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6990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1 20:47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二十九章


  去了一趟扶隴郡郡城,王輔謐帶著兩騎和一輛豪奢馬車出城,三男一女,一對門當戶對的情侶,一對郡望世族的姐弟,還有一位腰纏萬貫的跑腿幫閒,給不諳騎馬的姐弟擔任馬伕,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否則王輔謐也不好意思把他們領到徐鳳年跟前,一番介紹後,他們對徐奇這位來自北涼的遊學士子都無興趣,對那位架子大到只掀起簾子露出半張臉龐的小丫鬟,驚鴻一瞥之後,更是失望至極。

  陪同王輔謐一起策馬出城的年輕男女,氣質相近於士林新秀王輔謐和重劍閣的幫主千金劉婉清,實則相差很遠,男子叫韋高巍,是一位遊走四方的遊俠兒,並無顯赫師承,零零散散接受過幾次前輩名宿的傳授指點。女子魏小霜,是官宦子弟,祖父年事已高,曾經是在兵部郎中的位置上退下來,父親如今做一個別州上縣的縣尉,顯然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書香門第,所以跟扶隴郡大部分家族都談不攏。

  馬伕叫宋仙湖,是扶隴郡挺出名的人物,是一尊小財神爺,外界號稱在瘦湖上有八條船,只不過在文氣頗重的扶隴郡,寒庶出身的宋仙湖一直不招人待見,偶有宴席應酬,多半也是喊這個傢伙去當冤大頭,所以宋八條之外,又被人取了個散財童子的諧趣綽號。宋仙湖背後車廂內的姐弟,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模樣,可身份都不簡單,其清流的成分,比王輔謐的家族要純正許多,姐弟分別叫葉妍葉庚,扶隴葉家在春秋期間也算東越名列前茅的高門華族,哪怕這三四十年來如冬蟲蟄伏,始終悶不吭聲,可是沒誰敢小覷葉氏。這一雙葉氏姐弟只是出自偏房,要不然王輔謐也沒那本事將他們喊出來遊山玩水。

  姐姐葉妍的性情溫婉,原本還提議徐寶藻與他們共乘一輛馬車,只不過徐寶藻這位丫鬟不領情罷了。

  別小看葉妍這幾句話,士庶之分,在中原大地上一直如同天人之隔,是雲泥之別。她能夠主動邀請西北無名士族出身的傢伙同車而坐,其實就已經是法外開恩,何況還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婢女?

  且不提徐寶藻不合時宜的拒絕,只說大家閨秀葉妍,要麼她是天性質樸,菩薩心腸,要麼就是心機深沉,深不見底。

  不過從宋仙湖的滿臉遺憾來看,這位在當地呼風喚雨的豪紳巨賈,顯然覺得那個身份低賤的少女太不識好歹,白白錯過了一樁莫大機緣。

  他可是心知肚明,在本朝新帝登基之後,經過數年觀望,一向謹小慎微的扶隴葉家大概是覺得盛世已至,決意要重返官場施展抱負,世族豪閥的實力也在這一刻彰顯出來,宋仙湖得到京城朋友遞出來的小道消息,葉氏家主即將在下一屆地方評之後,以朝廷查漏補缺的手法,與那些同為世族出身卻是白衣身份的各州賢人,都會被吏部天官親自招徠進入京城衙門,其中葉氏家主就被內定破格提拔為左春坊庶子,份量不輕,葉家當然無法跟出了一個郁鸞刀的郁氏那般豪閥相提並論,據說郁鸞刀的父親將會一躍成為崇賢院大學士。只不過本土官員極少出現封疆大吏的亳州,葉氏的家道中興,毋庸置疑是一樁鼓舞人心的好事,甚至極有可能整座亳州的官場人脈,都會自主向成為「朝中有人」的葉氏靠攏、聯手、合力,宋仙湖私底下將葉氏家主即葉妍葉庚的父親,比喻成為亳州小刺史。

  扶隴郡公認宋仙湖擅長鑽營,臉皮厚,肯低頭,嘴巴塗了蜜,膝蓋軟,見官必拜,而且記性好,許多可能在數年前僅僅一面之緣的無名小卒,也能夠被宋仙湖一口喊出名字,反而是對方認不得這位日入斗金的財神爺了。

  只不過大多人都不知道其實宋仙湖也曾寒窗苦讀十數載,文采斐然,早年在家鄉素有神童之稱,只不過少年時代家族橫遭變故,他便早早捨棄了科舉仕途的前程,從開設酒肆起,生意越做越大,利滾利滾雪球,十數年辛苦經營,加上足夠運道,宋仙湖最終有了今日光景。

  相比宋仙湖這個馬伕的沉默內斂,遊俠韋高巍就顯得十分惹眼,之前聽說徐鳳年是仰慕東越劍池的宋氏家學才去拜訪遊歷,韋高巍第一句話便是「我數年前遊歷北方武林,有幸與東越劍池宗主懿白兄相逢於京畿邊境的琵琶山。」

  葉妍還好,腦袋趴在車窗上的少年葉庚已經恨不得跳下車,去跟韋高巍拜師學藝了。

  籠中雀一般的少年最是憧憬江湖崇敬大俠,經常溜出去酒樓或是天橋聽那些說書先生的故事,說那些名震南北的大俠是如何一劍蕩平匪窩,如何滿身正氣鋤強扶弱,又是如何白衣飄飄策馬遠去。

  家族勉強算是將種門庭的魏小霜也比少年好不到哪裡去,秋波流轉,癡癡望向意氣風發的韋高巍。

  若是換成如今的徐寶藻,就會無法太理解這些人的想法,畢竟她連吳家劍塚的劍冠劍侍都見識過了,更別談還成了齊仙俠的唯一弟子,所以她很難理解那些尋常江湖人眼中,能夠認識東越劍池宗主李懿白這等高不可攀的神仙人物,是何等的祖墳冒青煙。一般而言,有個東越劍池的普通弟子做朋友,甭管那些劍仙的入室親傳還是不起眼的外門弟子,就都已經屬於燒香拜佛積了大德。所以哪怕父親是重劍閣頭把交椅的劉婉清,聽說此事後,也無形中對韋高巍高看了一眼,這是一個合格江湖人的天性使然,談不上勢利。

  王輔謐善解人意地幫徐鳳年帶了一匹駿馬出城,徐鳳年也沒有矯情推脫,就跟他們並駕齊驅,一路上大多都是聽韋高巍述說他的江湖見聞,有道聽途說的奇人軼事,也有一些玄玄乎乎的鬼狐誌異,當然也缺少不了韋高巍兩場蕩氣迴腸的親身經歷,一次是中原江湖正派勢力跟隨武林盟主徽山紫衣,一起趕赴西北圍剿那幾尊盜竊徽大雪坪絕世秘笈的魔頭,第二次則是軒轅青鋒宣佈閉關,在那之前她宴請天下豪傑於牯牛大崗,廣發英雄帖,結果浩浩蕩蕩近千人齊聚大雪坪,據說當時徽山就在轄境之內的那位一州將軍,膽戰心驚,除了麾下數千精銳嫡繫在山腳嚴陣以待之外,以及從各地衙門官府抽調出來的兩千人馬,還不得不去跟副節度使暫借久經戰陣的兩千精騎,才有信心勉強維持住秩序。

  不說王輔謐劉婉清、和魏小霜葉庚這些旁聽人,就算是韋高巍本人,說起這兩段往事,都會難以掩飾自己的心潮澎湃,只見這位遊俠兒高坐馬背之上,如重返黃沙萬里的西北塞外,跟隨那一襲紫衣共同絞殺魔頭,神采飛揚,一覽無餘。

  滿身銅臭氣的宋仙湖偶爾聽到驚心動魄之處,也只是會心一笑,既無嚮往也無鄙夷。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19:33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章


  韋高巍說過了遠處的江湖,就忍不住開始說起身邊的江湖,「劉姑娘,你重劍閣傳承有序,可謂亳州武林屈指可數的江湖世家,只不過東越劍池與大匣台珠玉在前,以至於重劍閣聲名不顯,確實令人扼腕歎息,若是在中原別處,重劍閣必是一州武林執牛耳者。」

  劉婉清馬術平平,不敢抱拳致謝,只是轉頭感激道:「婉清謝過韋兄對重劍閣的認可。」

  韋高巍擺手高聲道:「實話實說而已,在下對重劍閣一向慕名已久,重劍閣之重,絕非劍士使用巨劍而已,宗旨在於劍勢雄渾,大開大合,一往無前,女子亦是如此!其實僅憑這一點,重劍閣就有足夠資格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劉幫主絕對有資格在徽山大雪坪佔據一席之地!」

  劉婉清聽得心神搖曳,轉頭收回視線的那一刻,這位女俠嘴唇悄悄抿起,似有所思所悟。

  心性純澈的王輔謐只當兩人相處融洽,心中只有歡喜。

  徐鳳年心中歎息,老王啊,神仙眷侶同闖天涯,切記防火防盜防兄弟啊。

  姓韋的這一套江湖路數,在你們亳州這種小地方是很吃香的。這傢伙不到三十歲,可能已經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不下十年,注定是個滿身泥濘塵土的人物,而你王輔謐說到底還只是個讀書人,真要玩心機耍計謀,你比韋大俠差遠了十八條街。

  一路北行,王輔謐依舊茫然無知,甚至也許連劉婉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異樣,倒是魏小霜開始憑藉直覺生出敵意,幾次言談都攔在劉婉清和韋高巍之間,硬生生攔腰斬斷話題,韋高巍不以為意,劉婉清倒也沒有往深處去想。

  畢竟劉婉清家教極好,爹娘都是立身持正的江湖人,這位女俠與王輔謐又是患難之交,絕不至於對誰一見鍾情而見異思遷。

  只不過世間男女情愛,怪就怪在很多人明明經得起霜雪凍殺,偏偏經不起春風吹拂。尤其是天生心思細膩的女子,移情之悄而緩,無聲無息,以及最後的別戀之決絕,驚天動地。

  察覺到這份苗頭的徐鳳年有了幾分惻隱之心,不只是先入為主,他對那個韋高巍第一印象就不好,不只是沽名釣譽那麼簡單,天底下的男人誰不好面子,甚至為此吹牛不打草稿,在徐鳳年看來其實都沒有大問題,但是韋高巍身上那種隱藏在貌似正氣仗義之後的精明算計,才是徐鳳年反感的地方。

  翹起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與人在桌上稱兄道弟,說你落難之時我必當為你兩肋插刀,胸脯拍得震天響,這就叫豪邁了?

