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80350
wantless 發表於 2017-7-3 20:08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九章


(番外還剩下差不多兩三萬字左右,關注我的微信號fenghuo1985)

  環顧四周,興許是明日大雪廬槍聖造訪東越劍池的緣故,今日青梅坊的顧客中,如同桌夫婦這樣的市井百姓,其實只佔少數,更多是無形中散發草莽氣息的過江蛟龍,只不過礙於劍池數百年積攢下來的威勢,都收斂許多氣焰。

  如今離陽朝廷名義上依然不禁兵器,只是在某些版圖疆域之上,已經有不少「春江水暖我已知」的刺史郡守「擅自」下令,在轄境內嚴禁江湖人士公然攜帶兵器,或是准許其攜佩,但必須用棉布將其包裹。

  只不過如今仍未有經略使節度使這個品秩的封疆大吏行此舉措,倒是刑禮兵三部各有相應六科給事中上書建言,不但要大禁還要大繳,禁的是江湖恩怨私鬥,繳的是江湖人的武器,大概是由於措辭過激,朝廷擔心地方上的反彈,所以暫時並未接納這項建議。

  其實有當年老涼王馬踏江湖在先,離陽新朝也沒人覺得此事如何難以推行,不過又有相當份量的官員提出異議,當下北莽北朝尚未攻克,中原亦是需要休養生息,絕不可在此橫生枝節,最終皇帝陛下在小朝會上一錘定音,擱置此事兩三年也無妨。

  那婦人如同白日見鬼一般,小心翼翼打量了這對男女,如何都猜不透他們的關係。

  離陽女子髮髻樣式繁多,但是婦人與少女之間,有著一條天然鴻溝,若是梳錯了髮髻,其錯之大,無異於僧人穿道袍。所以世間幾無少女梳婦人髻,也無婦人梳少女髻,此時抱著女兒的婦人,便梳著時下江南道士庶婦人頗為推崇的盤桓髻,最早興起於京城世族婦人,然後在江南道廣為流傳,持重幹練,勝在雖輸在平淡無奇,但勝在「無錯」二字,無論何種性質的宴會,無論規格高低的酒席,婦人的盤桓髻都不會過分。

  而她身邊的徐寶藻,由昨日的雙環髻換成了今日的垂簾髻,特點在於青絲垂折之地必須以絹綢繫縛,且可飾以少許珠寶翠玉,故而很能顯現女子用心與家底之功力,而徐寶藻囊中羞澀,又不願跟那姓徐的借錢購買價值不菲的絲綢飾品,便只是用一方紅絹系髻,且無珠光寶氣點綴,所以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個窮丫鬟了,繼而推斷出她身邊的那位公子,多半只是家道平平的地方士族,勉強養得起書僮婢女,卻也沒到能夠「富養」婢女的地步。

  被宋庭泉罵作無恥的中年儒士彷彿聽到天大笑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無恥?這位口無遮攔的小姑娘,你可知中傷朝廷官員,按離陽律是何種處罰嗎?」

  葉庚剛好試圖挽救,氣得渾身發抖的宋庭泉就已經脫口而出:「我管你什麼官員什麼律例!這裡是我劍池的地盤,別說一座福祿鎮,就是方圓數百里,數百年來都受我宋家恩惠!」

  第一次出門就給登徒子羞辱的小姑娘顯然氣壞了,聲調愈發拔高,瞪大眼眸,「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那人笑臉燦爛,撫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他轉頭望向那名一直懶洋洋喝酒的年輕人,略帶掩飾極好的恭敬諂媚,問道:「李大人,聽這位小姑娘的口氣,好似這東越劍池的一家之家法,還要大過咱們離陽的王法啊?」

  那位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哥,腰間既不佩刀劍也無掛玉,倒是用一根紅繩墜著鹿角質地的精巧物件,哪怕是附庸風雅,也屬於另闢蹊徑了。此人一手在桌面下摩挲鹿角,一手舉杯,笑瞇瞇點頭,用濃重的遼東口音說道:「琢磨著是這麼個意思。」

  得了「聖旨」的中年男人心思大定,轉頭望向一頭霧水的宋庭泉,陰測測問道:「小姑娘,如果本官沒有猜錯,你姓宋?」

  宋庭泉雖說不諳世事,畢竟生長於「江湖王侯」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卻也不傻,眼前此人左一個宋家右一個本官,明擺著對自己也對整個家族居心叵測,少女也意識到事態不妙,即便羞憤難當,恨不得一劍刺死這個傢伙,仍是閉嘴不言。

  少年讀書郎葉庚一本正經地作揖致歉道:「童言無忌,這位先生何必與一位晚輩斤斤計較?」

  那男人瞇眼成一條縫,視線在少女稍具規模的胸脯上掠過,嘴角翹起,「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你們是否誠心賠罪了。」

  葉庚問道:「那我替朋友自罰三杯,先生以為如何?」

  坐在隔壁桌上冷眼旁觀的年輕公子嗤笑一聲,並未明言。

  公門修行多年的男子已經聞弦知雅意,搖頭道:「你?小兄弟,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如今沒資格喝這個酒。」

  葉庚猶豫了一下,沉聲道:「在下葉庚,出身扶隴郡葉氏。」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識轉頭望去。

  那位公子哥淡笑道:「這種話,等你爹當上了左春坊庶子,才勉強有些份量。不過話說回來,好心奉勸你們這幫南方佬一句,比什麼都好,千萬別跟咱們遼東子弟比爹的官職品秩。」

  葉庚臉色瞬間慘淡雪白,一個輕易道出他爹即將擔任左春坊庶子的遼東年輕人,絕對不是他一個扶隴葉氏偏房子孫能夠招惹的,除非他自己將來不但能夠鯉魚跳龍門地進士及第,還要「小黃門郎」傍身,進入翰林院。

  如今涼黨勢大,是誰作為抗衡涼黨的主心骨?江南道的世族高官,多是廟堂文臣,難以成事,更難以真正壓制氣焰跋扈的涼黨。至於跟隨皇帝陛下北上入京的扶龍系武將,原本最有底氣和底蘊,可惜要麼在北莽北方沙場大肆撈取戰功,要麼已是滿載而歸的那撥人,與北涼邊軍鐵騎或多或少都有袍澤之誼,如何撕破臉皮跟北涼文武官員死磕?那麼就朝廷就只能依靠遼東世族豪閥出身的官員,這幫人多性格粗糲,比講究名士風流的南人更捨得拋下臉面,不但敢跟涼黨當堂罵架,甚至也敢捲袖管幹架,雖說事實證明跟涼黨罵架的話,互有勝負,總體輸多贏少,至於幹架,十成十是要鼻青臉腫,輸得淒涼,但好歹比起只會如委屈幽怨小媳婦一般的江南道文官,遼東官員無論文武,在場面上要強上太多。

  所以自從新帝登基以來,除了秘不示人的小朝會和一板一眼的大朝會,從六部衙門到京畿駐軍,反正那是相當的熱鬧,新人新氣象。

  徐寶藻尤為熟稔官場規矩,聞言之後低聲道:「說不定這人的家族,就是在前朝祥符年間聯袂入京的『遼東八閥』之一。」

  徐鳳年笑道:「不是可能,而是就是那『八公侯』之一。」

  徐寶藻疑惑道:「你這麼確定?」

  徐鳳年問道:「賭不賭?」

  徐寶藻心虛道:「有何不敢?!你說賭什麼?」

  徐鳳年喝掉壺中最後一口自釀梅子酒,擦拭嘴角,柔聲道:「算了。」

  徐寶藻氣急攻心,恨不得與這姓徐的玉石俱焚,只是那邊異象突起,剎那間吸引了青梅坊所有注意力,只見一名姿色中上的女子劍客,不知何時站在了兩張桌子十步之外,她的拇指抵住了劍柄。

  人至,劍氣尾隨而至。
wantless 發表於 2017-7-3 20:12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章

  毋庸置疑,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女子最少已經臨近小宗師境界,甚至是已經躋身二品。

  青梅坊的行家高手不在少數,一下子就掂量出她的斤兩,絕不是可以輕易挑釁的人物。

  她臉色冷漠道:「我家小姐言語得罪之處,劍池必有答覆,可若是有人上綱上線,想要栽贓我劍池宋家,那就先問過我的鑿山劍。」

  眾人恍然,原來是宋家嫡系子弟的貼身扈從。

  這不值得大驚小怪,真正稱得上江湖世家的那些幫派宗門,天賦驚艷的嫡傳弟子行走江湖,尤其是初出茅廬的時候,長輩和幫派必然會派遣高手暗中保護,以免半道夭折。

  吳家劍塚只讓劍冠劍侍兩人闖蕩江湖,終究是特例。

  太白劍宗陳天元,金錯刀莊主童山泉,一位天生劍胚,一位女子刀聖,更是特例。

  青梅坊一陣嘩然,一些瞭解東越劍池內幕的江湖豪客開始竊竊私語,原來這位懸佩鑿山劍的女子,不但是正兒八經的小宗師境界,而且身份超然,她在少女時期曾是劍池老宗主宋念卿的兩位捧劍侍女之一,是劍池外姓劍道高手中的翹楚之一,與姜秀卿宋庭泉這對母女關係更是親密無間。

  果然,宋庭泉一看到這個自己喊姑姑的女子現身,立即膽氣雄壯起來,正要痛打落水狗,卻聽到姑姑沉聲道:「小姐,請隨我回劍池!」

  少女愕然。

  她敏銳察覺到這位比親姑姑還親的長輩,死死盯住那名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的劍客背影,彷彿如臨大敵,已是置身於生死一線。

  少女背脊泛起一陣寒意。

  正當少女低頭服軟之際,那名腰墜鹿角掛件的公子哥緩緩起身,笑意森森,「當眾毆打朝廷官員,按離陽律當流徙西北一千六百里,若有包庇,以半罪論處,徙南疆八百里。」

  不等那名劍池宗師辯解,這位器宇軒昂的年輕人又笑道:「忘了介紹,這位被你們宋氏嫡女無故毆打的官員,是我離陽刑部主事李大人。」

  那名中年男子正了正衣襟,挺起胸膛,氣勢凌人。

  刑部主事,正六品。

  品秩不高,重要的是清流官身。

  在不知公門門道的官場門外漢眼中,就算知道刑部主事的品第,也不清楚這個官位如今的潛在份量,尤其是對江湖的影響。

  因此劍池女子宗師面無懼色,「無故?」

  那人哈哈大笑道:「本官說無故即是無故!」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剛有依稀謾罵聲響起,這個年輕公子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撐在桌面上,儀態瀟灑道:「至於本官嘛,忝為刑部清吏司,第七司員外郎。」

  幾乎所有青梅坊客人都是面面相覷。

  這個口音彆扭的北方佬龜孫子到底想顯擺個啥?什麼清吏司第七司的?

