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傲氣凜然 作者:天子 (已完成)

傲氣凜然.jpg

【作者概要】:天子,男,創世中文網與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清史民國

【內容簡介】:

  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草根,為了兌現照顧收留自己的姐姐的承諾,保護肝膽相照的弟兄,拚命向上爬,一路行來,可歌可泣,可笑可愛!
  在大時代裡隨波逐流,猛然回首,已成一方諸侯。
  面對外敵環視諸侯割據之亂世,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逍遙自在,還是身擔天下重任,奮起圖強?
  ————請看天子為您演繹一段民國草根崛起史!

【其他作品】:《寒門狀元》《極品仙醫在都市》《勇闖天涯》《鐵骨》《傲氣凜然》《越境鬼醫》、《熱血燃燒大時代》、《光速領跑者》、《再生傳奇》、《再生傳奇之病毒奇緣》、《慾望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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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隨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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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1
第一章 匯春巷的野生混混

    “隆冬寒露結成冰,月色迷朦欲斷魂;

    一陣陣朔風透入骨,烏洞洞的大觀園里冷清清;

    ……涓涓濕透了香羅巾,此生未免太飄零!”

    流芳齋二樓寬闊雅致的小戲台上,兩名清麗可人的甦州歌女,面對滿堂客人,將一首幽怨婉轉的《寶玉夜探》唱得無比的婉轉幽怨,以致歌聲未落,弦聲未絕,就贏得台下眾看客一片喝彩。

    也不知眾看客贊的是台上兩個年約二八的妙齡歌女貌美如花,還是贊她們的技藝和嗓子如黃鶯初啼,總之叫好聲、擊掌聲響個不停,台上兩個清倌人只能做出惶恐感激狀,儀態萬千地抱著琵琶和三弦起立彎腰回禮,惹來更多的喝彩和笑聲。

    大堂中央偏左位置,三位衣衫普通但氣宇不凡的客人面向戲台圍坐一桌,位于東西位置的中年漢子臉上毫無表情,有意無意間似乎總是在觀察周邊情況。

    西面位置上的中年人純粹一身文人裝束,他將欣賞的目光從台上收回,一邊用縴長的手指輕撫三縷胡須,一邊含笑轉向主位上的老者,低聲笑道︰“季公,沒想到這成都城也有這般清麗脫俗的江南女子,看來,清公總督巴蜀三年政績卓越啊,治下日益安定繁榮了。”

    主位上胡子斑白、相貌清 的老者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輕抿一口,心情很好地挪揄道︰“維岳,是不是一曲評彈,勾起你的思鄉之情了?”

    “季公慧眼如炬啊!”

    徐維岳哈哈一笑,轉而頗為感慨地說道︰“台上兩個甦州清倌人的一曲《寶玉夜探》,確實勾起屬下的鄉愁了,屈指之間,屬下追隨季公入川靖邊已有三年,幾乎每一天屬下都銘記心里,如今想起,真如白駒過隙一般啊!”

    被稱為季公的老者聞言頗有同感,微微一嘆,低聲笑道︰“這風月雪月的日子不多了,過兩天你還得隨我趕赴巴塘吃苦去,此去不徹底平復疆亂,別指望我讓你回來。”

    徐維岳哈哈一笑,听到琵琶聲再度響起,便停止交談,端起茶壺想給興致大好的季公舔茶時,發現壺中水溫已涼,四下看了看,抬手示意不遠處的店小二。

    年輕消瘦的店小二快步走來,恭敬地雙手接過瓷壺,低聲詢問大爺是否換茶?

    徐維岳看到店小二雖然滿臉巴結舉止卑微,但瘦臉干淨鼻子高挺,長得也算眉清目秀令人舒服,于是很和氣地叮囑幾句。

    機靈的店小二連連點頭,剛要轉身,就被一聲如同炸雷似的吼聲嚇得差點兒跌倒在地。

    “有刺客——”

    喊聲中,同桌的孔武漢子連同椅子飛了起來,猛然撞向側方幾名手握藏刀猛撲過來的惡漢,滲人的撞擊聲、慘叫聲和椅子破碎聲轟然響起,震得滿堂“嗡嗡”作響,孔武漢子連同兩名刺客的沖力又再撞翻兩張桌椅和數名客人,在“嘩啦啦”一片巨響中接連倒地,全場因此突變頓時驚叫連連混亂不堪。

    嚇得魂飛魄散的店小二呆立當場,面對全場大亂瑟瑟發抖。

    反應過來的徐維岳匆忙攙扶季公躲避,沒等兩人挪步,又一個惡漢突然從混亂中殺來,舉起兩尺多長的砍刀劈向季公。

    徐維岳情急之下抱住季公滾到地上,鋒利的砍刀帶著風聲削掉桌子一角,再次飛快揚起砍向地上狼狽的季公,嚇得滾到一旁的徐維岳痛聲慘叫起來。

    值此生死關頭,已被嚇得半死的店小二沒看到滾到自己腳邊的季公,只看到刺客揮刀沖著自己而來,慌亂之中,下意識地抬手一甩,手中茶壺砸向了刺客。

    刺客刀鋒一轉劈碎茶壺,怒吼著揮刀劈向店小二,店小二嚇得尖叫連聲趴下躲避,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撲倒在了季公身上,刺客的刀鋒飛速而至,尖銳的刀頭“噗”地刺入店小二肩部,被肩胛骨一擋,改變方向,穿體而出時錯過了季公的脖子,鋒利的刀頭“咚”的一聲扎入厚實的樓板,季公因此逃過大劫。

    凶悍的刺客一腳踏在店小二背上,奮力拔刀,槍聲突然“�紜閉ㄏ歟 碇惺溝拇炭蛻硤搴淙壞瓜攏 山Φ南恃 髀壞亍br />
    “快快、快扶起大人……”

    “親衛隊留下,其他人抓住茶館所有人並展開搜索……”

    “周參領你去通報總督大人,求總督大人全城警戒,搜捕漏網刺客……”

    茶樓上下已經被巡防營官兵控制,驚魂稍定的季公推開攙扶自己的兩員將領,來到流血不止、陷入暈迷中的店小二身邊蹲下,站起來低聲下令︰“沒有此人舍身相護,老夫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立刻把這年輕人送回我衙門救治,一定要給我救活他。”

    “遵命!”

    兩名將領立刻上前,蹲下給店小二止血,季公和師爺徐維岳走到那個以寡敵眾、不幸殉職的衛隊長身邊,痛苦地站立良久,才在親衛們的催促聲中離開茶館。

    次日中午,昏迷十多個小時的店小二終于甦醒,幾聲微弱呻吟,驚動了蹲在門外煎藥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扔下手中的小扇子匆匆跑進來,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捧住店小二慘白的臉,禁不住失聲哭泣起來︰

    “你這個到處惹禍的龜兒子,看見殺人不曉得躲,嫌自己命長啊?龜兒子的,還要我為你操多少心啊……”

    隔壁住著的另一名年輕女子听到動靜,立即下床披上棉襖跑來探望,關切地詢問情況怎麼樣?

    床上閉著眼痛苦呻吟的店小二怎麼也睜不開眼楮,似乎想翻身卻又無法動彈,緊接著棉被里發出怪異的聲音,兩個女子驚愕地對視起來。

    剛才還在流淚的女子愣了好一會兒,突然俯身掀開棉被,棉被下出現店小二光溜溜的軀體,兩腿間那個小二竟然堅強地豎立起來,棉被和床單上全部都是帶著血漬的腥臭尿液。

    後面趕來的女子似乎沒看到店小二光溜溜的下身,反而驚喜地叫起來︰“他尿了、尿了!今早送人來的幾位軍爺和大夫不是說了嗎?只要能熬過一夜再尿出來,他這條小命算是有七成把握保住了!呵呵,易姐你還傻呼呼地干嘛?快換被子啊……‘小茶壺’這龜兒子,壞透了,都傷成這樣了,下面那丑東西竟然還敢虎頭虎腦的,嘻嘻!估計很快能用了,是吧,易姐?”

    “你要死啊, 丫頭!這時候了還有心急跟我開玩笑。”

    易姐快步走到床尾的木箱旁,抱起一床干淨被子過來,在 丫頭的幫助下,很快給床上的傷員蓋上,忙完兩人一起坐在床沿上低聲說話。

    被兩個女子稱之為“小茶壺”的店小二終于艱難地睜開眼楮,他先是驚愕地凝望兩個低聲說話的女子,又將目光轉向上方的蚊帳和支撐架子,最後目光再次轉向兩名女子,似乎陷入了呆滯狀態。

    兩個女子察覺到了什麼,齊齊停止說話,轉向一臉驚愕迷惑的小茶壺,易姐關切地探出身子詢問︰“怎麼樣?疼得厲害嗎?”

    小茶壺還是那副迷惘的表情,失血過多而裂開道道小口的嘴唇蠕動幾下,問出句令人意外的話︰“這……這是哪個地方?”

    易姐先是一愣,轉念一想氣得不行,蛾眉倒豎,指向小茶壺︰“你又想偷懶是不是?哪一回你在外面挨打不是躺在我的床上養傷?別以為你拿命換來一百兩賞銀就能吃一輩子。你不小了,開年就十七歲了,難不成你還指望老娘天天護著你,養你一輩子?”

    “易姐別生氣啊,你又不是不懂這癩皮狗的德性,你真想收拾他,也得等他養好傷再說嘛。”

     丫頭嗲聲嗲氣地勸易姐幾句,轉向床上雙眉緊皺呲牙咧嘴的小茶壺,妖艷的臉上滿是挪揄的笑容︰“嘖嘖!我說小茶壺,你出名了啊!你拼死挨刀舍身救人的事,估計現在已傳遍全城了。我說啊,回頭你得把事情前前後後跟我們這些姐妹說說,讓我們也沾沾光,不過,現在你得老老實實躺著,千萬不能再惹你姐生氣,否則你不死也要脫層皮。”

    “等等!嘶……”

    小茶壺激動之下想坐起來,牽動左肩傷處,痛得他直冒冷汗,好不容易在易姐的攙扶下半坐起來,小茶壺抱著包扎的手臂,疑惑不解地看看易姐,然後轉向眉目含笑的 丫頭︰“剛才你……你說她是我姐?她她……不比我大吧?”

     丫頭看到小茶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咯咯”嬌笑︰“***又犯賤了,哈哈!好好,她不是你姐,是你媽!哈哈哈……”

    易姐氣得臉色變青,冷冷盯著一反常態的小茶壺︰“你個龜兒子的,你給我听好了,我不是你什麼人,和你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不過我得告訴你,一養好傷你就滾出去!”

    “這這……”

    小茶壺心知不妙,可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記憶中他根本不認識眼前兩個女人啊!

    一時間誰也沒出聲,氣氛非常尷尬,要不是門外爐子上藥罐里的藥汁溢出來發出一片響聲,這個叫易姐的年輕女人轉身就跑出去,彼此間恐怕更加糊涂。

     丫頭搖搖頭站起來︰“好了,小茶壺,把你平時裝傻騙人的鬼把戲收起來,莫要再惹易姐傷心了,這麼多年要不是她疼你養你,恐怕你的骨頭都打鼓嘍!唉……不說了,我去伙房給你帶點兒肉稀飯來,你好好歇著。”

    小茶壺看到 丫頭要走,連忙大聲叫起來︰“喂喂!慢點兒啊,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喊我做小茶壺?難道我沒有名字?”

     丫頭愣了,想了一下扔下小茶壺,大步走出房門︰“我說易姐,這是個問題啊,小茶壺滿十六歲了,不能再老是小茶壺、小茶壺地喊了,應該給他起個名字了撒。”

    “啥子名字?五年前撿回來就喊他小茶壺,到現在我都不曉得他姓什麼,他自己也曉不得自己姓什麼,怎麼起名字?這個野生的瓜娃子,有沒有名字都無所謂,你看他沒良心的樣子,我現在恨不得打死他拖去喂狗,挨刀砍腦殼的死瘟喪!”

    “唉啊!這也是個問題啊……”

    床上的小茶壺呆呆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里已經極度抓狂︰狗啃的……老子竟然沒有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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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2
第二章 啥子叫感情

    小茶壺在兩個女人伺候下喝完藥湯和一碗稀粥,期間不管 丫頭如何在言語上挪揄他,易姐如何數落他,他始終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安靜和乖巧,對一切不聞不問,逆來順受,任憑兩個女人擺弄嘮叨,再難听的話他也能坦然承受。

    小茶壺的異常表現與往日的頑劣,有著天淵之別,讓熟悉他的易姐和 丫頭很是擔心了一把,懷疑這瓜娃子挨了一刀之後,是不是真成了哈兒?

    兩人關切地用問詢和觸摸探查小茶壺,發現小茶壺眼珠靈動,反應正常, 丫頭惡作劇地想掀開被子,小茶壺立馬緊緊捂住被子,神色一片驚惶,于是,認為小茶壺死性不改的易姐氣得給了他腦袋一個爆栗,然後沖著痛苦捂住腦袋的小茶壺接著開罵。

    小茶壺此時感覺自己無比的冤枉,整個上午他一直在忍受著兩個女人連珠炮似的發難,心里卻是一片茫然,他發現所有的一切是那麼的陌生和荒謬——糊著發黃砂紙的窗戶、潮濕簡陋的散發出難聞脂粉氣的房子、蓋著的緞面百子圖被子,以及眼前兩個女人,他除了感覺絲絲親近之外,卻沒有絲毫印象,就連自己是誰他都記不起來……

    這種揪心的遭遇,令他無比痛苦,緊皺的眉頭和慌亂的眼神落在兩個女人眼里,變成了小茶壺偷奸耍滑乞求同情,他這幅惹人又恨又可憐的摸樣,才是兩個女人慣見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市井小賴皮形象。

    正午過後,名曰“百翠樓”的後院子里,開始喧鬧起來,因昨夜貴人遇刺全城搜捕而被嚇了大半宿的妓女們陸續起床,廚房伙夫弄響鍋碗瓢盆,尚未成年的仍在充作苦力使用、等待接班的小丫頭們一邊洗衣服,一邊嘰嘰喳喳叫喚,抖衣服倒水盆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大嗓門龜公低俗不堪的粗話,不時夾雜在這一陣陣市井交響樂之中。

    沒過多久,伺候小茶壺半天的兩個女人要到前堂“上班”,小茶壺終于可以安靜下來。

    小茶壺無力地躺在床上,長久地茫然四顧之後,開始費力地搜索記憶,尚未理出個頭緒只听肚子“咕呱呱”一陣鳴響,感覺肛門肌肉群失控在即,急得他連忙掀開被子,費力地捧著纏繞綁帶的肩部和左臂挪下床,顧不上一絲不掛赤溜溜的模樣,忍著鑽心巨疼,艱難地移到床尾,打開易姐臨走時放下的便桶,坐下去“嘩啦啦”解決存貨,嘴里不停發出痛苦的呻吟,整張臉因生理和心理的多重折磨扭曲起來,似乎已到崩潰的邊沿,但他仍然強忍著,直到四處找手紙最後只能找到竹篾做的廁籌時,他終于絕望地發出了嘶聲裂肺的慘叫。

    慘叫聲引來了伙房的大師傅,這個矮胖的五十多歲老頭進門看到赤溜溜的小茶壺無比狼狽的樣子,竟然沒心沒肺地開懷大笑,笑夠了才上前去幫助小茶壺清理,一邊笑罵一邊用油膩膩的大手把小茶壺扶回床上,吩咐一聲“瓜娃子蓋好被子莫要涼著”,最後不情不願地提著便桶出去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小茶壺擦去一頭冷汗,接著進行痛苦的自我尋找,這是個茫然而糾結的過程,每次當他好不容易感覺到腦子里熟悉的幻影出現,卻怎麼也抓不住,直到天色擦黑,他的努力也沒有太多結果。

    入夜,風花雪月的前院傳來了隱約的絲竹聲,已經累得閉眼睡覺的小茶壺突然睜開眼楮,呆滯片刻之後他慢慢坐起來,很快就看到窗戶邊上懸掛的一把秦琴。

    一股暖流從小茶壺胸腹間生成,熟悉的感覺很快涌入腦海,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掀開被子挪下床,艱難地把懸掛牆上的秦琴取下來,慢慢回到床上拉過被子蓋好下身,細細端詳手中蒙蓋蛇皮制作精良的樂器。

    光線越來越暗,看不清楚的小茶壺只好再次拖著傷腿下床尋找,最後從梳妝台上找到幾根剩下半截的蠟燭和半盒火柴,回到床邊點燃蠟燭,一根根小心固定在床頭的方桌上,重新拿起秦琴細細揣摩。

    “錚——”

    一聲清亮的聲音響起,是那麼的悠揚悅耳,小茶壺卻沒有繼續撥弦,而是喘著大氣緩緩躺下,驚恐的眼楮凝望著蚊帳頂一動不動,似乎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他終于記起來了!