  當然不是。

  遊俠兒韋高巍比這種粗糙漢子要道行高深許多,但也僅此而已,事實上仍是一類人。

  人之本心分兩種,向陽花木,階底綠苔。

  劍術不俗卻其實從不在江湖之中的王輔謐,屬於前者。早已熟稔江湖規矩的韋高巍,看似平易近人陽光燦爛,卻屬於後者。

  不過八面玲瓏的韋高巍也不至於讓人討厭,也不是說他就是什麼惡人。這種人既然能夠在江湖上左右逢源,自有其理由。因為酒宴上的觥籌交錯,順勢時的錦上添花,養望之際的鼓吹造勢,都少不了他們。

  就在徐鳳年終於忍不住要出手的時候,一直沉默寡言的宋仙湖給了他意外之喜,在眾人一起在溪畔清洗馬鼻的時候,宋仙湖打趣詢問王兄與劉姑娘何時定親,那他宋仙湖這趟東越劍池之行結束,就要馬上攢份子錢了,這番調侃言語,惹得王劉二人頓時大紅臉。

  徐鳳年瞥了眼貌似無心之語的扶隴郡小財神,後者有意無意與徐鳳年對視一線,然後相互點頭一笑,盡在不言中。

  餵馬的時候,宋仙湖稍作猶豫,然後走到徐鳳年身邊,遞給他一袋子飼料,笑道:「徐公子,之前見你騎馬熟稔,幾乎不輸精騎老卒,在下佩服至極。宋某人的馬飼料方子來自一位退伍老卒,老人自稱年少投軍,從頭到尾參與了春秋戰事,親身經歷過雪夜下廬州,也參加過西壘壁之役,我對此將信將疑,不過依照此人的方子餵養馬匹,的確效果卓然。」

  這位小財神望著徐鳳年,洒然一笑,「說來不怕徐公子笑話,宋某人雖然是一介商賈,生平最佩服之人,卻不是那位綽號『遼東參王』京城首富,也不是掌控西北半數邊境貿易的『王財神』,而是那些在塞外奮勇廝殺的邊軍鐵騎,最羨慕他們的策馬嘯西風,隆冬時節,大雪覆黑甲,何其雄壯!」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邊關鐵騎,不但鎮守國門,還能開疆拓土,我也心神往之。」

  宋仙湖哈哈笑道:「那看來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容宋某人厚著臉皮與徐公子自稱一聲同道中人。」

  徐鳳年笑瞇瞇道:「榮幸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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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越劍池,當然不止是一座池子。

  不過當年徐鳳年跟溫華剛認識那會兒,木劍遊俠兒打腫臉充胖子,假扮老江湖,就跟他說那東越劍池吶,就是一座大池子,池子底下擱了好幾千把劍,每次劍池弟子出門遊歷,都要拿一根魚竿去池水中釣劍,釣起哪一把神兵利器就是哪一把。當時把徐鳳年給震撼得一塌糊塗,只覺得這東越劍池的規矩也太神神道道了。等到徐鳳年知道姓溫的其實是在那裡胡說八道之後,那會兒一個剛剛真正走入江湖,一個卻已經徹底離開江湖,就此別過,所幸天底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有人生何處不相逢。不過那時候溫華對東越劍池的誇張猜想,其實就是整座底層江湖對那些龐然大物的由衷嚮往、崇拜和寄托。嚮往那些神仙人物的逍遙,崇拜那些宗師大俠的俠義肆意,更給廝混在淺水灘的小魚小蝦們一種信心和盼頭:我們現在日子過得不舒坦,跟這座江湖好壞沒啥關係,也怪不得江湖裡的水渾濁,只要咱們卯足勁往水深處游,總有大開眼界的一天,否則就只能怪自己沒有那個命。

  過了傳聞呂祖曾經停下飛劍飲水的駐仙坡,就算是進入東越劍池的山頭了,雖說真正距離劍池還有五六里路程,但是除了徐鳳年之外,所有人好像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奇怪境地,玄之又玄,好像此處的山水草木,都沾劍氣。

  越是臨近東越劍池,馬隊氣氛愈發凝重。

  就連韋高巍的大嗓門也下意識低了許多,王輔謐等人也刻意放緩馬蹄速度,似乎生怕自己的縱馬前奔被當成一種挑釁。

  只不過那種恍恍惚惚的錯覺,隨著眾人親眼看到東越劍池四字匾額的時候,便逐漸消散。

  唯有劉婉清感觸最深,心情激盪,無法形容。

  草木皆兵這個說法,對常人而言,只有貶義,只是對於純粹武夫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福緣和際遇,她父親是一位半吊子的二品武夫,他說過這輩子最玄妙的經歷,便是那次永徽末年的雪夜登山,登頂之後,精疲力盡,當呼吸順暢之後,舉目遠眺,驟然之間彷彿有一隻腳踏入小宗師境界的感悟,一半是神遊萬里,心有靈犀,覺得世間萬物皆是萬鈞之劍,一半卻清晰感知到自己體魄的泥垢不堪,正所謂心有餘而力不足,便是形容這種境界。

  劉婉清醒悟之後,又是皺眉,父親說過那一次福至心靈的賞雪悟道,稍縱即逝,不過小半炷香的功夫,可自己自駐仙坡至劍池大門口,馬蹄緩慢,怎麼可能一炷香就走完?

  這樁秘事,恐怕只能回家之後詢問爹才可能有答案了,隨行眾人,除了暫時不知深淺的遊俠韋高巍,其他人在劉婉清看來,武道修為甚至遠遠不如她。

  劉婉清心中歎息,哪怕已經翻身下馬,大半心神依舊久久沉浸在那種意境的餘韻當中。

  武道一途,果然妙不可言。

  王輔謐和劉婉清肩並肩站在一起,見她皺眉沉思,偶有喜色,便也沒有打攪。

  葉妍和葉庚走下馬車後,她小聲提醒性情跳脫活潑的弟弟,切莫在這天下首屈一指的武學聖地大聲喧嘩,更不可惹是生非。

  韋高巍和官宦女魏小霜竊竊私語,原來是見多識廣的韋高巍在向她講述門口那對石獅子的典故,劍池大門口這雙獅子被稱為「鎮山海」,依照大奉王朝皇家御制規格而造,品秩相當於藩王,照理說本朝所有將相公卿、黃紫貴人家門口的獅子,都不如這座江湖宗門來得氣派。東越劍池這對獅子也算歷經坎坷,雄獅在亂世中數次被地方權貴或是藩鎮武將搬走,雌獅的腹部有一處傷痕,幾乎洞穿巨石背脊,據說是春秋劍甲李淳罡登門來此挑釁之時,無意間劍氣所致。

  徐鳳年扯住韁繩,舉目望去,劍池正門懸掛匾額的四個大字,是大奉王朝開國皇帝親筆手書,氣勢凌人,如劍池之劍意,過於充沛,故而天然咄咄逼人。

  徐寶藻站在他身旁,低聲問道:「這兒又有熟人?你該不會是來祭奠柴老宗主吧?」

  徐鳳年沒說話。

  東越劍池大門緊閉。

  徐鳳年抬頭望去,感到一股風雨欲來的微妙氣息。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19:44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一章


  (雪中番外閱讀,微信公眾號首發:fenghuo1985)

  正當眾人打算去敲門的時候,一名衣衫潔淨素雅卻不曾佩劍的中年男子,從突然打開的側門快步走下台階,眉心有一顆細小朱痣,只見他抱拳歉意道:「實在對不住各位,我宗近期閉門謝客,恕不接納,還望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海涵。」

  男子應該是東越劍池負責待人接物的管事,望向眾人的視線和煦清澈,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極好,當然中年人也生得相貌堂堂,加上肯定也是劍道造詣登堂入室之輩,顯得格外玉樹臨風,劍池宋氏的大家風範,在一人身上便一覽無餘。

  王輔謐和劉婉清頓時滿臉惋惜。臉上藏不住事情的葉庚更是火急火燎,劍池別說對於亳州,早前便是之於舊東越一國,那也是極為超然巍峨的存在,但也許恰恰是燈下黑的緣故,東越本地人氏,很少有人專程趕往劍池,一方面是覺得以劍池傳承數十代人的世家底蘊,定然是不近人情的,不敢去自取其辱吃閉門羹,另一方面劍池本身的確不喜歡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劍士修行如山上人修道,皆是需要凝神靜心,試想一個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的地方,如何讓人心無旁騖地習武練劍?久而久之,劍池就少有東越出身的客人登門拜訪,更多是外鄉的江湖豪客來此切磋武藝,當然了,嘴上說是切磋,其實無非是來此蹭一蹭歷代宋氏劍仙們的神仙氣,離開劍池大門後,便有資格說自己是劍池的座上賓,誰敢不敬他三分?

  這些從來不在刀劍之上的「招式」,用和不用,用得不好和用得好,都會是天壤之別。

  如今享譽天下的中原神拳馮宗喜馮大俠,無疑是這門學問的宗師人物,爐火純青,堪稱陸地神仙境界。

  韋高巍則是馮宗喜這一脈的徒子徒孫,應該尚未達到馮大俠入室嫡傳的高度。

  王輔謐最是尷尬,當初聽說恩人徐兄要遊覽劍池,他這半個東道主就想著既然滴水之恩無法湧泉相報,那麼湧泉之恩最少也要滴水相報,把姿態拿出來也是好的,哪裡想到這個「馬屁」直接拍在馬蹄子上了,以他王輔謐在扶隴郡都不太夠看的家世背景,注定沒本事讓東越劍池破例一次開門迎客。

  王輔謐只能寄希望於那位揚言結識劍池李宗主的韋高巍了。

  韋高巍非但沒有露餡,竟也沒有露怯,器宇軒昂大步向前,抱拳還禮道:「這位先生,晚輩韋高巍,曾有幸與李宗主一起在琵琶山並肩對敵,希望先生能夠幫忙通報一聲。」

  那名溫文爾雅的管事略作思量,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的神色,微笑點頭道:「好,我這就去向宗主稟報,韋公子和諸位稍等片刻。」

  徐寶藻望著那位中年人的背影,跟徐鳳年咬耳朵道:「真是好修養,這份大家氣度可裝不出來,我覺著都能去太守甚至是刺史府邸當管事了。」

  徐鳳年笑了笑,沒有洩露天機。

  那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雖不曾佩劍,卻是一位正兒八經的武道宗師,距離一品境界只差毫釐。這恐怕也是那人沒有自報名號的緣由,否則也太下馬威了。以他的宗師修為,別說給刺史府邸當管事,恐怕離陽藩王也沒誰能有這種大手筆。

  如果真要較真的話,有是有,不過已成過眼雲煙了。

  想到這裡,徐鳳年自嘲一笑,因為想起了清涼山和聽潮閣,想起了那個名叫宋漁的管事。

  徐鳳年有些疑惑,事出無常必有妖,東越劍池為何如此興師動眾?以至於需要一位貨真價實的劍道宗師屈尊來鎮守大門?

  難道是給仇家打上門來了?

  有整個京城刑部撐腰的南疆龍宮?林紅猿吃飽了撐著要做第二個徽山紫衣?

  還是恩怨已久的吳家劍塚?可是那對脾氣不太好的劍冠劍侍不是已經找過麻煩了嗎?

  徐鳳年很難想像除此之外,離陽還有哪座宗門哪個幫派有能力讓東越劍池風聲鶴唳。

  或是某位當了很多年縮頭烏龜的不知名大宗師,早就看不順眼宋家,如今見東越劍池沒有了定海神針,就爬出池塘來趁火打劫?

