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寶藻說她很小就想要有一頭毛驢作伴,看著夕陽西下,春風裡路旁開滿桃花,一路漫遊,隨心所欲,從春風看到秋風,從南到北,一直從青蔥爛漫到白首蒼蒼。
徐鳳年對此不置可否,世間少年往往志向如大賦,少女情懷則如詞曲,他並不陌生。
這一次他沒有帶著她從頭到尾都是御風凌空,而是遵循她的意願,去往東越劍池的路途中,揀選了一些風景形勝落腳,走走停停歇歇看看,與遊學士子帶著貼身丫鬟一般無二。
劍池位於春秋舊東越國境南部,不同於吳家劍塚的與世隔絕,東越劍池與各朝各代的朝堂關係要更為緊密,家主多為帝王人家的劍師,或是廟堂黃紫公卿的尊貴客卿,劍池子弟也更加天然親近江湖,故而常年有絡繹不絕慕名而至的文人騷客和江湖豪俠。
劍池之南百餘里的雲泉郡境內,有個同樣以劍立宗的幫派,叫大匣台,其實底蘊不淺,只因為與劍池相鄰,便顯得有些寄人籬下了。大匣台所在形勢,恰似徽山牯牛大崗,如天上仙人遺留了一把巨大劍匣在人間,宗門因此得名。比起幾乎每一代皆有驚才絕艷劍士橫空出世的「闊綽」鄰居,大匣台要寒酸許多,大匣台歷史上能夠震動江湖的頂尖高手寥寥無幾,但是作為一州之地首屈一指的江湖豪門,大匣台從不缺少二品小宗師這類脊樑,這一代就湧現出宗門內三位小宗師同時並肩而立的盛況,反觀東越劍池宋念卿和柴青山相繼隕落後的家道中落,大匣台大有取而代之的跡象,如今開始有許多人為其大肆鼓吹造勢,希冀著大匣台能夠成功躋身下一屆天下十大幫派,只求一舉打破天下劍士唯有兩姓氏的死板格局。
大概是一路北上閒逛得有些頻繁了,連徐寶藻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哪怕明知道要途經大匣台,仍是破天荒跟徐鳳年主動說起,要不然咱們就一鼓作氣去東越劍池?不在大匣台這邊耽擱了?不料徐鳳年毫不猶豫拒絕了她的好意,說這處地方必須得去瞧上一眼,這讓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徐寶藻有些憋屈。
大匣台和許多位於洞天福地深山老林的幫派,仍算鬧中取靜,畢竟從雲泉郡城往東南走上六七里就能走入宗門,事實上天氣清明的時分,只需站在郡城城牆遠望而去,就能清晰看到那座橫亙天地之間的劍匣。
徐鳳年和徐寶藻在進入大匣台之前,正值響午時分,兩人先在一座宗門毗鄰的小鎮上略作休憩,在酒樓喊了一桌子招牌菜餚,略顯甜膩,徐鳳年能吃卻不愛吃,下筷如飛,兩碗米飯填飽了肚子就草草了事,徐寶藻倒是津津有味,細嚼慢咽。徐鳳年要了一壺在中原名聲不顯的桂花小釀,能解渴解饞又不醉人誤事,這種清淡酒水在雲泉郡周邊很是風靡,相傳如今在京城也擺上了將相公卿的酒席,這要歸功於那位身兼前朝名將忠臣雙重身份的武人盧升象,本朝新帝趙鑄當初被這位兵部侍郎很長一段時間阻滯入主太安城的進程,皇帝陛下卻沒有因此遷怒於發軔於春秋戰事的盧升象,反而下旨翰林院為此人撰史,甚至欽定為當世醇臣,可謂評語極高。東越道酒家藉著這股東風,使勁渲染盧將軍與雲泉桂花釀的關係,生意自然蒸蒸日上。