    盡管這份斷斷續續的記憶,如同殘缺的影像般在腦海里時隱時現,飄動不定,但他還是記起來了︰城里霓虹閃爍的夜總會舞台,強勁的打擊樂聲和人工煙霧……一個手握話筒衣著暴露做仰天嘶嚎的金發女子,她身後是兩個忘情彈奏吉他和貝斯的青年,閃電般頻頻爆閃的激光燈和幽藍式追光燈……

    等等!彈貝斯的高個子青年怎麼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天啊!這不正是我嗎……

    “是我,是我啊……”

    床上的小茶壺緊緊閉上眼楮,緊咬的腮幫變得發白,恍然不知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頭上沁出,此刻的他,仍在變幻莫測的命運中痛苦掙扎。

    他腦海里不斷浮現那家喧鬧的夜總會,耳中回響著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曲聲,五個年紀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女面對台下數百瘋狂的觀眾在瘋狂彈奏叫喊……

    最後呢?最後,五個衣著前衛的年輕男女走出夜總會大門,在午夜的街頭邊走邊探討什麼……一輛越野車和一輛面包車飛馳而來,十余名黑衣漢子手握棍棒鋼管,沖下車便開打……女歌手在慘叫哭泣中被擄上車,鼓手和鍵盤手滿頭是血逃跑了,勇敢的吉他手在棍棒中倒在地下……貝斯手發瘋似地沖向汽車救人,突然飛來的一根鋼管重重擊在他膝蓋上,另一根木棒直接敲在他腦袋上……

    “啊——”

    燭光中,小茶壺頭上、臉上和身上汗水淋灕,呼吸急促滿臉痛苦,不知不覺間他捂著臉低聲抽泣起來。

    天色徹底變暗,小茶壺平靜下來,他抓過床沿上的秦琴,伸出修長而顫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緩緩撫摸,最後輕輕撥動琴弦。

    這是把按照十二平均律制作的老式樂器,琴頭雕琢梅花圖案,小茶壺幾乎是下意識地輕輕撥動四根弦,腦子里便涌出這樣的意識︰這是以五度音程定弦的民族樂器,音域大約在G——E3之內……

    小茶壺從未摸過民族樂器,覺得這玩意兒與他熟悉的木吉他和貝斯完全不同,但細細琢磨,似乎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于是,他用右手三個手指開始輕輕撥弦,眼楮不知不覺閉上,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緩慢彈撥出一個個單調的音符。

    彈了十幾遍,小茶壺的手慢慢停下,睜開眼楮呆呆望著手中的秦琴,消瘦的胸膛再次劇烈起伏,呼吸越來越急促——一聲聲單調的弦聲中,他的記憶無序地復甦,雖然洶涌而來的一個個片段殘缺不全,但對于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你要死啊你?真是個敗家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有你這樣點蠟燭的嗎?老娘辛辛苦苦偷回來幾節蠟燭你就這樣糟蹋,照這麼亮干什麼?數卵毛啊?這幾年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就算我背時了,可你不能糟蹋老娘的東西撒,老娘眼戳戳養倒你盼你賺錢,哪時你才能讓我享點兒福……”

    易姐不知何時沖進來,一面高聲痛罵,一面放下手中的竹編小食盒,彎腰嘟嘴“噗——”地猛吹,四根蠟燭瞬間熄滅,只剩下最短的一根頂著如豆般的火苗搖曳,原本敞亮的房間,頓時變暗許多。

    小茶壺驚愕的臉慢慢松弛下來,很快對凶巴巴的易姐露出個自認為親切的笑容︰“你的嘴巴好大哦。”

    “啪——”

    “哎喲——”

    易姐氣得用力煽小茶壺一個響亮的耳光,雖然她身材婀娜,長得一點兒也不難看,可她的大嘴巴和右臉上的大塊燙傷疤痕極為顯眼,好多人至今仍然不叫她的名字而叫她大嘴妹,幾乎所有客人都因為她的大嘴在相書里是“吃死男人”的惡兆而嫌棄她,使得空有一身技藝的易姐生計慘淡,流落風塵七八年沒攢下幾個錢,反而因為五年前一時心軟,收養了倒臥街頭如同野狗一樣的流浪孤兒小茶壺,弄得她境況更為窘迫,要不是她精通韻律,琴技超群,兼之性格堅毅,自尊自愛,獲得妓院老板和老鴇的賞識同情,留她在百翠樓幫著調教一群小丫頭的技藝,恐怕她早就流落到東城外下等窯子,為活下去而天天去接待販夫走卒了。

    易姐的一切小茶壺都不了解,但他看到了易姐潮紅的眼里深切的痛苦和失望,于是,他捂著臉的手慢慢放下,抬起頭看著氣鼓鼓的易姐︰“你很像我姐,其實我有個姐姐的……哎喲……你怎麼這麼野蠻啊?男人的臉不能打你曉得不……”

    “啪啪——”

    又是兩巴掌煽在小茶壺的腦袋上,易姐抓著自己打得生疼的手,又罵起來︰“***瓜娃子,我不是你姐,你滾出去找你姐去啊,找你媽都得,你做啥子還賴在老娘的床上不走?你這不要臉的龜兒子!老娘辛辛苦苦給你送吃的來,就得你這句沒良心的話,你這個沒娘養的白眼狼……”

    “喂喂、喂喂喂……我是傷員啊……我重傷啊我……”

    小茶壺躲了幾下沒躲過去,干脆抓住易姐的手,裹小腳的易姐早已經累得全身無力,被小茶壺抓住一帶,不由自主跌進小茶壺腿上,剛想掙扎又被心有余悸的小茶壺單手緊緊抱著動彈不得,氣得她左右扭動破口大罵。

    可小茶壺根本不管,忍著身上的傷痛就是不松手,直到香汗淋灕的易姐罵累了不再動彈,他才喘著氣說道︰“姐,不要生氣了,我不是故意氣你,只是……只是我醒來之後腦殼渾渾沉沉的,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難受得要命。”

    “啊?先松手!”

    易姐撐起身子,定定望著小茶壺的臉,抬手貼在小茶壺額頭上。她確實被嚇壞了,從沒見過小茶壺臉上露出鄭重的神色,特別是那雙狡猾的眼楮,此時似乎藏著深深的悲苦。

    小茶壺把易姐的手抓到自己手心里︰“姐,我今年到底是多少歲?我怎麼感覺跟你過了好多年一樣?”

    易姐抽出手嘆息一聲,坐在床沿上整理衣衫︰“我也不曉得你到底多大了,五年前那個下雪天,我把你從大門口撿回來,那時你瘦成皮包骨的猴子,矮矮的個子,細眉細眼病懨懨的,估計也就十歲左右吧,還是這兩年才開始長起來,有了點兒男人的模樣,唉!就算十六歲吧......你得長點兒記性啊,十六歲可以自己養自己了,只是你性子太野,太貪耍了,好不容易我求街口鄧掌櫃收你進茶館做事,每天白得吃一餐有點兒油水的,每個月也能賺個兩三塊工錢,可是你從來不學好,有了錢就出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沒錢了就死皮賴臉回來混吃混喝,還經常打架惹事……喂,你做啥子嘛?”

    小茶壺揉揉酸澀的鼻子,長出口氣,苦笑著道︰“姐,等我養好傷就安分下來,出去找個好點兒的事情做,每個月賺了錢就拿給你。”

    易姐沒想到小茶壺突然變得懂事了,驚愕之後頗為激動,雙眼開始發紅,呆呆望著一臉鄭重的小茶壺,慢慢伸出手來,捧著小茶壺的臉,潸然淚下︰

    “有你這話,不枉姐養你幾年,姐知足了!你懂事就好,姐不要你的錢,今早抬你回來的幾個軍爺留下一百兩銀子,說是給你養傷用,我暫且幫你收起來,留著以後有大用。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學會做人做事,以後還要成家立業,總不能一輩子跟姐住在這人人看不起的妓院里頭吧?”

    小茶壺感激地點點頭,沉默良久,抬起頭來︰“姐,今天是幾月幾號?”

    “我想想啊……昨天是立冬……”易姐掰著手指挺費神︰“立冬是九月二十三,今天是二十四嘍。”

    “我是問今年是哪一年?”小茶壺滿臉疑惑。

    易姐愣了一下︰“馬年,你問哪年做啥子嘛?”

    “馬年是哪年?”小茶壺有點抓狂了,他哪里懂六十甲子這些老朽玩意。

    “馬年就是丙午年,丙午年就是馬年,六十甲子輪流轉,十二生肖來回排,今年馬年,明年就輪到羊年了撒!”剛才還是一臉溫柔的易姐再次惱火起來︰“背時的龜兒子,平時不學好,籮筐大的字不認得一個,這時候問哪一年做啥子?”

    小茶壺徹底投降,左右望望指著食盒︰“姐,我餓了。”

    易姐瞪了小茶壺一眼,抓起床上的秦琴又給小茶壺一巴掌,完了去掛好秦,打開小食盒端來︰“前街範葫蘆面館買回來的,趁熱快點兒吃。我要出去幫忙,前頭客人多,我得看著那幫唱曲的小丫頭。”

    “姐…...”

    “龜兒子的,你想啥樣?你還想要老娘服侍你啊?”走出幾步的易姐轉過身。

    小茶壺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望著一臉凶悍的姐姐,淚水禁不住往下流,害得剛板起臉的易姐狠狠跺了兩下腳,邊抹眼楮邊邁著碎步急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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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2
第三章 破碎的憧憬

    俗語道,傷筋動骨一百天!

    肩部被砍刀貫穿的小茶壺只能耐住性子養傷,半個多月他哪兒都去不了,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在小小的房間和院子範圍內苦熬,好在骨頭沒斷,又有城里最好的大夫三天兩頭過來幫他換藥,加上他年紀輕身體底子不錯,在好吃好喝和好藥的調養下,恢復得很快,但仍需吊著左臂便于骨頭和肌肉愈合。

    小茶壺在苦苦等待中也不能說沒有半點兒收獲,至少伙房的矮胖老頭和幾個伙夫算是熟悉了,這幾個同樣屬于賤種一類的火貓孫子最操蛋,他們喜歡嘲笑比他們更倒霉的小茶壺,每天看到小茶壺吊著手臂去後面的茅房,都會落井下石地譏諷幾句。

    一貫神經粗大的小茶壺對此毫不在意,他知道自己這幅身軀長年寄人籬下的艱難,無比的弱勢,所以沒有頂撞任何人給自己找不痛快,但偶爾也會審時度勢,用新穎的語言拐著彎笑罵幾句,惹來大家一起笑,不但沒得罪人,反而因此和幾個伙夫的關系親近不少,至少時常能收到矮胖老頭送來一碗碗油乎乎的殘羹剩飯。

    小茶壺對矮胖的伙夫頭非常敬重,尊稱他為“榮叔”,弄得老懷大暢的伙夫頭子逢人就夸龜兒子有長進,誰也不懂小茶壺心里還藏著極度的私心︰雖說是剩飯剩菜,但味道不錯營養很足,如今這幅孱弱的小身板急需成長的養料,否則今後出去還是挨揍的貨,而自己舉目無親,身無分文,能獲得如此豐盛的饋贈純屬幸運,除了從心底里感謝之外,哪容得他生出半點兒挑剔的心思來?

    這段時間,小茶壺倒是見過自己的三個狐朋狗友,一次是三人從正門偷偷溜進來探望,剛到房間門口就被護院的龜公攆了出去,一次是清晨時分三人悄悄翻牆進來敲窗戶,兩個消瘦一個骨架粗大,看衣著和氣度,都是與小茶壺年紀相仿的貧苦少年,其中那個瘦弱的少年從懷里掏出個紙包遞給小茶壺,幾個人隔著窗戶沒能說上幾句話,易姐醒來一陣破口大罵,嚇得小茶壺的三個小弟兄飛也似地逃走。

    易姐打開紙包,看到里面的半塊鹵豬頭肉,出奇地沒有繼續教訓小茶壺,也沒有再說逃走的三個混混一個不字。

    對于易姐的跋扈,小茶壺已沒有以前那麼大的反應和意見,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守身如玉、年僅十九歲的妓女姐姐最疼他最在乎他,雖然易姐脾氣潑辣點兒,罵人時嘴巴很臭。

    小茶壺從一塊普普通通的鹵豬頭肉中,看到三個狐朋狗友對自己的關心和義氣,深切感覺到一份濃郁而質樸的溫暖友情,只是小茶壺仍然叫不出三個狐朋狗友的名字。

    成都的冬夜異常寒冷潮濕,雖沒有下雪,但早上起來院子里草木上凝結的白霜隨處可見,沒錢燒炭取暖的小茶壺,夜里只能蜷縮在牆角那張屬于他的小床上,易姐那張相對舒適的床鋪他可不敢再睡了,否則保不住夜夜要“尿床”。

    易姐每天晚上要到深夜才能回來歇息,她沒發現小茶壺方方面面的異常,看到小茶壺再也不願像以往那樣和自己一起睡,她只會想著大難之後的小茶壺終于長大了,雖然下面那砣已經頗有規模的肉肉沒幾根顯眼的毛毛,但也算是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唯一讓易姐感到不滿的是,小茶壺受傷之後,就再也沒有好好地梳起辮子,固執地任由一頭長發松松散散飄來飄去,再冷的天他也不願再戴那頂瓜皮帽。

    小茶壺的左手能稍微活動之後,易姐沒有再制止小茶壺把玩自己的秦琴和琵琶,在她看來,玩玩樂器總比像豬一樣無所事事地活著好一些,因此她在空余時間,還教小茶壺一些彈奏秦琴的基礎,也好讓閉門養傷的小茶壺不至于憋出病來。

    住隔壁的 丫頭沒事倒喜歡過來逗小茶壺玩,順便也對突然“迷上”秦琴的小茶壺指點一二,小茶壺因此而不感覺太過孤獨煩悶。

    有件事一直讓小茶壺感到不可思議︰這院子里的姐們玩音樂根本就沒有譜子,從她們師祖那一輩到現在,教學的方式幾乎都是一面哼哼一面彈奏,頂多有幾本用繁體字寫成的發黃唱詞。

    小茶壺感嘆之余,不得不佩服這些風塵女子的過人天賦。 丫頭對小茶壺的反應感到非常舒服,卻裝出一副謙虛的樣子說︰“我和你姐只能算是精通,隔壁院子里的那幾個揚州籍清倌人才是整個成都城最好的琴師和歌手。”

    小茶壺細問後才知道, 丫頭嘴里那幾個揚州清倌人,正是他受傷那天在茶館里賣唱的女孩子,從小接受專業培訓,養成後游走四方,揚州瘦馬天下聞名。

     丫頭長得圓潤白皙,比小茶壺大兩歲,一副無比純真的外表,不知道騙過了多少人,唯獨在小茶壺面前,她不用刻意掩飾自己的奸猾與精明。

    可小茶壺已然不是昔日的小茶壺,再也不是那個被 丫頭作弄得五迷三道的懵懂少年,只不過他仍然擺出一副上當受騙的傻樣,繼續承受 丫頭的譏笑和輕度體罰,時不時不留痕跡地奉承幾句,話語中故意夾雜著小色狼的“險惡居心”,這讓 丫頭很有成就感和愉悅感,小茶壺也能打發些苦悶時光。

    于是,彈得一手好琵琶、又能熟練吹奏橫笛竹簫的 丫頭,幾乎每天都來指教,一面教一面笑。

    半個多月後, 丫頭終于不耐煩了,開始頻頻痛罵“笨手笨腳”的小茶壺是個毫無音樂天賦的笨蛋,學了許久竟然彈不成一首完整的曲子。對此,蓄意隱瞞的小茶壺仍舊大大咧咧毫不在意,不時在語言和動作上故意惹毛 丫頭,換來 丫頭的一頓掐捏和笑罵。

    小茶壺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彼此相處多了,他感受得到許多無法言喻的東西——苟活塵世、內心悲苦的風月女子 丫頭,遠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無憂無慮,這段時間小茶壺曾有四次听到隔壁隱約傳來的哭泣聲,所以,小茶壺認為 丫頭需要朋友關愛呵護,需要有個發泄排解的渠道。

    冬至後的一天下午,灰蒙蒙的天空終于下起了小雪,靜養了五十天的小茶壺終于痊愈,大夫拆下綁帶,耐心叮囑一番,臨走前告訴小茶壺診金和藥錢,已經有人結過了,不需要小茶壺支付分文。

    小茶壺恭敬地送走大夫,回到房里反復思考,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舍身救人”究竟救下何人?為何那個及時命人醫治自己、又贈送一百兩銀子相酬的“獲救貴人”至今沒有露面?為何大夫支支吾吾,臨別之際仍不肯說是何人委托他前來?