  原本打算來了就走的徐鳳年準備靜觀其變,他倒要看看誰在興風作浪。

  接下來一幕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連徐鳳年也有些驚訝,原來東越劍池的大當家李懿白親自出面了,而且他第一眼便認出韋高巍,這位滿身風流的年輕掌門微笑道:「琵琶山一別已經數年,韋兄風采依舊。」

  以韋高巍厚如城牆的臉皮,此時此刻也有些微微漲紅,那場琵琶山正邪大戰一役,正道人物多是地位崇高的一宗之主或是一派長老,只是戰果並不光彩,逐鹿山的餘孽人數劣勢,卻給了正道大俠一個鮮血淋漓的慘痛教訓,所以事後都秘不宣人,而韋高巍不過是誤打誤撞參與其中,根本就沒有出力,也沒那本事摻和那些好似雲霧裡來往的神仙打架,最後年輕遊俠兒只不過是混了個熟臉而已,而且還是那種惹人嫌棄的熟臉,因為當初他被裹挾其中,沒打傷任何一位邪教魔頭,反而被人挾持,害得一位德高望重的九華山道門掌教受傷不輕,雖說那位急公好義且仙風道骨的年邁道長不介意,可是好些直腸子的豪俠大俠就都沒好臉色了,加上結局慘淡,韋高巍只得灰溜溜黯然離開琵琶山。

  韋高巍本意是大大方方拿琵琶山相逢當個噱頭,反正那位年輕掌門也絕對不會露面揭穿真相,而且以李懿白近乎無瑕的江湖風評,加上出身江南道豪閥的個人修養,哪怕一眼洞穿自己的小算盤,也多半是一笑置之,君子有成人之美嘛,隨便找個事務繁忙的藉口,劍池既不用迎客,他韋高巍也不用人前裝孫子,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只是李懿白如此真誠熱絡,反而讓他措手不及。

  這位年輕掌門當真沒有辜負名字中的那個白字,白袍腰玉,劍鞘也是白如霜雪,無論遠觀還是近看,皆不似人間人物。

  然後是兩位模樣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年齡差了一輩分,年長者正是那位眉心有痣的儒雅「管事」,僅是看上幾眼,就能讓人如沐春風。

  而歲數約莫在少年與及冠之間的年輕人,則如同一柄半出鞘的名劍,光華綻放,鋒芒畢露。

  那位管事突然笑瞇瞇道:「掌門,我剛好閒來無事,要不然就由我來帶他們遊覽劍池,順便找個歇腳賞景的地方?遠客一路風塵僕僕,咱們劍池哪能連杯茶水都沒有?」

  李懿白想了想,微笑點頭道:「那就依照二叔的意思。」

  宋庭鷺視線掠過眾人,似乎大失所望,然後很快就沒了鬥志和興趣。

  劉婉清等人倍感榮幸,葉庚更是偷偷握拳狠狠揮動,少年根本難以掩飾自己的雀躍。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19:51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二章


  在讓府上僕役去安頓王輔謐一行人的車馬後,李懿白三人帶著他們一起從側門走入劍池,只是在一塊巨如小山的春神湖石之前,雙方分道揚鑣,李懿白帶著宋庭鷺往右行去。

  那名管事突然一拍額頭,停步轉身再度抱拳笑道:「瞧我這記性,忘了介紹自己,我姓宋,我們劍池無論本家外姓,都習慣喊我宋二,你們喊我宋二叔即可,若是覺得虧了,喊聲宋二哥也挺好。」

  王輔謐劉婉清異口同聲稱呼道:「宋二叔。」

  而韋高巍葉庚兩人也幾乎同時喊道:「宋二哥。」

  葉庚滿臉得意,嬉皮笑臉道:「王大哥,婉清姐,這下子你們就要低我一個輩分嘍!」

  葉妍扯過口無遮攔的弟弟的袖子,她沒有瞪眼,沒有怒斥,只有矜持含蓄的微微一笑。

  不曾想少年噤若寒蟬,趕緊面對那位劍池男子鞠躬作揖道:「葉庚拜見宋二叔!」

  人至中年、眼角已經遮不住魚尾紋的宋二叔瞇眼笑著擺手,那份從眉眼蕩漾開來的溫暖笑意,就像灑在劍池池水上的秋日陽光。世間女子,大概十之八-九都會覺得這是一位溫柔可親的男人。

  只說眼前,劉婉清,葉妍,魏小霜,三位身份迥異的年輕女子,便都對這位「身份卑微」的劍池男人好感漸增。

  一路向北,穿廊過棟之後,步入一座庭院,再沿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彎曲小徑,最終繞過一堵影壁,視野豁然開朗,向前五百步,空無一物,依稀可見,盡頭處唯有一座池水。

  宋二叔腳步放緩,微笑輕聲道:「再往前便是我宋氏的根基所在了,各位不用緊張,往簡單了說,就是一座池水而已。到了池畔,只要不去攀爬那兩座石崖,其它一切隨意。」

  興許是被宋二叔的隨意情緒所感染,韋高巍等人先是面面相覷,之後相視一笑,都發現對方的那種如釋重負。

  東越劍池的劍池,如一彎弧月,長約百步,深約數丈,故而無法見底,最奇之處,在於池水顏色與四季天氣相呼應。

  月牙兩端各有石崖聳立對峙,高三丈,如兩尊銀甲門神護衛一位綠裳佳人。石崖又各有摩崖石刻,左邊刻有「一家之學即天下劍學」的祖訓,後世不敢也不宜在此有任何附和或是質疑,故而九字雖巨,依然顯得孤苦無依,而右邊石崖之上就遠遠不是這般枯燥乏味的景象了,除去最為引人注目的「別有洞天」四個古樸篆字,還有「天上大風」、「神韻內藏,雷雨倒瀉」在內二十餘條石刻,密密麻麻,多是各朝各代蒞臨此地的書法大家,興之所至揮毫寫就。其中又以大奉王朝末年李長興的一個「來去」兩字,最為玄奇,李長興既是國之棟樑的中樞重臣,又是有「李嶙峋」美譽的書法巨匠,更重要此人還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武道宗師,世人皆知李長興字體一般都顯得瘦骨嶙峋,勾畫極沉,不知為何,此處「來去」二字竟是尤為瑰麗豐腴,也成了書壇數百年來一樁未解的奇案。這些石刻,加上石崖本身飽受風吹日曬天然形成的石筋,橫豎斜掛,雜亂無章,如一幅天人妙手偶得的草書,古韻悠長。

  宋二叔將那些劍池典故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就連性子急躁的少年葉庚都聽得聚精會神。

  劍池南岸有樣式質樸的石桌石凳,顯而易見,在此不管是主人獨自靜心悟劍,還是迎客飲茶喝酒,無論春風夏雨秋日冬雪,都是世間頭等的好去處。

  一張石桌,東南西各一條石凳。

  宋二叔先是打趣說我們宋家開宗立派數百年,僅是這桌凳就有三百來年的悠久歷史了,原本北邊還有條凳子,據說是給那位訂立一品四境界的陸地神仙給坐碎了。還說可別小瞧這些石凳模樣粗陋,卻招待過不少武道宗師,只說春秋之中,就有東越駙馬爺王遂,大楚國師李密等人,當然更有那位春秋劍甲李淳罡,之後也有北去太安城途中特意到此一坐的大官子曹長卿,以及歸隱之前專程造訪劍池的吳家劍塚老家主。

  因此當宋二叔笑著讓這些人落座休息的時候,這些年輕江湖人哪裡敢把屁股落在石凳上。

  腦子裡想法頗為羚羊掛角的葉庚喃喃自語道:「我要是能搬這麼一條凳子回家就發了……」

  宋二叔忍俊不禁道:「你小子要是真能偷走,也算本事,不過在二叔我眼皮子底下,就莫要行此事了。」

  韋高巍感慨萬分道:「江湖盛傳世間有三處最宜明心悟道,一處是武當山洗象池,一處是徽山大雪坪,再就是這裡了。」

  宋二叔雙手疊放在腹部,微微仰頭,略帶唏噓道:「遙想當年及冠遠遊,也曾去過那兩處,只是當時光景也就一般,並無絲毫出奇,世事無常,不外如此。」

  男人放低嗓音,那一刻眼神晦澀不清,「平常心看待無常事……」

  他收起思緒,對劉婉清這幾位妙齡女子柔聲笑道:「你們女子腳力孱弱些,不妨先坐下休憩。」

  劉婉清和魏小霜只覺得既荒謬又暖心,唯有葉妍眼睛一亮,秋水長眸神采微漾。

  結果到最後,葉妍緩緩坐下,葉庚嚷著要沾沾那些陸地神仙的劍氣仙氣,也一屁股坐下,徐寶藻見劉婉清魏小霜相互推脫沒個止境,直截了當走上前落座,省得那兩位女子為難。

  宋二叔和韋高巍王輔謐三人並肩而立,一起望向水氣生寒的碧綠劍池,大聲笑道:「世人以訛傳訛,說那『別有洞天』四字石刻,是隱喻我劍池底部暗藏玄機,若是池水乾枯見底,水落石出,便可由石門進入大奉開國皇帝的真正陵墓,甚至還有人傳言大奉皇帝身軀數百年不腐,只等脫胎轉世後開竅,重返此地,等到魂魄歸位肉身,便天下無敵,可重登帝位……」

  王輔謐是正人君子,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嗤笑道:「鄉野村夫的無稽怪談。」

  韋高巍欲言又止,望向池水北岸石壁上的一行草書刻字。

  山高水深劍……

  時下被池水淹沒,不見下方那「氣長」二字。

  宋二叔的回答出人意料,「其實池底如何,我們宋氏子弟人人自幼都很好奇,只可惜家族長輩與我們一般無二,也都是一肚子狐疑,所以誰都不敢保證說池底是何種景象。」

  他順著韋高巍的視線伸手指了指,「池水有漲有落,劍池水面最淺之時,可見『長』字,但是依舊不能瞧見什麼陵墓石門。」

  一個不合時宜的大嗓門在眾人頭頂重重響起,「你們劍池子弟,真是死板迂腐,無可救藥!欲知真相,為何不跳入池中,小小劍池能有多深的水,一窺究竟有何難?」

  王輔謐等人猛然轉頭,視線上斜,看到一座石崖之巔,蹲著一個膝上橫放劍鞘的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一位眉發皆雪的古稀老人,腰後橫掛長劍。

  本該惱羞成怒的宋二叔依舊笑意恬淡,「敢問客從何處來?」

  那個登高望遠的年輕人撇嘴道:「你宋老二何必明知故問,帖子不早就遞給你們東越劍池了嗎?」

  宋二叔依然雙手疊放,自然閒適,言語平緩道:「除了那棟莫名其妙的春神湖生氣樓,還有那位雪廬槍聖也給我劍池下了戰帖,我還以為你是李厚重的弟子呢。」

  年輕劍客橫眉瞪眼,「你眼瞎啊,老子帶著劍,怎麼會是李厚重的徒弟?」

  宋二叔微笑讚許道:「有道理。」

  就像一位慈祥的私塾先生,在稱讚一位蒙學稚童的三百千功課,背誦得還不錯……

  不知為何,年輕劍客有些憋得慌。

  葉妍這些女子都差點被逗樂,原本肅殺凝重的氛圍也一掃而空。

  徐寶藻站起身,躡手躡腳來到徐鳳年身邊,「雪廬槍聖我曉得,大名鼎鼎的四方聖人之一嘛,還是被譏諷為『功力最大,武德最小』的宗師。不過那春神湖生氣樓是啥?為何一個幫派的名字,可以取得如此……鶴立雞群?」

  徐鳳年雙手籠袖,默不作聲。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19:57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三章


  石崖之上,不請自來的年輕劍客一邊伸出手掌拍打劍鞘,一邊搖頭晃腦嘖嘖道:「屹立於天下劍林數百年不倒的東越劍池,作為曾經能夠與吳家劍塚掰手腕的輝煌宗門,竟然淪落到讓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卒如入無人之境,可悲可歎,可笑可憐。」

  「管事」宋二叔彷彿一尊泥菩薩似的,依然沒有動怒,仰頭望著那個桀驁難馴的年輕人,自顧自感慨道:「就像一柄新鮮出爐的劍,銳意十足,毫無暮氣,真好啊。」

  然後他視線偏移,好奇問道:「如果我沒有看錯,在下應該是靖安道那邊的劍術宗師孟青華,曾經貴為靖安王府的首席供奉,只是趙衡趙珣先後死後,便不知所蹤,歸隱山林也好,為何偏偏進入那生氣樓做起了護院走狗?」

