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戲諸侯(已完成)

   
Auster 2012-7-2 11:29: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8 6296980
wantless 發表於 2017-5-30 22:01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九章


(新書6月1號上傳,微信公眾號:fenghuo1985)

  一夜之間,兩人就來到那條歙江的江畔渡口,已經能夠遙遙看到徽山牯牛大崗的輪廓,當然還有與之對峙的龍虎山。

  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少女,甚至都不用等到天亮,他們就已經在徽山大雪坪了。

  兩人在一座渡口等待一艘兩層樓巨大渡船的啟航,如今徽山是名副其實的江湖聖地,大雪坪觀雪,也成了好事者嘴中的離陽十景之一。每天前往徽山賞景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多如過江之鯽,歙江多處渡口都有直接去往徽山山腳的渡船,想要登船就得掏出一兩銀子!當然沿著陸路前往徽山也可以,只不過就要錯過了在江面上眺望到缺月樓的景色,自從有人說自己在渡船上見過樓頂出現徽山紫衣的絕代身影後,渡船生意就好得一塌糊塗,畢竟誰都可以登上徽山不假,但絕不是誰都能夠登上牯牛大崗上的大雪坪。

  離著動身還有小半個時辰,徐鳳年和觀海郡徐家的少女此時正坐在渡口一家粥鋪吃早點,周圍都是一些膀大腰圓的漢子,渾身匪氣草莽氣,有人瞥見徐寶藻的背影后,頓時熱血上頭了,那纖細的小腰肢,那幾乎緊繃不住的臀形,光是這背影足夠誘人的了,若是能將那粗布質地裙子換成大家閨秀的綢緞,光是那鼓脹的屁股蛋兒,可就真要了大老爺們的老命嘍,只不過當那些人興沖沖找了個機會瞧過少女的「正臉」後,很快就罵罵咧咧返回原位,十分掃興。

  徐寶藻原本無動於衷,只不過當她敏銳發現對面的傢伙嘴角微微翹起後,心情不佳的她就冷笑著伸出一根手指,緊緊貼住鬢角,作勢要撕去面皮。

  徐鳳年平淡道:「後果自負。」

  徐寶藻悻悻然放下手指,「你要把我交給誰?」

  徐鳳年沒有藏著掖著,直截了當道:「不算交給某個人,準確來說是交給徽山,總之你會很安穩,就算是姓宋的也不敢動你。」

  徐寶藻臉色冷漠道:「你除了把我交給徽山那名女子,其他人和那個姓宋的,有兩樣嗎?恐怕還不如位高權重的宋笠吧。」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然後眼神認真問道:「我還真忘了問你是怎麼想的,如果是引開高亭侯的騎軍,其實已經做到了,至於那個少年的安危,有我徒弟在,應當也沒有大的變故。之所以一開始就想著帶你上徽山,是我把你當成以前某些人了,你現在說說看,改變主意還來得及,而且我也不想白欠徽山一個人情。」

  徐寶藻默不作聲。

  徐鳳年繼續說道:「雖說我對宋笠看不太順眼,不過在很多女人看來,可能都是世間少有的良配。能文能武,白手起家,年紀不算太大,官帽子卻夠大,都已經當上平字頭的大將軍了,兼任一道副節度使……」

  徐寶藻突然說道:「男女之間,難得不需要一見鍾情和兩情相悅嗎?」

  徐鳳年笑道:「難道我要把你丟到宋笠跟前?這可不行,我怕一個忍不住……」

  徐鳳年沒有繼續說下去,他還真怕一個手癢就宰掉宋笠,然後廣陵道副節度使就得換人了。

  粥鋪夥計已經催著兩人趕緊給錢滾蛋,別佔著茅坑不拉屎,耽擱他們掙錢不是?

  徐寶藻看著那個乖乖掏出銅錢結賬的青衫男人,感到有些古怪,她也曾在閨閣之中偷偷看過些才子佳人、鬼神志怪和演義小說,對於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中人,她一個幾乎不曾走出過觀海徐氏家門的少女,談不上什麼憧憬仰慕,但是對於他們的那種為氣任俠,還是有些羨慕,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籠中雀,只能日復一日吃著別人餵養的餌料,所以對於那些能夠自生自死的人物,羨慕之餘,到底還是有些……嫉妒。要知道徐寶藻在十歲之後,甚至連出門去寺廟道觀燒香的機會都沒有了。

  徐鳳年掂量著那些找回的銅錢,瞥見不遠處有小販正在兜售那兩大籮筐柿子,黃燦燦的很喜人,就跑去討價還價買了兩斤,一股腦兜在袍子裡,然後蹲在渡口邊緣,隨手丟給站在身邊的徐寶藻一顆柿子。

  徐寶藻用袖子仔細擦拭一番,這才小口小口咬著,她還不忘抬起一隻手遮掩著嘴巴。柿子的確是熟透了的,可仍是有些澀澀的餘味。

  徐鳳年大口啃著柿子,含糊笑道:「我吃過很多地方的柿子,北涼隴西的雞心黃,京畿地帶的牛心柿,越州的蓮花柿,還有你們劍州南邊的方柿,不過味道都不如早年在江南道那邊的一種不知名野柿,個小色紅,紅得尤為鮮艷,好吃。」

  徐寶藻一本正經提醒道:「你的吃相真的很難看。」

  徐鳳年一顆接著一顆,兜裡的柿子很快就只剩下一雙難兄難弟,然後就不再繼續餓死鬼投胎一般,而是望向遠方。

  不知不覺,缺門牙老黃已經去世十來年了。

  徐寶藻突然不由自主地猛然蹲下身,然後她感覺到頭頂一陣微風拂過。

  她轉頭望去,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悻悻然收回手,顯然他之前是衝著她腰肢之下的那份圓潤挺翹去的。

  她怒目相向,那矮小精悍且腰挎金鞘短刀的漢子咧嘴一笑,挑釁地用那隻手做了個五指揉捏動作。

  徐寶藻無可奈何,只好轉頭對徐鳳年憤懣道:「你視而不見?!」

  徐鳳年盤腿而坐,雙手擱在膝蓋上,瞇眼笑道:「早個十幾年,我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徐寶藻狠狠丟掉小半柿子,氣悶道:「下流胚子!」

  徐鳳年笑呵呵道:「人不下流枉少年嘛。」

  徐寶藻惡狠狠盯著這個讓人失望至極的青衫男人,「你這種人都能成為江湖高手,老天爺真是瞎了眼!」

  徐鳳年漫不經心地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

  興許是發現徐寶藻身邊的男人連個屁都不敢放,那個金鞘短刀漢子和身邊兩個魁梧男子都覺得保準是兩顆軟柿子,三人怪笑著圍住兩個蹲在地上的男女,其中一個雙臂環胸道:「這小娘們雖說長得不行,可如果晚上吹了燈,或是白天蒙住頭,只要不看那張黑炭臉,脫光了衣衫,白條條的,肯定別有滋味!估摸著比起花魁也差不遠了吧?是不是啊,兄弟們?」

  矮小漢子鬼鬼祟祟伸出腳尖,似乎是想要去「掂量掂量」那小娘們的那兩瓣滿月。

  結果三人同時以旱地拔蔥的姿態高高飛起,然後瀟灑之極地落在歙江江面之上,之後是一次次飄逸出塵地蜻蜓點水,愈行愈遠,最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渡口所有人的視野中。

  這份輕功,著實了得啊。

  渡口上的江湖人士很是佩服,琢磨著不愧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如果三位高手沒有發出那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怪叫,那份飄飄欲仙的高手風範就更是毫無瑕疵了。

  徐鳳年嘖嘖道:「厲害厲害。」

  原本對他再次稍稍刮目相看的少女,立馬沒了好臉色,冷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不是我而是你,多戴了張面皮呢!」

  那個傢伙破天荒沒有還嘴,縮著肩頭雙手攏袖,瞇眼遠眺。

  空有一身武學修為,卻像個蹲在莊稼地盯著收成的粗鄙村夫!

  徐寶藻嗤之以鼻,記得書本上的那些讀書人,哪個不是丰神玉朗,超拔流俗,哪個不是風格秀整,高自標持,哪個不是玉樹臨風,寫意風流?!

  兩人一直沒有言語,直到渡船啟航在即,徐鳳年才招呼她一起走去,發現四周男子眼神熠熠,就讓她先行踩上那塊橫架在水面用以銜接渡口和船頭的木板,她走上去後,突然轉身朝徐鳳年伸出雙指,輕輕彎曲,示意他管好自己的眼睛。

  徐鳳年笑著點頭。

  兩人沒有進入船艙,站在船尾,徐鳳年趴在欄杆上,她思量片刻,還是忍不住率先開口問道:「你的徒弟當真能夠護送他們順利到達劍州邊境?」

  徐鳳年嗯了一聲。

  徐寶藻又問:「你徒弟和那名背著長劍的年輕俠士,都能夠讓鞘中劍匣中劍自行顫鳴,是書上那種能夠在千里之外取人頭顱的陸地劍仙嗎?」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那還差得遠。一百年多年來,真正意義上的陸地劍仙,呂祖轉世之人不算的話,大概就只有逐鹿山劉松濤、春秋劍甲李淳罡、桃花劍神鄧太阿三人而已,如今的天下第二于新郎,以及第三的吳家劍塚女子劍侍翠花,都還差那麼一點點意思。」

  徐寶藻哦了一聲,嘀咕道:「反正我只聽說過武當山呂祖。」

  徐鳳年笑問道:「你的那位劉關山,就沒跟你提及過這些江湖奇人異事?」

  徐寶藻皺眉道:「劉公子是我們觀海徐氏的客人,我跟他沒有什麼關係,聽劉公子說他只是在幾年前遠遠見過我一面。」

  徐鳳年問道:「那個退了兩家親事的讀書人?」

  徐寶藻冷哼一聲,「我年少時去道觀燒香,倒是見過一次,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徐鳳年輕輕搖頭道:「劉關山未必真俠義,那個讀書人未必偽君子。」

  徐寶藻譏笑道:「你連這都知道?」

  徐鳳年感慨道:「不能說劉關山就是壞人,畢竟為了救你出去,他是豁出了性命的,還要冒著惹惱一道副節度使的風險,所以不能說他不是真心喜歡你。至於你那個臨陣退縮的同鄉讀書人,在我看來是真的不容易,可謂孝義兩全,他的那種喜歡一個人,你年紀還小,估計要很久以後才能體會。」

  徐寶藻惱火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徐鳳年抬頭望去,此時渡船所在歙江距離徽山還有一段距離,也正因為此,才能遙望那座氣勢巍峨的牯牛大崗,世間高樓廣廈萬千,的確罕見如大雪坪缺月樓這般高聳入雲,尤其是高達九層樓,大概就只有清涼山的聽潮閣和京城欽天監的摘星台能夠與之媲美了。徐鳳年對於徽山頗有感情,此處不但是羊皮裘老頭重返陸地劍仙的地方,也是第一次看到三教聖人的絕世風采,當年儒聖軒轅敬城清理門戶,力撼徽山老祖軒轅大磐,那一戰可謂壯闊至極,讀書人一句「請老祖宗赴死」,何其豪邁!

