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傲氣凜然 作者:天子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8
第十章 麻煩來了

    三天時間過得很快,小茶壺別出心裁地用鋼筆寫出《人力車市場調查報告》,羅柏亭接到書面報告很意外,再听小茶壺逐條解釋,完了贊不絕口、小心翼翼地把報告收起來,答應三十天內為小茶壺先從上海運來五輛日本產人力車,只需小茶壺寫一份簡單的契約即可,慷慨地免去小茶壺應該交的至少三成的定金。

    滿人唐五麟的鎏金佛像順利出手,三百五十塊銀元的賣價,令唐五麟感激不已,唐五麟非要分給小茶壺一百銀元,小茶壺內心掙扎良久,最終還是忍痛拒絕了。一向見錢眼開的小茶壺沒有喪失危機感,他懷疑佛像來歷不正,怕收下錢之後過不安穩。

    既然害怕這錢扎手不敢收,還不如干脆爽快些。結果,這份慷慨所產生的效果,遠遠超過小茶壺的預期,小茶壺想人所想、急人所急的委婉拒絕,在唐五麟眼中變成了視錢財如糞土的深重義氣和豪氣,令心眼實誠的唐五麟感動得眼珠潮紅。

    今年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在茶館舉行,這頓團圓飯比往年都要來得喜慶豐盛,妓院歇業三天,忙碌一年的易姐和 丫頭,終于可以喘口氣,來到茶館坐鎮指揮一群小子丫頭。

    麻桿帶來的小家伙們手腳很勤快,不用吩咐就搶著做事,幾個機靈的深得易姐的喜愛。小茶壺和麻桿當起了大爺,大馬金刀地坐著喝茶擺龍門陣,要不是易姐和 丫頭看不過眼,不時過來橫眉豎眼教訓一通,估計小茶壺和麻桿更加愜意。

    年夜飯從下午四點吃到夜幕降臨還不罷休,吳三和羅德發在各自家里拜完祖宗,胡亂扒了幾口飯便興沖沖趕過來,四兄弟把盞共飲,將熱熱鬧鬧的年夜飯推向**,直到酒足飯飽舌頭不利索了才結束。

    十幾個小子丫頭收拾干淨,麻桿就領著他們回城北的家,小茶壺和吳三、羅德發燃起一大盆旺旺的炭火,和易姐、 丫頭圍坐一起,嗑瓜子聊天。

    半小時後,麻桿匆匆返回,只見他頭發衣衫撕破,臉上滿是鮮血和傷痕。小茶壺幾個大吃一驚,圍上去連問怎麼回事?麻桿掃一眼拿來手絹擦拭的易姐和 丫頭,咧嘴笑笑說是來這兒的半路上被人搶了,爬起來之後人影都找不著,好在身上沒帶幾個錢,所以沒什麼損失,就是鼻子出血有點難受。

    大年三十遭遇這麼個事情,守夜便失去了應有的樂趣,恰好對面的妓院來人說留守的陸媽媽叫易姐兩人回去,一起彈琴唱曲熱鬧熱鬧,不疑有它的易姐和 丫頭吩咐幾句走了,剩下四兄弟關上門,回到火盆邊上坐下。

    小茶壺把熱毛巾遞給麻桿,等他擦干淨臉上的血跡,才嚴肅地問道︰“怎麼回事?”

    麻桿把骯髒的毛巾抓得緊緊的,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屈老大!”

    眾弟兄大吃一驚,羅德發更是驚得站起來︰“就是西門外那個專發死人財的屈老大?以前你不是一直跟他混嗎?”

    麻桿沮喪地搖搖頭,把事情原委徐徐道來︰

    “前幾天屈老大派人威脅過我,問我是不是偷他東西賣給洋人了,我一咬咬定說絕對沒有,來人沒說什麼就走了。當時我心里就發慌,但連續兩天沒事,也就不再往心里去,可是今天……

    “就在剛才,我送十幾個小家伙回去,進家門就看到家里被砸得亂七八糟的,剛醒悟過來,屈老大一幫人突然圍上來,啥也不說就是一頓打,還搶走我身上僅有的幾十塊銀元,最後屈老大扔下狠話,要我三天之內把一千一百塊銀元送到他面前,再擺上十大桌酒席給幫中眾人磕頭請罪,否則不但要把我大卸八塊,十幾個小的也要斷手斷腳,不能幸免。”

    “玉佩的事被發現了!”

    羅德發臉色發白,嘴唇不停哆嗦。

    吳三卻很硬氣,惱怒地捏緊拳頭,大聲吼道︰“怕個錘子!麻隔壁的,我馬上回去求我大哥二哥,我就不信屈老大一個只會專挖人祖墳的叫花子有多狠!”

    “都坐下!”

    小茶壺低喝一聲,轉向垂著腦袋的麻桿︰“老二,屈老大說給咱們三天時間?”

    麻桿神色凝重地點點頭︰“嗯,就是到年初三為止,那天他要開堂祭鐘馗祖師爺,年年都這樣,只是今年讓我趕上這倒霉事兒。”

    小茶壺考慮片刻︰“這事還有誰知道?我是說,除了你們幫里那些人之外。”

    麻桿抬起頭,苦思良久,回答︰“估計別的幫會暫時不知道,要傳出去至少也得在年初三之後。屈老大以前很窮,專干缺德事,沒人看得起他,其他堂子幫會都不願意和他過多來往。”

    “嗯!現在他手下有多少人?”小茶壺繼續追問。

    麻桿似乎感覺到小茶壺的動機,略微愣了一下,如實回答︰

    “幫里男女老少原有七十幾人,今年屈老大似乎運氣來了,秋天時候讓他撞到幾個古墓,挖到好些古董,但他怕惹來江湖災禍,只好悄悄跑到重慶偷偷賣掉一兩件,回來後他有了錢,投靠的人這才漸漸多起來。

    “現在幫里有百余口人,都住在紫竹林那片自己搭蓋的破房子里,屈老大一直霸著破道觀最好的兩間偏殿,為人很霸道,幫中女人只要他看上就叫進去陪睡,否則打個半死趕走。

    “上個月,他又強佔了兩個剛滿十三歲的落難女娃子,幫中誰都不敢說,他手頭寬泛後收買了十幾個親信,都是沒有家人的亡命漢子。”

    小茶壺听完,緩緩站了起來,在三個弟兄緊張的注視下,來回慢慢踱步,反復權衡後,回來坐下,眼中露出殺機︰

    “我們兄弟幾個能有今天,不容易啊!辛辛苦苦擔驚受怕才有點兒盼頭,決不能再活回去!再一個,過完年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敢說頂天立地,起碼也要像個男人一樣活出個樣子來,如果這次我們怕了屈老大,別說湊不夠他要的錢,就是湊得出這筆巨款暫時保個安寧,我們的臉面也丟光了!

    “錢沒了可以再賺,可心氣沒了、尊嚴沒了,才是最最要命的東西!三天之後,這事肯定會傳出去,我們四兄弟只要向屈老大這個掘墓賊跪下,今後還怎麼做人?哪里還有臉活下去?恐怕成都城的任何一個下三濫的混混,都敢在大街上隨意煽我們耳光!”