  那位橫劍在腰後的老人洒然一笑,雙臂環胸,「我孟青華志在劍道登頂,聲名之榮辱,不值一提。世間所謂的名師多如牛毛,明師卻鳳毛麟角,受惠於恩師的指點迷津,如今我距離摘掉『小指玄』的那個小字,只有一紙之隔。」

  蹲在老人腳邊的年輕劍客不耐煩道:「別扯這些虛頭巴腦的,我與師父一樣,最煩你們這套玩意兒,好像打架之前不浪費個半斤口水就渾身不舒坦!不曉得誰給慣出來的毛病!」

  在靖安道江湖獨佔鰲頭的老人有些悻悻然,沒有反駁。

  一陣劍鋒摩擦劍鞘內壁的尖銳顫鳴,驟然響起。

  原來是那年輕人一言不合就出手了。

  不問姓名不問名號,只分勝負只分生死。

  身形一閃而逝。

  下一刻,只見距離宋二叔心口處三四寸外,有劍尖綻放出青色罡氣,如一尾青蛇吐信,無論中年男人如何輾轉騰挪,劍尖和罡氣都死死咬住這位劍池宋氏本家子弟,如影隨形,陰險歹毒。

  那名生氣樓年輕劍士的出劍,透著一股點到即止的味道,極有規矩,始終直刺宋二叔的心口。

  所幸宋二叔雖然時時刻刻都像是命懸一線,可是神色淡然,衣袖飄搖,如雲起雲落,煞是好看。

  眾人只覺得那股劍氣充沛四方天地,涼意陣陣,令人遍體生寒。

  宋二叔雙指併攏,在胸前豎起,與此同時身形橫掠,腳步凌空而虛蹈,如仙人騰雲駕霧。

  雙指砰然敲擊劍尖,劍尖在剎那之間,震盪出一個急劇搖晃的微妙幅度,宋二叔笑道:「原來是在甘露南渡期間便已失傳的《金蟬劍》,劍意精髓取自『金風未動蟬先覺』一語,研習至艱深處,可悟道家指玄之妙。最是擅長佔據先機,先手取勝。只是你一氣支撐至此,差不多已是強弩之末,我想你此時應當以《枯木》或是《蟬蛻》銜接過渡,可攻可守,圓轉如意。」

  「炸雷?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劍招!分明是那位藩王自創的刀式!」

  宋二叔攥緊拳頭,鮮血從指縫之間滲出,滴落在地上。

  臉色如常,心如止水。

  「我的《金蟬劍》雖然只有師父三四分火候,但師父說只要與炸雷破甲兩招銜接緊密,對付一品以下的江湖武夫,綽綽有餘。師父從不騙人,那就只能說明你這個傢伙,不簡單。」

  宋二叔彷彿聽到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無奈道:「你們生氣樓為了揚名江湖,千里迢迢來挑釁我們宋家劍池,到頭來竟然連我是誰也不清楚?」

  那人愣了愣,白眼道:「我管你是誰?我師父說偌大一座劍池,只有一個半的劍客,值得我留心。那半個,可不是你們那位名不副實的外姓宗主,而是叫宋庭鷺的小屁孩。至於剩下的一個嘛,師父說是個水靈的小娘們,天生劍胚,驚才絕艷,還提醒我,若是無法娶她回家做媳婦,那就一定要早早殺了,不可養虎為患。」

  宋二叔微微錯愕,然後哈哈笑道:「這話難聽歸難聽,卻也一針見血,你師父好眼光。」

  年輕劍客扯了扯嘴角,「若非我師父還有半數捆蛟釘沒有拔出,遍觀天下劍林,恐怕只有姓鄧的一人值得……」

  古稀劍客趕緊咳嗽一聲,「師兄,涉及宗門秘辛內幕,就不要外露了。」

  只當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大吹法螺。

  劍士姓鄧。

  毋庸多言,必是鄧太阿!

  一如甲子之前的春秋江湖,提及劍神二字,必是李淳罡!

  傳言鄧太阿連天上仙人都可斬落無數,硬生生一人一劍擋住了天門,桃花劍神的陸地神仙境界,比起三教聖人,顯然要更有殺傷力,畢竟當年連那位藩王都承認世間殺力第一,鄧太阿無疑。

  年輕人的師父竟然目無餘子,看輕天下豪傑,只瞧得起鄧太阿?

  「按照你們江湖人的規矩,這一場,是不是就算我陳朝夕勝了?」

  不等宋二叔出聲,這位籍籍無名的生氣樓劍士就自顧自憂鬱起來,「只是勝過了一條池塘裡的小雜魚,何喜之有?」

  徐寶藻低聲嘲諷道:「這傢伙,腦子不太好。那位二管事,無論氣度談吐,還有之前的出手,怎麼看都不像普通的宋氏子弟。」

  徐鳳年促狹笑道:「你這叫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那位姓陳的生氣樓劍客,顯然從不將一品境界之下的對手放在眼中。」

  陳朝夕環顧四周,「我和小孟師弟這趟拜訪你們東越劍池,只是想會一會那個名字古怪的丫頭,說吧,她在哪兒?我與她見了面,如果當真花容月貌,那就擇日不如撞日,今兒跟她拜堂成親,然後我帶著媳婦打道回府,以後你們東越劍池有我陳朝夕靠山,也算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宋二叔猛然一抖袖子,微笑道:「辱我宋某人,我可以不計較。」

  聽聞此言,韋高巍這個年紀不大的老江湖會心一笑,既然撂下這種話,那就是劃下道來不死不休了,應該馬上就有個「但是」。

  只聽宋二叔朗聲道:「但是辱我東越劍池……」

  不由自主將自己視為劍池子弟的葉庚情不自禁道:「宋二叔,殺一殺這種井底之蛙的囂張氣焰!」

  宋二叔對少年和煦一笑,然後怡然自得道:「我也可以不計較,以前有柴師伯,以後嘛,有一個板上釘釘要躋身指玄境的侄子,更有一位極有希望成為劍仙的侄女。我心寬著呢,不計較不計較。」

  劉婉清等人目瞪口呆,其中葉妍嘴角翹起,那雙秋眸水氣愈濃,天地之間,她眼中只有這個上了年紀的叔叔輩男子。

  對這位早慧內秀的世族女子而言,別說弟弟葉庚這種高門大閥的熱血少年,就是王輔謐這種履歷不薄且前程似錦的士族俊彥,也難以讓她折服,葉妍覺得這些男人都像是一壺新酒,且壺口開封,就那麼放在桌上,味道是濃烈也好綿軟也好,總歸是經不起反覆推敲。

  在生意樓應該地位不低的年輕劍客也被逗樂,氣笑道:「你什麼都不計較,那你倒是給小爺找個能計較的傢伙來!」

  「鬼鬼祟祟,滾出來!」

  就在此時,被稱為小孟師弟的劍道宗師孟青華,疾言厲色一番,同時毫無徵兆地手心一抹劍鞘,「出龍!」

  被老人隨意橫掛在腰後的那柄長劍,鏗鏘自行出鞘,如青龍出水,氣勢如虹,先是劍尖朝上,破空而去,劃出一條半弧,墜向劍池石壁後方。

  不顯山不露水的孟青華這一手,赫然是以氣馭劍離手殺敵的指玄神通。

  飛劍!

  一直是天下劍士夢寐以求的莫大神通,僅次於對御劍凌空千萬里的渴望。

  只是原本指玄境界的飛劍之術,多有捷逕取巧,像吳家劍塚有密不外傳的獨門引氣術,能夠讓初學劍術的稚童就可以駕馭短劍離手數尺,飛旋不停,如蝴蝶縈繞。

  許多二品小宗師,其實就已經可以勉強駕馭長劍,

  世間尋常劍士,不乏有飛劍殺人的招式,大半都是嚇唬人的繡花枕頭,小半則是真正壓箱底的殺手鑭,在這其中,多半又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一招鮮。

  彫蟲小技,幾近大道。

(整理了一下關於老劍神的內容,過兩天會放在公眾號上~)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20:08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四章(5000字)


  飛劍飛去,很是瀟灑。

  只是如果飛劍一去不飛回,就很尷尬了。

  劍道宗師孟青華這氣勢如虹的出鞘一劍,墜向劍池那邊之後,便遲遲沒有動靜了。

  陳朝夕等得實在心煩,低聲問道:「孟師弟,你這劍是去砍人啊,還是找個僻靜地方拉屎呢?」

  孟青華臉色鐵青,只是直覺飛劍失去了心意牽掛,顯然無法馭回,正要掠向劍池石壁那邊一探究竟,已經有一人,提著長劍繞過石壁,出現在眾人視野,手腕扭動,隨意甩動長劍,畫面如少女捻動杏花枝一般美好。

  因為她長得極為動人心魄。

  陳朝夕雀躍喊道:「納蘭小姨!」

  女子隨手拋出長劍,被滿頭大汗的孟青華小心翼翼收回劍鞘,她對少年瞪眼道:「出門在外,喊九樓主!」

  陳朝夕大笑道:「這東越劍池遲早是咱們家院子,不算外頭!」

  笑意淡淡的女子走到眾人身前,望向那位玉樹臨風的宋二叔,便換了一副生冷面孔,面無表情道:「春神湖生氣樓,納蘭懷瑜,見過宋先生。」

  男人連忙抱拳還禮道:「劍池宋某,見過納蘭先生。」

  女子能夠讓人稱為「先生」,必有大出彩之處,尤其是刀光劍影的江湖。

  納蘭懷瑜突然燦然一笑,「這次我屬於不請自來,叨擾叨擾,宋先生能不能賞一頓飯吃?」

  這一幕看得好些男子偷偷嚥口水。

  徐寶藻趕緊瞥了眼身邊徐鳳年,奇怪了,他表現得倒是很正常,正常得一點都不正常。

  男人爽朗大笑道:「以劍相交,唯有友人,這是劍池數百年來的規矩,納蘭先生不用擔心吃不上飯,我這就去通知宗主他們,江湖恩怨,明日事明日了,今天只管一醉方休!」

  納蘭懷瑜笑著點頭。

  陳朝夕已經偷偷摸摸站到她身後,不敢繼續蹲在石頭上俯瞰眾生了。

  ----

  一開始,誰都沒有意識到一件事。

  直到親眼見證那副場景。

  只見近在咫尺的兩張飯桌上,竟然坐著兩位胭脂評女子,這要是傳到江湖上去,恐怕聲勢不弱於兩位一品境界宗師同桌飲酒。雖說納蘭懷瑜和姜秀卿成名於二十年之前,但是風采不減,宛如養尊處優且未至三十歲的少婦,不親眼相見,誰都會誤以為依照她們的真實年齡,必然人老珠黃,美人白頭矣。

  歲月如刀,有些剮在女子臉上的刀,是顧劍棠的刀,快得不像話,有些刀,卻是末流嘍囉的刀,慢得匪夷所思。

  徐寶藻是富貴門庭裡走出的女子,今天依然大開眼界,且不說餐桌上的那些個大器,只說酒杯碟盞這樣的精巧小物,都極為用心,五彩官窯層層見喜的小菜碟子,水磨鑲銀的象牙筷子,童子鬥雞的粉彩酒杯,杯底刻著東越皇室的御制詩。

