南宮僕射進入王府的徐鳳年。

此刻,世子殿下三言兩語給只知一個姓名的白狐兒臉介紹王府風景,徐鳳年如自己所說,吃不了苦學不了武,空有天下武者夢寐以求的武庫,卻只曉得在裏頭看些旁門左道的末流雜書,因此徐鳳年對王府陰暗處的三步一殺機沒有太多玄妙感受,白狐兒臉則不敢掉以輕心。

到了氣象巍峨的聽潮亭底下,抬頭望著亭頂,眼神複雜,說是亭子,其實是一座正兒八經的閣樓,攢尖頂,層層飛簷,四望如一。

徐鳳年輕笑道:

“對外宣稱六樓,其實內裏有九層,數字起于一極於九嘛,但顧忌京城那邊有人會吃飽了撐著說風涼話,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如你所見,下四層外有回廊,五六可作瞭望廳。頂樓沒有擺放任何書籍物品,空無一物。閣內專門有五人負責將武學秘笈按照修習難度從下往上依次擺放,應該就是江湖上所說的守閣奴,都是我打小就認識的老傢伙,神出鬼沒的。

抄書人只有一人,我就是跟他學的字畫丹青,病癆子一個,比鬼更像鬼,但還是嗜酒如命,我每次上樓都得給他帶酒。

守閣的武奴若說是高手,我信,我這半個師父如果是,我就從九樓跳下來。”

白狐兒臉沒有得寸進尺要求入閣,連湖中的萬鯉朝天都沒欣賞,轉身就走,輕淡道:

“你先幫我拿一套《須彌芥子》出來,佛門聖地碑林寺只有殘缺半套,閣內應該有另外半套,共計六本,我翻書快,一本一本太麻煩,對我來說也不划算,因為你上樓所需的酒錢我來付賬,繡冬和春雷我只能給你其中一把,所以你少登幾次樓,我便多心安理得幾分。”

徐鳳年略帶討價還價嫌疑輕聲問道:“我能要那把春雷嗎?”

白狐兒臉不愧是爽利的男人,毫不猶豫道:“可以。”

徐鳳年訝異道:“你真捨得?”

徑直離開的白狐兒臉平靜道:“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捨不得放手的。”

跟在身後的徐鳳年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嘀咕道:“恐怕孑然一身才有資格說這話吧。”

白狐兒臉就在一棟離世子大院不遠的僻靜院落住下,過著黃卷青燈在徐鳳年看來無聊至極的日子,通宵達旦,看架勢只差沒有鑿壁偷光懸樑刺股了。

原先徐鳳年還想拉著這位美人賞賞風月,但還是作罷,除了進院子送書就是去聽潮亭還書,只是送書的時候聊上幾句,都是淺嘗輒止問一下江湖事。

例如問白狐兒臉天下十大高手誰更登峰造極,那四大美女是不是真的沉魚落雁,都是門外漢的幼稚問題。

寄人籬下的白狐兒臉卻沒有仰人鼻息的想法,多半不搭理。

對此徐鳳年無可奈何,不過唯一的收穫就是現在不近人情的白狐兒臉願意他去摸一下繡冬和春雷兩柄刀,甚至不介意他抽出繡冬,自娛自樂耍幾個蹩腳把式。

對此,大柱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始終沒有過問半句。

……

世子殿下回城的消息一傳開,當天就有與徐鳳年交好的陵州大紈絝就屁顛屁顛跑上門,那時候他還在呼呼睡大覺,大柱國就全部趕走。

直到現在,才有人能進府叨擾,一個是陵州牧嚴傑溪的二公子嚴池集,另外一位則是惡名昭彰的豐州李公子李翰林。

前者由於名字諧音比較不幸,被臨近幾個州郡的紈絝喚作“爺吃雞”,卻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書呆子一枚,只不過學究得比較可愛,小事上含糊,大事上心思剔透。

而名字清雅的李大公子則是十足的惡霸,將活人投入獸籠觀看分屍慘劇只是這位豐州頭號紈絝的其中一個畸形趣味,還有男女通殺,尤其喜好唇紅齒白的小相公,身邊總要帶著一兩位眉清目秀的青衣書童以備寵倖褻玩。

與嚴傑溪相識,是因為嚴公子從小就習慣了做世子殿下跟屁蟲,徐鳳年也喜歡捉弄這個嘴邊總掛著聖人教誨的同齡人。

至於李翰林這個渣滓,禍害別人是心狠手辣,從不計後果,但對待朋友卻挑不出毛病,再者李翰林有個姐姐,極水靈,徐鳳年垂涎已久,這不想著能近水樓臺。

除了書呆子嚴池集和惡少李翰林,原本還有一個要好的官宦子弟,姓孔,只是隨著父輩升遷進京做官,已經四年沒見,那是個武癡。

四人聚在一起,基本上分工就屬於為首的徐鳳年出餿主意,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嚴池集負責擦屁股,孔武癡出力,如果事情敗露,那就讓破罐子破摔的李翰林背黑鍋,天衣無縫。

“鳳哥兒~”給徐鳳年做了十多年小跟班的嚴池集已然是翩翩公子哥,但一見面,就是泫然欲泣的模樣,道出一聲百轉柔腸的親昵稱呼後,就眼眶濕潤。

唉,這傢伙啥都好,就是嬌氣,多愁善感悲春傷秋,像個娘們。也難怪李翰林覺得這傢伙跟他一樣有龍陽好,只是他爺們,是玩弄小相公,嚴池集卻是鍾情于鳳哥兒。

“鳳哥兒!”李翰林的招呼就要霸氣許多,想要跟久別重逢的徐鳳年擁抱一下,被後者一腳抬起輕輕抵在他腹部,笑駡了一句“離我遠點,一身從男人身上帶來的脂粉氣。”