    “不!絕不!實在不行,我去殺了他!”

    吳三出身袍哥人家,哪里受得了這種委屈,聞言霍然暴起,大聲吼叫起來。

    麻桿跟著站起,全身發抖,咬牙切齒沒說一句話,他臉色慘白,五官扭曲,細長的眼里射出怨毒的精芒。

    羅德發不知所措地跟著站起來,定定地望著大哥小茶壺,四人之中,他既不會打架,膽子又小,但小茶壺的一席話,卻令他熱血沸騰,給他增添了無窮的膽量和勇氣。

    小茶壺見鼓舞起了大家的斗志,長出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

    “這事不能急,得慢慢合計一下,不然最後被弄死的就是我們......麻桿,從明天起,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要悄悄地把屈老大和幫中的情況徹底摸清楚,特別是晚上什麼時候睡覺,早上什麼時候起床,越詳細越好,時間不等人,要快!”

    “放心,我親自去。”麻桿咬牙回答。

    小茶壺想了想,道︰“你去可以,但不能露面,否則會引起屈老大的警覺,看看還有什麼好辦法沒有……大家都一起想想,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一定會有辦法的!”

    麻桿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我從十幾個弟妹中挑幾個過去,他們年紀小,不太引人注意。明天開始一直到元宵節,西門外的武侯祠、青羊宮等地都很熱鬧,有廟會,有游園,舞龍舞獅子耍把戲搭戲台的全都有,人山人海沒人會注意我們,哪怕幾個小的回到紫竹林到處逛也不顯眼。”

    吳三和羅德發齊聲叫好,小茶壺點點頭,轉向吳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老三,你手上有稱手的東西沒有?”

    吳三撓了撓頭︰“沒有,不過我可以回去找我哥借。”

    “不行!這樣會留下很多麻煩。”

    小茶壺立即出言否決,考慮片刻,低聲說道︰“算了,還是我來想辦法吧,不過大家要記住,這兩天千萬不能慌張,更不能向其他任何人說起這事!老二、老三,你們先回去,一幫小的肯定嚇壞了,告訴他們沒事,一定要讓他們安心,挑出來的幾個最好讓他們想起自己原先怎麼挨打受欺負,然後再把要做的事情悄悄告訴他們,我和老留下來,再說說話,仔細算計一下,明天晚上,我們仍舊在這兒匯合。”

    麻桿和吳三連聲答應,匆匆離去,小茶壺和羅德發開始緊張商議,內容不是怎麼除掉屈老大,而是萬一失敗之後如何應對,是亡命天涯,還是投奔哥老會或者是洋人?

    這個時候,長得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羅德發,終于慢慢進入角色,說出的很多顧慮和應變辦法,填補了不少漏洞,給小茶壺很大啟發和助益。

    兩人一直商議到天亮,仍然精神抖數,要不是羅德發猛然記起大年初一家里要給祖宗磕頭上香,恐怕兩兄弟還沒個完。

    送走了羅德發,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的小茶壺,怎麼也睡不著覺,想了想干脆換上一身新衣服鎖門出去,穿過巷子,從妓院側門進入後院,滿臉笑容地向幾個早起的伙計丫頭拱手拜年,接著推開易姐的房門,走到沉睡的易姐身邊,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易姐懶洋洋地睜開眼楮,努努嘴︰“假模假樣的拜年話就不用說了,紅包放在梳妝台上,自己拿吧。”

    小茶壺嬉皮笑臉地說︰“姐,我都是大人了,堂堂男子漢,哪里好意思要你的紅包?留著賞給別的小丫頭吧!”

    “唷!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老娘面前逞能了,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易姐猛然轉身,一把抓住小茶壺褲襠里的玩意兒,小茶壺猝不及防,嚇得驚叫起來,又不敢叫大聲,惹來易姐一陣放肆的大笑︰

    “怎麼了?捏你一把就不行了?這幾年我還捏得少啊?你全身上下,哪個地方我沒捏過?哈哈……龜兒子的,果然長大了,會臉紅了……”

    小茶壺好不容易掰開易姐的手,羞怒地退到三尺外,捂著硬邦邦的褲襠,惱火不已︰

    “姐,你怎麼能這樣?我都這麼大個人了,你還開這種玩笑?會嚇出病來的!”

    易姐又是一陣大笑,坐起來,揉揉笑疼的肚子,好不容易停下,斜著水汪汪的媚眼,半真半假地說道︰

    “看來你那筆賞錢留不了多久了......嗯,早點兒討個好人家的姑娘回去伺候你,省得你出去學壞。”

    小茶壺愣了一下,心里慢慢升起陣陣溫暖感動,鬼使神差之下,走到床邊坐下,拉過易姐的手說道︰

    “姐,等過幾年我賺大錢了,把你娶回去怎麼樣?”

    易姐突然全身發緊,呆呆看著握住自己小手的小茶壺,只覺得心尖兒不停顫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小茶壺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沒等他松開手,易姐的左掌已經飛起,小茶壺挨了個結結實實的大耳光。

    易姐打完後,仍勃怒不止,靈敏地擺動一雙小腳,跳下床來,追著可憐的小茶壺一陣打罵︰

    “殺千刀的龜兒子,大年初一竟然來調戲老娘,看我不打死你這沒良心的小**……”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9
第十一章 小丈夫本色

    大年初一,老天開眼,陰沉沉的天空終于放晴,久違的朝陽紅彤彤噴薄而出,金色的光芒籠罩大地,給新春佳節的成都帶來絲絲暖意。

    上午九點左右,青羊宮外已是人山人海,喧聲鼎沸,碼頭和西城門方向,仍有無數攜家帶口喜氣洋洋趕來的民眾,舉目望去,幾個方向延綿數里的馬車、轎子,在人流中緩緩移動,全都朝著青羊宮匯集,馬嘶聲、呼喚聲、大笑聲、吵嚷聲此起彼伏,如同鬧市一般。

    青羊宮大殿外的所有地方,均被人群佔據,新潮的西洋鏡、本土的小戲台、各式雜耍班子,更是人山人海,觀者如雲,挑著小吃和糖糕擔子使勁吆喝的小販,穿梭往來,到處響起的鑼鼓聲、銅鈸聲、叫賣聲,早已壓過青羊宮里的道場禮樂,雖然處處人滿為患,混亂不堪,可無處不洋溢著普天同慶的節日氣氛。

    青羊宮外山門入口處的茶棚下坐滿了人,全都是一時無法進入古老道觀的等候者,陪同百翠樓老鴇陸媽媽、易姐等一群娘們兒前來上香的小茶壺,亦側身其中。

    與所有或是焦慮、或是談笑風生的人不同,小茶壺坐在小竹凳上,靠著茶棚柱子直犯困,看到陸媽媽和易姐、 丫頭一群娘們兒仍在嘰嘰喳喳、興致盎然地說個不停,小茶壺干脆耷拉著腦袋閉上眼,不一會兒,竟然在鬧市一般的喧囂中睡著了。