    這一個個疑問,小茶壺始終搞不清楚,至今他只知道自己醒來後的所有事情,之前的一切毫無記憶,一片茫然,包括“小茶壺”這個名字以及與“小茶壺”有關的任何事情,他救人的情景,還是易姐和 丫頭出去打听後告訴他的。

    良久,小茶壺長嘆一聲,坐到床頭,仔細凝視貼在牆壁上的半張舊報紙。

    牆上這張全是豎排繁體字的舊報紙,還是三個小弟兄包裹豬頭肉送來的,盡管油漬斑斑,小茶壺仍然把它貼到了牆上,因為上面的內容對現在的小茶壺無比重要︰《民報》第五十三期,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四,西歷一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小茶壺正盯著牆上的舊報紙發呆,易姐的身影匆匆而至,她端起門邊架子上的銅盆,轉身出去,很快又氣喘吁吁地端著大半盆熱水進來︰“快過來洗頭,龜兒子的也不嫌髒,再不洗頭虱子都養出來了,邋邋遢遢的明天怎麼有臉出去做事,丟你的臉不要緊,丟老娘的臉才是大事!死過來……”

    小茶壺乖乖過去,端坐在矮凳上,看著大半盆熱氣騰騰冒出些許泡沫的茶籽洗頭水︰“姐,能不能不打辮子?”

    “不打辮子想當瘋子啊?低頭!”

    易姐不由分說按下小茶壺的腦袋,麻利地替小茶壺洗頭,邊洗邊不停嘮叨,說她兩次跑去巷口的“流芳齋”求鄧掌櫃,才為小茶壺掙回這個復工的機會,責令小茶壺要改掉老毛病,勤快些、乖巧些,這才干得長久。

    小茶壺不吱聲,默默享受易姐的服侍,腦子卻在飛快轉動,苦思前程,這是他受傷以來一直苦苦思索的大問題,可經過數十個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仍無頭緒,他所面對的一切對他來說無比的陌生,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恐懼。

    先別說他一無所長,僅是眼前的殘酷現實,就讓他深感無助甚至絕望︰滿清光緒朝、鼠尾巴辮子、留發不留頭……

    小茶壺天天看牆上那半張報紙,仍沒能認全上面的字,一溜字體連在一起,他能看出個大概來,可要是把每個字分開,他能準確認出來的字還不到一半,純屬半個睜眼瞎。

    其次,卑賤的出身,注定他沒有多少出路和選擇,原先他還短暫地激動和憧憬了一番,幻想自己像看的小說那樣穿越了,能夠成為這個時代最出名、最偉大的音樂家,可幾十天學琴下來,讓他了解到這個社會的藝術觀、價值觀和道德觀,也讓他徹底死了心,別說出去唱搖滾,就是唱民謠,估計也會被人當成瘋子對待,所以,通過賣唱成為名角大腕、最終謀取個錦繡前程、飛黃騰達這條路是走不通的,想來想去,一兩年內除了繼續當小茶壺或者干苦力之外,似乎沒有別的活路可走。

    “抬頭!龜兒子的,很安逸是不是?老娘服侍你累個半死,你倒會閉眼享受,哼!龜兒子的,現在我就跟你說,這回是老娘最後一次幫你洗腦殼了,往後你就自生自滅吧!”易姐惱火地說完尚不解氣,順手一巴掌拍到小茶壺腦袋上。

    小茶壺也不躲,抓過毛巾緩緩擦臉,完了抬起頭,很認真的問道︰“姐,除了繼續端茶壺,還有沒有別的活計?”

    剛站起來的易姐,又一屁股坐下,看到小茶壺並非是逗她玩,而是一副很鄭重的神情,因此沒有再發雌威,而是頗有感觸地解釋︰

    “本來陸媽媽和熊老板都願意讓你在這里混口飯吃,這幾天又提起來幾回,大家看到你孤苦伶仃的心軟了,也體貼我天天為你操心,可是我不想你在這地方做事,這里雖然不愁吃喝,月錢也比外面多一半,可終歸還是名聲不好的妓院啊!

    “你總要長大,總要成家立業過日子,曉得不曉得?頂著個烏龜的名聲,總是不好听,正經人家的清白女兒,哪個願意嫁過來?所以啊,你回到茶館以後,要老老實實做人,勤勤快快的,不要再惹事了,唉……好了,站起來擦干頭發,我給你梳頭。”

    小茶壺如木偶般坐到窗欞下的梳妝台前,任由易姐擺弄。

    易姐給他擦干滿頭長發,開始梳頭,嘴里不停地告訴他城里最近發生的事情,要小茶壺痛改前非、踏實做人等等,說著說著,見小茶壺毫無回應,易姐忍不住惱火地停下來︰“老娘苦口婆心跟你說話,龜兒子你應都不應一聲,啞巴了?”

    小茶壺抬起頭,露出賤兮兮的笑容︰“姐,你說我去賣唱,行不行?”

    “去去去,你想找死啊?是不是以為自己學了幾天琴,就可以出師登台賺錢了?就你那三腳貓的能耐,嘖嘖……不如去城南幫人家彈棉花,每個月好歹也能錚三四塊錢。”易姐驚愕過後,禁不住笑起來。

    小茶壺裝出一副不忿的樣子︰“姐,你別小看人!我彈琴是差一點兒,吹笛也讓你們听不入耳,可我還會唱啊!這幾天我想了又想,發現自己這幅嗓子還是蠻好的,估計是在茶館跑堂招呼客人練出來的,聲音洪亮,氣息也還可以,雖然略微帶點兒沙啞,反而顯出生活的滄桑感,我覺得比較適合唱民歌……你咋這幅表情?看不起人啊?”

    易姐突然覺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大笑起來,最後扶著腰,指向小茶壺的額頭︰“還民歌呢,好、好!這麼說你覺得自己長本事了,那你現在就唱一曲給老娘听听。”

    “唱就唱,今天老子就露一手讓你看看,洗耳朵听好了!唉……燕雀哪知鴻鵠之志啊!”

    小茶壺站起來,過去取下牆上的秦琴,撥動兩下,清了清嗓門兒,來到易姐面前請她安坐,下意識擺出了吉他演奏的姿勢,彈出一段流暢而美妙的旋律後,終于打開嗓門,放聲高歌︰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讓我在午夜里無盡的**……”

    “啪、啪啪……嘩啦啦……我打死你這賤人,我日你仙人板板的賤貨,你敢胡編這種下三濫的歪歌來消遣老娘……”

    “呀喲、呀喲……嗷……床塌了、床塌了,嗷嗷……”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5
第四章 兄弟

    倍受打擊的小茶壺被易姐著著實實教訓一番之後,只能無可奈何地回到“流芳齋”茶樓,繼續當他的店小二,繼續承受被人呼來喚去的殘酷現實。

    既然暫時無路可走,那便只有繼續忍受以等待機會,至少先把這個傳說中人吃人的社會弄清楚才能談點兒別的——小茶壺的心態慢慢放平了,除了第一天復工時失手打碎一個茶碗之外,接下來的日子干得倒是挺不錯。

    小茶壺臉上再也沒有了向人阿諛獻媚的笑容,與以往那個逢人就點頭哈腰的卑微小子大不相同,但他不卑不亢,勤勤懇懇手腳麻利,偶爾遭到客人的譏諷調笑,也能受之泰然,這些表現落在茶館鄧掌櫃那雙閱人無數的勢利眼里,先是驚訝了一番,最後聯想到小茶壺重傷方愈,或許受此刺激幡然醒悟,懂得奮發圖強了!

    故此,鄧掌櫃也就沒有再多想,在他看來,只要小茶壺老老實實,干活勤快就行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遇刺案發生的那段時間,官兵的反復訊問,令鄧掌櫃整日提心吊膽的,好在三天後事情突然出現轉機,官兵們不再上門找麻煩,城里的戒嚴也取消了,客人逐漸回來而且越來越多,許多客人都是沖著親自看一眼“刺殺案發生現場”這一噱頭而來的,這股熱潮持續時間長達一個月,使得“流芳齋”的大名傳遍整個成都城內外,鄧掌櫃也賺了個不亦樂乎。

    只是如今幾個揚州清倌人已轉場他處,進入寒冬後,夜長晝短再加上連日來的綿綿冷雨,茶館生意淡了很多。

    整個成都城都一樣,到了晚飯時間,大街上的人流就會急劇減少,由于街道沒有電燈照明,黑布隆冬地連走路都不安全,這個時代的人可沒有夜生活習慣,除了飯館和妓院之外,其余行業幾乎都關門打烊。

    流芳齋的營業時間自然也大大縮短,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改為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可如今下午四點一過,茶館里的客人便倦鳥思歸,基本上走個精光,這種情況對老板來說是無奈、是損失,但是對跑堂的茶博士、店小二來說,卻無疑是巨大的福音。

    小茶壺因此獲得大量的空余時間,能夠從工友總是抱怨的嘴巴里,了解到這個時代的很多信息,還能悄悄把一張張茶客看過的舊報紙拿回去,細細閱讀,品味社會的點點滴滴。

    令小茶壺無比快慰的是,他剛復工兩天,那三個關心他的死黨就主動找來了,當天茶館打烊之後,小茶壺就以預扣薪水的方式,從茶館拿回來不少可口食物,把三個兄弟帶回自己的窩,團聚一番,還從廚房老伙夫頭的小櫃子里偷來一壺酒助興。

    對于小茶壺結交的都是不入流的小混混,嘴硬心軟的易姐雖然不甚高興,但還是默許了,畢竟小茶壺慢慢長大,以後是要搬出去過日子的,男人不能沒有一兩個推心置腹的朋友。

    從此,小茶壺的三個死黨,隔三岔五地就過來玩,有時一起來,有時單個來,進進出出都走側門,每個人的嘴巴都很甜不討人厭,而且一來就鑽進小茶壺的房間,不吵不鬧,因此沒讓妓院掌櫃和其他人詬病,慢慢地大家也就習慣了。

    相處多了,小茶壺便弄清楚了自己幾個兄弟的背景和脾性,其中年僅十五歲、尖臉猴腮的叫羅德發,是四人中年紀最小的,家里在城南經營一間小雜貨鋪,上有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他這根獨苗深受父母的寵愛,兜里時常揣著幾個銅板,因此他是四兄弟中相對最富有的,也是最會算賬的一個。

    骨架粗大、長得虎頭虎腦的小子叫吳三,至今沒取大名,他在家中排行第三,在四人中也排行老三,粗糙的手上全部都是老繭,左面頰還有一道兩寸長的刀疤,大冷天穿著單薄的粗布補丁衣衫、光著大腳板也不怕冷,他和兩個哥哥以及父母一樣,都是城南千里橋旁竹木市場的苦力。

    令吳衛驚愕的是,吳三這家伙的苦力老爹,竟然是本地哥老會的小香頭,兩個哥哥也是會中的小頭目,只有年近十六、性情略顯木訥的吳三,還是個時常被差去跑腿的小幫眾,無權無勢。

    那天懷揣豬頭肉的高瘦小子叫做“麻桿”,兩個小弟尊其為二哥,街上小混混尊稱他“麻哥”。

    麻桿的出身和小茶壺一樣卑賤,只有外號沒有姓名,沒有家人沒有職業,但在四人中混得最是逍遙自在,這家伙身材消瘦,四肢很長,鼻子高挺,小眼深凹,說話大大咧咧滿嘴髒字,但他性格堅毅,頗有驕骨,多次拒絕兩個小弟的幫助,至今仍然住在西來寺外那座塌了大半的破廟里,偶爾回到青羊宮旁的紫竹林,跟隨一群專門幫人抬棺挖墳的老老少少討生活。

    但是彼此處久了,小茶壺慢慢了解到,老二這家伙的真實職業其實是個慣偷,估計偶爾還會干一些掘墳盜墓的勾當,只是幾個弟兄都不願意提這事,小茶壺也就不好討人厭追問了。

    小茶壺一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和三個弟兄混上的,三人也沒說,除了感覺大哥小茶壺突然認識些字、腦殼比平日顯得糊涂些外,還和以前一樣,該怎麼處還是怎麼處。

    新歷一九七年元旦的第二天傍晚,老二麻桿捂著凍紅的鼻子,推開門進來,看到大哥小茶壺竟然在油燈下用毛筆寫字,驚愕得擦了擦眼楮,待發現沒看錯後,緩緩地坐到了矮桌旁,盯著小茶壺猛瞧,不解地問道︰“小哥,你咋回事啊?”

    小茶壺放下毛筆,轉過頭,嘿嘿一笑︰“咋回事?”

    麻桿略微遲疑,還是如實說了︰“我們幾兄弟交往三年多了,從來不知道你認字,你也說過念書沒用的,可現在你……小哥,我怎麼覺得你受傷之後,像是忽然變了個人似的?”

    小茶壺側著腦袋,又是一笑︰“受傷之後老待在這屁眼兒大的小房子里,苦悶啊!好在隔壁的 丫頭天天過來看我,她認得字,對我說大老爺們兒應該學會寫幾個字,不然以後行走在市面上會受欺負,我想想也是,反正沒事干,所以就跟她學了……怎麼?你也想學?”

    麻桿一臉苦色,擺擺手連忙拒絕,飛快地從懷里掏出個布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輕輕打開︰“小哥,這玩意兒如果你能看得入眼,估計能值幾個錢,明天我們就到城南當鋪去踫踫運氣。”

    小茶壺俯身細看,完了驚訝地抬起頭︰“這是鳳紋玉佩,圖案很少見啊……看樣子估計有些朝代了,哪里來的?”

    麻桿下意識地四下看看,靠近小茶壺,一陣低語︰“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屈老大嗎?這龜兒子從小到大罵我打我不說,還把我們大伙兒都喜歡的三姑娘給糟蹋了,所以我就偷偷打開他房里的暗格,里面全是他挖人祖墳偷來的陪葬品,足足有三四籮筐,就是沒有金銀,那些破銅爛鐵我不喜歡,只取了這個玉佩,心想或許能當個好價錢,也好給我們幾兄弟都做身新衣服,快過年了,小哥……咦!?小哥,你怎麼了?”