  徐鳳年趴在欄杆上,自言自語道:「誰言書生無膽氣,敢叫天地沉入海。軒轅敬城用情之深,與李當心都到了一種止境的地步。」

  徐寶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她的那張生根面皮實在粗劣,稍稍留心,就能發現她的臉龐膚色與整個人格格不入。聽潮閣死士舒羞精於此道,曾經說過製造面皮,有三種層次,分別是通氣生根和入神,她當年為了脫離北涼,不得不以耗費十年壽命的巨大代價製造了一張入神面皮,跟徐鳳年交換,這才去到靖安王趙珣身邊,至於她是否後悔將自己的命運與那位「一旬帝王」綁縛在一起,最終為趙珣殉情而死,臨死之際她作何想,徐鳳年不得而知,不過徐鳳年見她最後一面,是在廣陵江上和陳芝豹江面一戰之前,女子跳入江中救起了落水的年輕趙室藩王,那一刻,徐鳳年覺得舒羞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趙珣,只是不知趙珣在死前,到底知不知道身邊女子的真實身份,有無見過那張面皮之下的真實容顏。至於那張入神面皮,徐鳳年轉贈給了慕容桐皇,後者在永徽祥符之交進入北莽,成為舊北莽太子耶律洪才最為信任的體己人,在北涼鐵騎勢如破竹地北上草原之後,徐鳳年試圖尋找過他,可惜始終沒有結果。世間緣分,大多如此聚散不定,心心唸唸,念念不忘。

  徐寶藻突然憂心問道:「你帶著我這麼神出鬼沒,就不怕高亭侯直接掉頭去追你徒弟?」

  徐鳳年解釋道:「觀海郡城那邊來了一位不錯的練氣士宗師,我們第一次停步的時候,我流露出了一點蛛絲馬跡,有意吊著他們。」

  徐寶藻眼睛一亮:「練氣士?是書上那種餐霞飲露的神仙中人嗎?」

  徐鳳年笑道:「也可以這麼認為。」

  徐寶藻發現這個人本就天然眼眸狹長,每當他笑的時候,就愈發明顯了,就像……春風裡的柳葉?但是她仍然不喜歡。

  徐鳳年當下確實挺舒心,因為舊離陽和舊北莽兩朝的練氣士,幾乎都折損在他手上,如今退出江湖後回頭再看江湖,總算有了幾分鄧太阿騎驢看河山的閒情逸致,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徐鳳年直起身猛然抬頭。

  缺月樓樓頂,有一抹紫色,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人間。
wantless 發表於 2017-5-30 22:08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章


(新書《劍來》,6月1號上傳,新書相關內容直接回復消息就可以看到了,或者本章末尾點擊左下角原文閱讀

  徐鳳年有些心情複雜,拒北城一役之前,曾經與她約好了將來有一天一起去找姓溫的喝酒,不知為何她似乎反悔了,上次徐鳳年去那座小鎮邀請過她,遞去徽山大雪坪的口信,便如泥牛入海。

  很久就有眼尖的江湖豪客瞅見徽山之巔的異象,渡船上一時間嘩然一片,就連徐寶藻都揚起腦袋,癡癡望向模糊不清的缺月樓,在武道上不曾登堂入室,其實是絕對無法看清那道身影的,只是渡船上遊客哪怕使勁瞪大眼也只能看到那棟世上最高樓的輪廓,彷彿也像是親眼目睹了徽山紫衣的絕代風華,一個個目眩神搖,心情激盪。

  恐怕誰都沒有想到,李淳罡和王仙芝之後,能夠讓一座江湖俯首的人物,竟是一位女子。

  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西北藩王原本更有希望,只是他死了。

  父親打下一座中原,兒子打下一座草原。

  徐家兩代人,最終都沒有逐鹿天下,沒有篡位稱帝,只留給後世無數懸疑。

  眼睛泛酸的徐寶藻剛想要收回視線,就在這一刻,連同她在內所有渡船客人都目瞪口呆了。

  清晰可見一抹紫色長虹起於大雪坪雄樓之巔,然後迅猛直墜山腳這條大江!

  等等,難道是他們這艘渡船?

  徽山紫衣轟然砸落在船頭之上。

  船頭下墜深陷江面之下,船尾高高翹起,整艘渡船傾斜出一個巨大幅度。

  人仰馬翻,雞飛狗跳。船艙內的遊客還好說,只是疊粽子一般擁簇在船頭那邊的艙內,在船板上欣賞景象的客人就慘了,下餃子一般悉數摔進了歙江裡頭。

  徐鳳年雙腳扎根,巋然不動,徐寶藻驚慌失措地閉上眼眸,下一刻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像是牢固釘立於一座斜坡上,並未倒地。

  船尾重重落回江面,濺起巨大水花。

  氣勢磅礡不可一世的徽山紫衣隨意揮袖,那些墜入歙江的落湯雞都被拽回船上,跌坐在船板上,一個個失魂落魄。

  差點一腳踩翻渡船的軒轅青鋒瞥了眼徐鳳年,她眼中有些質疑和詢問意味,徐鳳年苦笑以對,她冷哼一聲,倏忽不見。

  徐寶藻心思敏銳,開門見山問道:「你認識徽山這位江湖盟主?」

  徐鳳年忍俊不禁,笑問道:「你不認識?誰不認識?」

  徐寶藻又問道:「她也認識你?」

  徐鳳年沒有刻意遮掩,重新趴在欄杆上,「我認識她的時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會兒江湖上都不認識我們。你們劍州當時應該只聽說徽山有個姓軒轅的敗家娘們,彈弓打鳥雀的珠子,是用金子打造而成。」

  徐寶藻眼神恍惚,壓低嗓音問道:「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桃花劍神?」

  徐鳳年愕然,心想這丫頭的想法很是天馬行空啊,怎麼把自己跟鄧太阿掛鉤的?

  徐寶藻盯著徐鳳年說道:「宋爺爺和劉關山都跟我說起過一些江湖事,尤其是宋爺爺身為劍道宗師,最佩服那位出海訪仙的桃花劍神,說鄧先生的劍術早已出神入化,劍道造詣已經不輸大真人呂洞玄,而且宋爺爺說過鄧太阿不喜佩劍,其實相貌平平,並非江湖傳聞那般英俊瀟灑。既然你連軒轅盟主都認識,加上你對高亭侯那些軍中權貴的無所謂態度,以及你的相貌……」

  徐鳳年打斷這女子的推測,沒好氣道:「就因為我長得醜,就是鄧太阿了啊?那我如果長得俊,還不得是北涼王徐鳳年了?」

  徐寶藻很不客氣道:「那你得下輩子投個好胎,才有機會當那位江湖百年徐鳳年。」

  徐鳳年會心一笑,「認識你到現在,你就數這句話最有道理。」

  徐寶藻扯了扯嘴角,給了個冷笑。

  徐鳳年沒來由問道:「你以前喜不喜歡道家典籍,以後想不想學武?」

  徐寶藻一頭霧水,不知這個神秘兮兮的男人葫蘆裡買什麼藥,她沒有急著回答,只是斜眼徐鳳年。

  徐鳳年臉色認真,「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有氣運的人?」

  徐寶藻沒來由心中生出一股怒氣,譏笑道:「氣運?我當然有啊,否則怎麼登榜胭脂評第四?第二條評語可還說了,五年或是十年之後的下次胭脂評,等觀海徐氏小女漸漸長成,必能躋身前三甲,甚至有望奪得『天下色甲』的頭銜。你說我有沒有氣運?!」

  徐鳳年輕聲感慨道:「那麼多次胭脂評,好像都不曾有色甲的評語,只有西楚末代皇后奪得過色甲,成為春秋十三甲之一。什麼色甲天下,我不感興趣。我只聽說過北涼鐵騎甲天下……」

  徐寶藻皺眉道:「北涼騎軍?不是拆散了嗎?」

  徐鳳年仰起頭,江風拂面,吹動鬢角如翻書,陣陣風吹頁頁過。

  他小聲呢喃道:「是啊。」

  當年在那中原的西北門戶,號稱北涼三十萬鐵騎,真正的西北騎軍當然不可能有三十萬,最巔峰時也不過十四萬,在祥符三年末就每況愈下,越戰越少,隨著陸大遠所率的三萬左騎軍壯烈覆滅後,郁鸞刀的幽州騎軍,袁庭山的白羽輕騎,徐龍象李陌藩的龍象騎軍,寇江淮乞伏隴關的流州鐵騎,寧峨眉的鐵浮屠,北涼諸多騎軍野戰主力,加上那兩支重騎軍,一次次折損一次次補充兵源,最後大多仍是打得不成建制,在那位年輕藩王離開北涼邊軍之前,只有大雪龍騎軍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建制,離陽新朝也出於某種考慮或者說是顧慮,沒有對這支名動天下的騎軍動手,讓不願入京為官為將的謝西陲統率此軍,虎視北方,威懾草原。

  至於為何是選用很後面才進入北涼邊軍的謝西陲,而不是李彥超寧峨眉李陌藩之流的北涼本土武將,朝廷用心,淺顯易見。

  受到驚嚇的渡船眾人全然沒有憤怒惱火,只有受寵若驚和莫大榮幸,只有那種老子被天上餡餅砸中過的幸福。

  也對,軒轅紫衣在江湖上已經多年不見蹤跡,今日無緣無故的神仙下凡,讓這些跟江湖沾邊的小魚小蝦,如何不感到天大的幸運。

  徐鳳年帶著徐寶藻登岸後,沒有登山而是徑直去往龍虎山,為她解釋道:「估摸著徽山是不會收容你了,我再想想法子。本來你留在徽山的話最為妥當,天底下唯一能不看官府臉色的地兒,就只剩下這兩座山了,徽山和武當山,後者路途遙遠,離你家鄉也太遠。」

  徐寶藻開懷笑道:「看來你肯定不是那位桃花劍神,否則軒轅盟主架子再大,也會賣你一個面子。」

  徐鳳年瞥了她一眼,「你難道不是應該更擔心自己的處境?」

  徐寶藻雙手負後,腳步輕靈,踩在青石板小路上,不像逃亡的喪家犬,倒像是踏秋賞景的優遊子弟。她笑瞇瞇道:「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我怕什麼。」

  徐鳳年打趣道:「你倒是心大。」

  尚未離開徽山軒轅家族的「轄境」,還算熱鬧,徐寶藻瞥見路邊有年邁商販挑著擔子,使勁吆喝販賣那一枝枝新蘸的糖葫蘆,一些個饞嘴孩子跟爹娘長輩討要了銅錢紛紛跑去購買,還有位容顏清冷仙子氣態的漂亮女子站在不遠處,早有少俠善解人意地購得一串金黃糖漿鮮艷欲滴的糖葫蘆,女子接過手後嫣然一笑,看得那位少俠心肝都化了。徐寶藻倒是不跟徐鳳年客氣,伸出一隻手攤開,示意他掏錢。徐鳳年也懶得計較,解下斜挎肩頭的長條布囊,摸出一粒碎銀子給她,徐寶藻問道:「你不是有零散的銅錢嗎,如今銀貴銅賤得很,小心商販找不開銅錢。」

  徐鳳年柔聲笑道:「銅錢我得給人攢著。」

  徐寶藻想不通也不去想,拿過銀子就去買糖葫蘆,她還算厚道,買了兩串,分給徐鳳年一串,倒不是那位商販看她財大氣粗好糊弄,而是在徽山賣東西,殺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碗酒的價錢在別的地方都能買一罈酒。

  徐寶藻手持那串竹籤糖葫蘆,笑得那雙靈動眉眼宛如月牙,細細悠悠舔了一口糖衣,便有一份幸福在臉上微微蕩漾開來,知足常樂,故而酸在舌尖,甜在心頭。

  興許是被她驟然而至的幸福所感染,徐鳳年啃著糖葫蘆,也笑了起來。

  徐寶藻自言自語道:「以前經常聽家裡丫鬟說秋天的趕集廟會或是水陸道場,都能吃上這種玩意兒,尤其是心意齋的冰糖葫蘆最可人,也不是用這種竹籤串起,而是放在精巧漂亮的紙盒裡,一粒粒滾圓碩大,據說看著就能讓人流口水。」

  徐鳳年問道:「你是頭回嘗鮮?」

  徐寶藻撇撇嘴,「可不是。」

  似乎是怕徐鳳年瞧不起自己,她很快補得意洋洋地充道:「我雖沒吃過糖葫蘆,可我嘗過廬陵的冬筍,廣靈的野蕨,安溪的荔枝,永甘的柑橘,宜城地板栗,河陰的石榴,還有那上元鰣、松江鱸、膏棗糕、女兒紅、吳州的細腰粳稻,甚至還有北涼的綠蟻酒,你呢?吃過嗎?」

  徐鳳年一笑置之,原來是個喜歡攀比較勁的傻閨女。
wantless 發表於 2017-5-30 22:14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一章


(新書相關內容直接回復消息就可以看到了,或者本章末尾點擊左下角原文閱讀)

  兩人沿著青石板小路走出三四里山路,入了道教祖庭龍虎山的地界,跟徽山山腳的喧鬧就有了雲泥之別,人跡罕至,格外幽靜深遠。

  當他們看到一座翹簷尖尖的小亭子,徐寶藻快步走去,等到走近,才發現有位頭戴帷帽的女子遊客,早已坐在亭中長椅上,右腰疊放長短雙刀,身穿短打緊身的合身衣衫,身形婀娜,約莫是個慕名而來的江湖女俠,只是不知為何沒有登上徽山,而是在此休憩。

  徐鳳年走上石階,笑著打招呼道:「童莊主。」

  正在彎腰拍打長椅灰塵的徐寶藻頓時身體緊繃,迅速轉身落座後,打量的眼光在那一男一女身上來回流轉。

  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張英氣勃發的容顏,不是那種乍看便能讓男子驚為天人的相貌,卻極為鮮明,哪怕看上一眼就很難忘卻。

  正是金錯刀莊主的童山泉略帶歉意道:「廣陵江畔不便說話,只好尾隨而來,心中有些困惑,需要向王……」

  說到這裡,那個爺字差點脫口而出的童山泉趕緊停頓,然後繼續道:「向你求教。」

  徐鳳年摘下布囊,掏出那兩顆柿子,拋給童山泉一顆,笑道:「直說便是,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到徐寶藻直直望來,又將剩下的柿子丟去給她。

  童山泉一手握住柿子,然後一手按住刀柄,就在此時,徐鳳年趕忙擺手道:「切磋就算了,我如今情況比較麻煩,當不來磨刀石,有心無力。」

  冷冷清清的童山泉破天荒赧顏,收手低聲道:「對不起。」

  童山泉顯然比起已經躋身陸地神仙的徽山紫衣,哪怕這位天下第十一已經邁入天象境界,境界上比軒轅青鋒依舊要稍遜一籌,否則也不會看不出徐鳳年的玄機。一位武夫躋身天象,與天地共鳴,能夠向天地借力,自然氣象深遠。至於成為陸地神仙後,更是自成一方小千世界,氣機流轉,生生不息,循環不絕。徐鳳年現在的境界是毋庸置疑的天人大長生,只不過體內氣機雖然強盛無匹,卻是一口加上蓋子的無源水井,古井不波,汲水無礙,只是用一點就少一點。