    原本想睡個回籠覺補足精神的小茶壺,剛躺下不久就被易姐從床上強拉起來,盡管心里非常不願意湊熱鬧,但他不忍心拒絕心情大好的姐姐所求,最後還是跟著來了,這一路上他背著個裝滿香燭的沉重背簍,純粹是小廝佣人的命,因此壓根兒就沒有出游的興致,逮到機會就想好好睡上一覺。

    三頂華麗的雙人轎子,好不容易擠開一條路,行到茶棚外,面對人山人海怎麼也走不動了,前方擁擠的朝拜者想讓路也沒辦法,不得已,三頂轎子只好搖搖晃晃擠出人群,停到茶棚後面的林子里。

    一位五十余歲、身穿玄色緞面長袍的士紳率先下轎,遙望擁擠的人流,非常無奈,只好吩咐下人把家眷扶下來,暫且進茶棚找個地方喝茶等候。

    老士紳甫一出現,眼尖的陸媽媽已經看見,連忙迎上去道個萬福,滿嘴都是漂亮的恭維話和不要錢的美好祝福,涂滿脂粉的老臉,笑得像開爛的鮮花一樣。

    老士紳頗有風度,並不因為陸媽媽的妓院老鴇身份有絲毫顧忌和不快,大大方方地回了個禮,側過身虛扶一把來到身邊的夫人和兩個孫女,抬起頭四下看看,似乎想要找個位置。

    做了十幾年妓院老鴇的陸媽媽何等眼力,立刻命令跟來的小丫頭們讓出張小桌,恭敬地請老士紳一家落座。

    老士紳滿意地點了點頭,連“謝謝”也不說一聲,便領著家人大咧咧地坐下,跟隨而來的小廝丫鬟,隨即端來自備的香茶和各式精美點心。

    兩群人的意外見面,與打盹的小茶壺沒一文錢關系,交談聲絲毫影響不到小茶壺的好夢,沒過多久,迷糊中的小茶壺,忽然感到手臂一陣刺痛,痛得他差點兒坐到地上,惹來周圍一片笑聲。

    惱火的小茶壺睜開惺忪的眼楮,看到是易姐在掐他,本要罵出口的髒話只能咽回去,乖乖地跟著易姐,來到老士紳前方行禮。

    “張老爺,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您老以前見過的......老爺您是德高望重、遠近聞名的舉人,學富五車通達四海,所以今天想求您給我這弟弟娶個名字,過完年我就得給他報戶籍,否則今後走一步都難。”

    易姐低著頭,誠心請求,說完側身彎腰,盈盈施個大禮,邊上的陸媽媽見狀,也隨聲附和,大贊張老爺的博學與慷慨。

    張老爺被人捧臭腳,一時間心情大佳,捋捋保養得黝黑發亮的五柳長須,抬起頭望著愁眉苦臉的小茶壺,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小茶壺,怎麼了?見到老夫你不高興?”

    “哪里哪里,我是怕影響張老爺的雅興。在下恭祝老爺身體安康,闔家幸福!”

    小茶壺連忙作揖,心想我什麼時候認識你了?可想歸想,起碼的禮節還是要的,況且還是大年初一這種喜慶日子。

    張老爺捻須笑了起來,邊上一群人跟著笑,覺得小茶壺學人家秀才舉人老爺文縐縐的,純屬四不像,不過這口吉利話听起來倒是蠻舒服的。

    張老爺笑完,看著小茶壺頻頻點頭︰

    “兩個多月沒見面,你倒是長進不少,個子也比以前高了一頭,整個人看起來壯實許多,臉色也好看了!既然陸媽媽和你姐為你求情,我又是你們流芳齋鄧掌櫃的老哥們兒,這兩年在流芳齋你也沒少伺候我,今天我就發發慈悲,給你取個大號吧……對了,我記得你是孤兒,還記得自己祖上姓什麼嗎?”

    小茶壺看到易姐要開口,連忙上前半步,搶先回答︰“回張老爺的話,在下祖上姓蕭,草字頭的蕭。”

    易姐驚訝地望向小茶壺︰“我怎麼從沒听你說過祖上姓蕭?”

    “嘿嘿……這個,好像你也沒問過我啊,我自己都快忘了。”

    小茶壺歉意地低下腦袋,心情極為復雜。沒錯,他以前叫蕭一鳴,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純屬老天作弄,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姓氏。

    周邊驚訝的眾人,還是第一次听說小茶壺姓蕭,忍不住嘰嘰喳喳,低聲議論取笑。

    易姐滿臉疑惑,反復回想自己是否問過小茶壺姓什麼,記憶中好像問過,又好像沒問,一時半會兒記不清了。

    張老爺倒沒覺得有什麼問題,輕咳一聲,等眾人安靜下來,才帶著和藹的笑容,搖頭晃腦地說出一大堆︰

    “《爾雅》注釋有雲,蕭即嵩也,又雲,蕭敷艾榮,意為凡事委曲求全、而後致飛黃騰達之境,你這個姓不錯,你蕭家最有名的人物要數漢朝的蕭侯,也就是常說的‘成也蕭何敗蕭何’中的那位先賢……

    “這麼吧,我看你相貌端正,人也較為機靈,還算是不錯的後生,更令我滿意的是你泡得一手好茶,所以,今天給你取個稍微雅致一點的名字,就叫蕭溢茗吧!溢,是水字邊的溢,茗,是草字頭的茗,連起來的意思是,如淡濃相宜、中庸平和的茶水一般,流芳百世!怎麼樣,滿意吧?”

    “滿意!滿意!還不快謝張老爺賜名?”

    易姐代為回答,一把拉住目瞪口呆的小茶壺,低聲讓他跪下叩謝。

    小茶壺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呆呆看著笑容燦爛的張老爺,幾乎忘了應有的禮數,迷迷糊糊就被易姐按下磕頭,待抬起頭時,發現張老爺已經站了起來,瀟灑地擺擺手,帶著家眷下人,姍姍離去。

    陸媽媽連忙帶人,恭敬地一路送到轎子旁。

    易姐拉起小茶壺的手,高興不已︰

    “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小茶壺’、‘小茶壺’地叫,你終于有自己的尊姓大名,今後在外面行走,也不用怕別人笑話了。”

    小茶壺總感覺張老爺剛才的笑容有些不對勁,帶著些揶揄意味,想來想去,還是沒弄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只好點點頭,附和放下一樁心事、心情格外舒暢的易姐︰

    “這名字听起來挺不錯,蕭一鳴,蕭溢茗,讀音倒是湊巧了……只是這個‘溢茗’該如何理解?溢茗……”

    “瞎想什麼啊你?剛才長老也不是解釋過了嗎?挺雅致的名字,有什麼不好?難道你比舉人老爺還高明?謝天謝地吧你,真是的,還裝成副有學問的樣子,氣死人了……”

    易姐不悅地掐了小茶壺一下。

    小茶壺被掐得全身一抖,忽然間靈台清明,恍然大悟,隨即咬著牙,惡狠狠地罵起來︰“龜兒子的張舉人,老子現在才知道他剛才為什麼笑得賊兮兮的了……姐,你可知道他存的什麼壞心眼兒?你可知道這名字是什麼寓意?”

    易姐看到小茶壺反應如此強烈,禁不住滿頭霧水︰“什麼壞心眼兒?寓意?張老爺剛才不是說了嗎?就是流芳百世的意思嘛,我覺得挺好的啊!”