狐朋狗友重聚於清涼山山頂最適合遠眺的白鶴樓,這棟樓外懸掛的對聯“故人送我下陽關,仙人扶我上黃山”,不是出自那些王朝內享譽海外一字值千金的書法大家,而是出自八歲時的徐鳳年。

現在看來愈發稚氣,但哪怕現在鐵畫銀鉤運轉如意了許多,聽潮亭內的抄書人即世子殿下的半個師父卻說這是世子殿下最沒有匠氣的一幅對聯,字和意都是如此,當年大柱國一開心就照搬,精心拓印以後掛上了,這些年一直沒有換一副對聯的跡象。

徐鳳年沒怎麼訴說這三年的辛酸困苦,只是挑了些新鮮的武林軼事見聞給兩個同齡人講述,娓娓道來,聽得兩人一驚一乍,豔羨萬分。

喝掉一壺酒,徐鳳年也差不多講完,嚴池集和李翰林還在回味,徐鳳年走到回廊,趴在欄杆上輕輕一笑道:“這下子你們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吧。爺吃雞以後肯定能讀萬卷書,我也走了幾千里路,那翰林你?”

大大咧咧的李翰林撓撓頭道:“要不然以後撈個將軍做,殺一萬個人?”

嚴池集鄙夷道:“莽夫。”

李翰林跳腳道:“這話你敢對大柱國說去?”

嚴池集語塞,一時間無法應答反駁。

徐鳳年提議道:“騎馬出去溜一圈?”

李翰林第一個附和,興高采烈道:“那一定要去紫金樓,魚花魁這三年為了你,可是沒有一次接客,名頭都被一個新花魁給壓過了。”

徐鳳年問道:“帶銀子沒?”

李翰林拍了拍鼓出很多的肚子,嘿嘿道:“瞧見沒,這趟出門本公子從密室偷了一萬兩銀票,為了鳳哥兒可是豁出血本了,回去被禁足也認了。”

嚴池集嘲諷道:“瞧你出息的。”

李翰林皮厚,笑道:“那你倒是偷點出來啊,不說一萬兩,就一千兩,你敢嗎?你們書生啊,就只會紙上談兵,真要罵架鬥毆這類幹正經事,哪次不是鳳哥兒我們三個出力?給你個脫光光的娘們,都不敢在她肚皮上翻滾,還敢說我沒出息。”

嚴池集漲紅了臉,冷哼一聲。

每一個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淒涼夜晚,聽著不遠處老黃的刺耳鼾聲,由怨天尤人轉為苦中作樂的徐鳳年都會懷念幾個死黨拌嘴的光陰,還有一同躍馬南淮河畔,一同調戲良家,一起高歌上青樓,一起闖禍一起作孽,一起大醉酩酊。

三人異口同聲道:“走一個~”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23:02
正文第七章 武媚娘望城頭

紫金樓有名氣,很有名氣,極其有名氣,名氣之大,傳聞陛下來北涼王府避暑的時候曾微服私訪過紫金樓,只求一睹那一年涼地四州當之無愧首席花魁李圓圓的傾城之姿。

當然這只是無據可查的小道消息,李圓圓銷聲匿跡之後,四州再沒有出現毫無爭議的花魁,只是百花爭放一般,各個青樓的美人們費盡心機地爭芳鬥豔,直到出現了一位家世敗落後淪落風塵的魚幼薇。

再作踐自己的女子想必都不會用上真名,所以魚幼薇的原本名字不知,大概真正姓餘,取了諧音。

紫金樓最大的恩客世子殿下私下問過這個勾欄最忌諱的問題,魚幼薇笑而不語,可也沒有讓徐鳳年太失望,表演一曲從未露面現世的絢爛劍舞,看得徐鳳年目瞪口呆,先是驚豔,後面可就是膽寒了,如果不是屋外站著一個被北涼王府豢養的耳聾口啞老怪物,怕死不說還怕疼的徐鳳年早就落荒而逃。

這以後,去紫金樓的次數便越來越少,心中疑惑便越來越濃。

三個公子哥騎著三匹駿馬,在陵州城主幹道上縱馬狂奔,身後跟著大隊的護衛。

李翰林倡狂大笑,好不解氣,這三年沒了鳳哥兒,日子就是算不上快活。

被拖下水無數次的嚴池集早就認命了,最大程度儘量避讓行人。

涼地四州的天字型大小公子哥徐鳳年居中帶頭,摘了紫金冠,單純以玉簪束發,捨棄了佩劍摺扇玉環之類的繁瑣累贅,更顯風流倜儻,清俊非凡。

直奔那座流金淌銀的溫柔鄉。

紫金樓的老鴇當年也是豔名響亮的花魁,這些年隨著紫金樓的水漲船高,除非貴客,根本懶得抛頭露面,今日卻急匆匆盛裝打扮一番,親自出門迎接三位涼地完全可以橫著走的大公子。

三人齊齊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早就候著不惜跌價去越蛆代庖的大龜.公,不需要徐鳳年說什麼,熟門熟路的李翰林便抽出一張五百兩銀票,塞入徐娘半老風韻猶勝伶人清倌的老.鴇領口,怪笑一聲道:

“韓大娘,本公子還未嘗過你這歲數婆娘的味道,要不今天破個例?韓大娘,可有從這裏拿去萬兩銀子的床上功夫?本公子可聽說了,你當年玉人吹簫可是一絕。”

老鴇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一臉邪氣的李翰林,嬌媚笑道:

“呦,李公子這回好有雅致,只要不嫌老牛吃嫩草,韓姨可就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了,莫說玉人吹簫,觀音倒坐蓮都嫺熟得很。”