  徐鳳年自嘲道:「我這叫天雨不潤無根之草,既不春發也無秋枯,瞧著茂盛,經不起幾次風吹雨打。」

  徐寶藻手捧柿子,慢慢咬著,雖然很用心去偷聽那對男女的對話,可是他們說了什麼都聽得真切,但完全聽不懂,雲遮霧繞的,只知道那個姓徐的傢伙在闡述如何用刀,只看到姓童的女子臉色凝重,如同一位正襟危坐傾聽私塾先生講授聖賢文章的蒙學稚童。

  於是徐寶藻覺得眼前這位年輕佩刀女子,大概是位江湖上二三流的女俠,有些名氣,卻不大。

  然後又看到姓徐的傢伙以手作刀,慢悠悠比劃了幾招,招式好像叫什麼方寸雷、卸甲和一袖罡。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童山泉如釋重負,起身抱拳無言致謝。

  徐鳳年最後笑問道:「什麼時候去找他過招?」

  童山泉沉聲道:「三年之內,絕無此想。」

  徐鳳年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最講究厚積薄發的童莊主,換成我早火燒屁股去那傢伙面前顯擺了。」

  童山泉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頭吃著柿子,竟是溫柔嫻靜,毫無女子刀聖的雄偉氣度。

  徐寶藻拆台道:「你會不會誇人啊,就這點道行,也想拐騙女俠仙子?」

  徐鳳年背靠廊柱,沒有理睬徐寶藻的恩將仇報,望向亭外的蕭蕭秋景,不再說話。

  童山泉起身道:「我沒有欠人的習慣,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將武德天寶之一送給你。」

  徐鳳年無奈道:「好歹等你打贏了姓江的再說。」

  童山泉臉色微紅。

  徐寶藻嘖嘖出聲,故意戳破那層窗紙。

  童山泉瞥了她一眼,徐寶藻立即不由自主地噤若寒蟬起來。

  徐鳳年撇開話題,「聽說吳家劍塚當代劍冠劍侍又開始行走中原了?」

  童山泉點點頭,「劍冠吳霧山,劍侍清源,尤其是後者,不容小覷。吳霧山勝過了東越劍池宗主李白懿,不知為何李白懿卻說劍侍清源劍術更高。」

  徐鳳年打趣道:「吳家劍塚本就有吳六鼎翠花,加上新劍冠劍侍,東越劍池也有單餌衣和宋庭鷺兩位年輕天才,何況還有一個于新郎珠玉在前,未來幾十年的刀劍之爭,童莊主任重道遠啊。」

  童山泉瞥了眼把這個自己摘出江湖然後隔岸觀火看熱鬧的無良傢伙,「如果真有我打敗天下劍客的那一天,希望你不要躲我,讓我找到你。」

  徐鳳年舉起雙手,乾脆利落道:「我認輸!」

  童山泉深呼吸一口氣,胸脯起伏不定,剎那間風景旖旎。

  徐寶藻有些聽不下去了,若非她實在討厭不起那名英氣女子,否則都要把他們當做一對眉來眼去的狗男女了。

  徐鳳年問道:「你爺爺身體如何,還是那麼喜歡喝酒嗎?」

  童山泉輕聲道:「身子骨不比當年硬朗了,不管怎麼勸他也不聽,總說寧可少活一天也要多喝一壺酒。」

  徐鳳年一語打破天機,「我看是童老伯每次都是用『孫女你敢嫁人,爺爺就能戒酒』來應付吧?」

  饒是冷性子好脾氣如童山泉,也有些惱羞成怒,瞪眼道:「幸災樂禍,可不是君子所為!」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想起了幽州驛館小街跟那位年輕宦官的神意之爭,唏噓道:「君子啊,既見君子,風雨如晦。」

  童山泉驀然閉上眼睛,眉頭緊皺。

  徐鳳年輕聲笑道:「大概是在廣陵江打潮的時候,你就已經被盯上了。只不過這位在近年脫穎而出的練氣士,主要是找我。」

  童山泉猛然睜眼,一掠而出,腰間那柄十大名刀之一的天寶鏗鏘出鞘!

  一刀筆直斬落,無聲無息。

  然後緩緩收刀入鞘。

  徐寶藻張大嘴巴,這就沒啦?貌似這比集市上那些胸口碎大石的雜耍漢子還不如吧?

  果然是江湖上二三流的女俠而已。

  亭外有一秋葉從枝頭飄落而下。

  徐鳳年遙遙扣指一彈。

  樹葉砰然粉碎。

  距離徽山和龍虎山極遠的地方,隱約有炸雷一般的聲音轟然響起。

  觀海郡郡城的城頭之上,有位高冠博帶的中年書生,踉蹌後退數步,嘴角滲出血絲。

  雅致風流的書生抹去鮮血,搖搖手,示意身後十數位白衣男女不用擔心,疑惑道:「難道是兩刀?刀罡一線聚集成雷,童山泉的天象境界已經如此穩固了?又如何領悟了顧劍棠的方寸雷?」

  小亭內,徐鳳年起身笑道:「童莊主,不得已讓你頂缸一次,剛好兩不相欠。」

  童山泉彎腰拿起那顆柿子,重新戴起帷帽,默然離開亭子。

  徐寶藻望著那個離去的身影,老氣橫秋地教訓徐鳳年:「又不是做買賣,卻跟女子如此斤斤計較,傷透人心嘍。」

  徐鳳年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世間美人,縱馬飲酒最絕色。」

  遠處,腰疊雙刀緩緩而行的女子,原本神色黯然的她嘴角悄悄翹起。

  龍虎山山腳有條小溪與歙江相接連,溪上偶有竹筏飄過,溪畔有座古舊道觀,早已無道人居住修行,只是每隔一段時日便有三兩道童下山打掃。

  徐鳳年帶著徐寶藻來到那座名叫青龍觀的無人道觀,推門而入,落葉堆積滿院,院內有口古井,徐鳳年找到斜放在牆角的掃帚,開始清掃落葉。

  很多年後,重回故地,不逢故人。

  徐寶藻瞥了眼深不見底的小井,猶豫片刻,還是不敢坐在井口上,生怕不小心一個倒栽蔥人可就沒了,她百無聊賴地站在屋簷下,看著那個男人一點點將枯黃秋葉掃成幾堆。

  她心想果然是個粗鄙不堪的江湖中人,飽讀詩書的世族士子哪裡會這般熟稔勞作,琴棋書畫,風花雪月,就算負笈遊學千百里,也有伴讀僕人跟隨伺候,總之比女子還要十指不沾陽春水。

  既無佩劍也無腰玉,只是斜挎著長條粗布囊。

  她又心想著跟這麼一個人遊歷江湖,挺掉價跌份的。

  不過看在那幾顆柿子和那串糖葫蘆的份上,她就不跟他計較了。

  徐鳳年讓她等著,說是片刻即回。

  在徐寶藻就快忍不住走出院門去找人的時候,徐鳳年用袍子兜著一大兜山楂返身,徐寶藻有些懊惱,所以他問她要不要嘗嘗的時候就撇過頭,然後他獨坐在井口上,時不時丟幾顆山楂進水井。

  她躡手躡腳來到他身邊,蹲在井口旁,小心翼翼探出腦袋往下邊望去,黑黑幽幽,只感到泛起涼氣。

  徐鳳年拿了一捧山楂放在她身邊的井口上。

  徐寶藻好奇問道:「有多深?」

  徐鳳年答道:「水面到井口,大概有十個你那麼深,你要是掉下去,得爬很久。」

  徐寶藻白了他一眼,然後彎曲手指,輕彈山楂,一粒粒墜入井口,只可惜聽不到叮咚聲。

  沉默許久,徐寶藻受不了那份寂靜,開口道:「你為何要來這裡,都沒有人。」

  徐鳳年環顧四周,輕聲道:「以前有個邋遢道士去我家,說我弟弟根骨清奇,想要帶他去山上修行。」

  徐寶藻蹲得兩腿發麻,不得已只好壯著膽子坐到井口上,「那你可得小心些,我爹娘說不是所有道士都是善願善心,多有道貌岸然之輩。」

  徐鳳年笑道:「所以我當年領著老道士進家門後,就關門放狗了。」

  徐寶藻抬起頭,看著這個臉龐刻板的男人,很難想像他也會做這種事情。

  徐寶藻後知後覺道:「就是這兒?」

  徐鳳年點了點頭。

  徐寶藻譏諷道:「那你的家世可真不咋的,給你弟弟找了個這麼個寒酸師父。不說山頂那座天師府,龍虎山大小道觀八十餘座,哪一座不比這小破觀更強?」

  徐鳳年不置可否。

  徐寶藻問道:「你到底打算怎麼安置我?」

  徐鳳年緩緩道:「我先帶你去道教七十二福地之首的地肺山,距離龍虎山並不遠,在那裡地利人和兼備,能夠幫你遮蔽氣運,省得像一盞漆黑夜幕裡的大紅燈籠,時時刻刻都被傅家練氣士盯梢。」

  徐寶藻又問道:「然後?」

  徐鳳年淡然道:「然後我就走了啊,難不成一直帶著你這個拖油瓶?」

  徐寶藻挑了挑眉頭,沒有說話。

  徐鳳年起身道:「走吧。」

  徐寶藻抓起一把山楂,跟著起身,「都到龍虎山山腳了,不去天師府看看?」

  徐鳳年想了想,「倒也是,三次路過,都沒有登山。不過事先說好,為了不洩露蹤跡,你如果想要去天師府,就得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躍躍欲試的徐寶藻一揮手,豪氣干雲道:「走著!」
wantless 發表於 2017-5-31 22:02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二章

(新書《劍來》明天上傳,所以番外的第十三章放在後天上傳。新書相關內容直接回復消息就可以看到了,或者本章末尾點擊左下角原文閱讀)

  徐寶藻輕聲問道:「道教三十六洞天,山中當真有洞室直達天庭嗎?在七十二福地修行,善緣福報當真得天獨厚嗎?」

  徐鳳年淡然道:「千年以降,此事信未必有,不信未必無。只是以後百年千年,興許是當真沒有這種事了吧。」

  徐寶藻聽得如墜雲霧,但是抹不開面子刨根問底,嘀咕道:「又裝神弄鬼。」

  徐寶藻突然臉色尷尬,「天師府畢竟是私家府邸,咱們也沒投貼拜謁,進不去啊,就算有,以咱們現在的身份,人家恐怕也會婉拒吧?」

  徐鳳年笑道:「白煜和趙凝神都不在府上,暫時只有一些年輕的趙家道士和幾位外姓天師,你要是真想進去,也不是沒有法子,不打招呼就行,咱們當回樑上君子。」

  徐寶藻一番天人交戰,猶豫不決。

  徐鳳年唉聲歎氣道:「味腴書屋的主人白蓮先生,有三怕兩喜,怕打雷怕走路,怕趙凝神問問題。有兩喜,讀書到快目處,說話到會心處。白煜一生知己聊聊,想來說話會心處不多,但是傳聞書屋藏書極豐……」

  徐寶藻當機立斷道:「就當是你強行拽我潛入天師府,我一個弱女子,無力抗拒嘛!」

  徐鳳年打趣道:「真是難為你了。」

  徐鳳年帶著她走到僻靜處,抓住她的肩頭一閃而逝。

  來到天師府私邸後廳的最後一座雅致書樓,不是白煜的書屋而是歷代趙家天師藏經納籍的敕書閣,大門緊鎖,哪怕是府上道士看書也要向專門掌管敕書閣的天師府真人報備,夜不得舉燭,且不許取書離樓。徐鳳年帶著徐寶藻直接來到二樓側面,熟門熟路地推開小門而入。

  徐寶藻皺眉問道:「怎麼不是味腴書屋?」

  徐鳳年解釋道:「那邊有小道童在打掃,不急。你先在這裡隨便找本書翻閱,我去龍池瞧瞧那株與龍虎山運數同氣連枝的紫金蓮。」

  徐寶藻怒道:「我也要去!」

  徐鳳年笑道:「有本事再大聲點,咱們就連樑上君子也做不得了。」

  徐寶藻馬上閉嘴,還不忘多此一舉地雙手摀住嘴巴。

  徐鳳年思量一番,深深看了眼她,然後轉頭望向窗外,低聲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下一刻徐寶藻就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氣象萬千的洞天福地,流光溢彩,只見那座碧綠卻能清晰見底的池水中,一株蓮花如纖細女子煢煢孑立,極為高長,約莫高出水面兩丈,給人一種綠塘搖灩接星津的奇妙觀感。