    “好個錘子!”

    小茶壺憤恨不已,凝視剛剛離開的轎子,咬牙切齒地說︰“這老家伙不懷好意,不但拐著彎兒取笑人,我還給他叩頭道謝……不行,一定得把這名字改回來!”

    “閉嘴!”

    易姐打了小茶壺一拳︰“好心當作驢肝肺,做人可不能沒良心……”

    小茶壺一把抓住易姐的手,趕忙把自己的理解告訴易姐︰

    “姐,你不知道,這個名字表面看起來挺文雅,可是只要細細琢磨,就能揣摩出其中的險惡居心!我給你解釋一下︰這個‘溢’字,是水漫出來的意思,後面這個‘茗’字,我記得是茶葉的意思,你把兩個字連起來理解,不正是茶壺里溢出來的茶水嗎?老家伙顯然是拐彎彎嘲笑我,說我一輩子要當小茶壺!大年初一就詛咒人,這下你知道誰沒良心了吧……”

    易姐驚愕不已,張著嘴好久,才道︰“不會吧?怎麼說張老爺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讀書人,光緒初年的舉人老爺,而且張家是百年書香門第,家大業大,遠近聞名!是不是你想岔了?”

    “岔什麼啊!”

    小茶壺委屈地抱怨,隨後無力地坐下喘氣︰“不行,我得把名字改過來,一定得改!這事沒完......”

    “住嘴!我說你有完沒完?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跟婆娘似的小心眼?人家給你取名,是看得起你,你倒好,不識抬舉也就罷了,還想著方兒找毛病,真不知道這兩個月你的書是怎麼讀的。你給我听好了,不許你再說個‘不’字,否則我饒不了你……”

    易姐看到陸媽媽幾個送人回來,連忙合上嘴,擠出一絲笑容,上前攙扶陸媽媽坐下。陸媽媽望著氣鼓鼓的小茶壺︰“小茶壺,怎麼有名字了還不高興啊?哦,對了!看來是要我們改口叫你的大號吧?”

    小茶壺連忙做個打住的手勢︰“別!陸媽媽,你還是叫我小茶壺吧,听起來親切。”

    眾人听了非常驚訝,別人得到舉人老爺幫忙起的名字,誰不興奮難耐,千恩萬謝?唯獨眼前這位小茶壺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臉上沒見半點兒高興的意思,是不是下賤的老毛病又犯了?

    陸媽媽終歸是閱人無數的老江湖,短暫的驚愕之後,笑容綻放︰

    “唷!我們小茶壺還真是念舊啊,有了舉人老爺給取的大名,仍舊不忘本,著實難得!你記住了,張老爺可是我們百翠樓和你們流芳齋的老主顧,家大業大,出手大方,不但坐擁良田萬畝,去年還在英國人幫助下,開辦了成都城最大的洋灰廠,說他日進斗金也不為過,今後你可要小心服侍,有了他幫你取名字的情分,少不了你的好處。”

    “張老爺博學多才,老奸……老謀深算,我一個小小的茶樓小二,敢不好好服侍他嗎?”

    小茶壺搖頭苦笑,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來,低聲詢問陸媽媽︰“陸媽媽,剛才似乎听你說,張老爺家開辦了洋灰廠,是不是東郊那個鼎鼎大名的龍潭洋灰廠?”

    “沒錯,想不到你個龜兒子消息還挺靈通的!人少點兒了,大家走吧,再不走到中午都進不去大殿參拜。”

    陸媽媽起身招呼眾人,急匆匆向青羊宮趕。

    小茶壺背著沉重的背簍跟在後面,心中暗叫晦氣,琢磨著怎麼才能把名字換回來,否則今後讓人說起,恐怕要鬧不少笑話。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39
第十二章 惡從膽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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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羊宮殿宇內外,煙霧繚繞,香客如織,小茶壺等眾人取走背簍里的香燭等物,隨手把背簍扔給坐在石階上搓痛腳的小丫頭,說聲我四處逛逛,便走向東北角的紫竹林。

    下午兩點多,小茶壺才回到茶館,遞給幫看門的兩個小子幾包點心,到後院廚房忙活半天,累得爬到床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要不是天黑後麻桿等兄弟齊齊趕來,估計小茶壺這一覺能睡到次日天亮。

    一群人胡亂吃點節慶小吃和點心對付過去,小茶壺叫兩個玩累了的小家伙回後院睡覺,立即點燃三盞油燈。

    麻桿、吳三分別把白天了解到的情況仔細說出來,大家就此商量片刻,小茶壺讓三個兄弟圍坐大桌周圍,自己拿來紙張和鋼筆,開始畫起來,不一會兒就將紫竹林的整個布局展現在大家面前,細致到每一個水塘、每一座草房、每一棵大樹和片片竹林,全都標注出來,看得三個弟兄呆滯當場。

    小茶壺沒有理會大家的反應,用鋼筆指著草圖,逐一進行講解,不正確的地方听從弟兄們意見,很快修改過來,最後筆頭落在圖中的主建築位置︰

    “屈老大的破道觀我只是遠遠觀察了一下,當時很多人在門口,圍著兩頭宰殺好的豬忙活,我不敢走得太近,所以不知道屈老大住在哪一間,老二……”

    “啊?哦,這間,里面有個側門,一直通到里間的破三清像,三清像下面的基座很大,靠牆角方向有個開口,要是不留心,很難看得見,上次那個玉佩我就是從基座里面偷出來的。還有這兒,原來我就是從這里爬進去,後來屈老大用石頭封死了,就這地方……”麻桿詳細補充。

    小茶壺用筆把麻桿說的內容畫出來,完了自破道觀劃出一條線,穿過西北面的竹林,繞過兩個水潭,一直畫到大路邊︰

    “我粗略估算過,這條路約有三里左右,南、北和東南面的三條路走任何一條都有被發現的可能,所以我打算都不走,就走這條不是路的路︰從這兒進去,雖然難走,但全是小樹林和竹子,很隱蔽,繞過兩個水潭走到這片竹林,東面三十五米左右就是屈老大住的破道觀,只需……”

    “小哥,三十五米有多長?”老四羅德發打斷小茶壺的話。

    小茶壺愣了一下︰“三十五米就是……約為三十步吧,十二丈左右。”

    眾弟兄明白過來,也沒工夫追究“米”和“丈”的區別,紛紛詢問下一步該怎麼辦?

    小茶壺扔下筆,靠在椅背上深吸口氣,逐一打量每個兄弟,最後緩緩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原本打算明晚動手的,沒想到這個屈老大年初一都不忌殺生,一口氣殺了兩頭大肥豬,從下午四點便開始擺宴席,估計喝到天黑也沒個完,大多數人或許都醉得一塌糊涂,今晚應該是最好的機會......機不可失,明晚說不一定就沒有這麼好的下手機會了,所以我決定,今晚就動手!”

    眾弟兄全都一凜,相互對視片刻,顯得猶豫不決,麻桿的瘦長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顯然思想斗爭很激烈。

    老四羅德發最先開口︰“小哥,還有三刻鐘就要關城門了,來不及做準備了啊!”