  徐寶藻和同桌護住孩子的男人幾乎同時歎了口氣,少女無奈道:「宋家有大麻煩嘍。」

  男人惋惜道:「東越劍池,大禍已至!」

  徐寶藻轉頭得意洋洋道:「曉得其中玄機不?」

  徐鳳年根本沒理睬少女的炫耀,只是眼神古怪地看著那個劍池女劍客。

  泥菩薩也有幾分脾氣,何況是堂堂出自劍池的劍道宗師,她推劍出鞘寸餘,頓時劍光熠熠,劍意森森,她冷笑道:「我只知無論百姓還是官員,生於天地間,總要講理才是!」

  此言一出,她四周的叫好聲和喝彩聲,此起彼伏。大夥兒都是江湖兒女,自當同仇敵愾,為這位鐵骨錚錚的劍道宗師助長聲勢。

  那名自稱刑部清吏司員外郎的年輕人在被拆台後,非但沒有覺得難堪,反而笑意不減,隨意瞥了幾眼聲響最大的方位,緩緩收回視線後,終於流露出些許平起平坐的恭謹眼神,微笑道:「黃先生?」

  那名始終沒有動靜的佩劍男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面對那位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劍池女子宗師,「在下遼西黃小河,暫時在刑部當差,並無官身品秩……」

  說到這裡,這個自報名號的北地劍客略作停頓,沉聲道:「只有刑部柳尚書頒發的銅魚繡袋一枚!」

  所有看熱鬧不嫌天塌下來的青梅坊客人,瞬間都下意識嚥了嚥口水,更有人已經想要偷偷摸摸溜之大吉了。

  尤其是當他們瞪眼看清楚了那個名聲不顯於中原的「黃小河」,腰間袋子所繡的鯉魚數目是六之後,一個個噤若寒蟬。

  江湖傳言,離陽刑部近二十年來,秘密招安的江湖高手之中,唯有二品小宗師方可懸掛銅魚繡袋,繡五魚,又唯有功勳卓著之輩,才能加繡一魚,或是初入刑部的一品境界高手,一律繡六魚。

  一般江湖草莽不知道的是這些被朝廷籠絡的頂尖高手,直接歸轄於刑部主要四司之外的清吏司,正是那位年輕公子所在的「冷僻」衙門。

  刑部第七清吏司,職掌東越和寶瓶兩道刑名案件,收辦六館閣、兵科、國子監、欽天監和宗人府在內十二處衙門的文移。以及提請審定每年的秋審。

  由於第七清吏司由於涉及兵科、館閣和宗人府兩處,不但能以文官身份跟那幫立下扶龍之功沒幾年的兵部武官,天經地義地籠絡關係,還要與炙手可熱的館閣官員和與國同姓的宗室勳貴打交道,所以第七司在離陽刑部十六清吏司當中尤為重要,僅次於京城第一清吏司和北涼道第三清吏司,而這幾個大司的主官郎中,與地方上的一州別駕,並稱朝內朝外小刺史,足可見權柄之重。

  劍池女子語氣凝重,「可是昔年天下第一左手劍張鸞泰的師弟,遼西快劍黃小河?」

  黃小河流露出一抹恍惚神色,不過一閃而逝,瞬間劍心通明,點了點頭。

  她鬆開劍柄,雙手抱拳道:「東越劍池何山溪。」

  黃小河亦是抱拳還禮。

  那個自稱刑部清吏司員外郎的公子哥坐回位置,給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眼角打量著那兩位江湖兒女,打趣道:「呦,這是相見恨晚惺惺相惜來著?黃先生,要不然本官幫你再喊一壺酒?」

  跟此人同出兩遼的黃小河臉色淡漠,對女子宗師何山溪沉聲道:「今日希望你不要出劍。」

  何山溪滿臉苦澀,輕輕呼出一口氣後,左手拇指重重按住腰間劍柄,眼神堅毅道:「恕難從命。我東越劍池,劍氣在長,劍意在深,劍心在靜!劍道在直!」
wantless 發表於 2017-7-3 20:15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一章


  劍道在直。

  這四字,可不是東越劍池的沽名釣譽,而是一代代宋氏子弟用數百年時間來證明的事實。

  在座許多江湖豪俠和綠林好漢都情不自禁地拍案叫好。

  何山溪對闖禍的少年少女柔聲道:「先站到我身後,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你們都不要輕舉妄動。」

  姓李的刑部主事正要出聲,結果被官高一階的年輕人擺手道:「只要不離開這座青梅坊,都由他們去。請人去你們劍池搬救兵也好,讓這福祿鎮的江湖同道仗義相助也罷,本官絕不阻攔。」

  何山溪壓抑下怒氣和殺機,問道:「劉大人,到底意欲何為?!到底我何山溪要如何做,才能化干戈為玉帛。」

  如今的東越劍池,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真正的多事之秋。

  四方聖人之一的大雪廬李厚重明天就要登門,春神湖生氣樓的數位劍道宗師聯袂登門,如今又有官府中人居心叵測,說不定還有其它勢力想要渾水摸魚或是趁火打劫。

  她何山溪不過是一位劍道小宗師,豈敢輕舉妄動?

  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的公子哥故作深思狀,沉默片刻,對何山溪露出一個迷人笑容,伸手往下虛按幾下,「不然咱倆先坐下聊?」

  在中原江湖名聲不顯的快劍黃小河站在他身旁,神情肅穆,時刻關注著女子劍客的氣機流轉。

  何山溪坐在那名年輕官員的對面,「劉大人儘管直說,我只要能夠做到……」

  驟然間,青梅坊內劍氣凌人,如有三尺青鋒近在咫尺地擱放在肩頭,寒意陣陣。

  坐在長凳上的何山溪鑿山劍出鞘一尺。

  站在年輕人身邊的黃小河卻已經出劍一尺半有餘。

  最終兩人的劍都沒有完整出鞘。

  意識到氣氛不對的徐寶藻悄悄問道:「怎麼了?」

  徐鳳年放低嗓音,一語道破天機:「桌底下,那位公子哥的腳踩在了何山溪的繡鞋上。」

  徐寶藻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道:「世間竟有比你還厚顏無恥之人?!」

  徐鳳年氣笑道:「那我不是還得感謝那位劉大人?」

  徐寶藻慫恿道:「你咋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

  徐鳳年喝完了酒,只好喝那梅子湯,「英雄救美?那也得有絕色美人啊。何山溪也就七十文錢的姿色……」

  少女痛心疾首道:「你這人能不能再俗一點?良心都給狗吃了!白瞎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了!」

  徐鳳年置若罔聞。

  那邊,一觸即發,只見何山溪滿臉煞氣,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劉大人!我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年輕官員臉色怡然,舉起一杯酒,仰頭一口飲盡,然後凝視著眼前這位想必在江湖上名動四方的女子劍道宗師,微笑道:「哦?」

  剎那之間,兩抹高低不一的劍光如春雷迅猛炸開。

  被劍光籠罩其中的年輕官員紋絲不動,臉色如常,剛好放下酒杯,哪怕是杯底輕磕桌面的輕微響聲,在萬籟寂靜的青梅坊也顯得格外刺耳。

  何山溪依舊正襟危坐,但那柄鑿山劍的劍尖距離年輕官員的眉心,僅剩一寸。

  只是懸掛刑部銅魚繡袋的黃小河那柄纖細長劍,懸停在何山溪的左肩上方,劍尖已經越過她的鬢角一寸。

  黃小河冷聲道:「何山溪,請三思後行!事不過三,下一次你再擅自出劍,我黃小河就不會停劍了。」

  何山溪那一刻的神色,複雜至極,羞憤,悲哀,失落,遺憾,愧疚。

  那一刻,不復見武道宗師的風采,只是個女人而已。

  這位有望在有生之年躋身一品境的女子劍道宗師,極有可能劍心雖未碎卻已破。

  這讓許多江湖同道中人倍感心酸。

  武道攀升,得何其難,失何其易。

  宋庭泉淚流滿面,像一隻被人用彈弓從高枝打入泥濘中的雛鳥。

  葉庚滿心畏懼,身體顫抖不止。

  年輕官員毫無在鬼門關轉悠一圈的覺悟,笑著伸出雙指推開那劍尖,直視何山溪,桌底下,則繼續用腳摩挲她的小腿,笑瞇瞇道:「你是不是想說士可殺不可辱?」

  面對認命一般的劍池女子,他反倒失去了興趣,緩緩收回腳,繼續說道:「只可惜你這種江湖草莽,沒資格自稱為士,你何……何什麼來著?哦,何山溪,你興許在江湖上威風八面,但那只是我們朝廷不屑搭理你們這些跳樑小丑罷了。何山溪,東越劍池,小宗師?」