    小茶壺愣了一會兒,重新拿起玉佩,湊近油燈,看了又看,慢慢放回桌面上︰“古董玉石這些玩意兒我不太懂,可這玩意兒光看著就很舒服,說不定真是難得一見的寶貝,值多少錢就不知道了,反正當鋪那些黑心肝的家伙非常奸詐,絕對不會給出好價錢,興許幾個銅板就把我們給打發了。”

    “啊!?那該怎麼辦?這玩意兒不能吃不能穿的,光留著沒用啊!”麻桿皺起眉頭很是苦悶。

    小茶壺對此也沒好辦法,剛想要安慰麻桿幾句,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他沉思片刻,想好後靠近麻桿︰“老二,這玩意兒怎麼說也是白玉,應該可以值幾個錢!可如果這玩意兒是三國或者唐宋朝代的,那就是古董,是文物了!落在我們眼里自然一無是處,可要是能踫到個收藏古董的大買家,說不定就能賣出大價錢!”

    麻桿連忙看了看玉佩,隨後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小哥,你的意思是說……”

    小茶壺鄭重地點點頭︰“這事不能急的,你先找個地方把這東西藏起來,我們一起慢慢打听,我就不信,除了本地那些沒良心的當鋪和首飾店鋪之外,就沒有識貨的人。至于新衣服,你也別急,後天開工錢,掌櫃七扣八扣答應給我三塊五,去鼓樓南街那幾家小鋪面買四套半新舊的厚衣服,還是夠用的。”

    麻桿听了連連搖頭︰“不不!小哥你亂花錢,我怕易姐揍你,不行!過幾天就是年前趕集的好日子,我去想想法子,運氣好的話,弄些銀子回來不是什麼問題。”

    小茶壺連忙制止︰“打住!老二,我可不想你去冒險,這幾年我們弟兄幾個過得都不容易,可也平平安安過來了,我不願你像我一樣,連續躺在床上幾十天動彈不得。”

    “沒事,小哥你放心吧,我的手藝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萬一出了事我也能脫身,沒幾個人比我跑得快,哈哈!”麻桿說完,沒心沒肺地哈哈笑,順手抓起桌上半碟水煮花生嚼起來。

    小茶壺無語了,撓撓頭左思右想,終于想出個辦法,剛要說出來就听門響,麻桿飛也似地包起玉佩塞進懷里,然後和小茶壺一起轉頭望過去,看到是吳三和羅德發一同到來,手里還提著個油膩膩的紙包,這才放心地笑罵起來。

    兄弟四個圍著矮桌,開始撕扯燒雞和豬頭肉,雖然這些食物已經凍得結了層油,但四人都吃得津津有味,根本不擔心下賤的腸胃有何問題。

    小茶壺扔下根雞骨頭,嘬干淨手指上的肉花︰“老四,別不是又偷你爸的錢了。”

    “這回不是偷錢買的,是我大姐出嫁宴席上打包回來的,可惜分量太少了。”羅德發說完,飛快抓起剩下的雞脖子塞進嘴里。

    吳三下手慢半拍,望著空空如也的桌面埋怨起來︰“老四你這龜兒子,來的時候你不是說宴席上的大魚大肉都吃膩了?怎麼還跟我搶這個雞脖子?”

    “老四,你這家伙不厚道啊,小小身板吃得比我們都多,還說是特意來孝敬小哥呢,整一個餓死鬼投胎的吃貨。”麻桿很久沒踫到肉星子了,所以意見也很大。

    小茶壺看到羅德發恍如沒事一樣猛啃雞脖子,連骨頭都咬得“嘎嘎”直響,笑著搖了搖頭,站起來悄悄出去,很快捧著個大碗溜回來放到桌上。

    幾兄弟看到大半海碗誘人的紅燒肉,二話不說伸手就抓,一個個爭先恐後,吃得不亦樂乎。等小茶壺坐下,碗里只剩下一層可憐的肉汁了,弟兄幾個這才發現,竟然忘了給老大留點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小茶壺苦笑一下︰“吃吧,沒事的,我不餓。”

    “小哥,等會兒廚房那邊發現肉少了,怎麼辦?”麻桿抬起頭,有些擔憂地問道。

    小茶壺嘿嘿一笑︰“這碗肉是從李胖子那個小櫥櫃里拿來的,他剛剛收工回去,要發現至少也得等到明天中午,那個時候我已經在茶館開工了。再一個,昨天我听他和廚房的另一個人吵架,那個人說李胖子偷走他的一壺好酒,李胖子不認賬,說這是血口噴人,差點鬧到掌櫃面前,明天要是李胖子發現少了碗肉,嘿嘿……”

    三人想起小茶壺前段時間順來的那壺酒,會意地笑起來,老四笑完說︰“小哥,你越來越狡猾了。”

    麻桿立馬給了老四一個爆栗︰“你小子學著點,這不是狡猾而是用計,就像三國演義里的諸葛亮一樣。”

    小茶壺忽然想起什麼,擺擺手讓大家安靜,轉向羅德發問道︰“老四,你不是說家里有不少書嗎?”

    “有啊!我爸讓我常看書,還說‘男不看《三國》女不看《西廂》’都是些屁話,只有熟讀三國,通曉三國,做生意才不會被人騙,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對不對?只是……小哥你提這事干嘛?”小四說了一通才回到主題上。

    小茶壺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這段日子我學會幾百個字了,想弄幾本書回來看看,順便再多識些字。”

    “你能看得懂嗎?”三個弟兄一臉不信地望著小茶壺。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自己不行?”小茶壺掃視幾個兄弟︰“如今的世道不同了,要是不抓緊時間多認幾個字,以後恐怕難有作為,哪怕是做小生意,至少也要會算賬不是?”

    三個弟兄還是不相信短短的時間小茶壺到可以自己讀書本的地步了,彼此交換一下眼神,麻桿輕咳一聲,向老大發難︰“小哥,我們從來都沒听過你能自己讀書,你真拿定主意自討苦吃?別到時候書認識你,你不認識書啊!”

    “不信是吧?”

    小茶壺臉上滿是不忿,伸出手指,逐一指向三個弟兄︰“今天老子就露一手給你們瞧瞧,我就說一段三國,這是前幾天空閑時我在茶館拿客人的書看過後知道的,今天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深藏不露,都給我坐好了,看茶!”

    三人哄然大笑,小茶壺這才意識到這里不是茶館,自己也不是大爺,只好訕訕一笑,咳嗽一聲︰“這麼地吧,三國今天暫且先不說,里面的內容我只看過幾頁,細節記得不是很清楚,先給你們講個笑話,如果我說完了,你們能忍住不笑得滾地,我就再也不提讀書的事情,怎麼樣?”

    小茶壺哪里知道,他偷肉的時候讓一個上茅房的丫頭看到了,丫頭立馬跑到前堂報告老鴇陸媽媽,陸媽媽大怒之下,抓住易姐一起到後院找小茶壺問罪,剛到門口就听小茶壺豪氣干雲的一番話。

    陸媽媽覺得有趣,連忙按住要撞門的易姐,兩個人和幾個小丫頭悄悄接近房門,豎起耳朵,都想听听小茶壺能說出什麼讓人笑得滾地的笑話來。

    一群女人剛站定,就听里面傳出小茶壺頗為好听、也有點兒說書味道的講述聲︰“這是發生在大明朝成都城外沙河的一個故事,一天傍晚,有個小寡婦在河邊洗衣服,突然,一個高大的人影撲到小寡婦背後,抱緊小寡婦就開始做壞事,什麼壞事呢?你們懂的……哈哈!壞事做完,那個漢子飛也似地逃走了,小寡婦回過魂來,嚇得四處打量,看到四周沒人心里安定許多,心想這種羞人的事可不能讓人知道,可細細一看,又發現對岸有個放牛的孩子,她頓時慌了,心想這下完了,小孩子一定看見了,如果他回村里亂說,自己名節不保更沒臉見人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怎麼辦啊,小哥,你說啊?”小茶壺故意拿捏地抖動雙手,做出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讓三個弟兄急得直叫喚。

    小茶壺對這個效果很滿意,說得更為投入,學得惟妙惟肖︰“小寡婦想來想去,最後咬咬牙去衙門報案,縣太爺听說竟有這等傷風敗俗的大事發生,立刻大怒地問道︰你看到是什麼人作惡嗎?寡婦回答︰小女子心慌意亂之下沒看到啊……縣太爺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轉,接著問︰怎麼可能沒看到?寡婦扭捏半天只好回答︰他在我後面作惡,所以我沒看到。縣太爺惱火地問︰你不會回頭望一眼嗎?寡婦磨磨蹭蹭很久,最後很是難為情地回答︰我……我也想回頭看看的,可是……可是我擔心回頭之後,下面就脫了啊……”

    小茶壺說到這閉嘴了,三個弟兄愣了一下,忽然哄然大笑,直笑得東歪西倒,捧腹不止。

    小茶壺滿意地笑了,可沒多久,他似乎听到門外也傳來陣陣放肆的嬌笑聲,立刻意識到壞事了。

    小茶壺剛要叫住還在狂笑不止的三個弟兄,房門卻“砰“的一聲被踢開,已經氣得面目猙獰的易姐高舉掃帚衝來,她身後是一群笑得東倒西歪的女人......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5
第五章 活著就要承受

    小茶壺真可謂流年不利,自從遭受無妄之災受傷以來,痛苦的磨難和窘迫的處境,讓他明悟了許多處世哲理,兩輩子的壞毛病隨之大大收斂,可還是沒想到得意忘形之下,一個區區笑話就被大傷面子的易姐當著眾人之面一頓狠揍,之後還把他趕出蝸居。

    黑夜里,被趕出來的小茶壺和三個兄弟站在巷口瑟瑟發抖,老四羅德發因父母管得嚴,只好獨自悻悻歸家。麻桿領著小茶壺和吳三向西走,很快繞過一片竹林,摸到了西來寺院牆外,鑽進一間廢棄的小土地廟,算是暫時安頓下來。

    麻桿點燃兩顆曬干的桐油子,吳衛才看清楚所在的環境,這間方圓三丈的破廟里,竟然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小乞丐,一個個衣衫襤褸,蜷縮在厚厚的稻草中沉睡,對任何動靜都不聞不問。

    西門內緊靠城牆的“西來寺”是座喇嘛廟,已有四百余年歷史,佔地寬廣,樓宇巍峨,巨樹成林,松柏交瘁,無論建築規模、殿堂數量和豪華程度,在成都城內外數百座廟宇中,都能名列前茅,但如果單論香火旺盛程度,只能算中等偏下的,原因是這座廟宇幾乎變成了城中的旗人專用廟宇,尋常百姓是不能來的。

    潮濕的冬夜實在太冷,三兄弟只好在牆角依偎著躺下,麻桿擔心小茶壺心里愁怨,躺下不久便低聲開解道︰“小哥,你別怪易姐,我見她打你時邊打邊哭,估計她真傷心了,又有那麼多人看著放不下臉,一氣之下才把你趕出來的,等過兩天易姐氣消點兒,我陪你回去向易姐認個錯,你是她養大的,可不能因為挨幾下打就生她的氣。”

    小茶壺幽幽一嘆︰“唉……我何嘗不知道她對我好,要說這世上我還有親人的話,就只有她和你們三個了,我心里一直覺得她就是我親姐,是我太混蛋,總給她惹禍,想想也是,我都十七了還活得這麼窩囊,心里真不好受啊!”

    “小哥你別瞎想,大不了明天我去求我爸,讓你加入我們哥老會南堂,等賺了錢再去孝敬易姐。”吳三甕聲甕氣地插嘴。

    麻桿一巴掌打在吳三腦門上︰“有你這麼幫倒忙的嗎?你們哥老會的人還不照樣過得苦巴巴的?再說你爸能答應嗎?連你都進不去,怎麼介紹小哥進去啊?哪怕真能混進去,還不都是當棒棒賣苦力的命,啥時候能發財?你啊你,豬腦殼,睡覺!”

    吳三從小練武,一身力氣,也是個打架不要命的主,可是不知為什麼,四兄弟中他最怕二哥麻桿,所以麻桿打罵訓斥他從不敢還手,似乎已經形成了習慣。

    麻桿轉向小茶壺︰“小哥別多想,這兩天我陪你先住這,這地方誰也不管,我進城晚了出不去都在這過夜,算是第二個家吧。”

    小茶壺點點頭︰“睡這里的人都是你們一幫的?”

    “嗯,這十幾個人最大的十歲,最小的估計五六歲,年紀小干不來重活,拾柴做飯的又有屈老大那幫女人搶著干,屈老大說他不收留吃白飯的人,所以把這幫小的全趕出來,不管他們是死是活,沒辦法,我只好帶他們來這兒安身,教他們怎麼去討飯,還不能靠近城西滿人的地盤,善人多的城南、城東也不能去,那里有十幾幫人早幾年就佔下地盤,容不得我們這些外來人,只能去城北,可人多飯少,乞討越來越難,半年來餓死了四個,沒辦法我才隔個兩三天來一趟看看,能幫就盡量幫,總算沒有再死人。”麻桿的聲音越來越低。

    小茶壺從麻桿的話里,听出了心酸和無奈,也隨之猜到小茶壺為何去偷去掘墳了︰“這半年來,你一直在照顧他們?”

    “照顧不過來啊!說不定哪天我自己都保不住呢。”黑暗中,麻桿掏出了懷里的玉佩,摸了又摸不再說話。

    小茶壺只覺得心里沉甸甸涼颼颼的,嘆著氣仰面躺著,絞盡腦汁都不知道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就在左邊的吳三發出呼嚕的時候,小茶壺終于想到個穩妥的辦法,轉過腦袋,湊近麻桿的耳朵︰“睡了?”

    “沒呢。”麻桿緩緩將玉佩包好收進懷里。

    小茶壺低聲建議︰“你說這樣好不好?明天午後我向掌櫃請個假,你跟我一起到隆興街、古佛巷那邊踫踫運氣,這段時間我到那片地方逛了好幾趟,看到了英國人的領事館和幾家洋人的鐘表行什麼的,既然什麼辦法也沒了,不如硬著頭皮走一趟洋行,運氣好的話能賣掉你懷里的玉佩。”

    麻桿猛然坐起來︰“小哥,那可是洋人的地盤啊!這年頭誰吃了豹子膽敢去惹洋人?弄不好可要進大牢的!”

    小茶壺一把將麻桿扯得躺下來︰“小聲點兒,你急個啥?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嗎?再說了,洋人又不是魔鬼,你沒看見幫他們賣貨運貨的有不少中國人嗎?他們每天喝的泉水、吃的菜和肉,不也是從街面上本地商人手里買去的嗎?他們的商行不是一直在賺我們中國人的錢嗎?為啥我們就不能和洋人做生意?平時去偷去搶拼命你都不怕,做買賣你怕什麼?”

    麻桿愣住了,想想似乎有些道理,不過還是很擔心︰“可這玉佩來歷不正啊!萬一……”

    “萬一個屁!誰跟我說過要去典當行的?哦,去典當行你就不怕危險了,不怕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典當行欺負,不怕懷疑你的玉佩來歷不正?怎麼說到洋人你就怕起來,你卵子縮進肚子去了?”小茶壺沒好氣地責罵道。

    麻桿急了︰“我爛命一條怕啥?哪次我們在外頭打架,不是我沖在最前頭?哪次不是你和老四拉住我,不讓我下狠手的?我只是不說而已,哼!”

    小茶壺嘿嘿一笑︰“這不就完了?這麼說定了,明天午飯過後你來找我,我先向掌櫃的預支點兒工錢,然後我們一起到水粉街賣首飾的鋪子去走一趟,完了直接去隆興街洋行。”

    “等等!沒事咱們去水粉街干嘛?”麻桿不解地問。

    小茶壺沒好氣地回答︰“我說你平時挺精明的一個人,這時怎麼這麼笨?去買個半新舊的首飾盒,而且還要漂亮點的,然後把你懷里的玉佩裝在里面,人靠衣裝馬靠鞍,想賣個好價錢就得這麼干,這叫包裝,你懂嗎……說了你也不懂,睡覺!”