雖然與李翰林放肆調笑,老鴇的眼神卻始終在徐鳳年身上滴溜溜打轉。

李翰林摟著韓大娘依舊纖細彈性的柳腰,和鳳哥兒以及嚴書櫃一起進了紫金樓,輕聲壞笑道:

“韓大娘,你知道我口味,這次偷溜出來,沒來得及帶上書童,你這有調教熨帖的小相公沒?至於你,我建議你勾搭一下嚴公子,他還是個雛,只要你能把他折騰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下不了床,我把身上銀子全給你不說,還賒賬五千兩,這生意如何?當然別忘了,事後給嚴公子一個六十六兩的小紅包。”

年歲不小卻未人老珠黃的老鴇嫵媚道:“這可不中,州牧大人還不得把我的紫金樓給封嘍。

至於小相公,剛好有幾位馬上要出道的可人兒,比姑娘還嫩,那皮膚,保證就跟蜀錦蘇緞一個手感,包你一百個滿意。”

李翰林嘿嘿道:“那老規矩,世子殿下去魚花魁那裏,我自己找樂子,韓大娘再給嚴公子找兩位會手談會舞曲的清倌。”

她故作幽怨道:“李大公子就不想嘗一嘗韓姨美人舌卷槍的滋味?”

李翰林一巴掌拍在她豐-臀上,道:“下次下次,養精蓄銳以後再與韓大娘大戰八百回合,定要好生體會一下你的十八般武藝。”

徐鳳年對此見怪不怪,直入後院,找到一處種植清一色芭蕉的獨門獨院,推門而入。

與興師動眾的老鴇韓大娘不一樣,坐在院中望著一株殘敗芭蕉怔怔出神的女子素顏相向,她只穿青色衣裳,今天也不例外,明顯聽見了徐鳳年輕笑的動靜,依然一動不動,她與那些講求排場的花魁不同,沒有貼身服侍的婢女丫鬟,連收拾房間打掃庭院都自己動手,特立獨行,放眼粉門勾欄,還真是鶴立雞群了。

石桌上蹲著一隻不臃腫也不消瘦的白貓,就如主人的妖嬈身段一個道理,增減一分都不妥,靈性流溢的白貓有一雙璀璨似紅寶石的眼珠子,盯著人看的時候,就讓人覺得荒誕詭異。

最取巧的是這只體毛如雪的寵物昵稱武媚娘。

徐鳳年坐在她身邊,輕輕道:“剛回陵州,一口氣睡了個飽,馬上就出來見你了。”

魚花魁伸出纖手撫摸著武媚娘的腦袋,小娘子賭氣似的柔聲道:

“幼微不過是個風塵女,哪里敢奢望更多,第一次,不過是壯著膽子提了提向那位世子殿下要一個侍妾名分的玩笑,那人便一席手談連續出了昏招,被我屠掉一條大龍。第二次,不過是舞劍一曲,那人便不敢往這院子多呆了。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會出什麼么蛾子,那人就再不來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呐。

徐鳳年用打抱不平的語氣憤恨道:“那傢伙也忒不是個東西了,膽小如鼠,氣量如蟲,姑娘,你犯不著為這種人置氣,下次見著他,就當頭一棒下去!”

魚幼薇嘴角微翹,但故意板著臉道:“哦?那敢問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姓什名什?”

徐鳳年厚顏無恥道:“不湊巧,姓徐名鳳年,與那混蛋同名同姓,但卻比他強上十萬八千里,哪怕姑娘你說要做妾,二話不說,立馬鑼鼓喧天八抬大轎給抬回家。”

魚幼薇終於轉頭正視徐鳳年,只是這位雙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並無太多驚喜雀躍,繼續望向芭蕉,“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楚州,那裏是我的故鄉,去了就不再回來,”

徐鳳年驚呼出聲。

魚幼薇收回視線,凝視著相依為命的武媚娘,苦澀道:“後悔了吧,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給我們吃。”

徐鳳年默不作聲,眉頭緊皺。

魚幼薇趴在石桌上,呢喃道:“世子殿下,你看,武媚娘在看牆頭呢。”

徐鳳年順著白貓的視線,扭頭看了眼不高的牆頭,沒什麼風景,揉了揉臉頰道:“牆外行人聽著牆裏秋千上的佳人笑,叫無奈,可我都走進牆裏了,你咋就偷偷出去,豈不是更讓人無奈。”

魚幼薇莞爾一笑,做了個俏皮鬼臉,“活該。”

徐鳳年呆滯,與她相識,從未見過她活潑作態,以前的她總是恬靜如水,古井不波,讓徐鳳年誤認為泰山崩於她眼前都會不動聲色,也一直不覺得她會真的去做一個富貴人家的美妾。

她是一株飄萍才最動人,若成了肥腴的庭院芭蕉,興許就沒有生氣了。

徐鳳年心中自己罵了一句該死的附庸風雅,盡跟大兵痞老爹學壞的了,這老傢伙專門在聽潮亭放了一本自己撰寫的《半生戎馬記》,與兵法大家們的傳世名著放在一起,無病呻吟,恬不知恥。

她雙手捧著武媚娘,垂首問道:“鳳年,最後跟你舞劍一回,敢不敢看?”

徐鳳年沒來由生出一股豪情壯志,“有何不敢?”

魚幼薇輕柔道:“世上可真沒後悔藥的。”

徐鳳年笑道:“死也值得。”

一盞茶後,魚幼薇走出來,風華絕美。她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系劍。

刹那間滿院劍光。

上回舞劍請了一位琴姬操曲《騎馬出涼州》,這一次只是由她親自吟唱了一曲《望城頭》,這首詩是西楚亡國後從上陰學宮流傳出來,不求押韻,字字悲愴憤慨,被評點為當世“哀詩”榜首:

西楚有女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先帝侍女三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大凰城上豎降旗,唯有佳人立牆頭。十八萬人齊解甲,舉國無一是男兒!