  他仰頭大笑,最終死死盯住何山溪,嘴角翹起,「實不相瞞,並非是本官瞧不起你何山溪。」

  隨後此人懶洋洋地環顧四周,大聲道:「而是本官看你們在座所有江湖中人,任你們是什麼幫主宗主,什麼二品小宗師,都不如路邊一條狗!」

  寂靜無聲。

  終於有人忍不住怒喝道:「你這狗官!大言不慚,就不怕半夜睡覺給人割走腦袋?!」

  來自京城官場的年輕公子哥仔細把玩著鹿角墜件,甚至懶得轉頭去跟那人說話,「本官倒是期待有人來取走頭顱,是李懿白的東越劍池?靖安道的快雪山莊?還是南詔的金錯刀莊?」

  無人應答。

  長久沉默後,青梅坊角落有人怯生生說道:「軒轅盟主就敢……」

  年輕官員愕然,然後大笑道:「她嘛……倒是真敢。只不過這位武林盟主為何要與本官較勁……」

  說到這裡,他好像有些失去興致了,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十年,再給我十年,最多十五年。」

  他緩緩站起身,嘖嘖道:「原來這就是你們的江湖啊。」

  他隨意瞥向一處,「說好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呢?」

  又轉移視線,「聽說你們江湖上有出海訪仙的鄧太阿,徽山雪夜證長生的軒轅青鋒,東海武帝城的于新郎,有吳家劍塚那位連姓氏都沒有的女子劍仙,他們人呢?」

  他的游曳視線在徐鳳年徐寶藻身上快速掠過,最終低頭望向桌面上的酒杯,譏笑道:「什麼江湖,還不如這酒杯大!什麼陸地神仙,三教聖人,什麼劍甲刀魁,都是爛泥塘裡的泥鰍雜魚王八蛋罷了。尤其是這東越劍池,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趁早關門算了。」

  就在此時,一聲怒斥響起,氣機雄渾充沛,以至於青梅坊內酒桌之上的酒杯都顫動不止,「辱我劍池者,殺無赦!」

  「放肆!」

  「不可!」

  電光火石之間,黃小河和何山溪幾乎同時出手,前者是為了擊斃刺客,後者是為了攔截同門。

  刑部供奉黃小河此次出劍,無愧其快劍綽號,遠比之前阻止何山溪的兩劍更為迅猛,去勢快若滾雷,雪白劍氣筆直一線如雨後白虹,也如橫向觀看的廣陵江一線潮。

  雖然何山溪的劍尖精準刺中了黃小河那柄纖細長劍的劍身,但於事無補,因為後者的劍氣早已洞穿那名刺客的心口。

  被劍氣衝撞之下,身體猶在空中的刺客砰然倒飛出去,摔落在數丈之外。

  在一州江湖都飽受敬重的何山溪被辱,這名肯定出自劍池的刺客則乾脆當場被殺。

  東越劍池,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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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7-12 21:10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二章

  試想宋念卿柴青山當家之時,怎麼可能有這種奇恥大辱?

  同樣是沒有老一輩宗師擔任主心骨的吳家劍塚,上一代劍冠吳六鼎閉關證劍仙,劍侍翠花的聲望更是如日中天,有誰敢去找吳家劍塚的麻煩?

  兩座劍林根本之地,高下立判。

  顯而易見,一切只因為當代劍池宗主李懿白,不堪大任。

  青梅坊內,悍然殺人之後,黃小河盯住雙眼通紅的何山溪,厲色訓斥道:「公然刺殺朝廷官員,你們劍池宋氏是想被抄家不成?!」

  青梅坊外,那名已經倒斃的「刺客」似乎還有一位「同夥」,此刻正單膝跪地,她動作輕柔地伸出手掌,讓死不瞑目的同門師兄死後合眼。

  何山溪咬破嘴唇,滲出血絲,轉身喊道:「穆馨!你回去將此事稟報宗主!」

  那個叫穆馨的女子約莫三十來歲,姿色勝過何山溪,雖算不得國色天香,卻也相當不俗,主要是她身段高挑且豐腴,胸脯尤為壯觀,天生內媚,興許是太過風情誘人的緣故,哪怕她再氣態端莊,瞧著也不像是東越劍池的劍客,倒像是江南道那邊天字號青樓的第一等花魁。

  所有人都不曾想這位性情應該柔柔弱弱的劍池女子,竟是那般耿直剛烈,緩緩拔劍出鞘,望向那名劍道修為明顯要勝過何山溪一籌的刑部高手,「我穆馨,這一刻起不再是劍池子弟!孑然一身,生死自負!」

  悲壯且無奈。

  黃小河臉色平靜。

  何山溪怒道:「穆馨,不要白白送死!」

  穆馨決然道:「如師姐所說,劍道在直!」

  饒是心性足夠堅韌不拔的何山溪,也開始眼眶濕潤。

  東越劍池作為本家外姓兩派子弟人數近千的龐大宗門,內外之爭一直隱隱存在,只不過多是君子之爭,鑄劍大家鄭景德鄭景陽是外姓子弟的中堅,幾位古稀之年的外姓長老早已不問世事,接下來便是何山溪等人,至於穆馨之流,劍術在江湖上能算功底紮實的二流好手,可是誰都心知肚明,江湖上已經高高在上的二流高手,在東越劍池這種宗門內,根本拿不出手。

  江湖也分水深水淺,泥鰍有泥鰍的地盤,蛟龍有蛟龍的地盤。吳家為何敢於讓每一代劍冠劍侍仗劍走天下?原因很簡單,融匯天下百家劍學的吳家劍塚,水足夠深,作為劍塚脫穎而出的佼佼者,每一對劍冠劍侍都有足夠的自保實力。

  年輕官員嗤笑道:「好一個生死自負,若是每一個江湖鼠輩刺殺朝廷官員之前,喊上一聲我已脫離某某幫派,如此就能輕鬆撇清關係,那我離陽的官府衙門,恐怕每天都有官員死於非命吧?」

  年輕人笑了笑,瞥了眼豐腴女子的胸脯,「你是叫穆馨吧?你知不知道本官就憑你這番話,就能夠讓你的宗門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何山溪臉色劇變。

  穆馨坦然道:「我只管出劍,斬不平事。如果穆馨當真牽連了整座劍池……」

  何山溪怒道:「穆馨,不可造次!如今我們劍池風雨飄搖……」

  不曾想在宗門內一向以性情溫和著稱的穆馨向前踏出一步,「那牽連了便是!我劍池歷代宗主,歷代劍道宗師,數百年來,何曾畏懼那欲加之罪?!」

  同樣是劍池女子,明明擁有宗師修為的何山溪,那份隱忍,會讓人心生悲憤。

  劍道境界遠遠不如何山溪的穆馨,那份帶著幾分幼稚的剛毅,卻莫名地讓人激奮昂揚。

  年輕官員嘖嘖稱奇道:「有點意思,我這一路南下,也算見識過一些你們所謂的女俠仙子,大多低眉順眼,端茶送水,不比我府上的婢女丫鬟差多少,多是這般……識趣。」

  他放低嗓音,自言自語道:「識趣啊,也就無趣了。」

  這個來自天下首善之城的年輕人繞過酒桌,向青梅坊外緩緩走去,與何山溪還有高庭泉葉庚三人擦肩而過,跨過門檻,他身後跟隨著能夠以劍罡殺人的黃小河,兩名已經將軍中制式戰刀歸鞘的魁梧漢子,當然還有那位刑部主事。

  姓劉的年輕人走至酒坊門檻,穆馨也已在同門師兄的屍體旁站起身,持劍向前,步伐沉穩,視死如歸。

  何山溪眼神複雜,最後一次勸阻道:「穆馨,不可意氣用事!」

  穆馨望向那位有些陌生的二師姐,鑿山劍何山溪,曾是她最敬重羨慕的對象,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離開宗門遊歷江湖,就是這位已經闖下偌大名頭的二師姐領隊,師兄弟師姐妹們一起在江湖上意氣風發,於荒野山巔處擊碗高歌,於江河之上白衣渡江,遇見不平事便仗劍而出,是何等快意恩仇。

  穆馨對這位二師姐搖頭道:「武當山曾經有位劍癡王小屏,在廣陵江攔截武帝城王仙芝,王小屏曾說過一句話,人可死劍可斷,人與劍不可退!我穆馨雖然資質普通,修為平平,這輩子都沒希望達到王前輩的劍道境界,但對他的劍道……亦是心神往之!」

  穆馨握緊劍柄,收回視線,彷彿對自己說道:「我亦是心神往之!」

  黃小河既無惻隱神色,也無即將殺人的快意,平淡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死好了。」

  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響起,不合時宜。

  之前不管是對陣成名已久的小宗師何山溪,還是彈指間罡氣殺人,黃小河表現得都很雲淡風輕,但是這毫無徵兆的一聲咳嗽,卻讓信奉「快劍只宜殺人不宜切磋」的黃小河感到不適,體內氣機流轉出現些許凝滯,如溪水遇到大石,並無大礙,終究有些突兀。

  無心還好,若是故意如此,黃小河就覺得今天真正的對手出現了,就在身後的青梅坊內。

  何山溪稍稍察覺到異樣,穆馨則渾然不覺,只是奇怪為何黃小河突然轉頭,穆馨不願藉機出劍,便停下腳步。

  黃小河先是轉頭,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後,便直接轉身。

  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而立之年,感受不到體內有何磅礡氣機在流轉,照理說就是那種嗑瓜子湊熱鬧的路人而已。

  但是黃小河相信自己的直覺。

  黃小河雖然在中原名聲不大,但在京城和兩遼的江湖高處,其實不容小覷,他的師兄張鸞泰號稱天下第一左手劍,與京城第一劍客的「劍術國師」祁嘉節還有劉堅之,在北方江湖都是屈指可數的劍道宗師,相比之下,資質絲毫不遜色於這撥頂尖劍客的黃小河,只是醉心於「出劍最快,不求大道」的野狐禪,加上有個名聲足夠響亮的師兄,以及黃小河本身也無意揚名立萬,所以黃小河的劍到底有多快,就只有即是出身於以劍立身的東越劍池、又是頂尖劍客的何山溪才能聽說,穆馨就毫不知情。