    麻桿怎麼也睡不著,圓睜雙眼,望著黑洞洞的屋頂,腦子里全都是小茶壺剛才的一番話,他琢磨來琢磨去,越想越有道理,轉過身要與小茶壺交流心得體會,發現小茶壺已經貼著吳三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小茶壺被一陣哭喊聲驚醒,坐起來發現麻桿正抱著一個五六歲大、瘦骨伶仃的小女孩,一個勁兒地安慰。

    小茶壺連忙爬過去︰“病了?”

    麻桿點點頭︰“打擺子,也是餓的。”

    小茶壺四下看看,完了著急地說道︰“這樣不行啊!牆邊那幾個像是動不了啦,這大冷天的,再這麼空著肚子,就只能等死……這樣,我和老三先回去,去前街範記面館,求求掌櫃範葫蘆,求他賒一屜包子一盆米粥,讓老三趕緊送過來,我就不跟過來了,得趕去上工!”

    “小哥……”

    麻桿消瘦的臉扭曲起來,細長的眼楮濕漉漉的。

    “我得趕緊去……老三,起來了,快起來了......老三,跟我走!”

    “啊?哦……”

    前街範記面館,小茶壺死皮爛臉求了好久,胖乎乎的掌櫃範葫蘆就是不答應,小茶壺急得沒法子,“咚”的一聲,跪在門前水潭里,緊接著腦門撞在石板上猛磕頭,“咚咚”的磕頭聲,惹得店里客人全都望了過來。

    愛面子怕損名聲的掌櫃範葫蘆沒法子,只好罵罵咧咧地答應下來,要求小茶壺以他姐的名義做保之後,才吩咐小二給小茶壺一屜包子和一木盆白粥。

    小茶壺磕謝之後,飛也似地爬起來,接過食物,小心地塞進急得不行的吳三手里,看著吳三遠去,這才向範掌櫃再次致謝,轉身急忙跑向茶館。

    茶館里尚未有客人到來,小茶壺快步進去時,發現鄧掌櫃無力地趴在櫃台上,以手支腮,愁眉苦臉,看都不看向他問候請安的小茶壺一眼。

    小茶壺到後面與伙計們忙完,整理好衣衫,把干淨手巾掛在手臂上,小心翼翼地來到櫃台,想著如何向掌櫃開口預支薪水,誰知沒等他開口,鄧掌櫃的聲音已經響起︰“龜兒子,昨晚在哪兒過夜的?”

    “啊?您……知道了?”小茶壺瞬間驚愕,隨即垂下腦袋。

    “我這沒開門,你姐就找上門來哭訴,龜兒子的,你姐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家,把你拉扯大容易嗎?做人可不能沒良心啊!”鄧掌櫃斜眼望著小茶壺,目光很是不悅。

    小茶壺心里非常難過︰“您老罵得對、罵得對!以後我再也不惹我姐生氣了……是這樣,我听說吳伯身體不好,前天已經告老還鄉回郫縣老家去了,我就想啊,您老肯定在為找一個更夫發愁,對吧?

    “我實說吧,您老如果信得過小佷,讓小佷接過吳伯的班怎麼樣?您老放心,小佷已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而且小佷只求有個窩擋風避雨,不求每月六百文的守夜錢,只求您老讓小佷住在後面的小房子里就行。”

    “咦?你這偷奸取巧的龜兒子,今天怎麼變得口齒伶俐、油嘴滑舌了?還能說出幾句文縐縐的話,長進了啊!”鄧掌櫃臉上的驚訝之色一閃而沒,沉下臉嚴厲地問道︰“你這沒心肝的忤逆貨,你惹你姐生氣的事就這麼算了?你姐白疼你這麼多年了?”

    小茶壺連忙解釋︰“不不!您老听小佷解釋,其實我姐也想我早點兒自立,她說我大了,不能再象從前那樣待在百翠樓里混日子,可小佷的處境您老也知道,小佷就算想為自己爭口氣、為我姐爭口氣,也沒地方去爭啊!現在好了,吳伯走了,小佷只能懇求您老給個機會,要是您老看不上小佷,還覺得小佷仍然是個不懂事的龜孫子,就當小佷什麼也沒說,小佷認命就是了。”

    小茶壺說完鞠個躬,轉過身走向後堂,開始忙活起來。

    鄧掌櫃讓小茶壺一席話說呆了,怎麼也想不到歷來頑皮無賴惹是生非的小龜孫,今天能說出這麼在理而又坦誠的話來,沉思好久,鄧掌櫃終于得出結論︰大難之後的小茶壺,終于慢慢明白事理,人也開始長進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6
第六章 賭一把

    下午兩點左右,茶館里的客人沒剩幾個,小茶壺終于鼓起勇氣,去找鄧掌櫃請假並預支薪水。

    令小茶壺感激的是,外表嚴厲、心地善良的鄧掌櫃不但答應他請半天假,還提前支給他一個半月的薪水,扣去他幾次預支的錢,最後落到小茶壺手里還有五塊五角。

    鄧掌櫃給完錢,苦口婆心地告訴小茶壺︰“我和你姐商量過了,從今晚起你就搬過來住,每個月的工錢不少你的,另給你每月五百文守夜錢。最要緊的是你要長記性,以後你要討婆娘的,再不能亂花錢了,好好做人,好好孝敬你姐。”

    懷揣一把銀毫的小茶壺,很想立刻去找易姐,看到蹲在門外已經老半天的麻桿,小茶壺只好作罷。

    兩人很快趕往鬧市區,胡亂填飽肚子,隨即拐進水粉街,挑了又挑,討價還價老半天,總算買回個半新舊的雕花首飾盒,走出店鋪,麻桿捧在手里,心疼不已,區區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花掉了小茶壺四角銀毫,頂得上六七十碗香噴噴的紅油素面了。

    兩人一路向北,轉進華興街,穿過純陽觀,路過幾家賣舊衣服的店鋪小茶壺都沒停步,反而是在純陽觀北街口的剃頭鋪子前停下。

    小茶壺拉著疑惑的麻桿入內,強行把麻桿按在張椅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邊上的椅子上大聲嚷嚷,樣子很像有錢沒處花的大爺︰“剃頭!熱毛巾要抹香胰子,完了梳頭要用上等桂花油,要是讓我兄弟倆滿意了,我給你們雙倍工錢。”

    兩個剃頭師傅立刻扔下紙牌,大聲回應,殷勤問候幾句,立即開始賣力討好,嫻熟而又體貼地給兩位小爺剃掉腦門兒上的短發,再用香噴噴的熱毛巾給兩位小爺捂臉,完了用篦子、牛角梳理順長發,連抹三遍桂花油,梳了又梳,才開始麻利地打辮子。

    修整完畢,小茶壺湊近前方牆上巴掌大的鏡子,很是端詳一番自己的尊榮,滿意地掏出三十文銅板扔到架子上,轉向腦袋油光錚亮、面目一新的麻桿︰“哇!老二你原來長得蠻俊的,比戲台上的武生還有潛質!”

    麻桿難為情地猛搓脖子︰“小哥,你搞啥子名堂嘛?不辦正事剃什麼頭啊?街邊五文錢就能剃個頭,來這花幾倍冤枉錢,干嘛啊?”

    小茶壺一把將麻桿拉出鋪子,向西邊的布後街走去,邊走便低聲解釋︰“你以為我想花錢啊?可要是像叫花子一樣,洋人的店鋪能讓你我進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多數人都是他娘的勢利眼,只看衣衫不看人,為了能順順利利地賣出玉佩,而且要盡量賣個好價錢,我們就得把自己裝成大爺,否則誰看得起你?誰相信我們的玉佩是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古董?”

    “這倒也是,剛才在水粉街‘盛隆升’首飾店里,沒少受伙計的白眼,我們只是在賣手鐲玉器的櫃台站一會兒,就被那幾個勢利眼伙計轟出來……可是,小哥,你我都不知道這塊玉佩究竟值不值錢啊!”

    麻桿很快醒悟過來,殘酷的生存環境和十幾年的底層掙扎,讓他不知不覺中養成了勤于行敏于思的好習慣,所以一下就能舉一反三地分析起來。

    玉佩值不值錢、是不是值錢的珍品,小茶壺心里根本沒底,只能苦笑著回答︰“我也不知道,只能去踫運氣了,剛才我們在‘盛隆升’和旁邊幾家古董店都看過,沒見有這式樣的玉佩,而且我感覺這塊玉佩看起來很舒服,應該能賣五個大洋以上。”

    “能換回三個大洋我就燒高香了。”麻桿顯然沒小茶壺這麼有信心。

    兩人來到布後街專賣中高檔二手衣衫鞋帽的店鋪,進門沒見幾個客人,店伙計皺著眉頭打量小茶壺兩人,好一會兒才懶洋洋詢問買什麼。

    小茶壺也不答話,沿著木質櫃台慢慢走上一圈,最後掏出一把一角、五角的銀毫玩弄起來,回到中間,指著櫃台里面靠牆掛著的兩件長袍︰“那兩件暗花長袍多少錢?”

    店伙計馬上來了精神,擠出滿臉笑容,小心回答︰“大哥你有眼光啊!這兩件厚袍子是本店最好的,你看那式樣,那做工,還有那一排包銅鴛鴦扣,都是大戶人家才有的,雖然舊了點兒,但顏色還很光鮮,足有八成新啊!特別是左邊這件藏青色的……”

    “大哥,你打住!就說多少錢得了,你也看到我們兩個這一副寒酸樣,你就是把那兩件舊袍子夸得像龍袍一樣,也要想想我們是不是買得起啊!”麻桿大聲打斷伙計的賣弄,一句話就說得伙計笑容凝結,郁悶不已。

    店伙計只好說出價格︰“藏青色的一塊三,邊上那件靛藍色的一塊二,不講價!”

    小茶壺嘿嘿一笑,指向左前方的鞋架子︰“加上兩雙半新舊的厚底布鞋,我也不和你討價還價了。”

    店伙計額頭上頓時滿是皺紋,不作考慮隨口拒絕。誰知小茶壺二話不說,拉上麻桿就走,店伙計愣了片刻連忙追上去,好說歹說留下兩人,轉身跑進去請示老板娘,很快出來做出一副被割肉的慘樣,取下兩件長袍遞給小茶壺,看看小茶壺兩人穿著破鞋的腳板,再到鞋架那兒取來兩雙差不多最次的厚底布鞋。

    小茶壺本就衣衫單薄,索性直接把藏青色暗花長袍穿上,扣好衣領、右襟和腰際的七顆包銅鴛鴦扣,伸開雙手,邁著方步抖起來,非常滿意地轉向麻桿,看到麻桿拿著長袍沒有穿,齜牙咧嘴的顯得無比心疼,忍不住大聲罵幾句,麻桿這才急忙穿上。

    一刻鐘後,趾高氣揚的小茶壺和愁眉苦臉的麻桿走出店鋪,行至隆興街口停下,重新檢查一番首飾盒里溫潤古樸的玉佩,再整理好衣襟和下擺低聲商議一番,這才走向英國領事館對面的鐘表首飾行。

    小茶壺昂著腦袋,信步而行,一眼望去十足一副富家公子相,相比之下,心中慌張、東張西望的麻桿氣質就差多了,站在鐘表行門口的兩個本地漢子看到身光頸靚、滿身香氣的小茶壺兩人進來,微微一愣,隨即非常禮貌地點頭問候,小茶壺只是矜持地哼哼兩聲算是回禮,就大搖大擺地邁步進門。

    洋人的商行果然不同凡響,正面的牆上懸掛一塊碩大的木質彩繪浮雕,圖案是精美的西式樓宇,下方是一排英文字母,只記得幾百個英語單詞的小茶壺細細琢磨一下,除了“英國倫敦”、“公司”看明白之外,其他只能靠猜,倒也讓他拼出“羅德里格斯”這個公司名字。

    听到小茶壺讀出“羅德里格斯公司”的英文讀音,正在左邊半開放式會客廳喝下午茶的兩個洋人停止交談,望向背著雙手、拖著長辮觀賞鐘表的小茶壺,看到小茶壺兩人站在陳列金銀工藝品的玻璃櫃台前不走了,兩個洋人中年紀大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歉意地向同伴點點頭,站起來扣好西裝扣子,走向小茶壺。

    “你好!我親愛的朋友,歡迎你的光臨,不知道我有什麼可以為你效勞的?”中年洋人客氣地微微欠身致禮,紅潤的臉上全是和藹的笑容。

    小茶壺上前半步,含笑作揖︰“先生,你的中國話說得太好了,你一定是個中國通。”

    洋人哈哈一笑,兩撇上翹的漂亮胡子一顫一顫的︰“謝謝你的夸獎,正如你說的,我來中國六年了,先是在上海,後來到天津,最後來到成都這個古老而又美麗的城市......對了,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來自英國倫敦,名叫羅伯特.艾倫.羅德里格斯,我的中文名字叫羅柏亭,是這家商行的主人。”

    小茶壺愣了一下,再次拱手致禮︰“羅柏亭……好名字啊!我姓蕭,蕭邦的蕭,哈哈!住在城西滿城將軍府後的蓮花胡同,今天能認識你很高興,我們成都遠離大海,你不遠萬里而來,太了不起了。”

    “哈哈!你很有趣,我的朋友,根據我的觀察,你是個少有的能說我們大英帝國語言的開明紳士,這在遠離海洋位于內陸深處的古老地方可不多見,我很願意結識你這樣的朋友,如果你介意的話,我請你喝杯咖啡,怎麼樣?”羅柏亭心情大好。

    “謝謝!咖啡就免了,我今天來,只是……只是……”小茶壺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羅柏亭何等精明,見狀爽朗地笑道︰“親愛的朋友,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小茶壺很是猶豫一番,四處看了看,低聲解釋︰“先生,是這樣,我……我的家族來自北方關外,屬正藍旗,來到成都三代人了,因為……因為家境變故,到了我這一代沒能繼承爵位,所以……我想回北京,找我的族人幫忙,可是我又沒有……你知道的,所以,我想把我的祖輩傳下來的一件工藝品賣掉,呃……是塊玉佩,不知道你這里……”

    羅柏亭眼楮一亮,隨即面色如常,微笑著說︰“我的朋友,你不需要感到難過,只是我想知道,你怎麼會到我這里來?成都不是有很多經營工藝品的商鋪嗎?我這里只銷售鐘表和黃金白銀工藝品啊!”

    小茶壺非常失望,接著頗為歉意地說道︰“既然這樣,就不打擾先生了,我再去別的地方想辦法,謝謝!”

    “請留步,我的朋友,能認識你我很高興,我很願意幫助自己的朋友......只是,我不知道你所說的玉佩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羅柏亭上前一步,頗為期待地說道。

    小茶壺轉過身來,似乎很難下決心,考慮良久,轉向麻桿,要過他懷里的首飾盒,來到羅柏亭面前,小心翼翼打開︰

    “就這個玉佩,我母親去世前留給我的,說是兩百年前,我媽媽的爺爺立下軍功,獲得康熙皇上的召見,賜給這塊鳳凰玉佩,說是一千多年前的漢朝皇宮里的東西,可我對此一無所知,要不是生活所迫,我真不會……”

    羅柏亭已經伸出雙手,接過木盒,睜大眼楮細細觀察,又請小茶壺兩人先到會客廳坐下,吩咐下人上咖啡,找來放大鏡,細細查看。

    羅柏亭邊上那位金發碧眼、個子很高的男人非常感興趣地湊過去,兩人看了片刻,低聲交談起來,羅柏亭隨後去了趟後堂,十幾分鐘後才出來,接著又與年輕的洋人低聲討論。

    可憐的小茶壺,哪里听得懂兩個洋人語速很快的對話,只好望向緊張的麻桿,示意他盡管放心,端起桌上的咖啡,慢慢地品嘗起來,眼楮的余光卻緊緊鎖住羅柏亭兩人,抓住他們的每一個細微反應和每一個表情,細細琢磨分析。

    又是數分鐘過去,羅柏亭將玉佩小心放進首飾盒,抬起頭微笑道︰“我的朋友,以我的知識判斷,這塊玉佩確實有些歷史了,但品質和上面的圖案很普通,不知道你有沒有找鑒定師鑒定過?”