  這株不蔓不枝的蓮花並無蓮葉,可見池水中下生有須狀不定根,輕輕搖曳,靈氣盎然。

  壺天長春。

  徐寶藻抬頭望去,那根柄梗呈現出世間罕見的紫金色彩,橫生出一朵朵花苞,有些極小,有些已是含苞欲放,但就是沒有一朵綻放的蓮花。

  徐鳳年輕聲道:「武當山的大黃庭和龍虎山的玉皇樓,兩種心法修行都讓人可證道飛昇,其中玉皇樓總計十八境界,步步登天,寓意就來自於這株高達一丈八尺的紫金氣運蓮。」

  如臨仙境的徐寶藻看得目瞪口呆,根本忘了說話。

  徐鳳年笑道:「你發現了沒,這棵紫金蓮南面花苞有三,西面有四,北面有六,唯獨東方……」

  徐寶藻突然一把抓住徐鳳年的袖口,另外一隻手指向池水,「快看快看,東邊也莫名其妙生出一朵花苞了!兩朵?是三朵……」

  那株高枝的東方,由下往上,一氣依次生出了四朵紫金蓮花苞。

  徐鳳年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好大的手筆。這麼用心良苦,難為你們了。看在老天師趙希摶的份上,我讓你們先手佈局便是。」

  全然沒有聽到徐鳳年話語的徐寶藻滿心歡喜,眼神癡癡道:「真漂亮。」

  徐鳳年輕聲提醒道:「該走了。」

  徐寶藻突然天真問道:「我能摘朵回去嗎?」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你覺得呢?」

  徐寶藻滿是嫌棄道:「虧得還是江湖高手,膽子這麼小。」

  徐鳳年感慨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近則不遜遠則怨。張家至聖誠不欺我。」

  徐寶藻嘖嘖道:「呦,我才發現你道聽途說了好些空泛大道理嘛。」

  徐鳳年笑了笑,「是啊,我認識不少讀書人。」

  他這句話沒有任何水分。

  因為他認識黃龍士,張家初代聖人,當代張府聖人,曹長卿,軒轅敬城,程白霜,張巨鹿,齊陽龍,白煜,宋洞明,黃裳,王祭酒,韓谷子,衛敬塘,陸詡,等等。

  當然還有師父李義山,二姐徐渭熊,東廂奪魁的王初冬,徐北枳,陳錫亮,陳望,孫寅。

  兩人神出鬼沒地來到味腴書屋,此地並未鎖門,徐鳳年大搖大擺在書房內坐下,徐寶藻對白蓮先生十分敬仰,僅次於龍虎山年輕掌教趙凝神,故而不敢造次,只是找了一本寫書之人自行編訂的《擊壤稿》,傳言白蓮先生雖然天賦極高,讀書卻仍是極其刻苦,以至於冬不起爐夏不扇扇,終於融匯百家集大成者,這本在江南文林廣為流傳的《擊壤稿》,讓白煜下山趕赴北涼之前的著作,因此享譽朝野,徐寶藻小心翼翼捧著書籍,雀躍道:「初版初本,價值連城啊!稱之為一頁千金也不為過。」

  翻過了被譽為窮高極微之論的《擊壤稿》,徐寶藻又找到一摞疊放在竹屜的文稿,相比《擊壤稿》的字跡寫意,這些文稿筆札的運筆極為中正平和,徐寶藻起初看得直皺眉頭,久而久之,愈發聚精會神,呢喃道:「的確如白蓮先生開篇所言,養其蒙使正者,聖人之功也。此書成稿,必然功在千秋。立言立功立德,不在話下!世人只把白蓮先生視為道教真人,卻不曾看透白蓮先生『粹然大儒』的內裡。」

  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徐鳳年睜眼笑道:「你手上是那部寫了一半的《蒙正》吧,粹然大儒之說,相信白煜聽到之後一定會很開心,屬於他所謂的『說話會心處』了。」

  徐寶藻沒好氣道:「說得自己好像跟白蓮先生很熟一樣,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臉皮厚如城牆的傢伙。」

  徐鳳年沒有跟她拌嘴。

  白煜在北莽覆滅已成定局的大好形勢下,沒有像正副經略使李功德和宋洞明那樣入京為官,而是直接返回龍虎山潛心學問,期間先後拒絕了離陽禮部、中書省和新帝趙鑄本人的三次邀請,然後去往地肺山與結茅修道的趙凝神作伴。這在北涼眾多文臣之中實屬異類,功勳武將如燕文鸞、陳雲垂等老一輩,徹底卸甲歸田並不奇怪,畢竟這些老人從來就對離陽趙室沒有半點好感,用燕文鸞的話說就是老子跟趙家的狗腿子尿不到一壺去。可對白煜這些滿腹韜略的讀書人而言,正是他們一展身手實現抱負的時刻,白煜的辭官退隱,就顯得十分突兀。

  如今龍虎山式微,趙凝神年紀太輕,短期之內注定是獨木難支巨廈的困局,照理說白煜應該順勢進入廟堂為天師府出聲才對,以白煜在北涼道擔任從二品涼州刺史的顯赫高位,加上離陽新朝有意無意遵循「北涼文武入京述職,一律加官進爵,至少半階,多則兩三階」的不成文規矩,白煜最少都能撈取一個六部尚書,要不然就是中書門下兩省擔任副手,打熬幾年,肯定還能受封加銜為六殿大學士之一。

  對此徐鳳年也想不明白,同樣是北涼高品文官,徐北枳不願就仕於離陽很好理解,白煜百般推辭,甚至最後連皇帝的親自邀請都婉言拒絕,這可就不是什麼待價而沽了,徐鳳年實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原經略使李功德領銜北涼文官赴京,副經略使陸東疆,幽州刺史黃巖,陵州刺史常遂,金縷製造局王綠亭在內總計十六人。

  原副節度使楊慎杏領銜北涼武將入京,流州將軍寇江淮,曹嵬,郁鸞刀,李陌藩、曹小蛟、洪新甲等,總計二十一人。

  彷彿一夜之間,離陽朝堂之上就出現了西北涼黨。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2 20:03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三章


  徐寶藻放回文稿,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白蓮先生為何不肯入京當官嗎?」

  徐鳳年靜待下文。

  徐寶藻雙手負後,走到窗口,轉身背靠牆壁,「涼黨驟然得勢,滿朝惶恐不安,必然抱團取暖以抗涼黨,絕不可讓從西北邊陲走出來的文武官員形成大氣候,不說元氣大傷只會做牆頭草的青黨,恐怕連江南士子集團和遼東士子集團都要放棄舊有成見,不惜聯手,加上新君身邊的兩撥從龍之臣和扶龍之臣,也會從中作梗,與文官合力壓制涼黨。在這種情況下,皇帝陛下暫時只會冷眼旁觀,坐看兩虎相鬥,但是私底下,注定會拉攏涼黨中的一兩人,作為真正的倚重心腹,以防涼黨日後驕縱難抑。涼黨主心骨之一的李功德是西北徐家的死忠,籠絡不得,皇帝陛下也沒那臉皮挖這個牆腳,陸東疆此人志大才疏,不堪重用,且是那位西北藩王的老丈人,加上涼黨本身對他就素無好感,皇帝和朝廷視皆為雞肋而已。黃巖常遂二人,文人風骨極重,十年之內恐怕也很難更換陣營,唯獨根腳在龍虎山的白蓮先生,最是尷尬,一旦入京身著紫黃,應當如何自處?」

  徐鳳年點了點頭,但又搖頭道:「可我聽說白煜曾經得到過確切答覆,北涼其實並不介意他改弦易轍,一心一意轉投離陽新朝懷抱。」

  徐寶藻嗤笑道:「且不論此事真假,退一步說,就算那位藩王死前真的給過這種允諾,可我還是那個問題,白蓮先生如何自處?」

  徐鳳年問道:「你是說屆時白煜哪怕有了安身之處,卻自覺無安心之地?」

  徐寶藻伸出大拇指,瞇眼稱讚道:「孺子可教。哦不對,是朽木可雕。」

  徐鳳年不在意這個妮子的冷嘲熱諷,微笑道:「看來你確實應該見一見白煜。走吧,去地肺山,運氣好的話,你還能瞧見最仰慕的龍虎山掌教。」

  徐寶藻一想到自己又要被扯著一起御風凌空就頭疼,不復見平時相處的氣壯,怯生生道:「咱們能不能走著去啊,飛來掠去的,不踏實。」

  徐鳳年搖頭道:「我沒那麼多時間耗在這邊。」

  徐寶藻撇過頭,賭氣地沉默起來,雙手交錯掩肩頭。

  徐鳳年氣笑道:「十五六歲的女子,怎麼還這麼孩子氣,在我家鄉那邊,都可以當娘了。」

  徐寶藻瞪大眼眸,甩出一句大概是她生平最為有力的惡語,「下流胚!活該一輩子打光棍的命!」

  徐鳳年忍俊不禁道:「讓你失望了。我別的長處不好說,唯獨跟人比媳婦,我是板上釘釘的天下無敵!」

  徐寶藻始終不肯放下手,「癩蛤蟆張嘴,吞天吐地吃日月!還有,你一口一個白煜,沒有規矩!你應該尊稱為白蓮先生,知道不知道?!」

  徐鳳年退讓一步,「陪你走路下山,然後直接去地肺山。」

  徐寶藻討價還價道:「要不然再逛一下徽山?牯牛大崗大雪坪還沒去呢,多不像話。」

  徐鳳年搖頭道:「不行。」

  徐寶藻眼眸光彩流轉,「那就再坐一次渡船?」

  徐鳳年點了點頭。

  上山不易下山難。

  徐寶藻的精氣神本就用在了登山之上,下山的時候都在咬牙堅持,徐鳳年樂得見她吃苦頭,故意視而不見。

  當兩人在龍虎山山腳渡口登船後,少女一屁股坐在船頭甲板上,汗流浹背。

  徐鳳年看她先前一瘸一拐的淒慘模樣,知道肯定是腳底起泡了,蹲下身,說道:「把手伸出來。」

  徐寶藻如同被踩中尾巴的小野貓,身體後傾,「你想做什麼?!」

  徐鳳年伸出併攏雙指,不由分說地輕輕按住她手腕,柔聲道:「人生一世,只曉得圓滑世故,是永遠不會真正舒心快意的。」

  徐寶藻身體緊繃,但是很快就感覺如沐春風,如酷暑飲冰,疲憊消散,重新神采奕奕。

  徐鳳年收回手指,站起身,眺望滾滾歙江,神態安詳。江風陣陣,青衫大袖輕輕飄搖,興許是他在龍虎山天師府竊取沾染了幾分仙氣,在徐寶藻眼中,沒有那麼面目可憎了。

  徐寶藻輕聲問道:「我們去趟大雪坪好不好,就當我求你?」

  徐鳳年搖頭,語氣堅定,「得寸進尺不是什麼好習慣。」

  徐寶藻輕輕歎息,不再堅持。

  兩人在下一個渡口下船後,走至僻靜處,徐寶藻認命地站在原地,可憐兮兮。

  朝游北海幕蒼梧,一日千里快哉風。

  洞天之冠的地肺山多出兩道身影,出現在半山腰,沿著那條蜿蜒的石階盤道,緩緩走向山頂那座觀海台。

  地肺山脈起崑崙尾銜東海,可謂一氣呵成,只是如此福地,卻在永徽年間就被朝廷封禁,不許樵夫入山,二十多年無人問津,道觀館閣自然一律荒廢殆盡。

  其中緣由,徐鳳年當然再清楚不過,為離陽趙室國祚綿長而修孤隱之道的趙黃巢,在此地逆天而行,豢養出一條惡龍以鎮西楚姜氏氣運。

  徐寶藻本想詢問為何不是直接登頂觀海台,很快就醒悟過來,卻不領情,反而冷哼一聲。

  她走得不快,徐鳳年也隨她。

  徐寶藻問道:「知道地肺山在四百年前的別名嗎?」

  徐鳳年笑道:「是終南山吧。大奉王朝的時候,廣陵江以南都被視為未開化的蠻夷之地,地肺山又以觀海台地勢最高,天氣晴朗時分,據說能夠極目遠眺,便將這裡作為中原的最南方。」

  徐寶藻訝異道:「你怎麼知道的?」

  徐鳳年打趣道:「你還真以為我沒讀過書不識字啊?我如今要是去參加科舉,不敢說一甲三名,進士及第還是有望的。」

  徐寶藻冷笑道:「你的私塾先生真是可憐,有你這樣的學生,不但不學無術,還喜歡胡吹法螺。」

  徐鳳年瞥了眼喜歡言語扎人的少女,「我師父一輩子只收了我這麼個弟子,他在世的時候,的確總是沉默寡笑,我年少時也覺得是自己不合他心意的緣故,後來才知道,師父對我……」

  徐寶藻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下文,好奇問道:「對你如何?心死如灰對不對?」

  徐鳳年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西北,「我師父始終認為所有世間人,皆是向陽花木,所以一直希望我要對這個世界心存善意。」