方才武媚娘在看牆頭。

那當年是誰在看那立於亡國城頭上的佳人?

曲終。

長劍挾帶一股肅殺之氣急速飛出,直刺徐鳳年頭顱。

她似乎聽到了將死之人的那句“臨終別言”:十指剝青蔥,能不提劍,而只是與我手談該多好。

那一瞬間,死士魚幼薇纖手微微顫抖,可劍卻已刺出。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這首《望城頭》,是魚幼薇父親寫給娘親的詩,那時候父女兩人被裹挾在難民潮流中,回望城頭,只有一個纖弱身影。

父親回到上陰學宮沒多久便抑鬱而終,真名魚玄機的她便長途跋涉來到陵州,先學了最地道的鳳州腔,然後做了三教九流中最不堪的妓女,所幸姿容出眾,一開始就被有意無意培養成花魁,不需要做令她想到便作嘔的皮肉生意。

然後,順理成章遇到了尋花問柳的世子殿下,最多時間只是手談對弈,這個人屠的兒子,真不像他父親啊,不會半點武功,好色,但不饑色,甚至一點不介意跟她說許多詩詞都是花錢跟士子們買來充門面的。

魚玄機只是學了世人熟知的公孫氏劍舞皮毛,但自信足以殺死徐鳳年,前提是房外不會站著北涼王府的鷹犬,整整五年時間,她都沒能等到機會。

然後徐鳳年消失了三年,再過半旬就是娘親的祭日,魚玄機準備什麼都不管,去守墓一輩子,可他卻回來了,而且沒有貼身護衛在院門附近虎視眈眈,冥冥中自有天意嗎?

她問過他的,敢不敢看劍舞。他說,死了值得。

刺殺世子殿下,大柱國徐驍最心疼的兒子,她肯定是必死的,天下沒有誰做了這種事情能活下去。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到時候他要打罵,就隨他了。

魚玄機不忍再看。

鏗鏘一聲。

離徐鳳年額頭只差一寸的長劍斷為兩截,魚玄機睜開眼,茫然恍惚,不知何時,院中多了一位白袍女子,連她都要讚歎一聲美人。

刺殺失敗了?

魚玄機不知道是悲哀還是慶倖,手上還有一柄劍,本來就是用作自刎以逃過屈辱的,抬手準備一抹脖子,死了乾淨,可惜武媚娘就要成為野貓了,那個男人也說過大雪鋪地的時候,站在王府聽潮亭裏,能看見最美的風光,最美是多美?

無須徐鳳年出聲,一心成為死間的魚玄機就被桃花一般的“女子”單手捏住蟬翼劍刃,一拈就奪了過去,隨手一拋,斜割去大片芭蕉。這還不夠,一膝蓋撞在魚花魁腹部,讓這樣天見可憐的美人弓身如蝦。

徐鳳年本想嘀咕一句美人何苦為難美人,但見識到白狐兒臉的狠辣手法,識趣閉嘴。繼而看到失魂落魄的魚幼薇,雖然篤定在這裏死不了的徐鳳年恨不得怒駡一聲“臭婊子”,然後沖上去乾脆俐落耍上十七八個大嘴巴子。

但默念小不忍則亂同床共枕大謀,呼出一口濁氣,出了涼地四州,徐鳳年是死比活著容易,可在涼地境內,死比活著就要難太多了,你們這幫過江之鯽一般的刺客,真當把身兼大柱國和北涼王的老爹當做繡花枕頭啊。

再者徐鳳年這三年飽嘗底層辛酸,心智成熟許多,當年只是費解魚花魁莫名其妙殺氣凜然的劍舞,他一個天天跟老爹以及袁左宗一幫沙場上走下來的頭等武夫殺神廝混,世子殿下沒武功不假,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吧。

回到陵州不過是打定主意要以身犯險,確定一下魚幼薇的葫蘆裏賣什麼藥,是春藥,那最好,扛回家魚水之歡了,賣毒藥,對不住了,也是扛過去,但下場嘛,一個憋了三年一肚子邪火的男人對付一個睡夢中都想撲倒的美嬌-娘,還能做啥?

唯一的意外,恐怕就是出手是白狐兒臉,而非事先跟老爹說好的府上實力最高絕最霸道最牛氣的高手高高手,當然,看情況,白狐兒臉即便沒那麼高,也挺高的了。

徐鳳年厚著臉皮道:“白狐兒臉,有沒有讓她失去抵抗的手法,點穴啊之類的?”

白狐兒臉點頭道:“有更簡單的。”

直接一記手刀砍在魚花魁白皙脖子上,敲暈了。

徐鳳年僵硬著臉龐,跑過去探了探鼻息,確定不是香消玉殞後,得意冷笑一聲。抬頭一看,白狐兒臉已經沒了蹤影,不愧是高手風範。徐鳳年將嬌軀扛在肩上,就這樣扛出了紫金樓。

這一天,陵州城便開始瘋狂傳揚“世子殿下霸王硬上弓了魚花魁”的消息。
Auster 發表於 2012-7-2 23:09
正文第八章 東魁

陵州城內的膏粱紈絝們由衷嘆服世子殿下的跋扈段位是頂天的,三年蟄伏,才回了陵州沒幾天,就把魚花魁給褻瀆了。

徐鳳年把本名魚玄機的蹩腳刺客扛回王府,後頭跟著衣衫不整的李翰林,嚴池集不喜狎妓,方才只是正襟危坐與樓內言辭素雅的紅倌清談風月,看到鳳哥兒在芭蕉院呆了片刻便將魚花魁給拎出來,暗贊一聲霸道。