    這下小茶壺心里有底了,但臉上卻掛滿了無奈︰“找過,而且不止一個,包括‘盛隆升’珠寶行那個剛退休的老師傅,可是,他們給出的價格實在是太低了。”

    “哦?能不能告訴我,他們給出的價格是多少?”羅柏亭含笑靠在沙發上,顯得彬彬有禮,從容不迫,可那雙熱切的眼楮時不時飄向矮桌上沒蓋起來的玉佩。

    小茶壺一本正經地搖搖頭︰“唉!他們都不怎麼好說話,給得最多的是五百個銀元,給的少的才三百,和我心里希望的差距太大,你想想,五百個銀元能干什麼啊?從成都坐船到重慶就要二十幾塊,我還要去北京,翻山涉水五千多里路,要走一個多月啊!”

    麻桿嚇得一個激靈,做夢也沒想到小茶壺敢說出這麼瘋狂的謊言,好在之前小茶壺反復交代過,麻桿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咳嗽一聲掩飾過去。

    羅柏亭與身邊的年輕洋人對視片刻,轉向小茶壺,和藹地笑道︰“我的朋友,你不用生氣,我覺得那些專家們給的價格已經很不錯了,這塊玉佩雖然有些歷史,圖案也比較獨特,但是恐怕它的價值真的不是很高,不知你心里的預期價格是多少?”

    “我父母生前將這塊玉佩交給我時,曾說過這是漢代皇後的東西,價值千金,讓我好好收藏,一代代傳下去,如果不是生活窘迫,我真不願意賣,只想抵押以後贖回,可沒人願意讓我抵押兩年以上,逼不得已,我只好打算賣掉,可就算是賣,怎麼也不能低于兩千銀元啊!”小茶壺說得有些激動了。

    羅柏亭連連擺手︰“不不!我的朋友,估計你錯了,這塊玉佩雖然少有,但是它確實不值兩千銀元,你的期望太高了。”

    小茶壺呆住了,低下頭考慮良久,隨後做出一副失望的樣子,搖搖頭,收起玉佩,遞給麻桿,站起來向羅柏亭禮貌致謝︰“謝謝先生的盛情接待,我……就不打擾了,謝謝!”

    小茶壺鞠躬完畢,長嘆一聲,慢慢離去。麻桿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可又不知道小茶壺怎麼想的,只好緊緊跟在後面。

    其實小茶壺半點兒把握也沒有,從踏入這個洋行的門檻開始,他一直在賭!

    他賭的是,自己從羅柏亭眼中看到那一抹一閃而逝的貪婪是真實的,賭的是洋人對中國古代文物素來的熱切佔有欲,賭的是自己的直覺和運氣。

    “請稍等——”

    羅柏亭的聲音終于響起,小茶壺跨到門檻上的腳定住,這一聲如同天籟一般,令他心髒猛然收縮。

    小茶壺緩緩收回腳,轉過身時,羅柏亭已經來到他面前,紅彤彤的臉上,全都是真摯的笑容︰“我的朋友,我很希望能幫助你,我有個建議,如果你同意的話,我願意出八百銀元買下你的玉佩。”

    小茶壺猶猶豫豫地皺起眉頭︰“這樣啊……不行啊,先生,八百銀元太少,真的太少了,最低也不能低于一千五百啊!”

    “不不!我的朋友,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除了我,整個成都恐怕都沒有人願意出這個高價收購這塊玉佩,考慮到我們的友誼,我只能再加兩百,一千銀元,再也不能多了。”羅柏亭臉色從容,可聲音升高,語速加快,顯然心底里很在意這件少有的玉佩。

    小茶壺很是掙扎了一番,最後可憐巴巴地轉向麻桿,像是征求意見的樣子。

    麻桿早已被小茶壺喊出的天價嚇得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連忙低下頭,閉上眼楮,可麻桿的舉止落在兩個洋人眼里,變成了不得不低價賣出寶物時的痛苦表現。

    小茶壺深吸口氣,徐徐吐出,最後無奈地說道︰“這樣吧,先生,能不能再加兩百塊,一千塊實在太低了啊!”

    羅柏亭有點兒抓狂了,可又不願放棄這件難得一見的珍貴玉器,只好咬著牙點頭,做出一副割肉的慷慨樣︰“好吧,你打動了我,我的朋友,我只能再加一百塊,不能再加了,這是我所能承受的最高價格。”

    玉佩終于順利成交,兩人在兩個守門的本地漢子震驚的目光中走出洋行時,裝著一千一百塊銀元的沉重布袋便壓在麻桿激動得發抖的肩膀上,只見麻桿呼吸急促,腳步紊亂,像是行走在雲端一樣,嘴唇一個勁兒地哆嗦,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茶壺心里卻沒有半分喜悅感和幸運感,反而陣陣刺痛,心情逐漸沉重。雖然他不懂玉佩,不懂古玩,但是他確信自己吃虧了,被迫無奈用盡手段賣出去的,說不定是千金不換的國寶級文物,說不定自己已經成為歷史罪人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6
第七章 日子不能這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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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深地謝謝RICHMAND、拜讀此書、砭一山人、天平法則、天下有人不識君、黑鐵、死人大頭、光豬歸來、鴻蒙樹、田大榜、愛色麗南方、啊有亙、長_風、lee月靈的打賞,天子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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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芳齋茶館後院的平房里,麻桿點燃陶制小盆里的木柴,用手抓起幾節木炭,小心架在火苗上,拍拍手望向正在點油燈的小茶壺,目光最後停在矮桌上裝滿銀元的布袋上,腦袋仍是暈乎乎的,像是做夢一樣。

    一千一百塊銀元,是麻桿從未見過的、想都不敢想過的巨額財富,可如今就放在他眼前,屬于他所有了。

    下午的一幕幕景象,已經深刻在麻桿腦海里,他脆弱的心靈,仍在劇烈的震動之中,要不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元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那塊只有杯口大、他認為最多值三個銀元的玉佩,竟然讓自己的結義大哥小茶壺賣出一千一百銀元的天價。

    想起下午在洋行里大哥開出“兩千大洋”的瘋狂,麻桿忍不住又是一哆嗦,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大哥想錢想瘋了,估計要被洋人轟出去了,誰知最後,竟然是這個匪夷所思的、讓他無比震撼的結局。

    “冷茶,將就喝吧。”小茶壺端來兩碗茶水放到桌上︰“還傻啊?要不晚上你抱著錢袋子睡算了。”

    麻桿嘿嘿一笑︰“小哥,你的腦子到底怎麼長的?以前你可沒這麼大膽。”

    小茶壺喝下半碗冷茶水,把碗重重放到桌上,似笑非笑地凝望麻桿︰“看不起我,是嗎?學著點兒吧,嘿嘿!老二,別的先不扯,估計你已經想好怎麼用這些錢了吧?”

    麻桿頓時神采飛揚︰“想好了,小哥你拿一半,娶婆娘買房子,怎麼干那是你的事,我拿另一半去城南買座小院子,眼下城里房子便宜,三四百銀元就能在鬧市買座兩進帶小院子的房子,買到房子後,我就讓土地廟里的一群弟妹全部住進去,吃香的喝辣的隨意,再也不用挨餓受凍了……怎麼?小哥,你咋不高興?”

    小茶壺搖搖頭,解開腦袋上的大辮子晃了晃︰“我一文錢也不要,但是我不同意你去買房子。”

    “為什麼?”麻桿非常不解。

    小茶壺用手指敲敲桌面︰“你有沒有想過,買房子要先到新成立的警局辦戶籍證明,找到保人之後,要到衙門交一成稅才能辦房契,還要到捐局交捐稅,沒個十天八天、上上下下走完四五個衙門,別想把事情辦下來。這些暫且不說,只說你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像你我這樣的人,連個落籍的證明都沒有,要是平白無故突然有筆巨款買房子,會惹來多大的麻煩?”

    這話如同當頭一棒,麻桿終于冷靜下來,目瞪口呆之後,滿臉羞愧︰“小哥說的是,我大意了,真要是糊里糊涂去買房子,就算沒人懷疑,恐怕也住不安穩,不知多少道上的人和當官的要打我們主意。”

    小茶壺滿意地笑了︰“能這麼想就對了,但也不用太過擔心,住的地方還是要解決的,不然的話,你那群弟妹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你記得北校場東面那個池塘嗎?就是你們現在住的破廟東邊,緊挨著池塘有個院子,今早我和老三路過時,看到院子竹籬笆上掛著塊出租的牌子,我覺得那地方就挺不錯,寬敞清靜,靠近池塘還有一片菜地,別看那地方偏僻,可那里安全啊!而且往東走幾步,就是德國領事館和熱熱鬧鬧的文殊院市場,市場斜對面就是德國人的教堂,買東西什麼的非常方便,為何一定要到城南那片亂哄哄的地方去湊熱鬧?”

    麻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听你的,小哥你比我有心思,你決定的事準沒錯,不過錢你得分一半,我不想你住在這間四處漏風的柴房里,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沒事,我現在有事情做,每月有五個銀元的工錢,夠花了,倒是你,不但沒個住處,還得照顧十幾個餓得嗷嗷叫的弟妹,別看眼前一千多塊銀元,可平均分攤到十幾個人身上就不多了,還要想著一大群人往後怎麼過日子,所以你得收起心性,不能亂花錢,也不能像從前那麼活著了。”小茶壺感嘆不已,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氣度。

    麻桿心中感動,但堅決不同意小茶壺不拿錢。

    兩人爭論很久,最後小茶壺說你的不就是我的,還爭什麼?大不了你租到房子後給我留一間,往後日子怎麼過還不得大家商量著辦?難道你喝酒吃肉的時候,能忍心看我餓著?幾句話就讓麻桿拋開愧疚,眉開眼笑,心中無比溫暖。

    第三天下午,麻桿在老三、老四的幫忙下,滿懷喜悅地把十三個乞丐弟妹,安置到了租來的院子里,上街一口氣購買十幾床被子、十幾套舊棉襖、五百斤木炭、兩百斤大米和油鹽醬醋等等,雇輛牛車裝得滿當當地搬了回去。

    傍晚時分,小茶壺趕來,看到一群歡天喜地的孩子,兩張桌子上油乎乎、熱氣騰騰的紅辣椒火鍋,不由得心情大佳,在麻桿幾兄弟的簇擁中坐下,接過筷子,開心地放開腮幫猛吃。

    吳三和羅德發兩人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對大哥小茶壺無比的佩服,等小茶壺吃了幾塊肉,便和麻桿一起爭相向小茶壺敬酒,一頓不精細卻很豐盛的晚宴,吃得熱熱鬧鬧。

    兩碗水酒喝完,再夾起一節肥腸塞進嘴里,麻桿滿足地放下筷子擦擦嘴,感觸萬分地嘆道︰“有個家就是好啊!”

    兄弟幾個轟然大笑,小茶壺笑完,不緊不慢地說︰“總算是安頓下來了,其他事情暫時不要急,等過完年商量好了再說。這幾天老二你出去走走,多買些年貨,再給十幾個小的每人買雙棉鞋,肥皂毛巾什麼的也要買一些,讓大家一起高高興興過個年。”

    “小哥,這些二哥都想到了,明天我和三哥一起陪二哥去辦,放心吧,有我在,保準能買到又好又便宜的東西。”羅德發是商人的兒子,對這些事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理所當然地承擔下來。

    麻桿想起了什麼︰“小哥,最近你不是要看書識字嗎?我們幾個商量好了,送你一套文房四寶和幾套新書,只是不知道你除了《三國》,還喜歡什麼書?”

    小茶壺想了想也不客氣︰“文房四寶就免了,店里有,掌櫃的昨晚查夜,看到我拿他的毛筆和墨水練字不但沒生氣,反而說以後用不著偷偷摸摸地,但是得自己買字帖買紙,所以你送我一刀普通信紙就行了。至于書嘛,也不用買新的,老四你家離祠堂街近,有空幫我從舊書攤買幾本回來就行,最好是這幾年出版的地圖和介紹洋人方面的書,其他什麼演義啊話本啊什麼的沒意思,我不需要。”

    羅德發立刻答應下來,完了感慨地說道︰“小哥,小弟真服你,你受傷之後才開始學認字,現在寫的字比小弟還好,要是你也從七歲開始學,恐怕學堂里那些人都比不上你。以前我爸總想拼命賺錢,好讓我留洋,多學本事光耀祖宗,可我都听不進去,現在看來,我得多練練字看看書了。”

    “這就對了!”小茶壺大聲贊揚︰“老四,我們四兄弟中,你的身體是最差的,可你的腦子是最好使的,特別是你算數和打算盤,我們誰也比不上你,我就不會算盤那玩意兒,要是你能再學點其他新東西,肯定能成大事,說不定我們兄弟幾個今後就靠你了。”

    “對頭!我也這麼看。”

    麻桿隨聲附和,大字不識的吳三對能寫會算的四弟也很佩服。

    羅德發臉上滿是靦腆的笑容,心中卻極為受用,暗暗下定決心,今後一定要多學點兒東西,不能讓大哥超過自己,自己打架不行,身體也不行,唯一能驕傲的就是腦子好用,能寫會算,要是這些本事也被大哥超越的話,做人就太失敗了。

    吳三話不多,一直無憂無慮的,此刻酒有些上頭,古銅色的方臉成了醬色,膽子也大多了︰“小哥,二哥今天對我說,如果我不願繼續待在我哥他們的苦力行,就索性搬過來住,和二哥一起干,我也想過來,只是不懂以後要干什麼......小哥,你心里有主意了吧?”

    小茶壺看看麻桿,轉向吳三問道︰“老三,你爸不管你了?”

    “他管個屁我,從去年開始他就沒再管我了,還說明年夏天我滿十六歲就得滾出去,像我大哥二哥那樣自立門戶,獨當一面,而且他過了年還要再娶個婆娘回來,害得我媽和大娘這幾天總是哭哭啼啼的,家里如今天天吵得雞飛狗跳,煩都煩死了。”吳三氣餒不已,說完又端起酒碗。

    “得,那就搬過來吧,遲早我們都要自立的,不能總像以前那樣窩窩囊囊地過日子。”小茶壺沒廢話,直接說出自己的打算︰“這兩天我想了又想,終于想到個生意,這個生意如今成都城沒幾個人做,就是到招商局和警局辦手續有些繁瑣,不過不要緊,我打算求我姐出面幫辦下來,只要我姐出面,別人就不會疑心錢財的來路。”

    “什麼生意?”兄弟三個幾乎同時詢問。

    “買東洋車,開車行!那種兩個橡膠車輪的玩意兒,比兩個人抬的轎子要好百倍,比天天要喂十幾斤精料的馬車更好,既省力又方便,不用動腦子,有把力氣就行,而且不需要我們弟兄幾個自己去拉,雇苦力拉車就行。”小茶壺說完,笑看各人反應。

    三個弟兄大吃一驚,老四羅德發疑惑地說道︰“小哥,這可是新鮮玩意,全城也只有城南的陳老爺家買回五輛新開了個車行,小弟听說買一輛東洋車得要一百七十塊銀元,而且還要先付定錢,過四十天才能取到貨,投入的本錢太大了,不劃算啊!”