  徐寶藻怔怔出神,最後低聲道:「你師父很好,弟子不行。」

  徐鳳年感慨道:「是啊。」

  大奉亡國後那場浩浩蕩蕩的甘露南渡,衣冠逃亡至廣陵江地帶,最終成就了中原正統的大楚姜氏,地肺山的形勢,如同一道天然拒馬的屏障,無疑很大程度上阻滯了草原鐵蹄的南下之路。

  兼具秀麗雄爽兩種神韻的地肺山,作為早期的天下道林張本之地,其實歷史絲毫不遜色武當龍虎兩座道教祖庭,只可惜每況愈下,如今離陽新朝雖然打破地肺山的封禁,但是凡夫俗子依然將這處洞天福地視為畏途,加上掩映在深山老林中的古老道觀悉數荒廢,如今仍是人煙罕至。不過也有些毗鄰地肺山且喜好優遊山河的官宦子弟或是江湖豪俠,已經逐漸深入此地,尋幽探奇,最主要還是傳言那位兩袖清風一肩明月的白蓮先生在地肺山結茅修廬,與龍虎山年輕掌教趙凝神作伴,一個問心修道一個潛心學問,相得益彰。於是一些個心思活絡的半吊子江南名士便覺著有機可乘,紛紛來此做出退隱避世的清高姿態,另闢蹊徑地沽名釣譽,否則以地肺山的山路毀棄崎嶇難行,怎麼可能與外界持續有書信往來,山裡山外詩詞唱和,雙方樂此不疲。短短兩年,甚至已經有位別號終南真人的不出名士子,在地肺山不辭辛苦地四處奔走,專門跟「同道中人」收攏那些詩詞,竟然還真給他折騰出了一部《觀南詩集》,在江南道文壇聲名大噪,九人並稱為終南九仙,據說下一步很快就要結社講學,廣邀名士共襄盛舉。

  手持樹枝做杖的徐寶藻提起此事,氣憤道:「天底下所剩不多的一方淨土,很快就又要變得烏煙瘴氣了!」

  徐鳳年笑道:「就你最憂國憂民。」

  徐寶藻猶然憤懣不已,「要我是皇帝陛下的話,一輩子都不會搭理這些立身不正的傢伙,真是讀書種子稻田里頭的稗草!可惡至極!」

  徐鳳年笑著沒有說話,憤世嫉俗最傷肝,眾醉獨醒最斷腸啊。

  徐寶藻突然嫣然一笑,轉頭問道:「曉得稗草是何物嗎?」

  徐鳳年無奈道:「稗官野史這個說法,我還是知道的。」

  徐寶藻嘖嘖出聲,顯而易見,是在明褒暗貶。

  徐鳳年突然伸出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彈,「小小年紀,陰陽怪氣的功夫倒是深厚,跟誰學的?」

  徐寶藻倒是沒覺得有多痛,只是嚇了一跳。

  那一幕,少女就像一頭山林裡偶遇凡人的年幼麋鹿。

  兩人臨近山頂那座「峰上峰」的觀海台,途經一座碑林,皆是珍貴無比的久遠碑刻,多是那撥甘露名士的手筆,數百年風吹雨打,斑駁滄桑。徐寶藻見之如入寶山,快步跑去,蹲在一塊大楚草書聖人蘇賢芝的《神仙顯見碑》前,仰起腦袋,伸手摩挲碑刻,呢喃道:「好一句『雨挾秋風至,涼生夜氣新。』詩文好,字更好,真是天作之合。」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向山下望去,隨即釋然。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4 20:52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四章

(《劍來》第三章已上傳~,回復劍來就可以閱讀了)
 
  既然那個傢伙沒有催促,徐寶藻就樂得一塊一塊石碑仔細觀摩過去,看她的架勢,好像恨不得要扛起那些沉重石碑下山。事實上歷史上還真有書法癡人做過此舉,耗費巨資僱人將十數塊碑文運送下山,也許初衷是希望能夠更好保存石碑,不至於年年遭受日曝雪凍,但可惜恰恰是碑林依舊屹立至今,那些藏在高門大族庭院深深處的石碑,反而毀壞在春秋戰火之中。世事難料,不外如此。

  徐鳳年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動身吧,剛好可以去山頂看日落。」

  徐寶藻不願起身,「日落有什麼稀罕的,這些梅花小篆如嫵媚美人、大楷如沙場猛將、草書如詩家仙人的碑刻,我可不是天天都能瞧見的!」

  徐鳳年說道:「如果事情順利,你以後就要待在這地肺山,以後再來拓印不是難事。」

  背對徐鳳年的少女沉默不語,緩緩起身,毫無徵兆地狠狠踹了那塊西楚國師李密撰書《第一山》一腳,然後她僵硬不動。

  徐鳳年忍住笑意,「疼就喊出來。」

  徐寶藻猛然轉身,不知為何有些眼眶濕潤,「我要修道,我要習武!然後總有一天,我要打得你滿地找牙!」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率先動身前往山頂,只撂下一句「莫名其妙。」

  徐寶藻猶豫片刻,還是跟上。

  淚眼朦朧的少女,依依不捨地回望一眼那塊《上善山》碑刻,遠看如花。

  觀海台是一座巨大石砌建築,佔地廣闊,足有一頃,無論北望還是望南,視野開闊,如身處天地正中,讓人心曠神怡。

  當年大楚覆滅,中原陸沉,西楚亡國遺民十數人聯袂而至,紛紛跳崖而死,因此又有殉國台的稱呼。

  通往觀海台的山路有兩條,一西一北,徐鳳年由西面登頂,視線中,只見觀海台靠南臨崖位置,有七八人並肩而立,隱隱約約分作兩撥,算不得太過涇渭分明。這群人一起遠眺南方,天氣晴朗的緣故,依稀可見如同纖細白練的那條廣陵江。

  當徐鳳年走入觀海台的時候,有兩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望來,約莫是察覺不到這位不速之客的氣機異象,當做是尋常遠遊人,便不再理會,只有一名尤為風流倜儻的英俊男子,多看了徐鳳年一眼。

  徐鳳年有些小小的驚訝,此人在及冠之齡就達到趨於圓滿的二品小宗師境界,武道前程,將來必然指玄,天象可期。在如今蛟龍潛隱的新江湖,應該已經屬於相當拔尖的後起之秀了。畢竟如陳天元、童山泉這些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武道天才,屬於千年江湖最大年份裡的那一小撮人,一般意義上的江湖高人和武道宗師,應該是笳鼓台陸節君、中原神拳馮宗喜這些時不時便拋頭露面的人物才對,經常相互切磋砥礪武學,或者偶爾去大雪坪、幽燕山莊那邊現個身,否則蒼天在上似的躲在雲霧之中,在尋常人眼中,就只能是佛龕裡的菩薩、掛像上的神仙了。

  徐鳳年駐足原地,轉身望去,少女蹣跚而行,與他對視一眼後,便停下腳步。

  徐鳳年沒想到這丫頭的氣性倒是挺長,也不介意,當然也不會順著她。

  天底下唯一能夠讓徐鳳年心甘情願認輸認錯的,甚至不用在乎什麼道理不道理的,大概就只有他的閨女小地瓜了。

  就像徽山儒聖軒轅敬城之於軒轅青鋒,白衣僧人李當心之於李東西。

  你是我的女兒,爹就可勁兒心疼你,天經地義,沒道理可講。

  少女跟徐鳳年擦肩而過的時候,依然板著臉生悶氣。

  更早來到觀南台的那些遊客紛紛轉身,大多對氣態容貌都平平的「主僕二人」並未上心,其中有位約莫七八歲的錦衣孩子眼神尤為老道,始終在遠處徐寶藻的身段上打轉,少女出挑得婀娜多姿,從側面望去,高峰聳峙,後背至纖腰處驀然緊束,接下去便是那處滾圓風光,這種弧度的其中滋味,非花叢老手不能領會。富貴門庭的權貴公孫,年紀再小,無論心思還是眼界,想來也遠不是寒庶子弟可以媲美。只不過這個渾身老氣頗重的孩子到底尚未十歲,便有此等老辣眼光,也算異類。

  徐鳳年歎息一聲,太平盛世,人人衣食無憂,自然飽暖思淫欲。

  不知驟然得勢的涼黨在真正權傾朝野之後,下一代或者是第三代涼黨子弟,可能一輩子都不曾親身經歷過那些西北戰事,還能如初代涼黨的祖輩父輩那般赤子之心嗎?

  到時候會不會變得與早年的中原讀書人一般無二?會不會一聽到長輩們在遲暮之年碎碎念叨那些生生死死,絲毫不覺得蕩氣迴腸,只覺得耳朵起繭子,煩不可耐?會不會覺得事後他們的坐天下,躺在家族功勞簿上享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徐鳳年一想到這些糟心事,就有些提不起興致,倒也談不上灰心喪氣,只是有些想喝酒罷了。

  興許是敏銳察覺到陌生人審視打量的視線,徐寶藻下意識就來到徐鳳年身邊,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

  徐鳳年帶著她站在觀南台西邊,眺望西北邊關,遙不可及的黃沙萬里,遙不可見的大漠狼煙。

  樹欲靜而風不止。

  有位啃著月餅的白袍公子哥,斜眼打量了眼梳著小兩把頭髮髻的徐寶藻,眼睛一亮,對於少女的平庸相貌倒是並不介意,顯然是早已領略過女子豐腴身段的妙處了。

  白袍公子哥身邊有位錦衣玉帶的狗腿幫閒同齡人,很快心領神會,大步向前,倒也不至於開門見山地擺出欺男霸女的架勢,而是徑直來到徐鳳年和徐寶藻身前,微笑招呼道:「相逢即緣,何況是在這人煙稀少的地肺山,更是難得的緣分,所以……敢問公子和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

  感覺有徐鳳年撐腰的少女很不客氣地冷笑道:「緣分?也分善緣孽緣的。」

  徐鳳年打賞了一顆板栗在她額頭,轉頭微笑道:「我們啊,靖安道青州人氏。可有事情?」

  這位公子哥一手持紫檀扇,一手扶住腰間玉帶,啪一聲熟稔打開扇面,「世間山水皆有靈,你我不妨共賞美景!剛好咱們那邊有些零碎吃食。」

  徐鳳年恍然笑道:「這有何難,理當如此。只不過我的通房丫鬟性子不好,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那人瞇眼玩味道:「不礙事。」

  徐寶藻給那個通房丫鬟的說法氣得渾身顫抖,一腳踩向徐鳳年腳背,卻踩空,反而被徐鳳年牽起手跟著那位眼神不正的公子哥。

  兩撥人聚在一起後,那位年紀輕輕便躋身小宗師境界的男子沉默不言,繼續舉目遠眺。其餘男男女女都向徐鳳年和徐寶藻望來,尤其是那名被眾星拱月的一襲素雅白袍公子哥,更顯得溫文爾雅,像一頭開屏的孔雀,柔聲笑道:「在下張軾,求學於白麓書院。」

  徐鳳年一臉艷羨道:「重新修繕供人習道治學的那座白麓書院啊,聽說朝廷剛剛賜下『文鎮中州』御書匾額,禮部侍郎也贈予『獨秀南方』副匾,山主張肅更是江南文壇的領袖人物,張公子能夠在白麓書院求學,厲害厲害。」

  那名持扇公子趕忙見縫插針道:「咱們張公子正是白麓書院山主的嫡長孫,豈是尋常的求學士子!」

  張軾轉頭佯怒瞪了一眼,後者笑道:「本來就是事實嘛,誰不知道江南道『張桃源』張解元的大名。」

  然後他望著徐鳳年笑問道:「你可知『張桃源』?」

  徐鳳年笑道:「在下孤陋寡聞,願聞其詳。」

  兢兢業業為張軾張大公子助長聲勢的持扇公子耐心介紹道:「張公子不但是咱們江南道的鄉試解元,很早便是享譽士林的神童,十一歲就以《訪桃源隱士不遇》一詩名動天下。」

  徐寶藻譏諷道:「觀其《桃源》詩,根本就是老文賊張肅捉刀代筆之作。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哪來那股子出世避世厭世的味道,只聽說人到中年萬事休,或是活膩歪了的老頭子,才會感慨懷才不遇……」

  徐鳳年不動聲色地摀住她那滿嘴飛劍的小嘴,笑呵呵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張軾整張臉都黑了。

  張軾身邊站著一位英武江湖氣的劍眉女子,臉色陰沉。倒是從頭到尾黏在那名武道小宗師身邊的清秀女子,聽到徐寶藻一針見血的刻薄點評後,偷著樂,有些幸災樂禍。

  江湖女俠喜歡攀附官宦子弟,喜歡那份書卷氣,大家閨秀唯獨愛慕江湖少俠,愛慕那份逍遙。

  自古而然,尤以李淳罡所處那座江湖最是風靡。

  李淳罡之後,又有百年修得徐鳳年。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4 20:59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五章