到了府內,李翰林很審時度勢地拉著嚴池集去逛白龍齋。

徐鳳年將魚幼薇摔到內室大床上,拿了一捧綢緞綁住手腳,還不放心,再捆了一層。

翻箱倒櫃找出李翰林縱橫花場百試不爽的玉泥散,這比一般采花賊行走江湖必備的蒙汗藥軟骨散之流要來得高級,女子服用後神志清醒,但體酥身軟如一灘暖玉,想要咬舌自盡很難,卻不妨礙婉轉呻-吟。

放進酒杯融化後,撬開魚幼薇的嘴巴,倒進去,忙完了這些,徐鳳年就一巴掌拍下去,粉嫩臉頰浮現一個鮮紅五指印,沒醒,徐鳳年又摔了兩個耳光,終於把魚花魁給打醒。

魚玄機睜開眼睛,不掙扎,不抗拒,重新閉上眼睛,軟軟糯糯說了一句讓徐鳳年差點暴跳如雷的話:“世子殿下動作快一點,我就當被畜生咬了一口。”

徐鳳年俯身撫摸著她被打紅的冷清臉龐,摯愛情人一般憐惜道:“疼不疼?”

魚玄機紋絲不動。徐鳳年也就不故作姿態,拿起床上一本早就準備好的春-宮圖,繪於絲帛,配香豔詞和狎昵語句,圖畫惟妙惟肖,掀開一幅,講述如何把玩纖足,徐鳳年摘去魚玄機襪子,動作不停,嘴上說著“纖腴得中,長短合度,不可無一,不能有二,才是神品。幼微,你的玉足摸起來可真舒服,深冬降至,以後就能幫我暖被窩了。這腳啊,春-宮圖上說兼有眉兒秀彎、手指尖、雙峰圓潤、唇色紅顏以及私-處隱秘的眾家之長,你說我是玩弄半個時辰呢,還是一個時辰?”

魚玄機有一雙堪稱神品的美足,她入行五年來,無需勞作,每日浸泡香浴,對身體每一寸都保養周到,因為徐鳳年褻玩帶來的本能緊張,腳背彎弓如一輪弧月。

徐鳳年不愧是千金一諾,說褻玩一個時辰,就玩夠了一個時辰,尤其當他伸出一根手指摩挲於魚花魁兩粒玉珠腳趾間,明顯能感受到她的壓抑顫抖。

接下來攀沿而上,隔著魚玄機最後一層貼身絨褲愛撫雙腿,修長白嫩,耍劍耍得那麼飄逸神采,美腿不出意料地充滿了彈性,又折騰了半個時辰,接下來卻不是扯掉肚兜“開門見山”,而是褪下自己衣物,側臥在魚玄機身旁,含住了她的耳垂。

美人已經香汗淋漓,淚眼朦朧,緊咬著嘴唇,滲出血絲。

徐鳳年在她耳畔輕聲道:“《望城頭》,劍舞,上陰學宮。順藤摸瓜,我就不信憑藉北涼王府的勢力,揪不出你背後的身世秘密,到時候你一切在乎的東西,我都會摧毀掉,活人,就殺。死人,我也要刨墳。慢慢玩膩了你,就將你沉屍湖底,請武當山的老道做一場法事,讓你做那冤魂野鬼,不得投胎。與我作對,這便是下場。”

魚玄機滿頰淚水。

徐鳳年猛地張開五指握住她的胸脯,全無先前的溫柔,魚玄機一陣刺骨疼痛,徐鳳年猙獰微笑道:

“我心好,賣你一次後悔藥。你只要肯服侍我,直到你人老珠黃的那一天,我就答應你還是魚幼薇,我不去管你是西楚舊臣的遺孤,還是江湖上被北涼鐵騎踐踏碾碎的亂民,我都不去追究。一切都安安好好,你能做我的一隻金絲雀,這世上,還有比北涼王府更華麗的籠子嗎?”

魚玄機哽咽抽泣。

徐鳳年冷不丁下猛藥道:“記起來了,還有那只武媚娘,多討喜的小東西,可憐可悲啊,馬上就要變成野狗的嘴食。我這就起床,去芭蕉院抱起它,當著你的面剁爛,再丟給饑腸轆轆的野狗。”

魚玄機暈厥過去。

徐鳳年啞然,這就嚇暈了?計畫裏還有更生猛的狠藥沒抖摟出來,意猶未盡啊。

徐鳳年捏了兩把紅粉玉鴿,過癮,只是魚花魁死人一般直挺挺的,摸了幾下,徐鳳年就失了興致,若只是漂亮的嬌軀,徐鳳年揮之即來揮之即去,想要多少有多少。

坐起身,穿好衣服,低頭看了一眼暈睡中梨花帶雨的魚幼薇,徐鳳年胸中的怨氣和眼中的陰戾淡去幾分,一個傻閨女罷了,不稀奇,府上不就有一位太平公主嗎?

徐鳳年給腦袋擱在一隻大紅金錢蟒引枕的她蓋上棉被,世子殿下心中對世間女子美貌氣態有一桿秤,一百文即一兩銀是極致,六十文是中人之姿,只有上了八十文才能入徐鳳年的法眼。

在他看來白狐兒臉拋開男人身份,能有九十五文,本來想評一兩銀,但覺得不妥,得給自己留點念想;姜泥有九十文,但將來還能更漂亮些。

眼前魚幼薇八十六文,跟他大姐差不多。府上過七十文的豔婦美婢不多,但也不少,只不過吃這類勾一勾手指頭的窩邊草,用世子殿下的術語就是“忒不是個技術活”,徐鳳年不學武,不敢縱欲過度,精挑細選,寧缺毋濫,品格“高雅”。

徐鳳年忙活了兩個時辰,吃了點存在精巧食盒的溫熱糕點,有了力氣,坐在床邊,又是一巴掌打醒魚花魁,冷言冷語道:“想不想吃用武媚娘的肉做成的包子?”