  黃小河是第二撥被離陽朝廷招安的江湖人士,一直暗中負責兩遼和薊州邊境的隱秘事務,這麼多年,在北地武林也算見識過許多高手,甚至死在他劍下的同境界二品小宗師也有兩位。

  黃小河自認這輩子遇到過的高手當中,除了身陷吳家劍塚淪為枯劍士的師兄張鸞泰,真正讓他連拔劍勇氣都生不出的大宗師,只有四人,昔年太安城的守門人柳蒿師,秘密入京的吳家劍塚老祖宗,一人攻城的大官子曹長卿,最後一人是位不知姓名底細的南方人,早年曾帶著個綠衣孩子遊歷遼東錦州。面對他們,各有感觸,與身居高位氣勢威嚴的柳蒿師打交道,如履薄冰,偶遇劍塚老祖,如遇到一股強勁吹拂的山間罡風,與之狹路相逢,讓人退不得進不得。遠觀那位不知為何由王道轉入霸道的儒聖曹長卿,那一襲儒生青衣,更是如日中天,只覺得世間唯他一人。至於那位當時讓綠衣女童騎在脖子上的年輕男人,則讓黃小河如沐春風,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黃小河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名酒客。

  他氣海穴之內的氣機驟然如沸水翻滾,迅猛敲擊腹部內壁,如輕微的擂鼓聲響。

  尋常人肯定不會注意這名遼東劍客腹部衣衫震盪的些許漣漪。

  出劍只在一瞬間。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名與人拼桌的客人猛然起身,望向穆馨,滿臉驚喜,嗓音溫柔道:「神仙姐姐?!」
sky80297 發表於 2017-8-25 20:35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三章

  不光是黃小河如墜雲霧,年輕官員和何山溪等人都莫名其妙,難道此人是穆馨的江湖好友?

  只是這個生僻冷門的稱呼,也太古怪輕佻了吧?

  誰知穆馨也是滿臉茫然,欲言又止。

  行走江湖,遇上一個突然跟你打招呼的陌生傢伙,熱絡得像是幾十年的鄰居,偏偏你已經忘得一乾二淨,那就十分尷尬了。

  穆馨雖然只是江湖上二流的高手三流的女俠末流的仙子,但到底是闖蕩江湖有十來年,認識的人可謂三教九流,大多是敷衍應酬的點頭之交,她又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如何能夠張張面孔都記得?

  徐寶藻呆若木雞,姓徐的失心瘋了?喊那女子叫神仙姐姐?!

  青梅坊眾人只見那人快步向前,旁若無人,眼中只有那位女子,開懷笑道:「神仙姐姐不記得了永徽末年,在吳州老蛟台元宵燈市上,你救了三人,其中那個腰間挎了柄木劍的無賴貨,姓溫。你最後見我們可憐,還請了我們吃了頓龍源樓的鬆江鱸,臨了還專門買了一兜永嘉柑橘,讓我拎著在路上吃。

  穆馨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問道:「老黃呢」

  那人已經站在門檻外的台階上,好似沒心沒肺地笑道:「走啦。」

  「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穆馨嘆了口氣,然後深深望著這個男人,凝望著他的那雙眼眸,她的嘴角弧度一點一點翹起,如月牙儿一點一點從枝頭掛起,柔聲道:「真的是你呀。」

  那人笑著點頭,然後斜眼瞥了一下看似膚淺跋扈實則城府不差的年輕官員,還看了兩眼身後兩名軍中精銳的腰間戰刀,至於力壓劍池何山溪的黃小河,像是不入法眼,視而不見,大步走下台階,來到穆馨身前。

  時隔多年的重逢,兩人相視無言,或是交情沒到那份上,或是不知從何說起。

  劉姓公子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微笑道:「看來兩位都是刺客的同黨了,再加上那張桌上用孩子做障眼法的一男二女,都隨我走一趟衙門吧「。

  年輕人指指點點,如將軍沙場秋點兵,將何山溪,高庭泉等人都囊括其中,「醜話說前頭,如果反抗,就地正法。」

  年輕人故作恍然,「善解人意」地提醒道:「若是在座各位有誰義憤填膺,那麼去當地官府告狀也好,學那刺客也罷,本官一律受著。」

  坐在徐寶藻桌對面的那名男人霍然起身,直視那位刑部清吏司的年輕員外郎,正氣凌然道:「劉大人,你身為刑部清吏司員外郎,官職從五品為何知法犯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誘使宋氏子弟行凶殺人?並且私自行刑,你這是逾越禮制,濫用公器!」

  被當庭質問的年輕人神情溫和,笑問道:「敢問你是?」

  男人伸手將自己兒子推到身後,不卑不亢回答道:「在下亳州宜城縣典吏韓岩平。」

  年輕官員顯然愣了一下,呲牙咧嘴道:「差點嚇死我,還以為僥倖遇上了白龍魚服的貴人,哪裡知道是個不入流的縣衙小吏,姓韓的,你知不知道,你家縣令大人連湊到本官跟前套近乎的資格都沒有?「

  一縣典吏的韓岩平挺直腰桿,盡顯書生意氣,淡笑道:「劉大人的官再大,總歸大不過我離陽的王法律例吧?」

  年輕公子哥嘆了口氣,用憐憫眼神望著這個品級不入流的地方官吏,搖頭道:「井底之蛙。」

  黃小河臉色冰冷道:「韓典吏,當我黃小河腰間懸掛銅魚繡袋之時,緊急時刻,可先斬後奏,殺上縣縣令以下的任何官吏,只需在京城刑部入檔,事後不用被朝廷追究。」

  年輕人笑呵呵道:「此律是由咱們刑部柳尚書親自訂立,更是皇帝陛下批朱畫了圈的。怎麼,韓典吏,你有異議?」

  頭一回聽到這樁官場內幕的韓岩平,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豈有此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已經風聲鶴唳的青梅坊眾人又被驚嚇到,一個個恨不得往自己臉上摔兩大耳光,讓自己嘴饞來此飲酒。

  只見街道拐角處先後走出兩撥人,前方那批屈指可數,一位清貧儒士模樣的中年男人,氣態儒雅,此人左手邊是一位身穿蜀緞質地長袍的男子,年齡稍長五六歲,約莫不惑之年,與前者氣質相近,既有世族出身的書卷氣,也有幾分官場的貴氣,右邊是一位相貌清癯神色冷淡的花甲老人,腰懸一柄長刀,與黃小河如出一轍,也繫掛了一枚銅魚繡袋。

  三人身後是十餘位精悍異常的侍衛扈從,身份不明,但顯然不會是尋常的官府兵丁。

  這些護衛並沒有貼身跟隨,而是始終保持大致二十步間距。

  青梅坊這邊,看到了居中那位男子露面後,劉姓年輕人破天荒露出恭謹神色,緩緩走下台階,微微躬身相迎。

  許多酒客下意識都站起身,不敢大大咧咧坐在原位上。

  看到酒坊內一個個如臨大敵的「老百姓」,居中男子笑了笑,伸出雙手向下虛按了一下,朗聲道:「諸位隨意即可。」

  然後他放低聲音,皺眉道:「劉彧?」

  叫劉彧的清吏司員外郎走到男人跟前,先向另外那位身穿綢緞長袍的男子作揖行禮,然後跟「自家長輩」輕聲道:「伯父,地上那人是出身東越劍池的江湖人,公然出劍刺殺於我。」

  被劉彧尊稱一聲伯父的男子問道:「必然與你素未蒙面,無緣無故,為何要殺你?」

  劉彧不急不緩解釋道:「憤而殺人。」

  中年男人不置一詞,只是看著這位過於言簡意賅的世侄。

  劉彧呼吸沉重幾分,稍稍低頭繼續道:「伯父,黃先生可以為小侄作證。」

  中年男人突然笑道:「諒你劉彧也不敢胡作非為,激起民憤。」

  劉彧苦笑道:「伯父,可不要嚇唬侄兒。」

  那位一直沒有說話的長袍男子雙手負後,望著青梅坊內的那些江湖人士,冷笑道:「亳州可沒有什麼民憤,本官在上任之前,就聽亳州官員說這東越劍池的宋氏,相當了不起,被他們的同道中人稱為江湖第一豪閥,家大業大,完全不輸世代簪纓的仕宦門戶。還笑言若是東越道發生民變,只要劍池宋氏開口說話,那就要比一道節度使和幾位將軍的兵符還管用!所以本官一直很好奇,這劍池宋氏是何等高不可攀,以至於讓大半亳州官員都心生寄人籬下之感想,自嘲為『別州的父母官、亳州的孫子官』。不知本官正式上任之後,會不會連那宋氏大門都走不進去。」

  雖然此人語氣平穩,像是在玩笑打趣,但是言外之意,對於劉彧這樣的官場新貴來說,已經足夠直白淺顯了。

  措辭之中的殺機重重。

  比之黃小河的快若驚鴻的名劍「柳腰」,更能殺人不見血。

  這位官場中人沒有刻意壓低嗓音,韓岩平依稀聽清楚了五六分,先是震驚,然後滿臉漲紅,正要開口,卻被妻子死死攥緊袖子,轉頭望去,婦人泫然欲泣,對他使勁搖了搖頭。

  韓岩平低頭望去,看見那兩張稚嫩的臉龐,心痛如絞,嘴唇顫抖。

  仕途前程可以不予理會,甚至自身安危都可暫放一旁,但是妻子兒女深陷風波之中,他身為人夫人父,如何能夠如劍池穆馨那般只憑一腔熱血地意氣用事?