  京城,江南,西北,兩遼,處處有小娘偷懸掛像,日夜思量著那位風采卓然的神仙中人。

  不知何時,那個錦衣華服的孩子鬼鬼祟祟來到了徐寶藻身後,猛然前衝,試圖雙手環住少女的纖細蠻腰,大概是想打著天真無邪的幌子揩油。

  不曾想被迅速側身的徐寶藻一巴掌狠狠摔在臉上,響聲清脆,剎那間整座觀南台萬籟寂靜。

  徐鳳年朝少女伸出大拇指,以示嘉獎。

  孩子捂著臉,貌似泫然欲泣,實則眼神陰毒。

  那個持扇公子愕然後悚然,尖著嗓子氣急攻心道:「臭娘們,你找死!」

  原本隔岸觀火看熱鬧的清秀女子在看到孩子被打後,驀然氣勢暴漲,這是高門大戶裡耳濡目染出來的東西,跟父輩富甲一方無關,跟家族書香門第無關,只跟一個姓氏世代簪纓鐘鳴鼎食十二字有關,只不過她沒有直接興師問罪,而是緩緩走到孩子身邊,把孩子護在身後,女子盯住徐鳳年和徐寶藻冷聲道:「為何要動手打人?我扶風馬氏子弟還不需要外人來教訓吧?」

  徐寶藻皺了皺眉頭。

  兩遼扶風馬氏,隨著新朝新氣象的蔓延,是遼東豪閥在中原地帶開枝散葉最為迅猛順利的家族之一,其中有馬衡洲在江南道擔任柳州別駕,馬衡傳在廣陵道擔任劍州副將,加上馬家家主馬寧平作為定海神針,在京城朝堂擔任賢文閣大學士,是北方士林屈指可數的清流領袖之一,故而扶風馬氏屬於少見的文武兼備,是冉冉升起的廟堂新貴,極為矚目,絕對不容小覷。

  徐寶藻怡然不懼道:「就算你們出身遼東扶風馬氏,又如何?!小小年紀就敢假借年幼行下流行徑,我不教訓他,難道還眼睜睜由著他佔便宜?!」

  扶風馬氏女子並沒有流露出多少憤怒神色,淡然道:「你還真說對了,你這種命賤如草的寒門婢女,其實連被佔便宜的資格都沒有,在我們遼東那邊,你這種女子,是可以按斤兩賣的。」

  徐鳳年看著這個滿身傲氣的遼東女子,問道:「那你值多少銀子?」

  那女子微笑道:「最少半州之地,如何?你不信?」

  徐鳳年笑了,「如今這世道嘛,你興許是值這個價格的,只不過……」

  就在此時,躲在姐姐身後的孩子陰森笑道:「寒門無貴子,打腫臉充胖子,還弄什麼丫鬟?也不嫌丟人現眼!要我看啊,這醜八怪跟你這傢伙真是賤人配狗,天長地久。嘖嘖,不知道你們做那勾當的時候,是不是軟毫入水缸的光景,真是噁心至極,可憐至極。」

  所幸徐寶藻沒聽懂那個比喻,只知道絕非什麼善言。

  白袍公子哥會心一笑,持扇男子更是肆無忌憚大笑不止,「好一個軟毫配水缸!說不得這對狗男女日夜廝混,雖說次次汗流浹背,只因為小軟毫的緣故,至今仍是一個童男一個處子呢。」

  徐鳳年捏了捏下巴,笑道:「什麼時候兩遼男兒只會動嘴皮子了,說好的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呢?我可是聽說馬寧平帶著賢文閣官員跑去跟崇文閣幹了一架,很是威風啊。」

  扶風馬氏女子笑瞇瞇道:「我也不跟你廢話,你直說吧,你的丫鬟賣多少銀子,我替弟弟買下她了。當然你也可以不賣,記得後果自負。」

  徐鳳年伸手指了指她,「你知不知道,你這種女子,在亂世就是繫在舂磨砦旁邊的兩腳羊?」

  熟讀史書的女子沉默片刻,第一次正眼看待這位男子,尋常出身的寒庶士子,可翻閱不到舂磨砦和兩腳羊這兩個晦澀說法。難道亦是深藏不露的大族子弟?

  只不過她很快就自嘲而笑,如今她所在的家族,哪裡還需要在乎這些瑣碎。

  因為她的姐姐,剛剛嫁給了一位在京畿炙手可熱的涼黨權貴,皇甫枰,此人從幽州刺史陞遷為京師三輔之一的左馮翊,品秩低於六部尚書卻高於侍郎,可謂一步登天位列中樞。

  而且皇甫枰在北涼道單身多年,在男女之事上素來潔身自好,與她姐姐的婚姻屬於水到渠成的天作之合,自然遠非生搬硬套的政治聯姻可以媲美。

  徐鳳年歎了口氣,「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姐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挑來選去,結果選中你們扶風馬氏婦人當媳婦,皇甫枰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一糊塗,就徹底絕了成為涼黨執牛耳者的前程。或者說皇甫枰聰明反被聰明誤也對,這才幾年功夫,就以為他能夠借勢壓住涼黨其他人了?」

  那女子面無表情,「聽你的口氣,真是好大的氣魄!」

  徐鳳年笑道:「我這叫言之鑿鑿,情之切切。換成皇甫枰在這裡,一定會虛心接受的。」

  女子笑不露齒,說好聽點是豪閥閨秀的雍容氣態,說難聽些可就是城府深重了,事實上作為遼東豪閥子弟,有一個通病,就是看待所有兩遼以南的離陽疆土,視為南方。她這趟遊歷大江南北,除了門當戶對且袖有清談千萬言的名士,也見識過許多才高八斗的寒門士子,聽過了他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高談闊論,透著一股我不出山蒼生奈何的傲氣。故而對於南方讀書人,她始終表面上和氣,骨子裡小覷得很,視為提不起刀騎不得馬挽不了弓的繡花枕頭。不同於中原其它版圖,兩遼是僅次於邊陲北涼的久戰之地,自古遼地兒女多雄健,否則當年也出不了一個人屠徐驍。

  她對眼前男子的誇誇其談,並不當真,更不會較真。

  熊羆出林,豈會在意小狐山跳的上躥下跳?

  她還真沒太多歹意,只想著給他吃點苦頭,長長記性。

  就像她一直很欣賞江湖上的某個說法,仙人御劍凌空,一日高歌行萬里,豈會在意腳下螻蟻的悲歡離合?

  於是她問道:「你是遊學的讀書人,還是江湖中人?」

  徐鳳年反問道:「這裡頭有講究?」

  她點頭道:「若是前者,就自報家門,若是後者,不妨跟我朋友出手切磋一番,就當今日恩怨今日解。」

  不等徐鳳年說話,徐寶藻就狐假虎威笑道:「我家公子啊,那可是名動天下的俠客,今天也就是不曾佩劍出遊……」

  也不等徐寶藻把話說完,徐鳳年就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肩頭,隨手一丟,沒了。

  孩子像一道長虹墜入山腳。

  觀南台這邊只留下一串孩子在半空中發出的哀嚎,撕心裂肺。

  徐寶藻目瞪口呆,徐鳳年笑呵呵道:「行走江湖,能出手就別叨叨,多惹人厭。」

  整座觀南台都懵了。

  那名小宗師高手腳步輕靈掠至扶風女子身邊,死死盯住徐鳳年,如臨大敵。

  扶風馬氏嫡女終於繃不住那份大家閨秀的氣度,眼眶泛紅,「你把我弟弟怎麼了?!你這個瘋子!」

  徐鳳年一本正經回答道:「養大了也是個禍害,就當我替你們遼東馬家省下些口糧,以後你們家族長輩也少些幫忙擦屁股的狗屁倒灶事情。」

  女子失心瘋一般想要上前跟徐鳳年拚命,卻被那名江湖俊彥攥緊肩膀,後者沉聲問道:「先生神華內斂,幾近道教大真人的返璞境界,在江湖上定然是享譽一方的大人物,為何要與我們這些後輩一般見識?」

  徐鳳年攔下想要出言反駁的徐寶藻,笑道:「關於如何跟人講道理一事,我最擅長,不需要你來教。說吧,你是哪座宗門哪位武林名宿的嫡傳弟子。」

  玉樹臨風的年輕人向前踏出一步,站在扶風馬氏女子身前,眼神冷冽,抱拳道:「在下韋弘極,師從『樂聖』。」

  徐寶藻偷偷扯了扯徐鳳年的袖口,憂心忡忡,小聲嘀咕道:「四方聖人裡的樂聖,是笳鼓台一甲子隱世不出的祖師爺司馬官印,聽說以音律入道,武學造詣深不見底,據說僅次於那位目盲女琴師薛宋官,你怕不怕?」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不認識。」

  四方聖賢,是軒轅青鋒問鼎中原江湖時期的說法,那時候她獨佔祥符十四魁裡的三魁首,笳鼓台的司馬官印撈到了一個琴魁,加上其得意弟子陸節君在江湖上走動極多,跟徽山大雪坪還有太安城刑部關係都不錯,江湖廟堂左右逢源,所以笳鼓台順勢成為十大幫派之一。徐鳳年當年見過結伴赴涼的陸節君和雪廬槍聖李厚重,只不過觀感一般,當時兩人還跟太白劍宗的陳天元起了衝突。所謂的四方聖人,距離陸地神仙差了太遠,戰力最高殺心最重的李厚重當時也不過是指玄境,這幾人如果敢站在脾氣最臭的軒轅青鋒跟前,指不定就會被那個娘們當面折騰得下不來台,所以這麼多年也沒聽說誰去過牯牛大崗找不自在。棋聖馬觀海,被譽為「酒醉馬十一,清醒馬半十」,意思是說醉醺醺的馬觀海,棋力之大,偶爾能下出一些有如神助的妙招,比公認天下棋手第一人的范十段范長後還要更加精妙,即便是清醒時分,馬觀海的棋力也是半十境界,比起尋常國手仍是要強出一籌。最後一位聖人,被尊為首聖,是一位南海觀音宗之外的練氣士宗師,叫傅符,屬於莫名其妙就橫空出世的驚艷人物。

  徐鳳年猜測那位秘密盯梢童山泉的人物,恐怕就是傅符本人。

  徐寶藻低聲道:「要不咱們嗖一下?」

  她的言下之意,應該是既然對方來頭這麼大,要不咱們風緊扯呼吧,反正你姓徐的能夠神出鬼沒,別的不說,跑路功夫天下第一,可別浪費了。

  徐鳳年欣慰道:「你總算還剩下點良心。」

  徐寶藻霎時間原形畢露,雙手抱胸老神在在道:「那你就儘管豁出性命只為了出風頭吧,回頭我幫你收屍。」

  徐鳳年沒來由感慨道:「收屍啊。」

  拒北城一戰,少女賈嘉佳,的確背回了許多中原宗師的屍體。

  不知為何徐鳳年總覺得如今的江湖,中原無宗師了。


今天會在留言的讀者裡面隨機選一位贈送一本雪中簽名書+明信片~ 本帖最後由 wantless 於 2017-6-5 09:14 編輯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7 08:41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六章


  徐鳳年瞥了眼體內氣機迅猛流轉的年輕人,江湖上有個好師父的「高二代」多如牛毛,如韋弘極這般卻也算鳳毛麟角,打趣道:「怎麼,要拿師父的名頭壓人?」

  韋弘極眼神真誠,搖頭道:「不敢,也不願。」

  徐鳳年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一位少俠既沒有韋弘極這份眼力,也沒有韋弘極的耐心,大踏步向前,笑聲豪邁,「韋兄,這等暴戾之徒,交由我來對付,就當為江湖除害了。」

  韋弘極搖搖頭,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山巔起清風。

  眾人齊齊轉頭望去,有兩人負劍聯袂登山走到觀南台上,俱是風采絕倫的風流人物。

  其中一人手裡拎著那個可憐孩子,高高提起,瞪眼道:「亂扔東西也得有個度,誰丟的,站出來,我保證只打得你半死!」

  徐鳳年用手指了指韋弘極,後者還來不及解釋什麼,也根本來不及解釋一二。

  劍氣已至!