    “來得及!”

    小茶壺強忍因興奮恐懼導致的身體顫抖,咬咬嘴唇,沉聲問道︰“老二、老三,兩把斧頭和一把大菜刀我已經磨好了,你們自己好好考慮一下,去還是不去,我听大家的意見。”

    麻桿霍然站起,咬著牙直直地看向小茶壺︰“小哥,斧頭在哪兒?”

    “我呢?我呢?”吳三也慌忙站起來。

    “在伙房柴堆邊上。”小茶壺回答。

    麻桿抬腿就走,轉眼間拿來兩把斧頭,一把遞給激動得滿臉發紫的吳三,自己將一把塞進舊棉襖里面,完了再次看向小茶壺。

    小茶壺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在三個弟兄的注視中,低聲下令︰

    “老二老三,你們立即出城,我跟在後面,出城後別等我,在大路南邊的那棵大樟樹後面匯合。”

    麻桿用力點點頭,拉著吳三轉身就走。

    老四羅德發直到大門掩上才反應過來,抓住小茶壺的袖子,著急地問道︰“小哥,我呢?我和你一起走,對吧?”

    小茶壺虛指斜對面的方向︰“不,你留下看家,我怕等會兒我姐會過來,要是她過來問起,你就說麻桿家里有個小家伙病倒了,我和麻桿、吳三帶那小家伙去城南找大夫治病,記住了嗎?”

    羅德發一听急了︰“可是、可是……”

    “老四,听我的,這事兒你干不來,你有多少力氣自己心里清楚,別擔心老二老三會有什麼不好的想法......大家都沒想法,要是你硬要跟著去,恐怕大家才有想法,明白了嗎?”小茶壺低聲開解小老弟。

    羅德發沮喪地坐下︰“唉!小哥,我是不是很沒用?”

    小茶壺回到櫃台里面,抽出磨得鋒利的大菜刀插進後腰,抓起舊棉襖穿上,拐出櫃台,回到羅德發面前︰

    “老四,你喜歡看三國,你覺得諸葛亮要是騎馬提槍上去干,能比得上關羽、張飛、趙雲、黃忠、魏延嗎?我估計他連一個小卒都打不過,可為什麼世人都夸諸葛亮?”

    羅德發听完這番話,大有知遇之感,小茶壺簡單幾句話,簡直說到他心坎兒上了,于是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感動得一塌糊涂︰“小哥……”

    “好了,看好家,無論是否得手,明天正午之前我們都會趕回來,別擔心,明天城里城外估計更熱鬧,到處亂哄哄的,對我們很有利。”

    小茶壺緊緊腰間的布腰帶,伸出手拍了拍羅德發的肩膀,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羅德發小跑出去相送,直到看不見小茶壺的影子才折返回來,關上門,靠在門板上直喘粗氣,最後無力地滑坐地上,全身顫抖個不停,禁不住淚流滿面。

    是的,此刻的羅德發,心里非常害怕,哪怕嘴巴再硬,也掩飾不住他心中的恐懼。其實他也看出來了,三個兄長同樣害怕,他們心里也同樣也沒底,可他們都義無反顧地去了,自己卻留了下來。

    一時間,羅德發只覺得幸運、恐懼、愧疚、恥辱、擔憂等等情緒,全都涌上心頭,令他頭皮發麻,腿腳發軟,整個人都處于極端無助與茫然之中,任由眼淚盡情流淌。

    ......

    夜幕漸漸降臨,城西官道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影,城門沉重的關閉聲,如同重錘般敲在小茶壺心上,他全身禁不住顫抖起來,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緊閉的城門,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才讓不停發抖的身體稍微平復一些。

    為了驅走內心深處的擔憂和恐懼,他邁開腳步,加快步伐,一陣猛走,趕到大樟樹下面的時候,已是滿頭汗珠,熱氣騰騰,忐忑的心也因此大為安定。

    麻桿在大樹後方的林子邊沿招招手,見小茶壺沉著冷靜的到來,他悄悄舒了口氣,頓時感到壓力大減,心里安穩不少。

    身高體壯的吳三,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擔憂,一雙眼楮里透出興奮之色,他跟在麻桿和小茶壺身後,悄悄地向前方奔去,發現自己似乎渾身充滿力量,連走路都輕快很多。

    天色徹底暗下來,小茶壺、麻桿、吳三並排著,匍匐在一片竹根下,透過竹子的間隙,默默注視前方︰

    坍塌一半的破道觀外,燈火通明,煙霧繚繞,三十余名漢子在八張大小不等的桌子周圍猜拳打馬,十幾個衣衫襤褸、打著赤腳的孩子和女人,蹲在草棚下烤火,一邊發抖,一邊望著八桌喝酒的男人,听到吆喝聲,就有一兩個趕忙離開火堆,跑過去伺候。

    道觀左右五十米範圍內,一間間簡陋的木板房顯得非常安靜,沒有燈光,也沒有動靜,只是偶爾傳出幾聲孩子的哭泣聲,听起來是那麼的微弱,那麼的飄渺。

    “小哥,你說這幫***還要喝多久?”情急的吳三側頭低聲詢問。

    小茶壺悄悄翻過身子,換成仰天而臥的舒服姿勢,湊過腦袋,低聲問道︰“老三,你醉過嗎?”

    吳三對這話一點兒準備也沒有,沉默片刻,露出了笑容,舔舔嘴唇回答︰

    “醉過,十二歲起我就偷我爸的酒喝,這兩年我大哥、二哥時不時也叫我和他們一起喝酒,醉過好多回呢。”

    “那你醉了會怎麼樣?要是酒不夠,只喝到要醉不醉的樣子,又會怎麼樣?”小茶壺繼續問道。

    吳三回答︰“醉了就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若是半醉不醉的話,恐怕事情就多了,又想出去找窯子發泄精力,又想找酒繼續喝,什麼都沒有的話,就想找人說說話。”

    小茶壺笑著道︰“那你說說看,外面那群龜兒子是喝醉了還是半醉不醉?”

    吳三望向外面,好一會兒才體會到小茶壺話里的意思︰

    “小哥,我明白了,那群孫子倒下的不到一半,喝成大舌頭的也不少,肯定還要折騰好一陣子。”

    “那就耐心等著,閉上眼,想想等會兒怎麼動手?要是突然遇到人鑽出來該怎麼辦?多想想,萬一遇到我們此前估計不到的情況,該怎麼辦?兵法上有句話叫做有備無患,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你得好好記住。”

    小茶壺非常有耐心地開導吳三,盡管這些連自己也沒有親自實踐過,頗有點兒紙上談兵、好為人師的虛妄,但小茶壺不覺得提醒一下有什麼不好,畢竟這是別人的經驗之談,或許關鍵時候就能救人性命。

    “嗯……”

    吳三真的開始嘗試了,閉上眼楮,開始努力想象起來,連續兩個多小時,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

    夜已深,酒宴早已散去多時,破道觀里放肆的笑罵和交媾聲,也早已停止,前方寬闊的地面,一片狼藉。

    邊上簡陋的草棚下,灶台里仍在冒出縷縷青煙,空地中那堆殘存篝火,仍在“ 啪”燃燒,遠處的一間間小木房,完全隱入黑暗之中,要不是偶爾听到傳出的呼嚕聲和咳嗽聲,估計誰也不覺得這片地方有生命存在。

    麻桿終于動了,貼近小茶壺的耳朵,低聲詢問︰“小哥,差不多四更了,動手吧?”