魚玄機終於沙啞哭泣起來。

徐鳳年翻白眼道:“騙你的。不妨跟你說實話,我要出氣,至多跟你和你的家世過不去,等將你投了湖,武媚娘我幫你養著,一定白白胖胖。”

她愣愣望著徐鳳年。

徐鳳年冷笑道:“在床下,我何時騙過你?”

她委屈道:“此時你坐在床上。”

徐鳳年惱羞成怒,豁然起身道:“驢草的,記打不記好的娘們,老子這就去把武媚娘剁成肉醬!”

剛起身,就聽到魚幼薇輕輕道:“我給你做奴,從今天起,我只是魚幼薇。”

徐鳳年轉身凝視著神情死寂的魚花魁,問道:“我能信你?”

她閉上眼睛哀苦道:“那你先殺了我,再去殺武媚娘。”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鬆開她手腳捆綁,然後離得遠遠的,“今天你先睡這裏,明天幫你安排一個院子,算是做我的暖房侍妾,別奢望名分,沒有的允許,不准四處走動。”

她平靜道:“我想武媚娘了。”

當晚,世子殿下就派人去紫金樓給魚幼薇贖身,芭蕉院子除了一隻白貓,什麼物什都沒捎回北涼王府。

……月明星稀,兩人緩緩走上聽潮亭台基,搭配古怪。大柱國徐驍和徐鳳年招惹來的白狐兒臉。

因為逝世的王妃一生信佛,雄偉台基下有四方形佛塔一座,刻八瓣梅花須彌座,塔身為覆缽形,正中開一船形龕,內刻一佛結跏趺坐於蓮台,神態莊嚴,刹基有石雕八金剛舉托刹身。

這座建築無疑是陵州城的風水所在,陵州缺水,北涼王徐驍便以人力擴湖為海,寓意“水筆”,聽潮亭高聳巍峨,臨水而建,聚集天地靈氣和吸收日月精華。

主閣一樓簷下有三塊橫匾,正東為皇帝御賜“魁偉雄絕”九龍匾。

入閣前,大柱國輕笑道:“以救鳳年一命換南宮先生入閣,怎麼看都是我賺了。”

白狐兒臉神色-如常,沒有答話。

推開大門,大廳內一塊巨幅漢白玉浮雕《敦煌飛仙》映入眼簾,畫上衣袂飄搖的飛仙俱是與真人等高,連見多識廣的白狐兒臉一時間都駐足失神。

微微駝背的北涼王徐驍呵呵一笑,介紹道:

“這一樓西廳擺有天下間入門武學三萬卷,不甚值錢的東西,我搜羅來不過是占個位置,加點家藏萬卷書的書香氣派。

二樓是暗層,除了四千陰陽學縱橫學孤本,還有四十九件天下奇兵利器,是我二女兒最愛呆的地方。

三樓有高深寶典秘笈兩萬卷,四樓暗層珍藏了一些奇石古玩,總被鳳年罵銅臭得很。

五六樓,便是那些個不惜犯險潛入王府的江湖豪客所圖之物,再往上,相信尋常高手看也看不懂。

至於頂樓,空無一物,南宮先生,若想登高遠眺,可去山頂的白鶴樓一覽風光。”

白狐兒臉聽出大柱國話中含義,點了點頭。

徐驍眯起眼睛笑道:“那我們直上五樓?”

白狐兒臉搖頭終於開口道:“上去以後可能就再也沒興趣看下面幾樓的六萬卷了。”

徐驍並不驚奇,哈哈一笑,獨自走上樓梯,沒入陰影。

腰懸繡冬春雷兩柄刀的白狐兒臉站在玉石屏風前,神采奕奕。

大柱國到了八樓,竹簡古籍遍地散亂,一張紫檀長幾,放著一盞昏黃飄搖的燭燈,幾角擱有一隻裝酒的青葫蘆,一條紅繩系著葫蘆口和一人的枯瘦手臂。

那人席地而坐,披頭散髮,一張臉慘白如雪,眉心一抹淡紅,仔細一看,猶如一顆倒豎的丹鳳眼。他一身麻衫,赤腳盤膝,下筆如飛。

大柱國徐驍撿起十幾份竹簡,整齊放好,這才有地方坐下,歉意道:“來得急,忘了帶酒,回頭讓鳳年補上。”

徐驍顯然對怪人的沉默習以為常,自顧自道:

“沒有一位真正的超一品宗師級高手坐鎮王府,我終歸睡不安穩。希望這個南宮僕射不要讓我失望。說來也怪,密探打聽了半年時間,都沒能挖出此人的根底,看來只能是北漢那邊的人了。義山,你說他目前有幾品實力?”

枯槁如鬼的男人開口,如一股子金石聲,“從一品。閣內修行十年,可此下眾生,此上無人。”

大柱國嘖嘖道:“鳳年撿到寶了。”

病癆子男人拿起葫蘆,倒了倒,沒酒了,頓時索然無味,於是停筆,眼神呆滯。

徐驍站起身,抬頭望著南面牆壁一幅《地仙圖》,負手皺眉道:“義山,鳳年不久便及冠,行冠禮,你贈一個‘表字’吧。”

男子想了想,“徐鳳年,字天狼。”