  漆木碗一器,雕鏤精細,深赤色,碗底有「沆瀣同甌」四正書陽文,濃金填抹,古色古香。

  姜秀卿雍容大方,納蘭懷瑜天然嫵媚,各有千秋。

  只不過乍看像是前者出自春秋豪閥,納蘭懷瑜像是小戶人家裡走出的女子,實則恰恰相反,姜秀卿出身平平,算不得書香門第,反倒是納蘭懷瑜,所在家族是春秋之中名動文壇的翰林世家,祖上四代人皆是翰林,其父文武兼備,不但貴為一部侍郎,而且在江湖上闖出偌大名號,所以被尊稱為「劍侍郎」,納蘭懷瑜自幼師從劍道名師,天資卓絕,劍術成就一日千里,風光無限,享譽春秋九國,直到她進入吳家劍塚,從此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納蘭懷瑜再一次出現在江湖,便是吳家劍塚那場驚動中原的百劍百騎齊赴涼,第二場涼莽大戰,懷陽關一役,八十騎擔任游弩手,出城傳遞諜報,短短半旬之間,吳家劍士戰死半數,元氣大傷,加上之前早早離開西北邊陲返回中原故鄉的二十餘騎,原本實力堪稱一座頂尖宗門的外姓人劍塚百劍,就此支離破碎,不成氣候。

  不曾想在竺煌等人的率領下,野心勃勃地在天下腰膂之地的青州,在春神湖上創立了以劍開宗的生氣樓,矛頭隱隱約約指向「本家」吳氏劍塚,當然還有恰逢「家道衰落」的東越劍池,以及那座以「鑄劍甲天下」成功屹立武林之巔的幽燕山莊,只不過吳家劍塚擁有「八百年來劍侍第一人」的女子劍仙翠花坐鎮,在外人看來,除非那個姓竺的喪心病狂,才會跟劍塚死磕到底。

  主桌主位上自然是劍池名義上的宗主李懿白,左手邊是老宗主宋念卿嫡長子宋正心。其妻姜秀卿,和老宗主庶子宋正意。右手邊則是劍池著名的鑄劍大家鄭景德鄭景陽兄弟,是與宋念卿柴青山兩代宗主屬於一個輩分的劍池元老。

  代表春神湖生氣樓的納蘭懷瑜、陳朝夕和孟青華三人,並肩而坐。

  韋高巍和王輔謐兩人也被李懿白邀請到這張酒桌上,都由衷感到與有榮焉。

  另一張桌上,氣氛遠沒有前者那般凝重微妙,宋正心姜秀卿的一雙兒女宋庭鷺宋婷月,都比較性格外向,加上劉婉清,葉妍,葉庚,魏小霜,宋仙湖,以及徐鳳年徐寶藻這對毫無存在感的「公子丫鬟」,眾人吃喝顯得都十分自在隨意,沒半點刀光劍影。

  陳朝夕嗓門最大,酒品最差,才兩三杯下肚就開始忘乎所以,言語之中滿是身為生氣樓得意高徒的桀驁自負,根本懶得遮掩,好在應該是吃人的嘴軟,這次好歹沒怎麼貶低東越劍池,只是一味為自己和師父大肆鼓吹,納蘭懷瑜似乎習慣了這小子的信口開河,估計能夠活著從劍塚走出來的女子心都大,根本不去阻攔。只有孟青華時不時流露出無奈神色,對於那位年紀比自己小兩輪的大師兄,喜歡把話說太滿的作風,古稀老人至今仍是難以消受。

  不過話說回來,能夠讓陳朝夕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如此發自肺腑的敬重推崇,那位生氣樓坐頭把交椅的竺姓劍客,想必確有過人之處。

  當然,能夠讓堂堂孟青華在這一大把歲數,還心甘情願低頭拜師的人物,若是個庸碌之輩反而才是咄咄怪事。

  陳朝夕一手持銀壺給自己倒酒,打了個酒嗝,一手拍胸脯豪氣干雲道:「我師父收徒四人,其中小孟師弟劍術最高,歲數最高,為何還要喊我大師兄?說出來不怕嚇到你們!我師父說他老人家收弟子,寧缺毋濫,且只以天資高低來按資排輩,而我陳朝夕,天賦之高,根骨之高,師父說是這個……」

  陳朝夕伸出大拇指,點了點自己,「百年一遇!」

  宋正意忍俊不禁,欲言又止,憋得厲害。

  宋正心笑容敷衍,其妻姜秀卿笑意恬淡,眼神清澈,坐姿風雅,挑不出絲毫紕漏。

  納蘭懷瑜終於受不了這個小兔崽子的丟人現眼,「才喝了半斤馬尿就管不住嘴了?還百年一遇呢,你把李淳罡、鄧太阿、翠花這些實打實的陸地劍仙當成什麼了?」

  陳朝夕氣勢稍挫,死皮賴臉道:「納蘭小姨,那我總該算十年五年一遇吧?」

  納蘭懷瑜不客氣道:「太白劍宗的陳天元,南海觀音宗的年輕宗主,劍術不都比你強?」

  陳朝夕苦著臉道:「難道我只能是兩三年一遇的苦命?」

  納蘭懷瑜調侃道:「人生長不過百年,三年一遇的武學天才,意味著百年江湖,怎麼都算名列前茅的大宗師了,如果江湖再像前十年那般宗師一大茬一大茬的死人,說不定你甚至有望躋身天下前二十,很了不得。」

  李懿白神色黯然,他與宋師弟單師妹的師父柴青山,正是死於那蕩氣迴腸的十年之中。

  納蘭懷瑜心思敏銳,察覺到自己的言語不妥,興師動眾地起身自罰一杯,神情肅穆,沉聲道:「李宗主,對不住,是我失言。柴老宗主是世間真英雄!」

  李懿白跟著起身回敬一杯,「李懿白這杯酒,敬納蘭先生曾經與我恩師在西北關外並肩作戰,以三尺青鋒抗拒北莽百萬馬蹄!」

  此言一出,身姿曼妙的姜秀卿竟是第一個起身飲酒致敬,舉杯向西北,一飲而盡,英氣勃發。

  宋正意與那兩位鑄劍大家差不多同時起身,神遊萬里的宋正心好像被人踩了一腳,這才驟然醒悟,起身敬酒。

  牽一髮而動全身,主桌如此大動干戈,次桌也跟著起身飲酒,少年葉庚和少女宋婷月,兩人不約而同地渾水摸魚,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兩位小賊相視一笑。

  徐鳳年和徐寶藻也不好按兵不動,跟著其他人起身的時候,少女也想趁機往茶杯裡倒酒,只可惜沒能得逞。

  陳朝夕約莫是喝高了,本就言談無忌的少年愈發氣焰跋扈,只差沒有指著李懿白的鼻子教訓道:「李宗主,你這個人在我看來,還算不錯,只不過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江湖歸江湖,實不相瞞,不算我和小孟師弟這種半吊子,連同我納蘭小姨在內,我生氣樓明日將會有四劍壓境,勝過數千鐵騎殺至!你們自己掂量掂量看著辦!」

  桌上男女大多臉色各有變化,尤其是兩位劍池老人,幾乎就要忍不住開口罵人,不過分別被身邊人拉住了。

  納蘭懷瑜置若罔聞,只是默默喝酒,女子心思海底針。

  姜秀卿亦是如此。

  ----

  夜深人靜月圓,最是良心明澈時,詩家宜獨飲,儒者宜自省,武者宜悟劍。

  有三位劍池客人藉著清輝月色,優哉游哉散步四處,都用劍,不過所談內容卻與劍道關係不大,正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納蘭懷瑜,輕狂張揚的年輕人陳朝夕,悶葫蘆老頭孟青華。

  相比白天的言行無忌,此時年輕人明顯要收斂城府許多,宛如一夜之間成熟了十歲,憂心忡忡道:「納蘭小姨,為何不讓我一鼓作氣拿下劍池?趁人病要人命,雖說行事不厚道,可我生氣樓想要在江湖上一鳴驚人,就只能先讓那些仁義道德擱在一邊,就像做生意的商賈,都是何時財大氣粗了再來談修心養性。雖說明日還有三位樓主聯袂趕來,可是對上雪廬槍聖李厚重的話,捉對廝殺,恐怕誰都不是此人的對手。一旦受傷折損,生氣樓的第一仗,可就不是開門紅,而是兩眼一抹黑了,以師父的……耿直脾性,回頭還不得二話不說就挑斷我的手筋腳筋……」

  春神湖生氣樓分九樓,便有九位樓主,由高到低依次是大樓主竺煌,二樓主糜奉節,三樓主赫連劍癡……納蘭懷瑜僅是九樓主而已,而且暫時只收了一男一女兩位少年徒弟,資質也算不得如何驚艷,不知為何她好似對此也從不上心,倒是兩名弟子身懷愧疚,覺得丟了師父的顏面,因此每日習武練劍比起其他弟子,都更為勤勉刻苦,幾乎到了忘寢廢食的境界。

  納蘭懷瑜勸了兩次,說了好些心裡話和大道理,弟子們點頭答應,回頭轉身就又去勤能補拙練劍了,納蘭懷瑜本性就是個除自己練劍之外萬事不上心的懶散女人,弟子肯吃苦,當師父也就聽之任之。

  整座生氣樓,九位樓主加上所有弟子和雜役,至今也不過五十餘人,不說魚龍幫這種動輒萬人的龐然大物,就是比起公認人數稀少的大雪廬,也遠遠不如。以至於窘迫到大半數的樓主都需要四處遊歷江湖,親自尋覓值得栽培造就的劍道人才,像這次「劍僧」崔眉公、「西蜀半劍」謝承安和昔年杏子劍爐少劍主的岳卓武三位樓主,便都只因為遊歷之地正好接近東越道,被大樓主竺煌以信鴿傳書之後,便匯聚一起,唯獨納蘭懷瑜是主動要求趕赴東越劍池的樓主,就連那位二樓主沉劍窟主糜奉節,無論劍術劍意都已臻至巔峰的真正宗師,也特意詢問她是不是在江湖上有何未了的恩怨,需不需要他幫忙。納蘭懷瑜無非是靜極思動,覺得再不挪窩曬曬太陽身上就要長霉了,所以就拒絕了糜大家的好意。

  要知道糜奉節在等級森嚴的生氣樓,是唯一一個連竺大魔頭都願意視為同道中人的「得道」高手。由此可見,納蘭懷瑜雖然僅僅是九位樓主中的墊底之人,但她的話語份量,絕對不輕。

  納蘭懷瑜猶豫了一下,瞥了眼年輕人那張掛滿凝重表情的臉龐,輕輕呼出一口氣,望向遠方,小聲道:「柴老宗主當年在拒北城外力戰而死,雖說真正與之並肩作戰的中原大宗師,南詔第一人韋淼也在那場轟轟烈烈的戰事中去世,但是那些活下來的宗師,相互之間,自然而言會懷有一種無言的敬意。」

  年輕人納悶問道:「可如今那些傳說中的神仙人物當中,北涼藩王已死,桃花劍神不知所蹤,世人猜測是又去了海外訪仙,武帝城于新郎則一路向西行去,去了當年白衣僧人都不曾涉足的外邦疆域,傳言那位吃劍老祖隋斜谷好像跟隨觀音宗上代宗主澹台平靜,一起悄然飛昇。目盲琴師薛宋官則跟隨一個叫蘇酥的男子歸隱田園,徹底離開了江湖。寥寥無幾明確無誤留在江湖裡的,大概就只有徽山紫衣、劍塚當代家主吳六鼎和那位女子劍仙翠花了。以大雪坪軒轅青鋒的古怪性子,以及劍塚跟劍池的敵對關係,西北關外那一段香火情即便猶在,但恐怕暫時沒有誰能夠幫助東越劍池渡過這一劫吧?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

  納蘭懷瑜搖頭打斷陳朝夕的定論,「江湖說大很大,可能至此一別,此生便再無相逢。說小也很小,善緣之後是孽緣,一輩子都斬不斷理不清。陳朝夕,告訴你一個行走江湖的小道理,千萬別懷有僥倖心理,很多事情,你越想成其事,卻越求不得。越想不要發生,越是轉眼便至。」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7 20:48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五章