  天人交戰的韓岩平呆立當場。

  那名劉彧的長輩輕聲叮囑道:「該如何處置就如何,既不可拖泥帶水,也不要打草驚蛇,其中分寸,你自行把握。」

  劉彧笑臉燦爛,「伯父請放心。」

  那人點了點頭,轉向左邊街道,散步離去。

  言談中對東越劍池宋氏頗為不屑的綢緞長袍男子,也沒有繼續深入,只談風月不聊政務。

  而懸刀老人與黃小河同樣是刑部記錄在冊的銅魚繡袋六魚宗師,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對視一眼。

  兩看相厭,不止是文人相輕。

  黃小河的銅魚繡袋是實打實的功勳積攢而來,後者則因為是一品金剛境界武夫,可謂不費吹灰之力就繡了六尾鯉魚。

  況且一人劍士一人刀客,相互之間能夠看順眼就奇怪了。

  劉彧氣焰不減也不增,大概是那兩位官場長輩的到來,這位年少得志的遼東豪閥子弟,有意無意多了幾分官場作風的嚴謹含蓄,沒有株連芝麻綠豆大小的典吏韓岩平一家四口,也沒有對何山溪和穆馨痛打落水狗,甚至都懶得理會那個中途橫插一腳的男人。

  不過這不意味著劉彧就是菩薩心腸,用過了黃小河的快劍殺人,接下來就是官場最具特色的軟刀子割肉了,劉彧展露出雷厲風行的一面,絕非表面那般是個只會耀武揚威的膏腴子弟。

  青梅坊的客人不敢逗留片刻,紛紛作鳥獸散,有些忘了結賬付錢,青梅坊從掌櫃到伙計都不敢放一個屁。

  「李主事,麻煩你先將那具屍體拖去本地縣衙,驗明身份再作計較。」

  刑部主事李欣遠領命遠去,其中一名佩刀銳士直接將地上屍體拖走。

  劉彧走到並肩而立的何山溪穆馨身前,先是對躲在她們身後的那對少年少女分別笑道:「半黃之梅,滋味太澀其實當初本官只是想藉你的那份秀色做下酒菜,真無邪念,只是世間緣分,有善緣也有孽緣,你我屬於後者。小姑娘,以後可別這麼大脾氣了,小小一座江湖算什麼?宛如池塘,聲勢再大,也無非是昔年北涼徐家的聽潮湖「。

  「小傢伙,小傢伙,你們扶隴葉氏,本官記住了。」

  劉彧根本不屑在少年葉庚身上尋覓那種生殺予奪的快感,很快就轉移視線,對那兩位各有韻味的劍池外姓女子,和顏悅色道:「何山溪,這樁風波肯定遠遠沒有到平息的時候,最終是福是禍,其實一切都看你……和這位穆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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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一個調查,了解一下大家一般用什麼途徑看小說,如果下列方式沒有列出,可以私聊回復我,我會一一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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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2-4 16:31 編輯

sky80297 發表於 2017-8-25 20:40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四章(刚碼完,晚了些)

  劉彧舉起雙手呵了一口氣,一臉漫不經心道:「方才那位極為『推崇』你們東越劍池的大人,是新上任的亳州副將,如今這世道,千萬別不把副將不當將軍,嗯,聽上去有些拗口,你們明白意思就好。至於我喊伯父的那位長輩,就不告訴你們身份了。」

  劉彧扯了扯嘴角,「所以這座福祿鎮上,有刑部頒發銅魚繡袋的武道宗師,還有刺史府邸從各衙門抽調篩選出的精銳,將軍府邸的親衛健卒,甚至說不定還有……死士諜子。」

  最後劉彧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在更南方一些的廣陵道,有位副節度使宋笠宋大人,一生所嗜唯美人,老燕敕王都贈予絕色以犒賞軍功。我劉彧呢,號稱遼東小宋笠,而且聽說納蘭先生曾經有五位傾國傾城的貼身侍女,名字尤為古怪出彩,所以我在離開遼東錦州老家的時候,我便依葫蘆畫瓢,絞盡腦汁想出了六個名字,如今我在京城的府邸中已經蓄養四名婢女,分別名叫擘珠、捧璧、提籠和舉燭,加上你們,那就總算湊齊了。」

  他笑道:「懂了嗎?」

  他指向何山溪,「你,鳩酒。」

  手指稍稍轉向穆馨,「你呢,就叫青杖。」

  劉彧自顧自笑起來,「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年輕人終於記起還有那麼一茬,望向那個身邊站著個黑炭丫鬟的男人,視線從婢女掠過的時候,劉彧先是眼睛閃過一抹驚艷,又是惋惜不已,女子身段再好,但面相太差也沒轍。

  劉彧一條胳膊下垂,拇指輕輕摩挲著鹿角墜件,「本來想讓你明白個道理,英雄救美不是件容易事,不過算你運氣好,本公子心情極好,就放你一馬。 」

  不過劉彧很快就又笑道:「不過按照你們江湖人的規矩,你得喝過一杯罰酒才行,喝得下,從此咱們不打不相識,說不定還能坐下來,喝我給你的敬酒,可要是今天喝不這杯罰酒的話,一切免談,說明咱們緣分未到嘛,你也怪不得誰。」

  徐寶藻恨恨道:「這傢伙真的很欠揍啊。」

  徐鳳年破天荒點頭附和道:「這次我沒辦法不同意。」

  少女唉聲嘆氣道:「那咱們跑路?民不與官鬥啊。」

  沒辦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現在委實是怕極了朝廷和官府,那個宋笠就像一座大山,重重壓在少女心頭,幾乎讓她一想起就感到窒息,所以「小小從五品的芝麻官」劉彧,自詡為遼東小宋笠之後,少女其實已經開始頭皮發麻。

  徐鳳年搖搖頭,沒有說話。

  劉彧扭頭對一名佩刀扈從吩咐道:「劉銳,你就以江湖人的身份,跟這位江湖俠義之士切磋切磋,記得出手要有分寸,別斷手斷腳,傷了和氣不說,收拾起來也麻煩。」

  那名扈從知曉劉大人的一貫脾氣,這就是要以內傷將那人打得半死了,他沉聲領命而出,大步走向那名可憐的江湖魚蝦。

  看到這一幕後,亳州宜城縣典吏韓岩平,原本已經走到青梅坊外的街道上,他剛要說話,就被妻子死死攥緊袖子,他轉頭望去,就看到一張淒然的臉龐,眼神中充滿祈求,好像在說切莫衝動,她不懼死,願意隨他赴死,可是孩子們怎麼辦?

  在地方官場早已贏得「茅坑臭石」綽號的韓岩平,心死如灰,痴痴望向那邊。最後這個男人抬起頭,望向天空,扯了扯嘴角,「好一個朗朗乾坤,千秋未有大盛世!」

  劉彧頗為耳尖,笑道:「韓典吏慎言啊,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韓岩平被滿臉淚水的婦人使勁拽走,兩個孩子倉皇失措,一家人狼狽至極。

  看到那名甲士抽刀而來,穆馨二話不說攔在徐鳳年身前,只見她橫劍在前,大義當前,絕不退卻。

  遼東豪閥子弟劉彧雖非江湖中人,更不是武道高手,可是自幼見多識廣,自然知道軍中銳士與穆馨這等江湖好手,捉對廝殺,絕對撈不到半點好處。他忍住心中不快,卻不是望向穆馨,而是那位東越劍池的鑿山劍何山溪,皺眉道:「你們劍池宋家,當真要與本官作對?」

  顯而易見,劉彧有意無意恢復了官員身份,不再自稱公子。

  而且他直接丟了兩頂大帽子給她,一頂是東越劍池,一頂是宋家。

  這大概就是官場人物獨有的說法技巧了。

  何山溪臉色鐵青站在穆馨身邊,對這位一根筋的同門師妹咬牙切齒道:「穆馨,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收起你的劍!你信不信我可以用師門規矩和劍池家法,將你就地正法?!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如此一意孤行,讓我們宗門上下數千人,陷入何等險峻的困境?」

  穆馨慘然道:「二師姐,我從來練劍就算不得悟性有多好,也從不像你這般擅長與人打交道,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

  劉彧是真的惱火了,沉聲道:「黃小河,拿下何山溪和穆馨!」

  黃小河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但是沒有人發現這位劍道宗師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兩名劍池女子的身上。

  青梅坊外,何山溪向前踏出一步,閃電出手,一巴掌狠狠摔在穆馨臉上,「穆馨,我命令你放下劍!」

  穆馨沒有躲閃,嘴角滲出血絲,笑問道:「何師姐,放下劍之後呢?接下去是要侍寢嗎?」

  穆馨自顧自搖搖頭,「我穆馨做不到。」

  何山溪又是一耳光打在她臉上,臉色猙獰道:「沒有想到你是這種自私自利的東西!你對得起師門的栽培嗎?!你知不知極有可能,劍池宋氏數百年家業,都要因你而毀於一旦?!」

  穆馨始終沒有還手的企圖,仍是搖頭道:「我問心無愧。」

  何山溪再一次揚起手臂。

  但是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如何都無法動彈,她心神一凜,看到一張其貌不揚的臉龐,男人握住她的手腕,平淡道:「夠了。」

  何山溪掙扎了一下,發現依舊無法掙脫後,脫口而出道:「滾!」

  那個口口聲聲稱呼穆馨為「神仙姐姐」的江湖螻蟻,對她笑道:「東越劍池啊,出過宋念卿和柴青山的地方,什麼時候需要如此跟人搖尾乞憐了?宋念卿當年最後一趟走江湖,只差一點點就宰掉了那個叫徐鳳年的傢伙,柴青山戰死於北涼關外之前,那可是被離陽皇帝恭恭敬敬請去太安城,請求幫忙抵擋曹長卿的入城。」