    小茶壺無奈地解釋︰“其實東洋車根本不值一百多銀元,都是他娘的洋人坑我們,誰讓我們國家自己造不出來?還有洋人們騎上街的那種腳踏單車,簡簡單單的破玩意兒,竟然賣到兩百五十銀元一輛,沒天理啊!可洋人們就是把它當成奢侈品賣,誰也沒辦法,所以我們只能咬牙忍了,這事我反復盤算過,值得!”

    “真值得?”麻桿問道。

    小茶壺點點頭︰“你們沒看到多少人搶著坐東洋車嗎?我們茶館的客人這幾天常說這事兒,坐過的都說舒服,快捷,而且能坐兩三個人,比起慢吞吞的轎子好多了,可見這玩意兒肯定會越來越多,所以,現在我們不抓住機會盡快成立個車行,等那些有錢的大爺們醒悟過來就晚了,只要我們弟兄齊心合力,肯定能賺錢!老三,你得和老二一起管理車行,城里黑白兩道都給你家老爺子面子,你出面別人不敢欺負,干的也安心些。”

    “好,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不要雇人了,我來拉車,有的就是力氣!”吳三把胸膛拍得咚咚響。

    小茶壺笑道︰“我們先買三輛車,你一個人怎麼拉得過來?相信開張三個月之內,就能再買幾輛車,然後慢慢做大,爭取一年內做到五十輛,只有這樣才能成氣候。”

    三個弟兄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都不相信一年之內能夠做大到五十輛車的地步,哪得多少錢啊?

    小茶壺見狀嘿嘿一笑︰“不信是吧?行,咱們走著瞧,我今天把話放在這里,只要我們弟兄幾個同心合力,就能做到一年五十輛車的規模,將來就能成為全城數一數二的大車行!至于怎麼弄錢買車,我來想辦法,做不到我給你們跪下請罪,可拉車賺錢的事情得你們負責,能做到嗎?”

    三兄弟受此一激,一個個站起來︰“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茶壺隨口就來。

    麻桿咬著牙根︰“好!小哥,既然你這麼說了,兄弟我沒啥說的,我信你,拼老命我也賭上一把!”

    “還有我!小哥,我干定了!”吳三的聲音震得大家耳朵嗡嗡響。

    老四羅德發也不甘落後︰“算賬的事我來,小哥,我們就等你買車回來了!”

    小茶壺哈哈大笑,抓起酒壇,連續倒滿四碗酒︰“喝完這碗,我得回去守夜,丑話說在前頭,這碗酒一旦喝下去,我們誰也沒有退路,往後誰都不能說個不字,你們三個可要想好啊!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小哥,你這不是廢話嗎?”

    “來!誰怕誰!”

    四碗酒瞬間端起來,“乒乒乓乓”一踫,全都倒進嘴里,完了各人喘著粗氣放下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齊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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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身不由己

    年關將至,街面上的喜慶之色,越來越濃,鄧掌櫃的“流芳齋”茶館卻相反,旅人們和周邊各縣鄉來的打工者,都回老家過年去了,城里的家家戶戶操勞了一年也都忙著準備年貨,一心想過個團團圓圓的新春佳節,沒有誰再有心思上茶館喝茶。

    眼見生意清淡,茶館的鄧掌櫃也打算陪同三年沒回過眉山娘家的老婆和幾個孩子,一起趕往眉山過年,新年初五以後才回來開張,所以鄧掌櫃在臘月二十五就關閉店門,給幾個茶博士和伙計發完薪水紅包,反復囑咐小茶壺看好家才離去。

    入夜,小茶壺從麻桿家里吃完飯回來,看到個漢子蹲在茶館大門外,小茶壺小心接近,舉起燈籠仔細打量,立即從服飾上辨認出是個滿族漢子,想起平日見到的滿人的囂張樣子,心里不禁有些慌張。

    滿族漢子站起來,身材高大,壯得像頭牛,臉上沒有尋常滿人飛揚跋扈的表情,反而十分溫和,他略帶歉意地抬手做個揖︰“我……冒昧打擾了,有件事想求你。”

    “哦!我認識你,昨天中午你到茶館來喝茶、吃點心。”小茶壺疑惑地問︰“我一個瘦不拉幾的窮小子,能幫你什麼忙啊?”

    滿族漢子一臉的不好意思,壓低聲音懇求道︰“我想求你幫我賣一件東西,是晉朝的鎏金銅佛,城里的兩家古董店都不給好價錢,拿到當鋪我不忍心,听說你認知洋人……”

    “等等!”小茶壺大吃一驚,心髒禁不住狂跳︰“你听誰說的?我沒門路啊,再說你是滿人,在這城里高人幾等的滿人啊,成都商家誰敢不給你面子?沒必要找我的,找我這個小人物根本沒用啊!”

    滿族漢子笑了笑︰“滿人中也有三六九等,實不相瞞,我就屬于滿人中的落魄戶,僅僅比披甲兵好一點,每天不下力氣干活,照樣得餓肚子,何況我還有一個母親和兩個妹妹要養活,光靠將軍府每月下發的半袋子糧食,根本活不下去,所以,來求你幫忙了。”

    小茶壺听到這番誠實的話,雖然半信半疑,但心里略感安定,借著燈籠的光亮,細細觀察,果然發現對方衣衫陳舊,衣襟和袖子上的瓖邊已經磨得差不多了。

    “兄弟,外面冷,能不能請我進去坐坐?我等你老半天了,口渴呢。”滿族漢子性子直,很不習慣小茶壺這種眼摳摳打量人的方式。

    小茶壺猶豫過後,還是點點頭,把燈籠遞給滿族漢子,掏出鑰匙打開大門,進去後輕車熟路地進入櫃台,點亮一盞中號油燈,拿到堂中桌上,轉身進入後堂泡茶。

    滿族漢子吹滅燈籠插在牆邊,坐下沒一會兒,小茶壺端來個托盤,上面是一壺熱茶和一碟酥餅。

    這會兒小茶壺已經冷靜下來,邊斟茶邊客氣地笑道︰“昨天茶館就歇業了,沒什麼好東西招待貴客,將就用點兒吧。”

    “已經很好了。”滿族漢子接過熱茶點點頭,沒急著喝也沒動酥餅,濃眉下的炯炯雙眼一直注視著小茶壺。

    小茶壺從容坐下,低聲問道︰“這位大哥,听你口音,是東北人吧?”

    滿族漢子點點頭︰“我老家是遼西的,蒙古正藍旗,祖輩入關後一直待在浙江,五年前才奉命調防成都的。”

    “這麼說,你家里應該是當官的啊,怎麼混成這樣?”小茶壺很不解。

    滿族漢子窘迫不已,紅著臉好久才回答︰“我父親和我哥哥官不大,四年前一起死在打箭爐那場平亂中,朝廷的撫恤金被層層克扣,到我們手上已經不多了,一年後,我們家的房子被將軍府收回,換成小房子,一來二去家里沒剩什麼值錢東西,我年紀又小,皇上推行新軍之後,不滿十六歲不讓當兵,所以一直眼巴巴盼著,今年秋季我滿十六歲,可今年秋季騎隊、步隊搞什麼調整,又不征兵了,只能盼開春征兵,到時候就能領到十個銀元的月餉,日子就不會這麼緊巴巴了。”

    小茶壺凝望一米八五左右的壯實漢子,驚訝地張大嘴巴︰“你你……你這麼大塊頭,今年只有十六歲?”

    “秋天就滿十六了,看不出來吧?我們家的男人都這樣,從小騎馬射箭玩刀子,小時候我父親風光,家里還算吃得好,所以我身體也壯實些,前幾天我發現長胡子了,我媽說……是男人了,嘿嘿!”滿族漢子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摸了摸下巴。

    小茶壺看著他長出口氣︰“真羨慕你的身體啊……對了,你听誰說我認識洋人?”

    滿族漢子略微猶豫,最後還是實話實說︰“我听我鄰居家大哥說的,他叫溫特赫,受雇給洋行當護院,他說,那天看到你賣玉佩抗錢回去,他眼珠都紅了……這條街斜對面就是我們滿城,很多人常來你們這兒喝茶聚會,所以溫特赫認得你。他還是很佩服你的,說你會洋文,在洋人面前不卑不亢,比我們將軍都牛逼,對吧?”

    “我哪里會洋文啊?”小茶壺無語了,愣了好久,終于無奈地說道︰“喝茶,潤潤喉嚨再說吧……對了,你貴姓?這麼稱呼?”

    “我的本名叫塔烏勒特,漢姓叫唐五麟,麒麟的麟,你呢?”唐五麟是個實誠的漢子,明亮的眼楮里滿是樸實的誠意。

    “我姓蕭,草字頭的蕭,沒名字,是個孤兒,父母是誰都不懂,別人都叫我小茶壺,我也習慣了。”小茶壺低聲回答。

    唐五麟沒再說話,輕輕推動裝著幾塊酥餅的碟子到小茶壺面前,自己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唐五麟很自然的禮讓舉動,迅速贏得小茶壺的好感,小茶壺沉思過後,抬起頭來︰“唐兄,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就勉強去試一試,我可先說好,不一定能成事,我只能說盡力去做,行嗎?”

    “謝謝!要不我馬上回去把佛像送來給你瞧瞧......”唐五麟大喜過望,放下茶碗站起來就要走。

    小茶壺連忙喊住他︰“不急不急,看不看都無所謂,等我找到洋人問清楚了再說,到時你要和我一塊兒去,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唐五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我心急了,對不住啊,兄弟,要不……沒事我先回去,我明晚再來听消息怎麼樣?”

    小茶壺考慮片刻,點點頭,到櫃台拿來張紙,包好幾塊酥餅遞給他︰“明天我就去辦這事,先說好,成與不成,我可沒把握。”

    唐五麟頗為感動,看看手里的紙包,什麼也不說,轉身就走。

    小茶壺送出去,等他走遠了才關上門,靠在門背上苦惱地思索起來。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沉思中的小茶壺嚇了一跳,驚醒過來連忙去開門,誰知門一開,就看到易姐那張憤怒的臉,接著被易姐掐住耳朵拖進去,痛得小茶壺“咿呀”慘叫,不停地求饒。

    易姐惡狠狠哼一聲,前去關上門,回到小茶壺面前,從腰後掏出個小布袋扔到桌上,叉著腰嚴厲質問︰“龜兒子的,老實交代,你從哪兒偷來的錢,竟然買三塊錢一盒的珍珠粉?說!”

    小茶壺捂著耳朵,惱火不已︰“姐,你講道理行不行啊?我送禮給你,還遭來一頓打罵,沒有天理啊?”

    “啪——”

    易姐一巴掌煽在小茶壺頭上︰“今天你要不給我說清楚,我非打死你不可!”

    小茶壺看到易姐的憤怒有些異樣,連忙上前賠不是,求易姐坐下後,立刻避重就輕,半真半假地交代︰“……對了,麻桿分給我十個銀元,我買英國產的膠底新鞋花了兩塊多,買美國鋼筆和墨水花了一塊三,買一套舊貨攤的《二十四史》花了三塊五,我想要不是姐疼我,我活不到今天,所以就再買了一盒珍珠粉,早上拿去給你,那時你還在睡覺,我只好放在你的梳妝台上。”

    易姐猛拍一下桌子,站起來惡狠狠地呵斥起來︰“你還敢騙我?你到洋人店里發大財的事情,全城都傳遍了,還敢對我撒謊?翅膀硬了,是嗎?好……老娘不管你了,今後要是老娘再理你這殺千刀,老娘就是你養的!”

    “姐——”

    小茶壺連忙沖過去,一把抱住轉身就走的易姐,死也不松手︰“姐、姐,你听我解釋,不是你說的那樣,真的不是啊!呀哎……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啊?”

    “松手!”易姐被小茶壺緊緊抱住,雲鬢混亂,一張瘦臉頓時憋得通紅。

    小茶壺根本不答應︰“不松,就是不松!我一松手,你發牛脾氣跑掉怎麼辦?今天大爺我就不听你的!”

    易姐已經渾身乏力,手腳發軟,痛苦地連連掙扎︰“你勒死我了,松手啊……我喘不過氣來……”

    小茶壺仔細看看這才松手,但還是抱著易姐緩緩坐下︰“姐,你這脾氣真得改改,我都十七歲了,是個爺們兒了,你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想打就打,想捏就捏啊?要是有外人看見,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里擱?”

    易姐氣得笑出聲來,笑完感覺屁股下有些異樣,立刻意識到小家伙真的長大了,竟然讓自己這顆心也哆嗦了幾下。

    易姐有些慌亂地推開小茶壺的手,站起來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板著臉,要小茶壺說實話。

    小茶壺只好如實交代,把土地廟里的十幾個孩子說得特別慘,再聯系自己的遭遇,大發感慨,惹得易姐頻頻抹眼淚,這才把最後租房子和開人力車行的事情和盤托出。

    “原來竟是這樣……看來是姐錯怪你了,以為你們是偷來的玉佩呢……”

    易姐眼里已滿是欣慰,伸手摸摸小茶壺的臉,難得地贊揚起來︰“是長大了,有擔當!這才是個男人該做的事,姐願意幫你,不過你知道姐的身份低,恐怕還得求干爹出面說句話,他老人家年輕時候也是郫縣地界的袍哥出身,在成都城二十幾年下來,很有面子,和當官的說得上話,有他給你作保,你才能把戶籍辦下來,然後才能辦其他事。”

    小茶壺知道易姐說的干爹便是“百翠樓”老板,有些不樂意了︰“你是說,這事兒得求你們熊老板?他從來都不喜歡我,看見我他就沒有好臉色,他會幫我?”

    易姐正要發火,轉念一想不由莞爾,刮了刮小茶壺的鼻子︰“嘻嘻,吃干醋了?放心吧,姐和熊掌櫃沒你想的那麼齷齪......他收姐做干女兒,是因為姐能幫他管束那群小丫頭,姐也需要他這個靠山,就這麼回事......你不信,看看姐臉上這大塊燙傷疤痕,誰會對姐起歪心思?唉,若非如此,以姐的琴技,我們姐弟倆哪里會過得這麼寒磣?”

    小茶壺的臉瞬間變紅,心里卻有點兒發酸。他強壓苦楚,嘿嘿一笑︰“姐,我不是那意思,其實我沒想什麼,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姐,等我發財了就把你接出去,住大房子,住洋樓,安安逸逸過日子,再也不用看人臉色。”

    易姐感動不已,眼淚禁不住往下淌。

    小茶壺從來沒對她說過這樣暖心窩的話,從來沒有今天這麼懂事,她忽然覺得自己拼死拼活養大小茶壺值了,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小茶壺許諾的美好生活。

    小茶壺從易姐衣襟上扯下手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姐,別這樣,現在你都這樣了,將來住進大洋房,還不幸福得暈過去?”

    易姐一听,破涕為笑,嗔怪地打了小茶壺一下︰“什麼時候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了?就會挑好听的說,把姐說得心暖暖的,你這小壞蛋!對了,說個正經事,今後你要小心點兒,這世道不太平,難保沒有惡人眼紅你,千萬不要得意忘形,財不露白的古訓,你要記在心里。

    “還有,上次你救下的什麼貴人送來的一百兩謝儀,姐一直給你留著,原想等你討媳婦兒的時候用,既然現在你要開車行,估計得用不少錢,改天你拿去吧,那一百兩銀子全是成色十足的官銀,一百兩能換兩百一十個銀元呢。”

    “姐,我不用那些錢,你留著用,喜歡什麼就買點什麼吧。”小茶壺臉上全是自信的笑容。

    易姐立馬沉下臉︰“胡說!你要是真想姐好,讓姐今後過上好日子,就該踏踏實實地把車行做起來,我琢磨這是個賺錢的正事,不偷不搶,全靠力氣吃飯,活得坦坦蕩蕩,做人做得心里踏實,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

    “雖說你年紀還小,但做事情切忌三心二意,有頭無尾!車行要是真的開起來,方方面面事情少不了,你得多備些錢周轉才是。”

    小茶壺笑道︰“姐,你就放心吧,這事兒我心里有數,再說那一百兩銀子也幫不上大忙,車行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還有麻桿、吳三和老四幾個呢,只要肯動腦子肯出力氣,總會有辦法慢慢做大的......那一百兩銀子你先留著,要是哪天真缺錢了,我再找你要,行嗎?”