  這間並沒有擺放太多古董重器的書房,卻曾經被東越駙馬王遂笑稱為「天下半數奉版孤本,在此齊聚一堂」。

  東越劍池的底蘊,撇開廟堂官場,僅以一家富貴氣的多寡來說,其實並不遜色於當今任何一座世族豪閥。

  劍池到底有多少家底,例如在各大錢莊銀號裡有多少「姓宋」的銀子,恐怕連宋正心和李懿白這兩位大當家二當家也不清楚,因為劍池一甲子以來,真正管錢的核心人物,都是女子,而且都是婆婆手把手傳給兒媳婦,這一代便是姜秀卿。

  兩位模樣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相對而坐,一人飲茶一人喝酒,前者氣態萎靡,精神不濟,喝茶提神,更多時候都是在無意識地晃動茶蓋。後者眉心一粒朱痣,大口大口喝著從遼東那邊買來的燒酒,酒香濃郁,完全掩蓋了清淡的茶香。

  他們正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宋正心宋正意,兩人關係一直不好不壞,勉強能算是兄友弟恭,但也遠遠不至於好到相互掏心掏肺,兩人性情相似又有不同,都不太喜歡折騰,只不過兩人的名聲都不彰顯於中原朝野,大部分原因是受累於父親宋念卿兩次攜劍出遊,在自身銳氣最盛之際,先敗給如日中天的武帝城王仙芝,然後厚積薄發,好不容易為自創十四新劍式,鑄造出十四柄新劍,殊不料那一趟出門竟成訣別,由於太過措手不及,若非已經從宗門除名的柴青山不顧非議,重返宋家挑起大梁,也許東越劍池就此沒落,在宋正心宋正意兄弟手上泯然眾矣,日後交到宋庭鷺手上的東越劍池,說不定連二流幫派都稱不上了。然後又由於宋庭鷺單餌衣這對師兄妹太過出彩,尤其是單餌衣,幾次跟隨柴青山遠遊大江南北,小小年紀就蜚聲朝野,最後加上是李懿白這個外姓年輕人接過位高權重的掌門一職,導致宋正心宋正意的大小事跡完全都被掩蓋,興許還不如姜秀卿這位宋家女財神來得有名氣。

  依照宋念卿的定論,嫡長子宋正心是個本該捧書的清淡人,勝負心不可過多,但決不可無,宋正心身為家族未來的頂樑柱,那種與世無爭的性格足以致命。而庶子宋正意也好不到哪裡去,是個懶散人,才氣極高,天賦極好,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花鳥魚蟲無所不好,弓馬熟諳,傳言用五年之間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單騎深入北莽腹地,又耗時三年。只是有人問起到底做了什麼大事壯舉,又回答不上來,小十年的寶貴光陰就此虛度。故而堂堂東越劍池二公子,原本有希望打破嫡庶之分的宋正意,如今不過是從宋二公子變成了宋二叔而已。

  宋正心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四濺,「天下宗門幫派多如牛毛,這生氣樓偏偏瘋狗一般尋上我們宋氏劍池!正意,京城刑部那邊是如何回復的?」

  宋正意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如今朝廷何其勢大,莫說那位一國秋官的刑部尚書柳夷猶,就是如今真正執掌銅魚繡袋審核頒發的刑部右侍郎,也不是咱們宋家想要搭上線就能說上話的了。所以這趟我找人去京城活動,耗費金銀八萬兩,才找到……」

  宋正心皺眉不悅道:「你嫂子不是交給你三十萬兩銀子嗎?」

  宋正意苦笑道:「我的親大哥,你又不是不曉得朝廷正值暗中換血之際,這個涉及仕途陞遷的關口,誰敢大手大腳收錢,那不是給朝中政敵送把柄嗎?送給刑部一個姓馬的員外郎那八萬兩銀子,也是曲折頗多才送出去,要不然咱們就是拎著豬頭在廟門外頭轉一百圈,也拜不成菩薩燒不成香。」

  宋正心哦了一聲,皺眉道:「那姓馬的員外郎如何說?」

  宋正意小飲一口烈酒,「右侍郎根本就沒理睬他,倒是早已不管轄江湖事的左侍郎,跟他有段早年結下的香火情,說了些雲遮霧繞的言語,姓馬的咀嚼出滋味後,送了份口信給咱們,大致意思是劍池兩代宗主的確跟朝廷關係不錯,只不過柴宗主臨了,做的事情有些差了,一口氣將情分用去大半,其實早就所剩不多了,劍池之所以能夠重排名次後繼續待在前邊,還是右侍郎大人親自批注圈畫的結果,柳尚書親筆『尚可』二字,否則劍池早就不在前十席位了。所以這次李厚重啟釁劍池,屬於江湖人自己院子裡的糾紛,官府衙門不易插手,以免讓人誤會朝廷要再來一次馬踏江湖……」

  宋正心又一次失態,拍桌怒喝道:「儘是些過河拆橋的王八蛋玩意兒!堂堂一部衙門,從尚書到侍郎再到小小的員外郎,竟是一個個連半點臉皮子也不要了!」

  宋正意壓低嗓音,沉悶道:「大哥,慎言!」

  在外人面前一向溫良恭儉讓的宋正心破天荒近乎嘶吼道:「我東越劍池,我宋氏子弟,什麼時候膽小怕事到在自家書房說話,也需要擔心是不是隔牆有耳?!」

  宋正意愕然,隨即重重歎息一聲,滿臉凝重,幾次提起酒杯都重新放下。

  宋正心癱靠在椅背上,望向這個一直無功無過的弟弟,歉意道:「正意,大哥我不該遷怒於你,這些日子你事必躬親,已經夠辛苦的了。」

  宋正意輕輕搖頭,既是感慨又是羞愧道:「宋家上下,其實是嫂子最不容易。」

  宋正心挑了挑眉頭,對此不置一詞。

  宋正意也不宜在此事上指手畫腳,便輕描淡寫地轉移話題:「大哥,我早年獨自離家瞎逛蕩,也結識了一些江湖中人,大多稱不得朋友知己……」

  宋正心笑著伸手指了指這個弟弟,玩笑道:「正意啊,你那些酒肉朋友就別拿出來獻醜了,還記得當年鬧過的笑話嗎,你那個所謂的大俠朋友來咱們家蹭吃蹭喝了小半年,才發現是個江湖騙子,把咱們爹給氣得不行。」

  宋正意狠狠灌了口酒,然後笑著雙手抱拳,求饒道:「大哥你可不厚道,這可是無數年前的陳年舊賬了,莫要揭傷疤,萬一給庭鷺和單丫頭聽了去,以後就甭想板起臉當他們的長輩嘍。」

  宋正心胸中郁氣稍稍清減,悠悠然舉杯喝了口茶,腰桿挺直幾分,環顧四周,怔怔出神,最終有感而發道:「當家委實不易啊,事到如今,才明白咱們爹……當然還有柴伯伯之前那些……」

  就在此時,一陣充滿熟悉韻律的敲門聲響起,宋正心無動於衷,宋正意起身去開門,是親自送來宵夜糕點的嫂子姜秀卿。

  宋正意接過朱漆食盒後,姜秀卿卻沒有跨過門檻,姍姍然施了一個儀態端莊的婦人萬福,輕聲道:「還要勞煩叔叔關門。」

  宋正意趕緊道:「不麻煩,嫂子,這種事情讓丫鬟做便是。」

  姜秀卿溫婉一笑,沒有說話,安安靜靜轉身離去。

  宋正意關上門後,把食盒放在桌上,宋正心竭力遮掩自己的厭惡,淡然道:「我不餓,你隨意便是。」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9 19:54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六章


  當一名老管事通知他們山莊這邊房間不足後,可能需要他們去往臨近的福祿鎮暫住,劍池這邊一定安排最好的客棧,一切開銷費用,都可以記在劍池宋家的賬上。徐寶藻當場就氣炸了,雖然老管事的愧疚和歉意皆不作偽,但是少女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羞辱,只不過發作之前,被徐鳳年攔下了,也拒絕了劍池這邊的「好意」,只說他們叨擾在先,理當自行解決住行一事,所以福祿鎮那邊就無需麻煩劍池安排了。老管事堅持無果,只得作罷,連連說對不住了,最後大概是實在良心難安,便不露聲色地洩露了一點天機,言下之意,是如今劍池與人有些恩怨,來頭極大,所以兩位貴客去福祿鎮那邊,剛好可以等到塵埃落定了,才返回劍池賞景。

  兩人略作休整便離開劍池,在這期間,少女還去打探了一番軍情,回來的時候臉色鐵青,愈發難看。

  在老管事領著兩人走出劍池懸掛匾額的那座山門後,等到老人離去,少女就徹底繃不住了,對徐鳳年抱怨道:「姓徐的!你不是連我師父和龍虎山趙掌教以及白蓮先生都熟悉嗎?你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劍池這幫勢利眼啊,看他們還敢不敢攆我們走?!憑啥葉氏姐弟就能留下,甚至連宋仙湖都只是更換了差一些的廂房而已!」

  徐鳳年笑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少女怒目相向:「你還有嘲諷我的閒情逸致?!姓徐的,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好不好!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徐鳳年回頭望了一眼劍池大門,然後對她笑道:「肯定會回來的,到時候讓你出一口惡氣。」

  少女將信將疑,「沒騙人?」

  徐鳳年沒好氣道:「騙你有什麼好處,騙財?騙色?」

  少女撇撇嘴。

  兩人剛走下台階,身後有人匆忙趕來。

  竟是王輔謐。

  徐鳳年好奇問道:「王兄這是要送我們?」

  王輔謐哈哈笑道:「結伴而來,自當結伴而去。」

  徐鳳年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道:「那劉姑娘?」

  王輔謐臉上閃過一抹失落神色,很快恢復正常,豁達道:「她與劍池姜夫人相談甚歡,這次離開我就沒有跟她打招呼,畢竟她比我更是江湖中人,急需這些日積月累滴水穿石的人脈關係。」

  徐鳳年點了點頭,讚歎道:「王兄雖無大俠的名號,但已經有大俠的風骨。」

  王輔謐拱手大笑道:「容我嘴上說句不敢當,卻在心中偷偷笑納了。」

  徐鳳年伸出大拇指,「有我一位好兄弟的風範!」

  王輔謐也沒有太當真,只是隨口道:「那將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再去趟瘦湖湖宴,最好是挑個鵝毛大雪的時節,由我來做東,煮酒賞雪,三人不醉不歸!」

  兩人正要結伴離去之際,又有人快步走來,竟然是聞訊趕來的劉婉清,她見到王輔謐後,也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會說話的秋水長眸,看著王輔謐,後者越來越心虛,也越來越猶豫不決。

  一頭是江湖義氣,一頭是兒女情長。

  英雄難過美人關。

  徐鳳年有成人之美,不願王輔謐為難,便找了個藉口,把王輔謐撇清關係丟在劍池,獨自帶著徐寶藻離去。

  徐寶藻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這下連唯一仗義的王輔謐也消失了,你到頭來依然是孤苦伶仃一人,笑死我了。」

  徐鳳年從劍池弟子手中牽過那匹棗紅駿馬,「那你還不趕緊把嘴巴縫上?」

  徐寶藻一頭霧水,「為何?」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你要是『笑死』在這裡,那我怎麼跟劍池和官府解釋?」

  徐寶藻先是惱羞成怒,然後瞬間平息情緒,滿臉鄙夷道:「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徐鳳年向那位身份底層的劍池弟子微笑致謝後,嫻熟瀟灑地翻身上馬,徐寶藻也走向老魏駕馭的那輛簡樸馬車,她掀起簾子彎腰進入的時候,動作凝滯了一下。