  那個男人緩緩鬆開何山溪的手腕,沉聲道:「我告訴你,這樣的東越劍池,敗亡在誰的手裡都有可能,唯獨不會敗亡在穆馨這種劍士手中,我不妨告訴你,無論是宋念卿還是柴青山,又若是武當吳小屏在世,李淳罡也還活著,他們誰看到了穆馨,都不覺得穆馨這種提劍之人,不會覺得她的劍術不高,劍道不對!」

  何山溪冷笑道:「你也配說這些大話空話?」

  男人譏諷道:「你問我配不配?也對。沒點來歷背景,沒點名號身份,哪有資格對你何山溪這種人指手畫腳,對吧?」

  何山溪正要說話。

  他看似輕描淡寫一巴掌揮過去,打得何山溪整個人在空中翻轉無數圈,滾落在六七丈外。

  這一手的力道不輕不重,讓她感到很疼,但又不至於暈厥過去。

  然後他雙手負後,笑望向那位腰佩名劍「柳腰」的劍道宗師,問道:「你敢出劍嗎?」

  剎那之間。

  身經百戰的黃小河竟是瞬間失神。

  汗流浹背,臉色雪白。

  就連握劍的手,也在顫抖。

  他眼見此人,彷彿米粒之小的螻蟻,遇見了山岳之大的蛟蟒。

  在外人眼中,只見那個高不可攀的劍道宗師黃小河,咬緊嘴唇,滲出血絲,以一種堪稱極其緩慢的速度,整條手臂顫顫巍巍,試圖拔劍出鞘。

  但是到最後,黃小河都沒有能夠拔劍出鞘絲毫。

  那一刻,何山溪肝膽欲裂。

  因為她知道,宗師黃小河的劍心,徹底崩碎了。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2-4 16:33 編輯

sky80297 發表於 2017-8-25 20:41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五章(又晚了...)

  黃小河身形一晃,差點就要踉蹌摔倒,然後晃晃蕩盪走到一張酒桌旁,頹然落座,一隻手扶住桌面,而那隻拔劍出鞘的手,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柳腰劍的劍柄,他坐在那裡,好像略微緩過神了,扶桌的手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發出野獸嗚咽一般的低沉笑聲,一絲絲從喉嚨裡滲出來,就是沒有一個痛快。

  劉彧不蠢,天底下的豪閥子弟何其多,京城朝堂上的交椅何其少,能夠爬到他現如今的位置,並且坐穩,成為位不卑、權極重的從六品官員之一,劉彧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頂尖俊彥。在那人主動要求黃小河出劍之前,確實一切都在劉彧的掌控之中,試想一介文弱書生,三言兩語,就讓東越劍池的兩位仙子,何山溪、穆馨反目成仇,手腕何曾差了?

  所以劉彧主動開口問道:「可是我們刑部柳尚書提攜的江湖前輩?」

  不料那男人根本不搭理這位在官場春風得意的遼東後進,他只是望向那名本該抽刀相向的扈從甲士,再次笑瞇瞇問道:「怎麼不繼續?看你也是沙場死人堆裡滾過的,難道對敵拔刀,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哪怕如今成了權貴子弟牽在手裡的走狗,可是主辱臣死,吠兩聲總會吧?」

  被劉彧稱呼為劉銳的甲士,苦笑道:「前輩就不要戲弄在下了。」

  徐鳳年問道:「聽你口音是錦州人氏?是從遼東那支軍伍退役的?」

  劉銳滿頭冷汗,老老實實回答道:「最早隸屬於遼西黑河鐵騎,後來參加過一次草原北征,跟隨主將殺到過西河州。」

  徐鳳年點頭道:「實不相瞞,在我看來,什麼遼東鐵騎,在徐家八百老卒出遼東之後,尤其是在趙睢趙翼父子之後,就只剩下一群穿鐵甲騎毛驢的娘們了。」

  劉彧臉色陰沉。

  甲士劉銳咬牙切齒道:「前輩雖然武功蓋世,但是懇請不要信口開河,辱我遼東將士!」

  徐鳳年一腳踏出,閒庭信步,縮地成寸,一掌按在健壯甲士的額頭上,與此同時,這名甲士整個人就像一枝箭矢倒飛出去,腦袋為箭尖,雙腳為箭羽,把青梅坊酒肆的櫃檯那邊撞得七零八落。

  徐鳳年一步跨出之後,剛好和劉彧肩並肩,只不過面朝方向,剛好相反,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從北涼邊軍到薊州騎軍,哪怕是早年西楚騎軍的老卒,哪家騎軍,不說你們兩遼騎軍是只會撿剩菜剩飯吃的乞丐?」

  劉彧紋絲不動,泰然自若的鎮定模樣,瞇眼道:「前輩到底要做甚?我劉彧都接著便是。」

  當劉彧說出這句話後,另外一名佩刀甲士,哪怕親眼看到這名「刺客」近乎出神入化的恐怖身手,仍是毅然決然向前踏出一步,擺明了要護駕到底,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也在所不惜。

  在地上坐起身的鑿山劍何山溪面無表情,實在內心驚濤駭浪,震撼之餘,何山溪又泛起一抹慶幸,慶幸此人注定會分擔去東越劍池很大一部分的壓力,和一絲恨意,恨他如此羞辱自己,恨他死心塌地護著穆馨那個不知以大局為重的蠢貨。

  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也在恨著自己,為何沒有這樣的江湖摯友​​,願意在遭逢災厄的時候,挺身而出,一肩挑之。

  徐鳳年側轉身,看著那張大義凜然的英俊臉龐,嘖嘖道:「這話說得真帶勁,不愧是京城六部衙門裡修行過的,讓我聽著,真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徐寶藻在不遠處說道:「見好就收啊,狗急會跳牆的。」

  徐鳳年笑道:「無緣無故的,罵狗做什麼。」

  徐寶藻愣了愣,「啥?」

  思量一番後,才咀嚼出這句話的餘味,後知後覺得徐寶藻翻了個白眼,不過想想看確實挺解氣的。

  遠處,心驚膽戰的穆馨在聽到這句損人至極的言語後,忍不住笑出聲。

  劉彧氣得渾身發抖,不過一個深呼吸後,就恢復正常,也側過身,與那個男人相視而立。

  徐鳳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劉彧的腦殼上,「你是刑部從六品的高官,嚇唬人是吧?當我沒見過大人物是吧?」

  他又一次戳過去,「你綽號遼東小宋笠是吧?喜歡讓女俠仙子給你端茶送水,是吧?」

  徐鳳年一次次指指點點,不給劉彧半點顏面,「跟我在這裡天字號裝紈絝子弟是吧?知不知道老祖宗站在你面前?」

  徐鳳年越說越氣,最後一巴掌拍在劉彧腦袋上,打得一直後退的年輕官員下意識縮脖子,徐鳳年還在那裡氣憤至極,大罵道:「幹你娘的,老子當年行走江湖,都沒能讓仙子做點啥,你小子就敢在這裡叨叨叨,誠心戳我心窩子是吧?」

  灰頭土臉的劉彧,其實到後來開始揮手,試圖遮擋那瘋子的手指和手掌,但是次次落空。

  徐鳳年突然停下手,劉彧在那邊胡亂揮拳,就像是在打一套江湖不再它還在的王八拳。

  徐鳳年轉頭望向喝完一大碗酒的黃小河,漢子放下酒碗後,酒碗邊沿有觸目驚心的血跡。

  握劍之手,已經不再握劍,也趨於平靜,不再顫抖。

  於是徐鳳年和和氣氣笑問道:「休息夠了?我再給你一次拔劍的機會?」

  黃小河沒有起身,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嚥下一口鮮血,死死盯住這個男人,刑部有一間密室,專門存放機要密檔,傳聞是趙勾那位大頭目,在柳尚書數次請求之後,才下令趙勾與刑部分享那些江湖高手和武道宗師的絕密事蹟,分為「甲乙丙丁」四檔,分別針對一品四重境界,黃小河已經有資格翻閱所有乙檔秘案,那一幅幅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黃小河都記得很清楚,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到過眼前這張臉龐。

  黃小河咬牙問道:「前輩真的鐵了心要毀我劍道?」

  只聽那男人雲淡風輕道:「對啊,你不服?」

  那男人笑道:「那就拔劍嘛。」

  穆馨有些腦子不夠用了。

  何山溪猛然之間就感到了一種驚懼。

  因為她想到一種可能性,穆馨惹上了刑部劉彧,是潑天禍事,那自己如果惹上了此人?她和東越劍池又該如何收場?