徐鳳年喝著滋味綿長的桂花釀,有些感觸,不愧是疾風知勁草,盧升象之忠烈,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和徐北枳還有陳錫亮最後一次別離,就曾著重提起此人,原本三人都以為盧升象率軍與趙鑄部大軍的惡戰到底,無非是為自己增添新朝廟堂高位的籌碼,哪裡想到盧升象竟然當真死戰到主將赴死為止,盧升象的毅然決然,跟當時負責拱衛京畿西門的淮南道經略使許拱的倒戈一擊,後者最終攫取扶龍大功,為姑幕許氏贏得一場潑天富貴,兩位當代名將的選擇和下場,對比鮮明。
徐鳳年舉起酒杯,微微向北,隨後一口飲盡杯中酒。
看人如飲酒,有些人,與之相處,細水流長,性情稍顯涼薄,生死相見,方知厚積薄發,終顯純正忠烈。
春秋已遠去,祥符也逝去,可惜自己除了當年在廣陵江畔遙遙相見一面,之後那麼多年的風雲跌宕起伏,兩人便再無相逢的機會,倒也稱不上什麼難以釋懷的恨事,但也算一樁不大不小的憾事。
徐寶藻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瞥見徐鳳年的神遊萬里,好奇問道:「在想什麼呢?」
徐鳳年收回思緒,搖了搖頭不說話,委實沒有跟一個小姑娘吐露心扉的興致。
徐寶藻對此習以為常,沒有刨根問底,僅是輕哼一聲,揚起她那尖尖的消瘦的精緻下巴,以示自己的不與他一般見識。
少女所謂的容顏長開了,往往從一個瘦字開始,尤其以臉頰最為顯著。而女子的成熟,又往往從一個腴字漸入佳境,身段漸豐,風情愈盛。
她那張覆有面皮的真實面容,如今一定很漂亮,以後也一定會更漂亮。
一個溫醇聲音在酒樓響起,「店小二,老規矩。」
酒樓夥計由衷高興地應承下來,那聲「好勒」的嗓門透著股難以掩飾的喜慶意思。
兩人聲音落下後,一位相貌平平卻氣度頗為儒雅的負劍年輕人,環顧四周,最後走向徐鳳年身邊的一張空桌,所負之劍劍鞘比之世間尋常劍,明顯要更為寬厚,且纏有一層細密青絲,白衣劍客青劍鞘,確實風采奪目,如果相貌能夠更加英俊幾分,就真是雪中送炭了。
約莫是注意到了徐寶藻的打量視線,年輕劍客微笑還禮,少女翻了個白眼,年輕人也不介意,落座後意態閒適,靜等酒水食物上桌。
飯菜得等,可酒無需等,店夥計手腳麻利地先端來了一壺桂花釀,酒壺樣式也跟徐鳳年他們這一桌大不相同,青瓷質地,極為不俗,乍看宛如一幅雨後天青的景象,年輕劍客抬臂倒酒的時候,在酒液的映襯之下,就愈發瓷色水潤了。人比人氣死人,這讓徐寶藻很是氣悶,用膝蓋想都知道別人的桂花釀,跟她喝的酒是同樣一個叫法,卻是天壤之別的兩種味道。
年輕劍客和同齡人的店小二是熟識,後者也不急著搭理別桌酒客的招呼生意,低聲笑問道:「韓公子,這趟去北邊那地兒問劍,可有大收穫?」
年輕人笑著點頭道:「裨益頗豐,漲了許多見識,此行不虛。」
店夥計滿臉希冀道:「韓公子可是勝過了他們李大宗主?要不然就是狠狠挫了那兩位劍道胚子的銳氣?」
年輕劍客啞然失笑道:「切磋也分文武,我這趟去劍池沒有真正出劍比試,算是文鬥吧,也沒分出高低。」
店夥計聞言後捶胸頓足,極其惋惜道:「韓公子啊,你就是脾氣太好了,雖說咱們江湖人忌諱太過意氣用事,可像公子你這般大度的,也太吃虧了些!」
年輕人一點也沒有被店夥計劃為江湖同類而惱怒,反而笑臉和煦道:「你比我更像江湖人才對,哪天等你攢夠了娶媳婦的本錢,咱倆再一起行走江湖。」
店夥計垂頭喪氣道:「就我這點掙錢的本事,天曉得是哪個牛年馬月。」
年輕劍客哈哈笑道:「江湖一直在,咱們都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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