  下一刻,距離韋弘極心口處僅一寸,懸停的劍尖輕吐青芒,瞬間撕裂衣襟。

  身處鬼門關邊緣的韋弘極紋絲不動,這一次只有不敢了。

  那名比之韋弘極還要皮囊更佳的年輕劍客緩緩收回劍,抬臂放入背後劍鞘,皺眉道:「不堪一擊,無趣無趣。」

  還不忘伸手繞至頭後拍了拍劍柄,小聲笑道:「對不住了,娘子,下次一定替你找個湊合的對手。」

  一招落敗的韋弘極額頭冷汗直流,臉色鐵青。

  兩名不速之客都負劍而非佩劍,出劍之人面如冠玉,英氣勃勃,典型的北地男兒,身材高大,氣勢雄偉。只是他身邊那位斜背劍鞘的同齡侍女,雖然身材修長不輸男兒,卻尤為嫵媚動人。

  僅憑他倆的賣相,闖蕩江湖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不知何時總算雙腳踩在地面上的孩子,猛然回過神後,晃晃悠悠跑到姐姐身邊嚎啕大哭,她蹲下身抱住他,柔聲安慰。

  出劍男子轉身笑問道:「清源,此處觀景悟劍如何?」

  那名眉眼天然多情的女子舉目遠眺,大好河山盡收眼底,她便點了點頭。

  僅出一劍就將韋弘極打入塵土的年輕劍客如釋重負,「總算沒白走這一遭。」

  韋弘極在聽到「清源」二字後,滿腹憋屈頓掃一空,驚喜道:「你們是吳家劍塚當代劍冠吳霧山,和劍侍清源?!」

  男子挑了一下眉頭,「你認識我們?」

  韋弘極擦了擦額頭汗水,坦然笑道:「兩位劍子大名,在下如雷貫耳。」

  吳霧山譏笑道:「什麼子什麼家的,那是讀書人的說頭,俗不可耐。」

  名叫清源的劍塚劍侍沒有理睬任何人,逕直走到觀南台南邊崖畔,盤膝而坐,摘下劍鞘擱放在雙腿上,雙手疊放腹部,留給所有人一個奇怪背影。

  吳霧山跟隨自己的劍侍向前走去,然後轉頭滿臉嫌棄道:「你們可以滾了,別耽誤我家清源悟劍。」

  韋弘極欲言又止,最後只剩下苦笑。

  技不如人,當受此辱。

  韋弘極比起中原神拳馮宗喜的高徒竇長風之流,雖說同樣是十大公子之一,其實無論胸襟修為,都要超出許多,否則東越劍池當代宗主李白懿和幽燕山莊少莊主張春霖,還有快雪山莊的尉遲讀泉,也都不會與之相識相交。

  韋弘極也沒有如何憤懣那人的禍水東引,反而向他抱拳辭行。

  那個遼東扶風馬氏女子也知道輕重利害,當下整座江湖向朝廷官府伏低做小不假,可是有一小撮人,依舊能夠傲廟堂視輕王侯,不湊巧,不遠處那兩位出自「一家之學即天下劍學」的吳家子弟,就在此列。所以她沒有不依不饒地興師問罪,甚至在看到弟弟安然無恙後,也失去了對那對古怪主僕的問責心思。

  須知吳家劍塚的上代劍侍,那可是名副其實的女子劍仙,真正屈指可數的武評大宗師。

  新一代劍冠吳霧山和劍侍清源的劍走中原,所向披靡,無人膽敢攖其鋒芒,一路走到這地肺山,自然不是兩人當真縱橫北方劍林全無敵手,劍池李白懿雖說江湖地位和輩分極高,劍術也相當不俗,但身為東越劍池的宗主,李白懿的修為實在遠遜上一輩的柴青山和宋念卿,只不過劍池暫時青黃不接,雖然宋庭鷺和單餌衣都是罕見的劍道天才,但終究年歲尚淺,不足以承擔起一宗之主的重擔。在柴青山戰死於拒北城那場蕩氣迴腸的戰役之後,徹底失去了主心骨,昔年在江湖上如日中天的東越劍池難免一蹶不振,其中艱辛困苦,恐怕只有年輕宗主李白懿自己知曉。反觀吳家劍塚,不提躋身武評前列的劍侍翠花,吳六鼎尚在,而且在從西北邊陲返回劍塚後便開始了傳說中的閉生劍關,相信只要破關而出,那就是一家同時出現兩位武評大宗師的煌煌氣象。而且當年離開劍塚跟隨那位藩王一起廝殺於北涼關外的那百騎百劍,先後兩撥人匯聚於中原,以竺煌和納蘭懷瑜兩人作為領袖,創立了生氣樓,宗門人數不破百,就已經成功躋身二十大幫派之一,是一股舉足輕重的江湖勢力,生氣樓的蒸蒸日上,無形中為本源出處的吳家劍塚助漲了聲勢。

  吳霧山突然轉頭,望向那兩個逗留不去的主僕二人,原本緩緩流淌的滿身劍意殺氣,驟然如清泉遇石而激盪,「還不走?我可不想髒了我的驪珠劍。」

  相傳吳家劍塚藏劍三十萬,堆積成山,「劍山三十萬,驪珠最可人」的名劍驪珠嗎,高居名劍第七!

  要知道在這把驪珠之前,只有老劍神李淳罡的佩劍木馬牛,鄧太阿曾經用以殺退無數仙人的太阿,西楚女帝姜姒劍匣裡的大涼龍雀,劍侍翠花背負的素王,以及那柄至今仍然不曾認主的胸臆,以及排在第六的巨骼。

  徐鳳年歎了口氣,跟徐寶藻說了句走吧,轉身離去。

  少女猶然憤懣不已,「你又不是打不過他!」

  徐鳳年笑道:「這兩位可比什麼四方聖人的笳鼓台樂聖更厲害,你說我怕不怕?」

  徐寶藻悻悻然,冷哼一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俏皮模樣。

  徐鳳年沒有帶著她原路返回,而是沿著山脊羊腸小道向北而行,徐寶藻忍不住問道:「接下來做什麼?」

  徐鳳年笑道:「去見一見你仰慕已經的兩人,記得到時候矜持一些,別一見面就餓虎撲羊。」

  徐寶藻一頭霧水,「胡說八道什麼呢?!」

  她很快醒悟過來,眼神狐疑道:「你真能帶我去見年輕掌教和白蓮先生?」

  徐鳳年洩露天機道:「還多了一個齊仙俠。」

  徐寶藻將信將疑道:「你怎麼知道?」

  徐鳳年笑瞇瞇道:「你猜?」

  徐寶藻翻了個白眼,突然問道:「你覺得那位劍塚劍侍長得好看嗎?」

  徐鳳年臉色古怪轉頭道:「你喜歡那位趾高氣昂的扶風馬氏女子?對她一見鍾情了?」

  徐寶藻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火冒三丈,「你到底在說什麼!」

  徐鳳年微笑道:「這就對了啊,你難道沒有看出那個清源是個男人?」

  徐寶藻呆若木雞,只覺得匪夷所思,跟上徐鳳年的腳步後,又問道:「那如果他是女子呢,你喜歡不喜歡?」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美人尤物再稀罕,也不耽誤一次次胭脂評新鮮出爐,如果世間長得好看的女子都要喜歡一遍,你得多累?」

  徐寶藻滿臉不屑道:「依照你的德性,那名劍塚劍侍若是女兒身,你保準不會那麼早離開觀南台,肯定要跟那個叫吳霧山的傢伙大戰三百回合,每次出手的招數也是怎麼花哨華麗怎麼來!」

  徐鳳年揉了揉下巴,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徐寶藻一臉果然被我說中戳穿真相的氣憤表情,「你跟方才山頂那些登徒子有什麼兩樣?!」

  徐鳳年哈哈笑道:「我終歸定力要好些。」

  徐寶藻罵道:「臭流氓,下流胚,浪蕩子,花心漢……」

  徐鳳年伸出手指輕彈她的髮髻,促狹道:「打翻了醋罈子,整座地肺山都聞得著。」

  徐寶藻愕然,然後譏諷道:「我就算瞎了眼喜歡上那些江湖無賴,也不會豬油蒙心地喜歡你這種人。」

  徐鳳年連連點頭,「那我回頭就去寺廟道觀多燒香,謝菩薩神仙保佑,讓我逃過一劫。」

  跟他並肩而行的徐寶藻張牙舞爪,尖聲喊道:「姓徐的!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徐鳳年懶洋洋橫出一條胳膊,按在她的腦袋上不讓她近身,火上澆油道:「就算姑娘你想殉情,總得問過我答應不答應吧?」

  少女突然悲從中來,滿腔苦悶發洩不得,停步不前,淚流不止,哽咽道:「離開家後,你們都欺負我……」

  徐鳳年也停步,輕聲道:「相信我,人不自欺,天地難欺。」

  少女淚眼朦朧,可憐兮兮,大概是只顧著傷心了,可能根本連徐鳳年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徐鳳年有些無奈,只得轉移話題,「捎你一程?」

  徐寶藻眨了眨眼睛。

  徐鳳年抓住她的肩頭,御風而去。

  也虧得是徐寶藻不知江湖深淺,要知道武道宗師一掠遠遁不難,就像道教神通裡的縮地成寸,但想要做到無聲無息,是何其不易,更別談帶著個拖油瓶,這顯然已經是天象境界的修為了。

  畢竟有些事情,書本上不曾有。

  讀書人嚮往廟堂之高,讀書人無奈只得求其次的江湖之遠,與呂祖、高樹露、李淳罡、王仙芝和軒轅青鋒這些人的江湖,是不一樣的。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7 08:41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七章


  徐鳳年帶著少女在一座山的山腳停下,身後是一條潺潺而流的靈秀河水,那座山算不得高,左右有山丘如同門闕,在兩人腳下是一條大幅大幅青石板鋪就的登山道路。

  徐寶藻環顧四周,如同一位掉書袋的老學究,「這地兒,在地理堪輿上好是好,卻不拔尖,根據西楚國師李密的那部考古志,終南群山以雁回峰最佳,大槐峰其次,朝陽峰又次之,總計羅列七十二峰,或磅礡積鬱或清麗淑雅,都可謂風水形勝,此處雖然也能藏風聚水,可底子太差,充其量只是位足不出戶的小家碧玉,見識有限,難登大雅之堂。」

  徐鳳年緩緩登山,「這話啊,稍後跟你愛慕已久的年輕掌教說去,說不定他一聽就瞧上你了,結成道侶,神仙也羨慕。」

  徐寶藻惱羞成怒,「趙掌教遍覽群書,博采眾長,終成集大成者,世人都當心神往之,你自己粗鄙不堪也就罷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徐鳳年一笑置之。

  山不高,山坡自然不長,走入一塊平地後,三座茅屋映入兩人眼簾。

  少女看到三人並肩而立,像是在隆重迎接他們。

  心神搖曳的少女趕緊停步正衣襟,然後下意識低下眉眼,小心翼翼跟在徐鳳年身後。

  那三人,皆是凡夫俗子眼中的神仙中人。

  龍虎山當代掌教趙凝神,羽衣卿相,是不在廟堂的黃紫貴人,更相傳此人是龍虎山初代祖師爺轉世,天生心有靈犀,獨力支撐起傳承近千年的「南方第一家」。

  白煜,前朝皇帝趙惇御賜的白蓮先生,據說早年在大真人齊玄幀羽化登仙的那座斬魔台上,替天師府參與那場佛道之爭,辯服兩禪寺十數位得道高僧。後來更是成為北涼道的涼州刺史,從二品的封疆大吏,本該順勢成為涼黨棟樑之一,卻選擇退隱山林,治學立言。

  齊仙俠,被譽為最有仙風俠氣的道士,曾經在一人仗劍登上武當山,與後來騎鶴下江南的仙人洪洗象結茅為鄰。

  少女每走一步就思緒混亂一分,到最後完全不知所措,迷迷糊糊,以至於連那位白蓮先生向身邊姓徐的作揖致禮,她都不曾注意。

  趙凝神和徐鳳年從春神湖一戰就是敵對關係,當然不會太過慇勤。

  相比肩挑重擔的趙凝神和身份複雜的白煜,齊仙俠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方外之人山上之人,更是不會在乎那些繁縟禮儀,屬於你既來之,我便安之,是惡客登門尋釁還是有朋自遠方來,無非是一樁拔劍與否的簡單事情。

  徐寶藻直到被徐鳳年按下肩頭坐在一張小竹椅上,才猛然驚覺,火燒屁股一般站起身,對三人施了一個雍容大方的萬福。

  趙凝神眼神晦澀不清,齊仙俠無動於衷,唯有讀書讀傷了眼睛的白蓮先生,笑瞇瞇的,有種看好戲的神態。

  徐鳳年跟那三人相對而坐,直截了當道:「她叫徐寶藻,是觀海郡徐家的人,登榜胭脂評後,被副節度使宋笠覬覦美色,無處可躲,你們要是願意接納,就讓她在你們這兒當幾年端茶送水的丫鬟。」

  趙凝神默不作聲,又細細打量了一眼臉上覆有生根面皮的少女。

  齊仙俠面無表情,只是眉頭微皺。

  白煜玩笑道:「怎麼,家裡屋子不夠啦?可再擁擠,也沒有把姑娘丟到這窮鄉僻野的道理嘛。何況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待在這地肺山也不合適。」

  徐鳳年指了指少女,「天師府龍池裡的紫金氣運蓮,如今是何種光景,趙凝神肯定一清二楚,這一切都歸功於她,你們收不收,看著辦。」

  白煜訝異哦了一聲,身體前傾,使勁瞇眼,「讓我瞅瞅,不敢相信如今的天下,還有這般鍾靈毓秀的幸運兒。」

  白蓮先生嘴裡的幸運兒,是練氣士眼中的那一種,為天地氣運所寵幸,得天獨厚。

  趙凝神搖頭道:「自古福禍相依,大福驟降,如烈火烹油,未必是幸事。這份額外氣數,我龍虎山不敢竊據。」

  白煜擺擺手,「不急不急,就算鐵了心拒絕,也容我找個挑不出毛病的藉口才行,要不然咱們好不容易修出這條青石板路和三座茅屋,恐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徐鳳年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當過一州刺史的人。」