  何山溪呼吸開始有些困難,像是溺水之人,眼睜睜看著水位沒過頭頂。

  徐鳳年伸出一隻手,按住劉彧的腦袋,「一般來說,按照你們紈絝這一行的規矩,兒子被打了,就會趕緊去喊爹喊爺爺,去吧。我在這裡等著。 」

  劉彧頭皮發麻,生怕下一刻自己的頭顱就炸裂。

  從未經歷過生死一線的年輕人,這一刻才感覺到刻骨銘心的恐懼。

  徐鳳年鬆開手,緩緩走向青梅坊,劉彧帶著那名貼身扈從,倉皇而跑。

  黃小河心如擂鼓。

  徐鳳年坐在他對面,「一心求快的劍道?」

  徐鳳年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自顧自笑道:「快得過起始於東越劍池的萬里一劍嗎?」

  黃小河臉色劇變。

  徐鳳年問道:「見過趙勾的陸先生嗎?」

  黃小河臉色通紅,顫聲道:「多年前,遙遙見過一面……風采如神人。」

  最後那個評論,是身為純粹武夫的黃小河,花了大力氣,才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

  徐鳳年撇撇嘴,不置可否,問道:「今天的事情,你回到京城後,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跟他說,其他人就算了,做得到嗎?」

  黃小河咧嘴笑道:「榮幸至極!」

  徐鳳年起身道:「那就這樣。」

  黃小河突然火燒屁股一般站起身,滿臉忐忑不安,扭扭捏捏問道:「能否請北涼……請徐先生,滿飲一碗酒?」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接過黃小河遞過來的一碗酒,一飲而盡。

  徐鳳年轉身離開青梅坊。

  威震遼東的一方劍豪黃小河,抱拳朗聲道:「遼東劍客黃小河,使快劍,佩劍名柳腰!」

  只見那男人頭也不轉,抬起手揮了揮,懶洋洋道:「劍術不咋的,酒量湊合。」

  黃小河紅著眼睛,咧嘴笑著。

  像是學塾裡的頑劣蒙童,得到了苛刻教書先生一句「還不錯」的評語,便歡天喜地了。

  看到逐漸走近自己的那個傢伙,徐寶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問道:「咋回事?」

  徐鳳年一板栗敲過去,悄聲道:「行走江湖,不會裝神弄鬼怎麼行,當了一回大爺,還不知足?趕緊風緊扯呼啊!」

  徐寶藻恍然大悟,使勁點頭道:「對頭!風緊扯呼!」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2-4 16:34 編輯

sky80297 發表於 2017-8-25 20:42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六章

  徐鳳年和那位劍池女子相對而望,一場輕輕巧巧的萍水相逢而已,這麼些年過去,皇帝換了,年號也換了,她顯然有些生分疏遠,又不是擅長應酬的女子,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好在徐鳳年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先是鄭重其事地抬頭抱拳,然後燦爛笑道:「穆女俠,久別重逢!」

  這一次的稱呼,不再是那個玩笑性質的神仙姐姐了,而是正兒八經的以江湖人走江湖的形式。

  穆馨手腕一抖,倒提長劍,深深望著這位「面容陌生」的男子,抱拳還禮道:「很多年沒見了。」

  若是旁人如此莊重,並不經常行走江湖的穆馨,多半要惶恐不安,只是面對這個年輕人,哦,如今應該已經不年輕了,只不過應該是臉上覆有面皮的緣故,瞧不出真實相貌,她清晰記得,當年在鬧市初見,才曉得一個道理,並不是男子見著了絕色女子才驚艷,女子見著了皮囊委實俊俏非凡的男子,也是會心動的,畢竟世間顏色,無論山川河流,或是風花雪月,還是男女姿色,皆可養眼。

  只不過穆馨那會兒雖說是半個江湖中人,可到底還是矜持的女子,又出身於規矩森嚴的劍池,加上當時年輕人太過狼狽,給人攆得如同過街老鼠,滿身塵土,鼻青臉腫,與玉樹臨風如何都不沾邊,因此她遠遠不至於對他一見鍾情。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算不得時時掛念心頭,但穆馨偶爾也會記起那個在大街上抱頭鼠竄的年輕人,哪怕挨著打,也要文縐縐罵人,實在給人打疼了,才蹦出些俗不可耐不堪入耳的言語,與那個姓溫的木劍遊俠兒相互幫襯,你幫我扛一棒子,我幫你擋一拳頭,兩個年輕人捎帶著一個沒啥存在感的缺門牙老僕,就那麼闖入穆馨和她師兄弟師姐妹們的眼簾。

  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對於這種市井磕碰視而不見,繼續在酒樓臨窗位置與幾位「門當戶對」的江湖俊彥談笑風生,如他們這般天上雲間的神仙人物,哪裡願意理睬腳下螻蟻的打打罵罵,唯有初出茅廬沒多久的穆馨,無意間瞥見那個年輕人胸口挨了重重一拳,竟是嘴角滲出了血絲,她於心不忍,便偷偷溜了出去,這才在一條死胡同小巷幫那三人解了圍,她甚至都沒有拔劍出鞘,就收拾乾淨了那幫把式粗劣的痞子無賴,想必當時她在那兩個年輕人眼中,女俠,仙子,神仙姐姐,行俠仗義且武藝高超又姿色不俗的穆馨,都配得上了。

  穆馨下意識就願意不跟他客氣,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直爽笑問道:「你怎麼?」

  話只問了一半,然後她便凝視著他。

  闖蕩江湖,需要忌諱很多事情,諸如僧不言名道不言壽之類的,江湖裡頭都是門門道道。

  徐鳳年直言不諱道:「不太方便真面目示人,我怕麻煩。」

  穆馨挑眉笑道:「聽上去……」

  徐鳳年不等她說完,就自己調侃起來,「聽起來像是混得極有出息名頭極大了,要麼是享譽天下的大俠,出門在外最怕仰慕之人請客吃飯喝酒。要麼是罄竹難書的大魔頭,人人得而誅之,生怕給人逮住,對不對?」

  穆馨笑而不語,答案顯而易見。

  徐鳳年爽朗大笑。

  徐寶藻冷眼旁觀兩人,臉色不算好。

  不是說好了趕緊跑路避風頭嗎?怎麼見著了神仙姐姐,兩條腿就走不動路了?

  穆馨見他竟然沒有迅速離開福祿鎮的跡象,有些擔憂,猶豫片刻,忍不住輕聲道:「那個叫劉彧的狗官很快就會帶大隊人馬來圍剿你的,你快走吧。 」

  徐鳳年笑問道:「我走了,你怎麼辦,你們東越劍池怎麼辦?」

  穆馨非但沒有感激,反而怒容道:「你以為你是誰,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不該是你的事情,一次見義勇為也就罷了,難道你真要搭上一條性命才罷休?這樣的英雄好漢,不做也罷!姓徐的,不要以為僥倖練武有成,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你速速離開福祿鎮,越遠越好!」

  到最後,這位女俠補充了一句,「我東越劍池,何時需要一個外人來扶危濟困了?!」

  徐鳳年嘆了口氣,「穆馨,你還是當年那個你,還是那個做了好事也不願留名的女俠,當時還騙我和溫華,說你姓齊來著,對吧?」

  穆馨瞪眼道:「一籃子柑橘算得了什麼恩惠,你趕緊走啊!」

  徐寶藻在一旁冷笑道:「他腿軟,走不動,恐怕得仙子姐姐攙扶才行。」

  徐鳳年笑道:「不急,我突然改變主意了,要和先前那個刑部主事老人聊聊,有點小恩小怨,看能不能一筆揭過了。」

  徐寶藻正要說話。

  徐鳳年氣笑道:「也有你的舊賬,想要以後過清閒安穩的日子,就給我閉嘴!」

  徐寶藻愣了愣,之後雙手合十,不停彎腰致謝,一副身家性命都交付給你徐大俠的滑稽模樣,狗腿至極。

  穆馨想了想,試探性問道:「既然如此,帶你逛一逛鎮子?」

  徐鳳年立即點頭道:「好,那就隨便走走。」

  徐寶藻撇嘴嘀咕道:「這小破鎮子都走遍了,還逛什麼逛,盡是些回頭路。」

  徐鳳年充耳不聞,穆馨倒是一字不漏地聽真切了,不過沒有計較。

  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青梅坊內的黃小河,百感交集,最後乾脆摘下佩劍柳腰,一把橫放在桌面上,站起身給自己找了一壇好酒,幾碟子花生米茴香豆,自飲自酌,不亦快哉,好似有很多心結,依次解開,以前總以為自己所走劍道,已經到了山頂,如今好像被人拎著脖子,去了趟真正的山頂,結果一看,之前自己所站位置,才半山腰而已,以後路途漫漫,既讓人絕望,但也有希望。

  不過黃小河嘀咕了一句,「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鳳年,哪個酸秀才說的,挺準啊。」

  何山溪的處境最為尷尬,劉彧被打跑了,她和師妹穆馨的關係徹底破裂,橫空出世的江湖前輩,明顯對她很不待見,不過好在此人的出現,到底還是給搖搖欲墜的師門,減緩了一定壓力。

  鑿山劍何山溪其實並未遭受重傷,比起黃小河,要幸運太多。

  但是當她來到青梅坊,面對修為暴跌的黃小河,不知是否錯覺,她覺得兩人之間的懸殊,反而更大了。

  黃小河瞥了眼她,嘆了口氣,「隨便坐吧。」

  何山溪拘謹落座後,開口道:「黃先生……」

  黃小河抬起一隻手掌,「今天你我便莫談江湖了,之所以容得你坐下,不過是想起當年,我也是你這般迂腐的,也曾對師兄說過類似的言語。」

  何山溪還想要說話。

  黃小河痛飲了一碗烈酒,哈哈笑道:「難怪那人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

  何山溪氣得猛然起身,甩袖離去。

  ————

  逛完小鎮,徐鳳年還沒有等到那些人的興師問罪,只是身後漸漸多了一些盯梢的諜子。

  聽穆馨說小鎮有條路的風景不錯後,便相伴而去。

  走出兩三里路,一路行去,青山綠水相依偎,見到路邊有座簡易的廊式路亭,亭內僅僅擺設固定的長條木凳,無數羈旅行人在此落座,木凳沁色得黑烏烏的。在廣陵江以北的地帶,這種路亭並不常見,在南方那邊,多是積善之家資助修建,底蘊足夠的地方富貴門庭,喜歡講究不脩大墳不蓋豪屋,卻要造路修橋,算是老一輩行善積德,好為子孫延福。

  穆馨率先走入其中,徐鳳年尾隨其後落座,角落樹立有一塊歪斜斑駁的建亭碑記,徐寶藻不樂意搭理他們,就板著臉蹲在石碑前琢磨學問。

  她之前便有些不開心了,偏偏不知為何不開心,所以她更加不開心。

  以至於映滿眼簾的青山綠水,都面目可憎。

  少女是第一次看到那個刻薄無情的傢伙,對一名女子流露出如此不加掩飾的親近意思。

  徐鳳年轉頭問道:「穆女俠……」

  穆馨笑意微澀,輕輕搖頭道:「喊我名字就好。」

  徐鳳年瞪眼道:「那怎麼行?!」

  穆馨不知他為何如此執著,又為何執拗這種小事,她與他,照理說原本如一條溪澗之中,落葉與落葉在水面撞了一下,微旋之後,便再無相逢。即便真的偶遇了,也無甚值得激動人心的東西。