  高坐馬背之上的徐鳳年早有察覺,卻一笑置之。

  馬伕老魏大聲問道:「徐公子,接下來咱們是直奔東海武帝城?」

  徐鳳年搖頭道:「東海是要去,不過咱們暫時要在附近的福祿鎮留兩天。」

  老魏咧嘴笑道:「好勒,反正是走是留,只需公子你一句話!老哥我啊,也就是上了年紀,如果年輕個二十歲,別說東海武帝城,就是遼東、南疆和那西北邊陲,都敢陪公子走上一圈!可惜嘍,城裡的說書先生和讀書人都說北莽草原歸入咱們離陽版圖,是千年以來的頭一遭,當初大秦開國皇帝都沒能做到哩,唉,老哥真想去親眼瞅瞅草原的景象,是不是真如說書先生所說那般草原千里黃沙萬里,是不是那邊的雪花瓣兒能有孩子手掌那麼大。」

  徐鳳年放緩馬蹄,跟馬車並排,聞言笑道:「如果有那麼大的雪,那北莽蠻子還不得被砸死,也就沒有關外那些戰事了。」

  老魏撇了撇嘴,「還是咱們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一登基就立即打下了大半座北莽,真不知道之前兩代北涼王在做什麼?」

  徐鳳年笑道:「天南地北,隔著幾千里,兩地發生了什麼,咱們做老百姓的,哪能知道那些個頂天的大人物,到底做了什麼好事壞事。」

  老魏點頭又搖頭道:「理是這個理,只不過現如今幾年,城裡的說書先生可沒少說西北邊事,老藩王義子褚祿山和袁左宗,咱們中原跑去那邊的郁鸞刀,還有西楚出身的謝西陲和寇江淮,江南道寒士出身的陳錫亮,李彥超李陌藩這『兩李大將』,更不提燕文鸞顧大祖這些春秋老將軍,等等等等,老哥我可都不陌生,聽來聽去,我總算是琢磨出一個道理了,那就是姓徐的年輕藩王,繼承了他爹三十萬鐵騎的家業,雖說算不得壞事的藩王,卻也不是如何能成事的主,要不然也不會他一死,原本僵持不下的南朝戰場形勢就突然明朗起來……」

  就在此時,老魏身後的車簾猛然掀起,露出一顆小腦袋,容顏秀美俏麗,尤其嗓音清脆如簷下風鈴的叮咚聲,她氣勢洶洶道:「那位藩王才不是你說得那般不堪!在咱們家,不但柴爺爺親口誇獎過他,說他是世間第一等真性情之人,更是當之無愧的武評大宗師,而且親眼見過他好幾次的單姐姐,私下跟我們都說,那人脾氣最好,相貌最好,氣態最好,劍術最好,刀法最好,胸襟最好,鑒賞最好,書法最好……」

  這些話,說得太不含蓄了,不過勝在實誠嘛。

  心情愉悅的徐鳳年嘴角翹起,微風拂面,瞇眼微笑。

  這個男人雙手籠袖,雖然沒用握住韁繩,駿馬奔跑卻極為平穩。

  老魏目瞪口呆,轉頭飛快瞥了眼那顆小腦袋,火急火燎道:「小姑娘,你為何會在我的馬車上?」

  小姑娘漲紅了臉,趕緊放下車簾縮回車廂。

  老魏只得望向那位僱主,徐鳳年笑道:「沒事,是劍池宋家的孩子,估計是悶得慌了,偷偷跑出來透口氣的。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沒誰敢動這個小姑娘。」

  老魏鬆了口氣,「公子,老哥先把醜話說前頭,至多帶著小丫頭去福祿鎮,再遠,老哥是打死都不敢的,這般嬌貴的千金小姐,出了丁點兒紕漏,老魏我就是傾家蕩產外加拆了這把老骨頭,也賠不起啊!」

  徐鳳年安慰道:「放心,我保證決不讓老哥為難。」

  老魏這才把吊在嗓子眼的那顆心放回肚子。

  老人跟韋高巍、劉婉清、魏小霜這些年輕人不一樣,知道到底多大的福氣從自己身邊經過,自己兜得起留得住,有些福氣自己則沒那好命去收入囊中。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9 19:55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七章

  到了小鎮,宋家劍池的千金小姐,和被她慫恿同行的同齡少年,與徐鳳年他們分道揚鑣,少女雖然膽子比較大,倒是知禮數的賢淑性情,很真誠地跟徐鳳年道歉和道謝,前者是為了徐鳳年被「請出」山莊,後者是感謝他冒險帶著自己離開。

  那少年正是葉庚。

  看著少年少女結伴離去,徐鳳年出現片刻的眼神恍惚,回神後不忘提醒道:「小心些,萬一有麻煩就來悅來客棧找我們,就說找一個姓徐的人。」

  少女轉頭使勁揮手,顯然沒當真。

  福祿鎮之於劍池宋家,無異於太安城之於皇帝陛下,簡直就是「天子」腳下啊。

  徐寶藻嘖嘖道:「你口味真的很刁鑽啊,我果然得小心。」

  徐鳳年笑道:「你只管話說八道。這裡的藏龍臥虎,你是看不出來的。」

  福祿鎮之大,其實規模猶勝偏遠州郡的郡城。民以食為天,福祿鎮以其酒樓飲食最為聲名遠播,那些佔據風水寶地的大型酒樓往往每座六楹,名家匾額,危樓百尺,迢迢出半空,東越道富貴門戶裡最講究口舌之欲的那撥老饕清讒,幾乎人人都對福祿鎮的特色吃食各有推崇,例如鼓腹樓的荷葉鰻金絲蟹、大馨齋的白鱉銀魚、上珍齋的醬汁鯉魚、溜黃菜等,都是婦孺皆知的東越名菜。

  這座位於東越劍池東北方向的小鎮,人流攢動,熙熙攘攘,讓徐鳳年都歎為觀止,既非水路樞紐,又不是要隘重鎮,福祿鎮的熱鬧簡直就是個奇跡。

  長樂錢莊,平安票莊,悅來客棧,龍門客棧,福遠鏢局……這些個名字庸俗卻家喻戶曉的龐然大物,幾乎一個不落都有在福祿鎮扎根立腳。

  當然,還有白天不聞鶯歌燕語只聞脂粉飄香的青樓。

  馬車緩緩入城,筆直前行,就能遇上福祿鎮最大的兩家客棧,死對頭悅來客棧和龍門客棧就開在對門,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下一刻就會有兩撥夥計廚子,各自持刀殺出,在大街上殺得天昏地暗。

  客棧兩側依次排開,都是福祿鎮著名的大酒樓,由於半座江湖都聽說了大雪廬槍聖對東越劍池下戰帖,在後天就要殺上門來,所以原本就生意興隆的酒樓茶坊愈發一座難求。尤其是鼓腹樓的招牌綠蟻酒,是福祿鎮的一絕,據說酒樓是跟北涼邊軍某位高層武將,有著親戚關係,這才有了獨自的門路,他家的綠蟻酒,也確實滋味與別處就是不一樣,如今生意太好,有銀子也很難喝得到,尋常百姓更是注定不會有這份口福了。

  好在馬伕老魏跟悅來客棧訂房的時候,客棧告訴老魏只要訂了他們客棧的上等房,那麼在隔壁鼓腹樓的酒水開銷一律八折,而且可以通過客棧預定第二天的酒席,足可免去等候之苦。老魏不敢擅自主張,看這客棧的架勢,尤其是每個小夥計的熱絡慇勤背後都帶著一股自傲,比起瘦湖旁的那個飯莊子,顯然殺豬的刀子要更狠。

  徐鳳年倒是沒計較,直接開口要兩間相隔不遠的上好廂房,而且財大氣粗地預定了之後三天每天兩頓的鼓腹樓位置,然後這裡出現一個問題,悅來客棧只剩下了一間甲等房和一間價格驚人的天字號廂房,兩者不在一個樓層,原本依照徐鳳年的意思,他和徐寶藻一人一間,無非是多出點錢,怎麼都能讓客棧再給老魏擠出一間來,天底下哪有銀子擺不平的事情?只是老魏死活不答應,只好作罷。

  徐寶藻看著老馬伕的離去,唉聲歎氣,貌似自言自語道:「老魏也太不懂察言觀色了。某人就等著他佔住那間甲等房吧。」

  徐鳳年笑道:「你想多了。」

  兩人被領著來到那間天字房,那名管事很快就告辭離去,只說有事喊一聲就行,這樓專門有伶俐下人候著貴人們的,隨叫隨到。

  不愧是為客棧撐臉面的屋子,書案是紫檀大木,桌上整齊擺放的一樣樣文房用物,也都不是凡品,最次的也是一方年歲較嫩的青花端硯,硯台的青花紋路如水藻扶搖,只可惜質地精細有餘,卻不夠潤,否則價格輕鬆翻上一番,但是在市面上怎麼也能賣出小二十兩銀子,由此可見悅來客棧的財大氣粗。

  徐寶藻開懷而笑,乳燕歸巢一般坐在那把黃花梨交椅上,拎起一支硬毫筆,翻開一本古色古香的《爨寶子碑》,她像是被其品相給驚艷到,兩眼放光,愛不釋手。牆上掛著一幅大奉王朝書聖曹生的草書《秋深帖》,徐鳳年走近細看,已經迫不及待要臨帖練字的少女抬頭隨意一瞥,譏諷道:「不用看了,天底下掛在書香門第和仕宦之家的《秋深帖》,沒有一萬幅也有八千,而大奉王朝草書聖人曹生的真跡,就只有那麼一幅,相傳還給清涼山那位年輕藩王在少年時代就糟踐殆盡了,塗抹不堪,等於就此絕跡,如同一位絕代佳人早已破相毀容,即便真跡在前,見不如不見!」

  徐鳳年默不作聲,只是雙手負後,彎腰瞇眼細看。

  一位敲門入內的年輕店夥計看著一站一坐的主僕,心中愈發詫異,世間竟有如此膽大包天不知規矩的丫鬟?若說是通房丫鬟才這般寵溺,那這位公子哥的口味也足夠刁鑽,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不看她的臉龐,或是只看背影,夥計捫心自問,這輩子還真沒見過如此妖嬈多姿的身段。

  他心想大概遠遠望過一眼的東越劍池姜夫人,若是能夠被自己近距離欣賞,也會是這般誘人?

  夥計搖了搖頭,試圖晃掉那些不知死活的念頭,他是來送一盆新鮮瓜果的,見那位公子一直在打量牆壁上那幅氾濫至極的《秋深帖》,便套近乎道:「公子眼光可真不錯,聽咱們掌櫃的說,當初連我們悅來客棧的大當家也給蒙了,誤以為這幅《秋深帖》是真跡,好像是後來被一位了不得的江南道文壇宗師識破,說是年代久遠,又跟隨曹家經歷過甘露南渡那場浩劫,之後還有多次輾轉,比起其它許多在一家一戶裡頭代代相傳的珍寶,可謂顛沛流離,尤其是還經由商賈之手……」

  約莫是見那位相貌平平的公子不似惡人,店夥計壯起膽子走近牆壁字帖,伸手指點道:「那位宗師曾在一位禮部侍郎府上,有幸親眼見過此貼的真跡,上頭不但有大奉末代皇帝的璽印,及西楚李密鑒藏印在內的八方私章,遞藏清晰,傳承有序,才是毋庸置疑的真品。只不過此貼雖是仿作,卻也精妙,後來我們掌櫃的實在喜歡,便討要了過來,懸掛於此,沒有客人下榻之時,掌櫃的偶爾還會來此欣賞片刻。」

  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你們掌櫃是有學問的。」

  店夥計也沒把這些客套話場面話放在心頭,告辭離去,快到走到門檻的時候,身後響起一聲「接著」,年輕人轉身接物,動作堪稱行雲流水,不但精準抓住那顆份量十足的銀錠,而且毫無彆扭之感。

  他彎腰致謝的同時剛好關門,「謝過公子打賞。有事公子在門口知會一聲,小的肯定通宵候著!」

  徐鳳年笑著揮揮手。

  片刻後,徐寶藻停下宣紙上的筆勢,轉頭問道:「姓徐的,你一直是這般大手大腳的嗎?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見你穿著打扮和日常飲食,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膏粱子弟啊。難道你真是一位飛簷走壁偷人錢財的江洋大盜?」

  徐鳳年會心一笑,始終面對牆壁字帖,沒有解釋什麼。

  遙想當年,若論帝王將相之家的世間紈褲,自獨佔中原的大奉至如今囊括天下的離陽,誰能跟那位少年世子殿下媲美?