大柱國徐驍猛然放肆大笑,頗為自傲。
Auster 發表於 2012-7-3 17:05
正文第九章 雪中刀

立冬過後小雪來,但小雪時節卻無雪,這讓最喜歡雪夜溫酒讀禁書的世子殿下很遺憾。

白狐兒臉已經在聽潮亭一樓呆了半旬,入定入魔,這份毅力讓吃不了苦的徐鳳年自慚形穢,但這不耽誤徐鳳年在王府上找樂子。

花魁魚幼薇安定下來,住在一個一夜間被植入棠蕉兩種植物的幽靜院子,白貓武媚娘似乎很滿意新窩,又胖了幾分。

徐鳳年給魚幼薇送去了最上等的貂裘,最精美的食物,但始終沒有再度臨幸她的凝脂美玉,刻意生疏,那個圓滾滾的祿球兒說得對,養人跟養鷹是一個理兒,得慢慢調教,快了容易失去靈氣,慢了就不乖巧。

府內人都熟知世子殿下喜歡獨自泛舟遊湖,每次到了湖中央,就丟下幾樣東西,天氣暖和的時候,還會潛入湖中,好半天才浮出水面,約莫是世子生性近水。

今天,徐鳳年又極有雅興地做起了艄公,撐船到了湖心,自言自語了幾句,將幾塊包裹好的熱騰騰烤鹿肉系上一塊石頭,丟了下去。

然後就躺在小舟上,享受冬日的溫煦陽光,昏昏欲睡過去,半睡半醒之間聽到嗓音喊他,坐起身一看,岸邊亭榭裏站著一位身披華貴紅裘衣裳的修長女子。

熟悉的苗條身影附近站著幾位陌生人,她使勁招手,徐鳳年一臉驚喜,劃舟返回,跳進亭榭,結果被女子環腰抱住,香豔嘴唇啃咬了徐鳳年一臉,一臉胭脂唇印的徐鳳年親昵喊了一聲姐。

這世上敢這麼調戲世子殿下的,明擺著就只有大柱國長女徐脂虎了。

姐弟兩個從小就關係極好,她出嫁前,徐鳳年到了十二三歲還被她拉著同床共枕,如果說天下間北涼王徐驍是最護短徐鳳年的,徐龍像是最聽話的,那徐脂虎絕對是最寵溺歡喜徐鳳年的。

一得到父王書信說弟弟回城,徐脂虎立即就馬不停蹄帶著一群豪奴惡僕趕回娘家。

眼眶含淚的她捏了捏弟弟的臉頰,摸摸頭,揉揉肩膀,還無所顧忌重重拍了徐鳳年的屁股一下,最後習慣性往弟弟襠部掏,徐鳳年苦著臉道:“姐,這裏好得很,就不需要檢查了,有外人。這兩位,誰啊?”

亭榭裏除了懾于徐脂虎狠辣怪誕作風常年戰戰兢兢的女婢嬤嬤,還有兩位外來人士,都是風流俊彥,一個青衫仗劍,玉樹臨風。另一個魁梧雄壯,滿臉的正氣凜然。

徐脂虎嫣然一笑,指了指,嬌笑道:“這位是清河崔氏的崔公子,劍術超群,路上姐姐遇見不開眼的流寇,是崔公子帶領家兵驅散。這位是鄭公子,行俠仗義,在關中一帶極富俠名。都是姐姐的恩人。”

兩人一起躬身拱手道:“見過世子殿下。”

徐鳳年微笑道:“既然是姐姐的恩人,那邊是本世子的恩人,可有想練的武學功法,這兒藏書頗豐,讓人給你們拿幾本出來。”

相貌清逸的崔公子眼神炙熱,但掩飾很好,推脫過去。

遊俠鄭公子卻打心眼興致缺缺。

徐鳳年心中分別罵了“矯情”和“缺心眼”,臉色卻仍然熱絡,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客套話,徐脂虎不覺得乏味,反正在她眼中,弟弟便是最完美的,就是當年學馬跌個狗吃屎的窘態也是極瀟灑的姿勢。

徐鳳年一招手,將薑泥使喚過來,讓她領著兩位公子去王府轉悠,然後揮退所有下人,只留下好些年沒見面的姐弟。

徐鳳年不客氣道:“姐,這崔公子皮囊是不錯,但瞅著怎麼都心術不正,跟我是一路貨,你可別被騙錢騙色了。至於那個傻大個,要麼就是真笨,要麼就是城府深沉,也不是好鳥。你跟他們玩玩可以,別動真感情。”

徐脂虎伸出一根手指點了一下徐鳳年眉心,媚笑道:“姐姐還需要你小子來教誨?男人這東西,姐只要一瞥,就知道他褲襠裏的鳥是大是小,是好是壞。”

徐鳳年握住姐姐的手,拿起一顆貢品黃柑,剝開,姐弟一人一半,徐鳳年丟進嘴一瓣,嘿嘿道:

“姐好像身子骨豐腴了些,這樣就好,要是吃苦瘦了,我可就要去江南道大開殺戒嘍。”

徐脂虎突然沒個徵兆讓人準備就泣不成聲起來,徐鳳年還以為姐姐在那邊收了欺負,咬牙切齒道:“姐,你說,誰惹你不高興,我帶人抄傢伙殺過去!”

徐脂虎抹了抹淚水,好久才止住哭聲,拉起徐鳳年的手,看著手心和指尖的老繭,又哽咽起來,“姐知道你這三年遊歷不容易,以前的你哪可能樂意將一整瓣柑橘囫圇吞下,便是姐姐肯撕掉橘絲,你也未必肯吃。

姐姐衣食無憂,能吃什麼苦?就算是個被人在背後戳脊樑骨的無德寡婦,對姐姐來說,不過是撓癢的碎嘴罷了。

可你三年遊歷,徒步輾轉數千里,姐姐想都不敢想,狠心的爹呐!我要找他算賬去!他若不疼你,你隨姐姐去江南道,那兒富饒,姑娘也俏。”

徐鳳年做了個豬頭鬼臉,惹得姐姐一笑,這才哈哈道:“姐,我可不是孩子了。”

徐脂虎一把摟過徐鳳年,把他的腦袋按在整個江南道男人都垂涎的豐滿胸脯上,哼哼道:“不是孩子了,也可以跟姐一起睡,今晚你別想逃。”

徐鳳年一臉沒幾分真誠的害羞道:“姐,有傷風化。”

徐脂虎擰過弟弟耳朵,威脅道:“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宣揚你八歲還尿床的英勇事蹟?還有,十二歲跟姐躺一張床上,哪次清晨醒來你的手不是按在姐姐這裏?嗯?!”