    “好!”

    小茶壺抽出棉襖里凍得幾乎麻木的手,擦去嘴唇上的清鼻涕︰

    “按商量好的辦,翻牆時千萬小心,我溜到正門外等著,行動時盡量不要驚動南面那間屋子里的人,干掉屈老大之後千萬別急,一定要用被單把佛像下面的古董全部帶走,決不能空手而逃。”

    “早記住了,小哥,你今天好像有點兒@屢叮 br />
    麻桿低聲抱怨,似乎沒有了先前的害怕與擔憂。

    小茶壺笑了笑,拉過像是睡著的吳三,低聲吩咐一番,三兄弟悄悄站起來,活動四肢,隨後齊齊抽出斧頭菜刀,如鬼魅般鑽出竹林。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40
第十三章 暗夜驚魂

    憑借殘存篝火的光亮,匍匐在黑暗中五個多小時的小茶壺三人,視力早已適應,提著斧頭的麻桿和吳三,迅速通過道觀前的空曠地帶,順利拐過牆角,摸向道觀側後方。

    小茶壺也不慢,彎腰潛行到道觀殘缺的正門入口處,隱入暗中,警惕地打量南面十余米外那間住著一群打手的磚木平房,看到沒什麼動靜,立即穿過敞開的大門,悄然來到偏殿屈老大的房門前。

    小茶壺收住呼吸,緊握菜刀,側過頭貼在門框邊上,豎起耳朵傾听動靜,只覺得心跳如鼓,口干舌燥,似乎每一秒鐘的等待都像一年那麼長。

    “ ……嘰嘰——”

    後堂幾聲微弱的推門聲傳來,嚇得小茶壺汗毛倒豎,心跳驟停,雖然他知道這個聲音傳來,意味著麻桿和吳三已經順利翻進院牆,成功打開屈老大的後房門,但仍無法抑制心中的強烈擔憂和驚恐。

    沒等小茶壺舒口氣,緊閉的房門里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悶響,如同砍破西瓜的聲音,听得小茶壺毛骨悚然。

    聲音停止,房門很快從里面打開,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呼吸急促的麻桿將小茶壺讓進門里,掏出火柴,低聲問道︰“小哥,屋子里到處都堆著東西,要點燈才行,不點燈看不清啊!”

    小茶壺回過神來,轉身輕輕掩上房門︰“那就點燈吧,動作要快!”

    麻桿應了一聲,雙手不住發抖,連劃四根火柴才劃燃,小心舉起燃燒的火柴,四處尋找,很快看到床頭方桌上的燭台。

    麻桿幾步過去,點燃蠟燭,整個空間瞬間明亮,小茶壺這才發現,麻桿和吳三滿頭滿身全是鮮血,大床上的三個軀體頭部均被劈爛,根本看不出本來面目,只能從覆蓋半截被子的**身體辨認男女。

    “這兩個女的……全殺了?”

    小茶壺牙床打顫,說話都不利索了。

    麻桿無言以對,有意無意地避開小茶壺的眼神,顯然深感愧疚。

    吳三抬手擦去臉上的血漬,低聲道︰“二哥一斧頭下去,沒讓屈老大死絕,第二斧頭久久沒砍下去,兩個女的睜眼了,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小哥,進來之前,你不是讓我不留活口的嗎?”

    小茶壺顧不上回答,忍著強烈的嘔吐**,四下打量,疾步走到床尾的立櫃前,扯出幾張折疊整齊的麻布床單,遞給吳三︰

    “快!跟著老二把東西找出來,拿到東西立刻就走!”

    麻桿一听,立即提起燭台走向里間,吳三收起血淋淋的斧頭緊隨其後,小茶壺深吸口氣也跟了過去。

    沒走幾步,吳三在繞過幾個大木桶時,踫到了另一邊的八仙桌,放在桌子邊沿的瓷茶壺歪了一下掉到地上,“啪啦啦”一聲破碎的巨響,嚇得三個人心髒抽搐,目瞪口呆。

    “你們去找東西,我出去看著!”

    小茶壺最先反應過來,擠出句話,轉身奔向門口,貼在門背牆上,深吸幾口氣,緩緩拉開半扇門板,仔細打量外面的動靜,很快閃身出門,摸到大門後邊,抽出菜刀,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隔著窗欞,警惕觀察起來。

    就在小茶壺心跳稍定之際,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小茶壺頓時全身發硬,如臨大敵,緊緊貼在門後的牆上,連大氣也不敢喘,要不是從腳步聲分辨出來人只有一個,不知小茶壺會嚇成什麼樣。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瘦高的漢子借著微弱光線,來到大門前面,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抬腿進來,小心走到虛掩的房門前,停下腳步︰“大哥,你沒事吧……大哥,要是沒啥事,我走了?”

    高瘦漢子說走不走,似乎是起了疑心,緊貼牆壁的小茶壺全力撲出,揮起菜刀砍向那漢子的後脖子。

    那漢子非常機警,听到異響,猛然回頭,手臂迅速抬起,下意識地護住頭部,無奈小茶壺這一刀來得太快太猛,刀鋒破風而至,如切菜般削斷漢子的半個手掌,兩個巴掌長的寬背菜刀去勢不停,“噗呲”一聲,直接從漢子右耳前方和眼角一線劈入,刀身深陷頭顱直達腦髓,最後被另一側的顱骨緊緊夾住。

    中招的漢子徒然張大嘴巴,手舞足蹈,失去控制的軀體原地詭異地轉了幾圈,最後猛然一挺,接著直直倒向地上。小茶壺連忙上前扶住,把不停抽搐的軀體拖進屋里,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嘔吐起來。

    十余分鐘過去,肩上背著沉重包袱的麻桿和吳三終于走了出來,麻桿借著燭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一把扶起干嘔不止的小茶壺,將肩上綁在一起的兩個沉重包袱掛在小茶壺肩上︰

    “小哥,你和老三先走,我要搜一搜屋子,屈老大已經賣掉了兩個大銅鼎,我肯定這屋里還有銀子!老三,你扶扶小哥,快走!”

    吳三拉著小茶壺的胳膊,一起離開房間,走出大門時,刺骨的寒風襲來,小茶壺猛然清醒,停下來,著急地說道︰“刀……刀,那把菜刀,還留在劈開的腦袋上,得取走,不能留下把柄!”