  至於說會不會誤認為他是覬覦自己的姿色,穆馨不願如此最大惡意揣度他人,也不相信當年那個從自己手中接過一籃柑橘的年輕人,一邊咧嘴笑一邊呲牙吃痛,不相信他能壞到哪裡去。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果真是一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當他有此深不見底的卓絕身手之後,

  她穆馨想​​反抗,也做不到了嘛。

  想到這裡,穆馨有些臉紅。

  於是穆馨也沒有堅持稱呼的事情,轉移話題笑問道:「那位姓溫的挎劍遊俠兒,可曾練出天下無敵的劍術?」

  她自然是在開玩笑,善意且諧趣。

  當年她經不住眼前男人的死纏爛打,她臉皮薄,狠不下心拒絕,只好請那落魄三人去了老蛟台的龍源酒樓,狠狠打了一頓牙祭,那個姓溫的外鄉遊俠兒,還沒喝酒呢就開始不斷豪言壯志,比真正的酒話醉話還嚇唬人,這讓穆馨記憶猶新,一如眼前男人的那雙眼眸。

  徐鳳年雙手抱住後腦勺,身體微微後傾,意態閒適,懶散得很。若非那張尋常江湖人注定無緣問津的面皮,洩露了太多天機,穆馨肯定只會將他當做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傢伙,就像站在江湖的岸邊,只能勉強看得見江湖上的風景,所有跌宕起伏,卻始終與他無關。

  那個時候,木劍遊俠兒,說著讓人啼笑皆非的大話醉話,「如果有一天,你聽到江湖上出現一個姓溫的絕世劍客,不用懷疑,那就是我!」

  後來,她還真聽說京城有個姓溫的年輕劍客,很厲害,兩場比試之後,便朝野皆知。

  再後來,莫名其妙就沒了那人的消息,泥牛入海一般,徹底杳無音信。

  到最後,穆馨也從沒有將兩個人的形象,重疊在一起。

  此時此刻,徐鳳年眺望遠處風景,柔聲道:「他啊,不練劍了。」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2-4 16:37 編輯

sky80297 發表於 2017-8-25 20:43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四十七章

  (剛上傳完《劍來》,所以番外又晚了些...)

  穆馨愣了愣,哦了一聲,竟是不知該說什麼。

  她只是覺得像姓溫的木劍遊俠兒,只要身在江湖,哪怕沒有混出大名堂,也能給江湖增色一些的。所以她有些惋惜,就像惋惜朋友沒有娶上心儀的女子。

  穆馨輕輕呼出一口氣,雙腿筆直伸出,十指交錯疊放在腿上,望向路亭外的道路,小聲問道:「你也是來看熱鬧的?」

  徐鳳年搖頭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而已。」

  徐鳳年安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除去生死,天底下很少有邁不過去的坎。何況你們東越劍池,底蘊深厚,很多事情,可能一開始看起來很糟糕,但最後發現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穆馨笑容牽強,點點頭。

  徐鳳年猶豫片刻,問道:「劍池事先有察覺到蛛絲馬跡嗎?」

  穆馨一頭霧水,滿臉茫然。

  徐鳳年啞然失笑,也對,眼前女俠若是有一副玲瓏心肝的女子,當年也就不會跟他們有交集了。於是跟她解釋道:「春神湖生氣樓,大雪廬李厚重,再加上今日在這福祿鎮上遇到的刑部清吏司官員,從上到下,明擺著對你們劍池都頗為不滿,如今三方齊聚,你們劍池裡邊就沒有個說法?比如隔著數千里路的生氣樓,為何挑選你們東越劍池當做踏腳石?」

  穆馨思量片刻,道:「聽師父隨口提起幾句,她老人家言語之中,並沒有將這座生氣樓放在眼中。」

  徐鳳年無奈道:「那竺煌好歹是你們新武評二十人之一,憑什麼瞧不起他的生氣樓?」

  穆馨眨了眨眼睛,「師父說天下劍學,無非是我們劍池宋氏與劍塚吳氏兩家之學而已,自然而然,世間唯有劍塚才有與我們相抗衡的資格,那竺煌不過是劍塚放出來的一條喪家犬,根本不值一提。」

  徐鳳無言以對。

  類似這種自負倨傲,擱在寒庶之族身上,就是井底之蛙,而擱在世族豪門身上,就是雍容氣度了。

  倒也不能全說是穆馨那位師父目中無人,好比一件事情,兩三百年來都不曾錯過,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劍池與劍塚對峙數百年,雙峰並峙,期間雖不乏有李淳罡這類陸地劍仙橫空出世,但畢竟始終不曾有以劍立宗的門派崛起,或者說都不曾達到宋吳兩家的高度。

  穆馨好奇問道:「那姓竺的劍塚枯劍士,當真很厲害?」

  徐鳳年竟然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竺煌,生氣樓樓主,暫列新武評十九席,當之無愧的劍道大宗師,不過因為在十數位中原武道宗師之中名次最為墊底,難免會給人某種印象,像是給前三甲的幾位陸地神仙提鞋都不配。比如永徽末年的離陽江湖,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對上自稱天下第二的王仙芝,肯定十個前者都不夠王老怪殺的。

  世間人與事,最怕一個比字。

  徐鳳年收起雙手,坐直身體,「這麼跟你說吧,世間懂劍之人,若只有五指之數,他必在其中。」

  穆馨顯然認認真真將這番話給聽進去了,但似乎竺煌具體怎麼個厲害,仍是沒有概念。

  徐鳳年換了個說法,「武評二十人,只論殺力之強,他肯定在前十之列,這還是他舊傷未癒的前提之下。」

  穆馨皺眉道:「聽師傅說那竺煌也在離塚赴涼的吳家百騎之列,為何從頭到尾,此人名聲都不如當時的劍冠吳六鼎,更不要與那名女子劍仙媲美了?」

  徐鳳年不好直說其中內幕,只好托詞一些道聽途說的江湖趣聞軼事來解釋此事,「我前些年聽一位熟悉邊關軍務的魚龍幫朋友說起過這件事,說那竺煌雖然聲名不顯,但卻是吳家百劍中劍術最高的一位,早年在劍塚內大開殺戒,被吳家老祖宗用家傳秘術下了禁錮,鎖住了氣海束縛了修為,這才沒能展露出陸地神仙的風采,否則別說武評第十九,就是天下前五,也不是沒有可能。」

  穆馨微微張大嘴巴,聽天書一般。

  對她而言,莫說天下前五或是武評十九,只要是躋身一品境界的武夫,無論是金剛境還是指玄境,都已是高高在上的菩薩神仙了。她終究只是劍池稍稍重要的邊緣人物之一,辛苦練劍十多年來,老宗主宋念卿一直閉關,少女穆馨不得見其面,上代宗主柴青山在接手劍池之後,多是在外遊歷,一次是尾隨京城劍客祁嘉節趕赴武當山山腳那座逃暑鎮,一次是與吳家劍塚老祖宗並肩作戰於太安城城頭,阻止大官子曹長卿入京屠龍,最後一次便是死戰於拒北城外,至死方休。

  穆馨加在一起,總共也只見了柴宗主兩面,還都距離極遠。對穆馨來說,真正熟悉的武道宗師,是看得見面貌聽得見笑聲的中原神拳馮宗喜之流,而不是那些隱沒於雲霧之間的天上蛟龍。

  倒是現任宗主李懿白,穆馨見得較多,甚至還聊過天,對於劍池女子而言,如穆馨她這個歲數的,大多愛慕近在眼前的師兄李懿白,風度翩翩,家世清貴,劍術不俗,平易近人,無疑是世間一等一的良配。

  只是更年長一些的女子,如單餌衣這一輩,簡單說來,就是如今二十五六歲以下的女子,則都瘋癲了一般仰慕相思著那位遠在天邊的男子,在天下太平之後,劍池有十數位輩分低年紀小的少女,各自跟師傅們苦苦哀求,最後都托關係走後門求到了年輕宗主李懿白那邊,這才得以聯袂遊歷西北邊塞,從薊州,到幽州葫蘆口、至涼州拒北城,再到流州青蒼城,然後繼續一路向西,直到那座一劍逼退拓跋菩薩的古城,這才心滿意足地返身。

  至於改建為北涼道經略使府邸的原藩王府,對那些慕名而去的中原鶯鶯燕燕而言,更是必去的兩處朝聖地點之一,最後在返程途中,去一趟武當山,尤其是那人當年練刀的洗像池,如何能錯過?東越劍池許多老人前輩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原本十五六個漂漂亮亮的小閨女,去了趟西北關外後,回到宗門結果就成了十多塊小黑炭,倒是一雙雙眼眸愈發靈氣了,精氣神十足。

  對懵懵懂懂的她們來說,那個姓徐名鳳年的男人啊,實在是太過完美了,根本就不像是人間人物。

  按照最老一輩江湖人的說法,五百年以來,唯有李淳罡能夠與之媲美了。

  穆馨陷入沉默。

  徐鳳年站起身道:「穆姑娘,你先安心返回東越劍池便是,我這邊還有些瑣碎事情要處理,你我過不了多久,肯定還能再見面的。」

  穆馨起身說道:「要小心!不要意氣用事。」

  徐鳳年搖頭,笑了笑:「放心吧,我這輩子就沒做過幾件意氣事。」 本帖最後由 a6830316 於 2018-2-4 16:39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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