    “好吧!”

    易姐听小茶壺說得有理,點點頭不再操心,抬手打開桌上的布包,拿出包裝盒很漂亮的珍珠粉,小心打開湊到鼻端聞了一下,滿意地拍拍小茶壺的臉︰“算你有良心,記著還有個姐。”

    小茶壺連忙賣乖︰“姐,要是你願意,等將來我賺錢了,什麼貴我給你買什麼,什麼法國香水什麼瑞士手表等等,只要你喜歡,不用開口,我就給你買回來,你不叫停我接著發瘋地買,絕不停手!”

    易姐被逗得咯咯直笑,笑得無比的開心和燦爛。

    小茶壺忽然發現,自己這個姐姐雖然臉上有塊大疤痕,可笑起來一點兒也不難看,反而那麼的真摯動人,那麼的有韻味。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7
第九章 做人要講信用

    夜已深,小茶壺仍然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起來給火盆添加幾次木炭,仍然感覺徹骨寒冷。

    唐五麟的突然到來,讓小茶壺煩惱不已,按照他的本意,打死也不願再到英國洋行去了,因為他對人撒了謊,心中並不是那麼坦然。

    可是如今的情況,卻是他不去不行,雖然唐五麟態度友好,為人看起來也很坦誠,但小茶壺絕對不敢拒絕唐五麟,要是惹惱了唐五麟,說不定直接的威脅就來了,成都城里近三萬八旗子弟和眷屬無論怎麼落魄,他們都還是居住在西門內的城中城里,兩百余年來心安理得享受四川民眾的供養,享有高人數等的特權,哪怕他們當街殺人,成都各衙門甚至四川總督都管不了,能管他們的只有代表滿清皇帝坐鎮四川的成都將軍。

    因此,要是唐五麟這樣的人發起狠來,後果不是現在的小茶壺能夠承受的,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拒絕唐五麟的請求。

    數月來的經歷,令小茶壺對這個世道有了較為直觀的認識,時常陷入折磨人的反思之中,最後他面臨的只有一個選擇︰盡快擺脫目前的生活困境,然後才能考慮下一步的發展。畢竟在這樣一個全無平等可言的時代,他這種賤如螻蟻的身份,要好好生存下去,非常不容易。

    迷迷糊糊中,小茶壺被一陣拍門聲叫醒,他連忙披上棉衣,匆匆爬起來,穿過後堂前堂打開大門,看到是笑眯眯的麻桿和吳三、羅德發,便叫他們進來,吩咐麻桿幾個自己到後堂燒水泡茶,便獨自去洗漱。

    小茶壺收拾完畢回到正堂,麻桿幾個已經泡好熱茶,圍坐在一起聊天。

    羅德發看到小茶壺仍然是長發散亂的樣子,隨手從懷里掏出把精致的牛角梳子,讓小茶壺坐下,開始為他梳頭︰

    “小哥,這麼多年就沒見你頭發整齊的時候,看來你得討個婆娘回來了,頭發像雞窩一樣,走出去一點兒面子也沒有。”

    麻桿和吳三一听笑了起來,麻桿摸摸自己整齊的長辮,頗為炫耀地甩了甩︰“小哥不願討婆娘也沒關系,等過年茶館開張,就辭了茶館的事情搬回去住,家里幾個小丫頭干別的不行,梳頭打辮子可是一流的。”

    小茶壺嘿嘿笑道︰“我還真想這麼干,說不定過完年我就辭掉這份活計搬過去住,不過,不能把一群弟弟妹妹當成佣人丫鬟使,除了讓他們干些家務之外,我想教他們讀書寫字,總不能一輩子當睜眼瞎吧?老二老三,你們兩個也是,抓緊學識字,學算數,要是將來連賬本都看不懂,就丟臉了。”

    “對頭!我贊成小哥的說法,我每天都可以擠出半天時間,給二哥、三哥當先生!”羅德發眉飛色舞,大聲附和,心想要是真成了麻桿和吳三的先生,想必感覺會很爽。

    麻桿自從跟隨小茶壺去一趟洋行,回來之後頗有感觸,早就打定主意盡快學會認字。天天練武一身力氣的吳三,卻把讀書寫字看得比登天還要難,但在小茶壺有理有據的威脅下,吳三只好苦著臉,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弟兄幾個說說笑笑,不覺到了午飯時間,吳三很自然地到後堂淘米煮飯,麻桿出去買肉菜,識字的大哥小茶壺和老羅德發,繼續坐著喝茶,美其名曰討論兄弟和十幾個丫頭小子的教育問題。

    午飯過後,小茶壺換上那身體面的衣衫,留下老三、老四看門,拉上麻桿匆匆出去,一路上把昨天傍晚滿人唐五麟找上門來的事情詳細說出,立刻引起麻桿的警覺和擔憂。

    麻桿很不願意為素不相識的唐五麟去冒險,小茶壺無可選擇之下,只好以江湖信用為借口搪塞,兩人走到隆興街口的時候,麻桿突然停下腳步,拉著小茶壺的袖子問︰“小哥,等會兒見到洋人,你怎麼說?”

    小茶壺無奈地回答︰“還能怎麼說?昨晚我想了一夜,也沒理出個頭緒來,最後覺得,既然我們決定好好做生意,往後就少不了要跟洋人打交道,守規矩講信用才能長久,上次說瞎話是迫不得已,誰讓我們窮得發瘋了?可往後總說瞎話就不行了,我已拿定主意,先到前面那家茶葉鋪買兩盒上好的紅茶,見了面就老老實實陪不是,實話實說,我相信洋人也不會為難我們。”

    “啊!?真要送禮?”麻桿非常舍不得。

    “送!一定要送!而且就送祁門紅茶,洋人喜歡那玩意兒,特別是英國人,走!”

    不一會兒,麻桿捧著包著禮盒包的上品紅茶,低著腦袋,亦步亦趨跟在小茶壺身後,邁進了洋行大門,看著手中三個銀元買回的東西,心疼得直咬牙,倒是小茶壺舉止從容,臉帶微笑,進門的時候,還不忘對守門的兩個滿族伙計點點頭。

    年關來臨,洋行的鐘表生意出奇地好,衣著華貴、辮子油亮的官紳財主,帶著女眷下人足足有二三十人,分成一堆堆擠在各個櫃台前,仔細挑選各種鐘表首飾,驚嘆聲、撒嬌聲,此起彼伏,反而是半敞開式的會客廳里沒一個人,仿佛大家都沒時間坐,都在搶時間爭著花錢。

    與上次前來不同的是,櫃台里除了兩個年輕的中國伙計之外,又增添了兩名身穿華美裘皮、渾身珠光寶氣、年紀一大一小的白人女子,身穿體面西裝的洋行老板羅柏亭,穿梭其中,幾個人面對一群有錢的傻大爺,忙得不亦樂乎。

    小茶壺看到忙成這樣,也沒上去打招呼,領著忐忑不安的麻桿,徑直走到會客廳,大大方方地坐在長沙發上,耐心等候。

    一個多小時過去,客人終于少了,早已看到小茶壺的羅柏亭,滿臉笑容地走了過來,親切問候幾句,在小茶壺發自內心的恭維下,爽快地坐下,小茶壺隨即恭恭敬敬站起來,送上禮物。

    羅柏亭禮貌地站起,接過禮物高興致謝,大聲叫來櫃台里那位三十多歲的白人女子,略微交談,熱情地轉向小茶壺介紹起來︰

    “親愛的蕭,這是我的夫人,她非常喜歡你的禮物,這種紅茶連我們大英帝國的女皇都喜歡,你真是有心了!”

    “泥嚎!我很喜歡,謝謝!”羅柏亭夫人向小茶壺致謝,一口別扭的中國官話,比起她老公可差遠了。

    小茶壺很紳士地微微鞠躬︰“見到您很高興,夫人,在我看來,你比英國女皇更美麗動人。”

    羅夫人夸張地掩嘴驚呼一聲,羅柏亭哈哈大笑,只有麻桿嚇得不輕,心想小哥你龜兒子的也太大膽了吧?哪有當人家的面夸人家老婆漂亮的?而且還夸得比人家國家的女皇還漂亮,這不是大違禮數嗎?

    可奇怪的是,洋人不但沒生氣,反而很高興,讓麻桿覺得更加不可思議。

    羅夫人簡單問候兩句,帶著禮物,走向櫃台內的白人少女,羅柏亭示意大家坐下,便開口詢問小茶壺的來意。

    小茶壺臉上露出羞愧之色,慢慢把自己和麻桿的窮小子身份,以及上次賣玉佩時的胡言亂語和盤托出,最後非常誠懇地致歉。

    羅柏亭臉色數變,從高興到驚訝,從驚訝到皺眉,從皺眉到沉思,最後變成平靜的微笑︰“蕭,很高興你能告訴我這些,你是個誠實的人,至少比我在中國遇見的大多數人都誠實。玉佩的事情你不需要感到不安,因為我覺得自己買回了一件很滿意的東西,物有所值,不存在什麼欺騙,其他的致歉我接受,不但接受,而且我還希望能與你成為朋友,今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仍然願意與你合作,因為,你的誠實和勇氣感動了我,親愛的朋友!”

    “謝謝!謝謝先生的慷慨,今後還請先生多多關照和指點。”

    小茶壺站起來,由衷感謝,覺得面前這個鷹鉤鼻下蓄著翹胡子的洋鬼子,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壞。

    羅柏亭示意小茶壺坐下喝茶︰“蕭,請恕我冒昧,我感覺今天你專程前來,不僅僅是致歉那麼簡單吧?”

    小茶壺連忙放下茶杯,把自己幾兄弟準備成立人力車行的事說出來,虛心地征求羅柏亭的意見。

    羅柏亭非常感興趣,詳細詢問一番,便提出自己的建議︰“蕭,你有沒有興趣購買英國生產的人力車?我們英國的產品比日本的優秀,無論質量還是設計都非常好,為何你只考慮買日本的產品呢?”

    小茶壺解釋道︰“英國有生產人力車嗎?價格想必很貴吧?先生,英國的產品的確是好,可太貴了,我們買不起……”

    “不不不!蕭,你的認識是錯誤的,完全錯誤!”

    羅柏亭激動起來,攤開雙手竭力辯解︰“也許你不知道,人力車這種東西,在上海和天津已經流行很多年了,而且中國流行的人力車也不是在日本制造的,而是在日本制造輪圈和輻條,從英國或者德國買回普通軸承,一起拿到他們的上海工廠進行組裝的......我認為,我們完全可以從英國購買輪圈、輪胎、輻條、軸承等零配件,拿到成都自己生產,這樣一來,價格就會很便宜了,你說對嗎?”

    小茶壺嚇了一大跳,立刻體會到羅柏亭的意思,冷靜一想,疑惑地問︰

    “先生,我的購買力有限,僅僅是幾輛車的生意,不敢想得太遠,也不值得麻煩先生,可先生這麼說,是不是早有了其他想法?”

    羅柏亭點了點頭,笑著道︰

    “蕭,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年輕人,你有很好的商業天賦,令我深感意外。蕭,我也要和你說老實話,我有十二輛英國產的自行車已經運抵上海,大約半個月到二十天就會出現在這個商行里,但是之前我並沒有想到人力車,是你提醒了我,我的朋友,我忽然發現,在成都這個四十多萬人口的大都市,人力車也許要比昂貴的、只有貴族才能消費的自行車擁有更大的市場。”

    小茶壺為難地搖搖頭︰“先生,以你的實力,辦個工廠很簡單,從英國買進零配件和鐵皮螺釘什麼的,再買兩台焊機和幾台人力切割機,就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生產出適合的人力車。

    “可我們就不行了,由于資金不足,只能暫時先買幾輛回來,然後通過自己的努力,慢慢積累,慢慢增加資本。我們祖宗有句格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而不是去做沒有能力實現的美夢。”

    羅柏亭深感意外,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還知道電焊機、切割機這樣先進的機械設備,而且談吐大方,條理清晰,言語中不卑不亢,隱隱透出古老中國的智慧,不由得對小茶壺高看一眼,略作考慮,和氣地問道︰

    “蕭,有個問題我想听取你的看法,按照你的估計,整個成都,到底能夠賣出多少輛人力車?”

    小茶壺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想都不想,隨口就來︰

    “剛開始時需求不會太多,畢竟人力車在成都還算得上是個新鮮事物,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只要做起來,人們接受它完全沒問題,只需要看看上海的情況就知道了。按照上個月《成都日報》的統計報道,成都城里城外人口數量已經達到四十五萬人,這個數字還不算周邊各縣鎮的居民人數,這就意味著人力車、甚至自行車都擁有很大的市場。

    “我粗略計算了一下,成都有二十幾個專門從事客運的車馬行,共有各種轎子、客運馬車一千五百架以上,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官府和富人家自己擁有的數量,所以我預計,幾十萬人口的成都,起碼需要一千輛人力車。人力車只需一個人拉動,更快更平穩,相信很快就會取代落後的轎子和馬車,如果再加上周邊十幾個縣城,數量至少翻一番,而且還會年年遞增。”

    羅柏亭眼前一亮,贊賞不已︰

    “說得很好!蕭,你不但有遠見,而且還是個生性嚴謹的人,你看這樣好不好,三天後,你到我這兒來一趟,我們繼續就這一大有前途的商機交流一下。”

    “這?先生,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小茶壺隱約想到什麼,但卻不敢確定。

    羅柏亭微微一笑,道︰

    “誠然,這是個不錯的商機,但在實踐之前,每一步都需要反復分析才能決定。這兩年成都發展很快,政府招商局的火力發電廠,已經投入建設,不久後即將運營,中國西南最大的商業展示區,就建在城西的青羊宮,建成後將成為全世界商品的集中展示銷售區,你們中國人自己辦的各種機器廠、燈泡廠、五金廠陸續出現,在東郊的龍潭鎮的私營水泥廠,已經投產,這些企業幾乎都顯示出驚人的活力和贏利預期,所以我也很想做點兒什麼。”

    小茶壺听得目瞪口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這個時代成都的私營企業竟然這麼有活力,這和印象中封建愚昧落後的情況大不相同。

    羅柏亭很滿意小茶壺的反應︰“所以我說,蕭,機會來了,就在我們面前,因此我想在成都建立個自行車廠,不但生產自行車,還要生產人力車,當然,前期我們還是應該以組裝為主......

    “簫,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對新事物接受得很快,我認為,你能很好地幫助我,我們接下來的合作,一定會很愉快,我有信心做好,或許還可以推廣到其他方面。簫,恐怕你不知道,我手上擁有多項英美各國產品的西南代理權和經銷權,包括現在已經成功佔領成都市場的英國煤油。”

    小茶壺心中對羅柏亭的精明和能力,非常欽佩,但他卻不想做洋人的狗腿子,雖然如今窮得叮當響,羅柏亭拔根腿毛都比他大腿粗,可小茶壺還是痴心妄想地選擇平等的合作立場,盡管他沒有本錢,也沒有勇氣說出來。

    該說的已經說了,小茶壺起身告辭,臨走前低聲詢問羅柏亭是否仍然對中國的古董感興趣?羅柏亭一愣,隨即會意一笑,低聲告訴小茶壺︰只要真有價值,他就舍得花錢。

    小茶壺在羅柏亭夫婦禮貌送別下,離開洋行,臨行前小茶壺還拽出幾句精心準備的英語,引來羅柏亭夫婦一陣舒心的笑聲。

    在小茶壺看來普普通通的一件事,卻讓街道兩旁的各店家和過往行人,一時引為奇觀,紛紛打听這是誰家少爺,竟然獲得洋人的如此禮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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