    吳三飛快跑回房里,彎腰抓住嵌在尸體腦袋上的刀柄用力扯,結果刀砍得太深,那個腦袋像是長在刀上了,怎麼也抽不出,吳三著急之下,緊握刀把,一腳揣向猙獰的腦袋,腦袋脫離菜刀,撞得地面“咚咚”直響。

    吳三沒工夫理會,整了整背上碩大的包袱,提著刀飛也似地跑了出去,拉著喘息不止的小茶壺,一口氣逃進西面竹林。

    兩人按照原計劃,一路向北,黎明前終于趕到了城北的亂墳崗,沖進一間守墳孝子遺棄的破茅屋里,小茶壺不支地趴下了,一時間只覺得全身發軟,心肺里如同燒火般灼燙,他無比艱難地喘息起來,直到天蒙蒙亮才略微恢復,正要爬起來四處看看,吳三和麻桿已經及時到來。

    吳三向小茶壺咧嘴一笑,勤快地收攏四個散放的包袱。

    麻桿扔下肩上沉重的包袱,立即響起一陣金屬的踫撞聲,這聲音是那麼的美妙動听,瞬間驅散了小茶壺的疲憊和後怕。

    麻桿一屁股坐到小茶壺身邊,踢一腳前面的包袱︰“小哥,你猜搜出多少銀子?”

    小茶壺望向前方髒兮兮的包袱︰“三四百兩吧?”

    “哈哈!至少六百兩,還有三百多塊鷹洋,小哥,這下我們發財了!”

    麻桿緊緊抓住小茶壺的胳膊,興奮不已。

    小茶壺咧嘴一笑︰“你先停下,別高興太早了,事情還沒干完......天快亮了,我們幾個一身血跡,再不弄干淨,恐怕要出事。我們先把四個包袱里的古董藏好,然後一起到河邊洗洗,等城門一開,我和老三就到北面市場找輛車來,老二你繼續留在這里看東西,按照先前說的辦,我們一定要趕在中午之前,把東西全都搬回去。”

    “好!听你的。”

    中午時分,神不知鬼不覺干完一票大買賣的小茶壺、麻桿和吳三,並肩回到流芳齋,一夜未眠、擔驚受怕的老四羅德發打開大門,看到三個哥哥毫發未損、滿面春風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禁不住雙眼潮紅,激動萬分,抓抓這個,看看那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惹來三個得意不已的哥哥一陣嘲笑。

    是的,得意不已!

    小茶壺、麻桿、吳三這三個掙扎于社會底層,苟活于市井之間的年輕人,經過昨晚的血腥洗禮,無論是信心還是氣質,都有了巨大的改變,盡管他們自己意識不到,盡管精神層面的變化無聲無息,難以言喻,但是他們確實正在改變。

    小茶壺接過麻桿叫來幫忙守屋的其中一個小家伙遞來的熱茶,伸手捏了一下他粉嘟嘟的臉,掏出幾個銅板,塞到小手里︰

    “叫上你哥出去玩吧,今天我們在家,不用你們看家了,記得早點兒回家吃飯。”

    “謝謝大哥!”

    六歲的小家伙非常懂事,鞠完躬才興高采烈地奔向後院,叫上他哥哥上街看舞獅子舞龍。

    孩子離開後,羅德發看到三位兄長一言不發,大大咧咧地坐著品茶,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急切︰“小哥,你給我說說吧!”

    “說什麼?”

    小茶壺故意逗他,看他猴急的樣子,大家都樂了,小茶壺不忍心再為難排行老的兄弟,放下茶杯,笑嘻嘻地問道︰

    “我姐來過沒有?”

    “來了,一大早就來拍門,我把你教我的話說了一遍,你姐就以為你在二哥家睡,沒說什麼就回去了……小哥,一切還順利吧?”羅德發非常關心。

    小茶壺點點頭︰

    “老天保佑,還算順利,不過也挺危險的,十點鐘左右,我們三個剛拉一車木炭進入北門不久,一隊城防官兵就凶神惡煞地跑來,開始搬出拒馬設卡,所有進出城門的人和轎子、車子都要檢查,等我們回到你二哥家里卸完木炭藏好東西,洗個澡換身衣服出來,就听到滿大街傳說西城外紫竹林凶殺案的事情,說不定等會兒保甲局的丁勇就會來到我們這里訊問。”

    “啊!?那怎麼辦?”羅德發心里一陣發緊。

    麻桿不屑地一笑︰

    “什麼怎麼辦?我們知道什麼?哥幾個一大早在城北雇車運一車木炭回來,除了到處都是人之外,什麼都不知道,怕啥?”

    “這……嘿嘿!是啊、是啊!昨晚我們哥幾個在茶館里打了一夜的牌,後來二哥家妹子病了才回去的,哈哈!”

    羅德發反應非常快,臉上的擔憂全都沒了,換成如釋重負的真心笑容,惹來大家一陣開懷大笑。

    等大家伙笑完,小茶壺鄭重說道︰

    “今天是大年初二,老三、老四怎麼也得回去和家人團聚,我就不留你們了,這個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反而不好。老二,你也回去,多買些肉菜年貨給一群小的,大家都安安心心地過個年,初五之前,最好不要到我這里來,其他的比如辦租車行鋪子、包括年後我和老二報戶籍的事,都得過了初五再談,怎麼樣?”

    三人考慮片刻,都覺得小茶壺說得在理,這樣才是趨利避害的最好辦法,所以都同意小茶壺的意見,沒坐多久先後離去。

    小茶壺獨坐良久,到櫃台里拿出大門的鐵鎖,出去鎖上門後,施施然前往斜對面的百翠樓。

    小茶壺剛踏入虛掩的百翠樓紅漆大門,就被身後傳來的陣陣繁亂腳步聲驚動,他回頭一看,大吃一驚︰

    二十余個全副武裝的城防軍官兵,在保甲局丁勇的引領下跑過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40
第十四章 日本人與革命黨

    心中驚恐的小茶壺,還沒來得及向一群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行禮,就被他們粗魯地推進大堂,頃刻間,呵斥聲、大罵聲,不絕于耳,原本安靜的大堂里,一片混亂。

    妓院老鴇陸媽媽飛也似地跑出來,手捏絲巾,嗲聲嗲氣地迎上兩名官兵頭目,一群小廝、小丫頭,連忙端茶迎客,戰戰兢兢,被推到一旁的小茶壺反而沒人理會了,這讓小茶壺懸起的心安定許多。

    果然,兩個頭目拿捏一番,便說明來意,听口氣西城外死掉幾個卑微的乞丐倒沒什麼,那些命賤如狗的無業游民,因為各種原因斃命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嚴重的是,凶殺案發生在普天同慶的大年初二,而且一死就是四個,影響極其惡劣,總督大人和厲行變革、嚴整治安的巡警道周善培大人非常惱火,下令全城嚴查,所以,他們就帶領手下一座座房子地查過來了。

    陸媽媽哪里還不知道兩個頭目是借機勒索?這樣的事情,幾十年來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她先是大罵哪個殺千刀的大過年惹出這等堵心事來,接著對兩個頭目問寒問暖,非常貼心地理解兩個頭目和眾兵丁的辛苦和難處,最後捏著蘭花指的手一揮,肅立身邊的二管家立刻進入內堂,很快端來一個香檀木托盤,上面是紅紙包的兩筒銀元,每筒均是十個大洋。

    兩個頭目倒也客氣一番,隨後各抓一筒銀元,滿臉是笑地致謝,吆喝幾聲,領著一群手下揚長而去。

    小茶壺跟著出門,看見官兵根本不管巷口的茶館,繼續走向里面的其他幾家妓院,一顆心終于徹底放下。

    到這個地步,他如何還不知道,這些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根本就不是來查案的,而是借機勒索,怪不得他們的名聲那麼臭。