  祥符年間,什麼京城四大公子領銜人物王遠燃之流,那會兒給世子殿下提鞋都不配。

  至於如今的離陽京城又是何種盛世氣象,承諾此生不入京城的徐鳳年沒興趣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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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tless 發表於 2017-7-3 20:03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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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兩人要去小鎮逛逛,徐鳳年邀請老魏同行,老人走了大半輩子的江湖路,早就是人精了,瞥了眼那名丫鬟的臉色,便識趣拒絕了這位徐公子的邀請。

  徐寶藻快步跨過酒樓門檻,走入川流不息的街道,像一條從岸邊跳回江河的游魚,綻放出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

  徐鳳年默不作聲跟在她身後,之前給了她一袋子銀子,份量不輕,若只是對付一些吃食,怎麼都夠她揮霍得了。

  只是沒想到一旦讓她敞開了吃,還真是刮目相看,簡直就是一隻貔貅,吃完了老邱家的水晶栗子糕,又要嘗一嘗馬家鋪子的爬鴨子,順道先拐去吃了北山樓的燴蝦仁,又順手從路邊攤子買了白糖梨膏,她那張小嘴就沒有停過。

  錢袋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可是少女的肚皮卻是不見絲毫動靜。就連徐鳳年都由不得好奇,那些食物跑哪裡去了?

  最後被徐寶藻拉著去找那座青梅坊,據說那邊的冰鎮梅子湯和自釀梅子酒極有特色,是福祿鎮九絕裡頭的兩樣,就連東越劍池招待貴客,也經常從此購買鋪子主人代代相傳的自釀燒酒。青梅坊在福祿鎮北端,也不在南北中軸線上,小鎮巷弄又多,如同江南縱橫交織的水網,七拐八彎,一陣好找。

  徐寶藻是個比龍虎山那位白蓮先生好不到哪裡去的路癡,所幸屁股後頭吊著的那位,並不催促少女,雙手抱住後腦勺,他跟著一身青衣的「婢女」穿街過巷,渾身上下透著平庸世家子的悠閒愜意。

  少女偶然轉頭望去,會看見他正在跟攜小筐賣瓜子的婦人擦肩而過,也許會看見他在街角駐足彎腰,凝視兩位老人的棋盤對弈。

  這讓繞了很多冤枉路的少女,原本生出的那點兒指甲蓋大小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

  終於,當少女走向一處拐角,未見其面先聞其聲,「銅碗聲聲街裡喚,一甌冰水和梅湯」,聽得出來是一雙年輕男女的和聲,口齒伶俐,為青梅坊招徠生意,照理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尤其是青梅坊這等早已成名的百年老字號,已經完全不需要當街吆喝叫賣,只不過這當街叫賣一事,是青梅坊祖上傳下的規矩,大概是出自不忘本之意。

  這一拐出去,就看到青梅坊佔地頗大,應該是打通了四五間鋪子,否則絕無這般規模,店內店外得有四五十張桌子,能夠想像一下炎炎夏日時分的光景,會是何等生意興隆。如今中秋已過,梅子湯依舊在賣,卻不是冰鎮,而是溫熱的了,更多顧客都是衝著梅子酒來的,長輩喝酒,那些饞嘴的稚童剛好能夠喝上甘甜的梅子湯,兩兩不誤。

  徐寶藻扯了扯徐鳳年袖子,伸手指了指,原來是劍池的千金小姐宋庭泉和少年葉庚正巧也在此地,已經坐在一張桌上喝著梅子湯,沒有肩並肩坐在一張長凳上,而是相對而坐,一副刻意撇清嫌疑的架勢,此地無銀三百兩。

  少年少女顯然也瞥見了那對怎麼看都不像「主僕」的公子丫鬟,心有靈犀地同時低頭喝梅子湯,像是怕被當場撞破私情一般。

  少年少女哪裡曉得,在過盡千帆皆不是的那些老男人眼中,世間情愛多暮色,唯有那些天真無邪的青梅竹馬,像是透過重重霧靄塵埃的陽光,稀稀疏疏,灑落在地上,就像是一粒粒撿不起來的金子。

  青梅坊生意是真好,坐滿了二十張桌子,其餘桌子大多也如葉庚宋庭泉那般,少有空桌。徐寶藻要了兩大碗冰鎮梅子湯,店夥計是見多識廣的,並不奇怪,別說秋季就是隆冬時節,也有要冰鎮梅子湯的英雄好漢。徐鳳年按住少女的腦袋,後者眨了眨眼睛,滿臉無辜。徐鳳年扯了扯嘴角,就要去擰她的耳朵。少女立即屈膝低頭躲過一劫,亡羊補牢地跟青梅坊多要了一壺自釀梅子酒,還加了句最便宜的即可。兩人一先一後坐在一張桌上,兩張長凳已經坐著一家四口,年輕夫妻帶著一雙兒女,看他們衣著裝扮,肯定家境殷實,卻也算不得大富大貴,兩個孩子是兄妹,哥哥虎頭虎腦,約莫七八歲,妹妹才四五歲,文文靜靜,小小的臉龐,眼睛大大的,像白瓷盤裡落著兩顆黑葡萄。

  夫婦一人帶著一個孩子,哥哥偷偷摸摸逗弄著妹妹,後者迷迷糊糊的,沒怎麼在意,後來不知怎麼的,像是突然給惹惱了,啪一下,就一耳光摔在了哥哥臉上,把他給打懵了,連哭聲都滯後了許久,縮在娘親懷裡的妹妹像是沒事兒一般重新打盹,所有動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夫婦對此見怪不怪,那個當爹的嫻熟安慰起兒子,婦人則對徐鳳年徐寶藻歉意一笑。

  徐寶藻給逗樂了,瞬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已有食牛之氣的虎豹之駒,看似迷迷瞪瞪,出手真不含糊,很快就拿出之前買的白糖梨膏,在那小姑娘眼前晃動。

  已經心動的小丫頭怯生生抬頭望著娘親,婦人嫣然一笑,柔聲道:「記得謝謝姐姐。」

  那個臉龐方正的男人笑著向徐鳳年端起酒碗,兩人各自小飲一口,點到即止。

  江湖上有句極有味道的老話,叫做「江湖險惡,只在江湖」,是說那市井百姓,哪怕距離江湖並不遙遠,但總是能夠年復一年過著太平日子,但是只要跟江湖沾上邊,那就經常飛來橫禍,或是天降橫財,總之福禍不定。

  春秋之後,不是江湖人,不趟江湖的渾水,大體上是能夠平平安安的。

  可在春秋之中,尤其是春秋之前,武林中人行江湖事,或是遊俠兒犯禁之舉,往往會殃及無辜,且從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例如春秋早期,任俠之風鼎盛,幽燕之地大名鼎鼎的遊俠曹友方,聽聞某位義士被官府捉拿要斬立決,他便劫法場,野史記載「曹友方手持雙錘,殺穿街道,錘殺官兵百姓兩百餘人,所向披靡,無人敢當。救下義士,解囊贈百金,揚長而去,不留姓名。」最可笑的是整個春秋期間,上至讀史的士大夫下至聽書的升斗小民,沒有人覺得曹友方之舉有絲毫錯處,無數讀書人的筆札之上,皆是「只恨吾晚上曹友方兩百年」這類感慨。

  直到法家荀平的出現,然後是受其影響的人屠徐驍,以及幕僚李義山的推波助瀾,加上離陽老皇帝趙禮那句只見於稗官野史的名言,「江湖再遠,依舊在朕臥榻之側,絕不可有兵戈之聲,擾朕之清夢。」才有意無意地遏制了這股綿延千年的風潮。

  徐寶藻喝著梅子湯,只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整張臉龐都洋溢著幸福的意味,就連那個天下第一面目可憎姓徐的,此刻也看得順眼了。

  冷不丁一聲少女尖叫響徹青梅坊,然後就是清脆的耳光聲以及一位少年的呵斥聲,最後則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整齊抽刀聲。

  那對夫婦連忙抱緊孩子,徐寶藻順著聲響望去,微微訝異,竟是少女宋庭泉身前站著一位儒衫男子,臉頰上印著五指印,笑容陰沉盯著罪魁禍首的少女,再無半點先前初見時的驚艷憐惜,只剩下殺機。

  他身旁有兩名高大男人刀出半鞘,平淡無奇的烏黑刀鞘,沒有半點花哨華麗,持刀兩人氣勢沉穩,一左一右護住那個挨了一巴掌的男人,除此之外還有兩人端坐在酒桌上,只不過也都停下了飲酒,一人面帶笑意,隔岸觀火,一人眉頭微皺,他腰間繫掛有一枚繡有黃銅色鯉魚的絲綢袋子,袋子並不起眼,遠遠不如他腰側那柄長劍來得震懾人心,劍極長,遠超一般三尺青鋒。

  生平第一次被女子扇耳光的男人怒極反笑,沒有絲毫失態神色,語氣平緩問道:「這位姑娘,我好心好意邀你喝酒,你若是不願意,拒絕便是,為何要出手傷人?」

  江湖履歷近乎白紙的宋庭泉哪裡顧得上對方言語中的陷阱,又是整座劍池的掌上明珠,而且覺得自己佔著理,「不要臉的登徒子!出手打你又如何?賊眉鼠眼,方纔你眼睛往哪裡打量?又為何試圖要將狗爪子放在我肩頭!信不信我把你狗眼挖出來,狗爪剁下來?」

  那人依舊笑著,「連姑娘你都承認了,在下並無實質性的過分之舉,那姑娘你出手可就不對了,士可殺不可辱,我本不該跟你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但是本……」

  亦是讀書種子的葉庚立即打斷此人的言語,沉聲道:「這位先生,我朋友之前在集市上便遇到一夥浪蕩子,與之起了糾紛,所以正在氣頭上,先生雖是好心好意邀請我們,但是我朋友她誤會……」

  那人也擺擺手大笑道:「世間人難分黑白好壞,但世間事終究有對錯是非。你無需為你朋友辯解,自有公道人心……」

  宋庭泉漲紅了臉,顫顫巍巍伸出手指,「你無恥!」

  徐寶藻嘖嘖稱奇道:「就憑這份黑白顛倒的本事,這位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官老爺,估計官帽子不會小。」

  徐鳳年笑道:「雖然行事乖張,但是那句話說得是不錯的,人難分黑白好壞,事可分對錯是非。」

  徐寶藻冷哼道:「那你怎麼不去跟那傢伙把酒言歡?都不是好東西!」

  徐鳳年不以為意地喝了口梅子酒,沒有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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