  這個時候神遊萬里的徐寶藻才算稍稍還魂,低聲問道:「你真認識趙掌教和白蓮先生他們啊?」

  徐鳳年靠在清涼的竹編椅背上,「認識,但不熟。」

  徐寶藻最受不得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懶散模樣,瞪眼道:「你倒是坐好呀!」

  白煜哈哈大笑。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這位姑娘,最是仰慕欽佩趙掌教和白蓮先生,這一路上都把你們兩位給吹捧到天上去了。」

  徐寶藻耳根子通紅,雙手攥緊衣角,低頭不敢看人。

  徐鳳年也沒有繼續戲弄少女,正兒八經問道:「你們可聽說過江湖四大怪人怪事?」

  白煜點頭道:「有所耳聞,有個來歷不明的胭脂和尚,最喜歡去勾欄之地與人講佛法。南疆道有位畫龍真人,一生畫龍三萬幅,傳言他只點睛一幅,便騰雲駕霧而去。綽號祥符迎春人的那個傢伙,自稱是符將紅甲的締造者,不知活了多少歲數。而最奇怪的是一位長生稚童,曾於兩年前的雪夜,獨上武當山,牽走了上任武當掌教洪洗象的那頭青牛。」

  白煜笑了笑,「我看啊,還得加上眼前這位小姑娘,竟然能夠讓龍虎山天師府的紫金氣運蓮,一氣呵成生出了那麼多朵花苞。」

  徐鳳年繼續問道:「可有定論?」

  白煜反問道:「這些與你又有何關係?」

  徐鳳年道:「適逢大旱之季,水落不僅只是石出,還有那些躲在水底下的千年老王八。我不在意他們的根腳,不在乎到底是誰埋在人間的棋子,我只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徹底撇清關係,有沒有可能重新打開大門。」

  白煜直言不諱道:「沒有人得道飛昇的趙家天師府,那還是天師府嗎?所以你問的這個問題,其實問誰都可以,問武當當代掌教韓桂,問南海觀音宗,甚至問首聖傅符,問離陽欽天監,都無妨,唯獨問我們龍虎山,很不合適。」

  趙凝神沉聲問道:「你懷疑那位牽走青牛的長生稚童,是我天師府某位隱世不出的祖師爺?」

  徐鳳年笑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趙凝神淡然道:「如果貧道說不是,你會信?」

  徐鳳年搖頭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信。」

  趙凝神笑意恬淡,「既然如此,為何要問?」

  徐鳳年給出一個誰都意料不到的答案,「做買賣,無非是你漫天要錢我坐地還價……」

  少女咬牙切齒道:「姓徐的,我不是一件貨物,就算是,也不歸你!」

  徐鳳年一拍額頭,無可奈何道:「攤上這麼個憨貨,我算沒轍了。」

  趙凝神乾脆閉上眼睛,好似在靜氣養神。

  齊仙俠突然問道:「小姑娘,你可想學劍?你心性與貧道的劍道契合,貧道希望能夠收你為徒。」

  少女脫口而出道:「齊真人是如何看出我的心性?」

  齊仙俠沒有藏藏掖掖,隨手指了指身後一座簡陋茅屋,「貧道放在屋內的那把桃木劍,遇你而喜,如見故人。」

  道不可道,妙不可言。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她轉過頭,結果看到那張神情淡漠的臉龐。

  她深呼吸一口氣,「好!齊真人,我需要行拜師禮嗎?」

  齊仙俠笑著搖頭,「不需要,以後你甚至不需要刻意喊貧道師父,一切順心隨緣。」

  徐鳳年站起身後,便一言不發下山去了。

  如來如去。

  少女始終背對著他,咬著嘴唇,神色黯然。

  白煜有些奇怪,趙凝神輕聲道:「這一局屠龍大棋,他終於察覺到了。」

  白煜歎息一聲,「糾纏不清,何苦來哉。」

  趙凝神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蓋棺定論,「他不死,天上地上都不安心。」

  白煜站起身,已經看不到那人的身影,自言自語道:「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這輩子好像沒輸過。」

  趙凝神平淡道:「這恰恰是癥結所在。」

  少女從頭到尾,什麼都沒有聽懂,她心扉之間,悵然若失。

ps:8號會在百度劍來吧參加一個訪談,到時候會回答一些問題,有空得可以去參加一下~
wantless 發表於 2017-6-8 11:43

《雪中悍刀行》番外 第十八章


  她不知道,因為她的緣故,牽一髮而動全身。

  風雨自八方而來,向他而去。

  洞天福地的地肺山,群賢畢至。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

  約莫十位衣著氣態皆迥異的男男女女,匆匆而來,姍姍而來,飛掠而來,蹣跚而來,踱步而來,騎牛而來。

  南邊,有位模樣清逸的年輕儒生,背著棉布行囊,露出書畫的軸頭,或紫檀或白玉,攢集擁簇,如沙場雕翎冒出於箭囊。

  西邊,有位騎牛稚童,盤腿而坐在青牛背脊上,眉眼如畫,眼神晦暗。

  北邊,有位光頭大和尚,一襲金絲袈裟,熠熠生輝,慈眉目善,笑臉和煦。

  東邊,有位富家翁裝束的肥胖老人,背著一隻巨大木匣,看似氣喘吁吁,只是每一次呼吸之間,整張臉龐上,一縷縷雪白氣息如纖細白蛇,倒掛七竅。

  東北方向,有位身段妖嬈的年輕婦人雙腰懸三刀,滿臉肅穆,既英武且嫵媚,天生尤物。

  西南方向,有位身材魁梧如同天庭神將的中年漢子,肩挑長槊,笑臉滿是玩世不恭。

  西北方向,有位本就矮小又駝背的老者,倒持無鞘雙劍,劍氣衝霄。

  天地八方,似乎唯有東南方向無人進入地肺山。

  趙凝神舉目遠眺,臉色凝重,呢喃道:「竟然這麼快。」

  齊仙俠皺眉道:「是龍池紫金蓮的異象洩露了天機?」

  趙凝神略作思量,點頭道:「有可能。」

  白煜笑問道:「可是那撥浩浩蕩蕩仙人雨落人間中的謫仙人?」

  趙凝神這些年修道有成,感知敏銳不輸練氣士宗師,一語道破天機,「有些是,有些則是在扎根已久的棋子。」

  白煜轉頭瞇眼瞥了一下少女,「那她是陣眼一般的角色?」

  趙凝神歎息一聲,「差不離,以那人的境界,本該更早看透玄機的。」

  白煜哈哈大笑,「他啊,說不得樂見其成。何況以他的脾氣,對待世間女子,無論喜歡不喜歡,總歸是更有耐心一些。須知世間不唯有讀書種子,亦有多情種子嘛。再說了,總這麼拖泥帶水,心有牽掛不爽利,不是他做事的風格。」

  白煜突然提高嗓音,詢問道:「是吧?」

  趙凝神和齊仙俠同時如臨大敵。

  原來徐鳳年不知何時已是去而復還,只不過被白蓮先生揭穿後才現身。

  無意間徐鳳年站在了趙凝神西北,反之,龍虎山年輕掌教位於徐鳳年的東南。

  無形中被困於「天地中央」的徐鳳年緩緩道:「佛家有十方一說。」

  白煜毫無大戰在即的覺悟,笑瞇瞇道:「顯然與佛家十方無關,誰不知西北徐家與佛門向來有緣。」

  徐鳳年沒有理會白煜的幸災樂禍,直指人心問道:「趙凝神,你們想要再開天門?」

  趙凝神搖頭道:「貧道只想找到那個一。」

  徐鳳年嗤笑道:「勾欄裡頭立牌坊。」

  趙凝神並未動怒,心平氣和,安靜等待波瀾四起。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恨我的人不少,但是能夠做到這一步的,屈指可數,是主動捨棄廟堂中樞去坐離陽趙勾二把交椅的……江斧丁?以觀海郡徐家作為伏線,老北涼諜子牽起線頭,用假裝局外人的徐寶藻做誘餌,真夠處心積慮的。」

  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的少女聽得如墜雲霧,但是那股來自四面八方令人窒息的古怪威壓,終於讓徐寶藻意識到今天地肺山小山峰,會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發生。

  眾人頭頂,白雲匯聚,雲海滔滔,依稀有光線投射大地,如天地之間懸掛起一張大簾,風景奇絕。

  山腳那條原本平靜安詳的潺潺河流之中,不斷有游魚躍出水面,在岸上瘋狂撲騰,竟是如何都不願返回水中。

  徐寶藻來到徐鳳年身邊,怯生生問道:「怎麼了?」

  像是被甕中捉鱉的徐鳳年並未遷怒於這個丫頭,柔聲笑道:「你以後好好跟齊真人練劍便是,其他事不用理會。」

  少女視線低斂,「你不要我了,對不對?」

  徐鳳年哭笑不得,「什麼跟什麼,你那小腦袋瓜裡一團漿糊嗎?」

  她抽了抽鼻子,眼眶裡有些濕潤晶瑩。

  少女的頭場情思,未必深厚。少女的初次情絲,未必堅韌。因為她未必是真的有多喜歡一個人,甚至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喜歡為何物,但那份不曾雕琢絲毫的天真懵懂,落在千帆過盡之人的眼中,卻尤為動人。

  白煜笑了笑,打趣道:「一遇徐鳳年,最是誤長生。」

  算是少女半個師父的齊仙俠低聲惋惜道:「這般情愛,終究經不起推敲。只希望不要純澈劍心。」

  群雄環視之中的徐鳳年促狹笑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徐寶藻愣了愣,斬釘截鐵道:「我喜歡你個大頭鬼!」

  白煜驚訝咦了一聲,「難道我看走眼了?」

  就在此時,一南一北雙虹齊至山間,如一股春風吹散寒冬。

  一人是聞風而動的徽山紫衣,一人竟是躲在幕後佈局、本該繼續淡看雲起雲落的江斧丁。

  徐鳳年不奇怪軒轅青鋒的湊熱鬧,畢竟在那些年裡,她好像就沒錯過什麼,地肺山與徽山大雪坪本就是近鄰,如今以軒轅青鋒如今的修為境界,瞬息趕至並不難。只不過江斧丁從幕後走到台前的耀武揚威,很是反常。

  江斧丁自顧自坐在一條小竹椅上,然後抬起頭,笑著向徐鳳年伸手示意一起落座。

  徐鳳年坐下後,笑問道:「先是家道中落,又驟然得富貴,所以忍不住擺闊來了?」

  才而立之年便已經兩鬢霜白江斧丁微笑道:「哪裡會如此無聊,只不過總算能勉強與你平起平坐,在蓋棺定論之前,有些話總要一吐為快。」

  山下。

  騎牛小道童依舊盤腿而坐,青牛在河邊低頭飲水,他則伸出手臂,向著天空指指點點勾勾劃化,如鄉野稚童的鬼畫符。

  背著一行囊畫卷年輕儒士坐在南岸,隨意撿起一支枯枝,以流水做宣紙,開始畫龍。

  在山北,身披金絲袈裟的大和尚撓撓那顆光頭,滿臉無奈道:「能動嘴就千萬別動手啊。還是蓮花師兄和龍樹師弟好啊,當年最喜歡聽我說道理了。」

  在小河東面的一個彎弧岸邊,那位胖墩墩的富家翁肩頭一歪,摔下那只巨大木匣,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大口濁氣,只見這位胖子張嘴所向處的河面上,驀然炸雷。

  幾乎等人高的漆黑木匣立於岸邊,胖子伸手撫摸,動作極為輕緩溫柔,他的眼神更是複雜,「老夥計,咱哥倆又要見面嘍。人生七十古來稀,咱們啊,相當於足足一輩子沒照面啦。」

  富家翁遠望西北,笑了笑,「春秋過後,宗門破碎,所剩兩人,一個當過流州刺史,一位主持了拒北城建造,都有出息,比我這個師伯祖有出息多了。」

  顯而易見,這一位好似江南富饒地帶二三流豪紳人物的胖子,是一位輩分通天的墨家矩子。

  山腳。

  懸佩三刀的豐腴婦人,扛起長槊的魁梧漢子,倒持雙劍的矮小老者,三人並肩而立。

  雖然今天要各為其主而不得不並肩作戰,但是三人顯然關係並不融洽,連貌合神離都稱不上,只差沒有當場撕破臉皮先打一場了。

  山路在前,就在腳下,只是三位在江湖上籍籍無名的山野之人,無一例外都選擇了駐足不前。

  因為暫時還缺一人。

  哪怕當下已經有九位當之無愧的武道宗師齊聚地肺山。

  徐鳳年笑問道:「我很好奇這麼大的陣仗,會是誰來做壓箱底的人物?」

  江斧丁雙手握拳輕輕擱放在膝蓋上,滿臉笑意,「不妨猜猜看?」

(明晚8點會在百度劍來吧參加一個訪談~)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