徐鳳年斜眼瞥了一下姐姐的胸脯,恨不得玩個地洞鑽下去,諂媚道:“姐,姐弟兩個就不要自相殘殺了吧?來來來,我給你揉揉肩膀。”

享受著世子殿下手法老道的揉捏,一臉陶醉舒坦的徐脂虎眯著眼睛望向湖景,歎息道:“你回來,黃蠻兒就走,不知道是不是我走了,那個丫頭就來,姐弟四人總是沒個團圓。”

徐鳳年問道:“姐,等下大雪了,去武當山那賞景琉璃世界?”

徐脂虎灑然笑道:“既然那個沒心沒肺的膽小鬼要求天道,就讓他孤單一輩子好了,我還沒臉沒皮求他不成。你若不說,我都忘了有這麼個人。”

徐鳳年哦了一聲,不再哪壺不開提哪壺。

徐脂虎狠狠親了一口徐鳳年的臉,嫣然道:“姐姐心眼小,眼界小,所以只要有弟弟你,天下男子俱是不堪入目的俗物。”

徐鳳年故作悲春傷秋道:“可惜是姐弟。”

徐脂虎擰緊了耳朵,笑駡一聲“死樣”。

女人出嫁,便是潑出去的水了。

大雪時節有大雪。

不管如何留戀,半旬重聚時光一閃而逝,姐姐徐脂虎終於還是要回江南道,她說下雪了,再不走就真捨不得離開了。

那一日徐鳳年策馬送行三十裏,孤騎返城。

回到王府,心情不佳的徐鳳年頭腦一熱,把女婢姜泥和名義上的侍妾魚幼薇都喊到湖畔涼亭賞雪。

湖面早已結冰,但鵝毛大雪仍然不肯甘休地潑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徐鳳年甩了甩頭,站起身,喝了口溫酒暖胃,嘀咕了一聲誰都不明含義的“老湖魁,可別在底下凍死了”。

徐鳳年轉而望向湖對面的聽潮亭,白狐兒臉已經許久沒有露面了,在裏頭對著浩瀚的武學卷帙,可還好?

最後遙望向武當山方向,徐鳳年不懂那些窮其一生孜孜不倦追求武道大境的武夫,至於追求虛無縹緲無上天道的瘋子,就更不懂了,他只知道,當年若那個倒騎青牛的年輕道士肯點頭,姐姐就會幸福。

所以徐鳳年對傳承已千年的武當山沒有半點好感。姐姐心眼小,他更小。

徐鳳年給薑泥倒了一杯熱酒,遞過去,她卻報以冷笑。

她是亡國的公主不假,甚至還被師父說成身負天下氣運的天之驕子人物,但在北涼王府,她只是一名女婢,吃穿住行都必須循規蹈矩,所以衣衫單薄瑟瑟發抖的她視線數度瞄在了酒霧中。

徐鳳年嘲笑道:“你想喝酒,我給你的卻不要,你又不能自己拿,你我都累得慌。我就是個不成材的浪蕩子,你有本事去刺殺皇帝陛下,或者我爹也行,跟我過不去算什麼英雄好漢?”

姜泥冷聲道:“我一個弱女子,就一把神符,只能殺你,不殺你殺誰?”

徐鳳年無言以對,喝了口酒,撇嘴道:“無賴貨,跟我挺般配。”

薑泥乾脆閉目養神。

懷抱著武媚娘的魚幼薇很好奇這個絕美女婢是什麼身份。

一道白虹掠出閣。

落於離聽潮亭不遠的湖中。

白袍白狐兒臉,第一次同時抽出繡冬春雷二刀。

繡冬刀長三尺二寸,重十斤九兩。煉刀人不求銳利,反其道行之,鈍鋒。

春雷刀長二尺四寸,僅重一斤三兩,通體青紫,吹毛斷發,可輕鬆劈開重甲。

一柄繡冬卷起千層雪。

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而行,傾斜向湖上疾行的一襲白袍。

磅礴壯闊。

一把春雷刀刀冷冽,湖面冰塊劈散出近百道觸目驚人的巨大凹槽。

風雪亂人眼。

剛拿起一根黃瓜啃的徐鳳年動作僵住,看神仙一樣直勾勾望著湖中一人兩刀漫天雪。

啃生黃瓜苞米都是來回六千里遊歷熬出來的習慣,迎合世子殿下的“刁鑽”口味,都準備了許多洗乾淨卻不削皮的生黃瓜,還有一些甜苞米,這個時節要折騰這些玩意可是不小開銷。

薑泥呢喃了一句:“好美的女子。”

相比除了一柄神符就沒什麼殺傷力的女婢,粗略習劍並且在上陰學宮呆過一些年月的魚幼薇要更有眼力,湖中作悍刀行的俊雅人物,絕對是最拔尖的刀客。眼前這等風景,可不輸給年幼時見娘親劍舞。

白影卷雪前行。兩道刀氣縱橫無匹。

徐鳳年啃了一口黃瓜,樂呵道:“這才是宗師風範嘛。”

湖中風雪驟停,一柄重新歸鞘的短刀被拋出,劃出一道玄妙弧線,直插徐鳳年身前雪地。

這一年,大雪時節,白狐兒臉捨棄一柄春雷,登上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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