    特別是這個保甲局,三年前在本朝警察精英周善培的銳意改革下,保甲局已經更名為巡警局,可是四年過去,民眾仍然不稱呼他們為警察,仍然稱呼他們為保甲局丁勇,每次官府大張旗鼓招收警員,也沒幾個人去報名,可見民眾心中的積怨有多深。

    陸媽媽的笑臉已經變成無助的哀嘆,盤腿坐在迎客的太師椅上,低聲咒罵,說什麼孝敬錢年前均給各衙門各局所打點清楚,可大過年的還來這麼一遭,這日子沒法過了雲雲。

    小茶壺趁機溜到後院,悄悄進入姐姐的房內,與正在練琵琶的姐姐說了會兒話,打鬧一番,捧著姐姐留給自己的幾包可口糕點返回茶館,吃飽喝足之後,安安心心睡覺。

    大年初二,官兵折騰半天之後沒了下文,全城內外照樣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這年頭,難得有高興的時候,誰也不願在大過年的自己找不痛快,當官的對西城外死掉的幾個乞丐誰都不在意,街坊中傳言倒是不少,諸如**仇殺、丐幫內訌、挖墳挖到寶引來殺身之禍等等流言很有市場,一個四人喪命的凶殺案,似乎變成了娛樂新聞。

    這幾天小茶壺也沒閑著,每天都花半天時間到城中熱鬧處閑逛,用心了解這個世道,特別是各大古董店、珠寶店、書店、各洋行,小茶壺了解的東西越來越多,幾天下來,他房里多出二十多本精致的線裝書,每天晚上除了練字,就如饑似渴地看書,日子倒也過得極為充實。

    大年初四的晚上,麻桿來到茶館,送回斧頭菜刀,並將連日來探听到的各種消息,告訴自己大哥。

    當小茶壺听說那些無家可歸的婦孺被查案的巡防官兵和保甲局丁勇驅散之後,無依無靠,又悄悄返回紫竹林居住,心情和麻桿一樣沉重。他心里非常清楚,在如此寒冷的隆冬,那些衣衫襤褸、身無分文的婦孺,除了返回這個“血腥未散夜夜鬧鬼”的凶地,根本沒有別的地方棲身,活下去才是這些賤如螻蟻的人們的唯一選擇,也是本能的反應。

    小茶壺知道麻桿說這番話的意思,這個從小遭親人遺棄,飽經苦難,看起來似乎陰狠奸詐的二弟,其實心底很善良,三個月前,他也是紫竹林那些婦孺中的一員,他的心情小茶壺能夠理解,但是絕不敢在這個時候大鳴大放地伸出援助之手。

    反復權衡利弊之後,小茶壺建議麻桿悄悄送去一百個銅板,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小心駛得萬年船。

    成功復仇並獲得大批古董和銀子之後,麻桿對小茶壺的機智謀略已經完全信服,二話不說全盤答應下來,臨走前再次勸小茶壺辭掉茶館的活計,搬到租來的那座院子,大家一起住,然後兄弟四個一起過日子,一起做生意。

    大年初八,茶館終于復業,心地仁厚的鄧掌櫃卻為難了,他婆娘這次從老家帶來兩個小佷子,嘴里說是跟隨他學做生意,實際上是要他養活,鄧掌櫃只能把兩個小子塞進茶館里,可茶館不需要這麼多人。

    更讓鄧掌櫃覺得煩惱的是,他回家過年這些天,小茶壺把茶館內外打掃得干干淨淨,布置得井井有條,雜物房里的兩張缺腿大方桌、十幾張破椅子都修得結結實實,重新搬回到了一樓的大堂里面,小茶壺卻沒說一句表功的話。

    面對如此勤快懂事的伙計,鄧掌櫃實在不忍心辭退,畢竟小茶壺已經在茶館干了快四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嘛!可要,若要他辭掉其他五個年輕力壯、經驗豐富的茶博士和廚房兩個負責茶點的大師傅中的一個,鄧掌櫃更下不了這個決心。

    眼看著元宵佳節將至,就在鄧掌櫃苦惱不已的時候,心細如發、早已從中看出端倪的小茶壺主動請辭了,態度非常謙恭,話語里全是感激,弄得鄧掌櫃眼珠發紅,愧疚不已,一咬牙給了小茶壺三個月工錢的補償。

    小茶壺恭恭敬敬地收下,但並沒有立刻走,而是盡職盡責地干到茶館打烊,才背上自己的小包袱,從後門悄悄離開。

    等鄧掌櫃走到後院雜物房,想再和小茶壺最後說上幾句話時,小茶壺已經沒了蹤影。

    鄧掌櫃望著騰出舊物之後顯得寬闊整齊的房間,看著修好的方桌上碼放整齊的一大沓舊報紙和毛筆硯台,心中難過,鼻子一個勁兒地發酸。

    ......

    元宵節這天晚上,城北校場東面一座普通院子里,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二十幾個孩子手拿自制的各式燈籠,跑過來跑過去,歡聲笑語不絕,七名滿臉菜色、年紀在三十到五十之間的婦人,換上了新衣,突然而至的幸福,充滿她們的心窩,盡管她們做菜上菜時一個個舉止拘束,畏畏縮縮,可是此刻她們的眼里,卻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給易姐送禮物歸來的小茶壺,剛走進院子,就被一群玩瘋了的孩子所感染,盡管他和麻桿把紫竹林里那些苦難的婦孺全部接來一起住,承擔著巨大的風險,但他一點兒也不後悔,他心底里比誰都渴望平等與自由,比誰都執著地追求生存的權力,而且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在行善積德,是在施舍。

    兩個月前,他和這院子里的所有人一樣,沒半點兒高人一等的本錢,如今享受到相對富裕的生活,完全是建立在血腥之上,所以,他認為自己和院子里的所有人一樣,在人格上是平等的。

    “小哥,先喝杯茶,等老三、老四到了就開席。”

    麻桿滿面春風地接過兩大包點心︰“你又買桂花糕,可別把這群小子寵壞了……四姐,你把這兩包桂花糕拿去分吧。”

    小茶壺接過三十多歲、略有姿色的四姐雙手送上的茶,點了點頭,轉向麻桿︰“住的地方都安排妥當了?”

    “妥了,後面東、西廂房全部搭成通鋪,男的住東邊,女的住西邊,這樣一來還空出兩間雜物房呢,夠寬敞。西偏房加了三張床,四姐她們幾個住,我和老三住東偏房,正房有個小書房,那里就留給你了,老四時不時過來,讓他跟你一塊兒住,你們兩個秀才住一屋正合適。”

    麻桿心情非常好,說話都比往常利索多了,整個人顯得開朗了許多。

    小茶壺想想覺得沒什麼問題,兩人聊了一會兒瑣事,吳三和羅德發先後到來,豐盛的元宵晚宴正式開始。

    女人和孩子們怎麼勸說也不願意把桌子搬到正堂來,堅持要在後面的伙房吃,小茶壺實在拗不過,只好作罷,四兄弟坐下,大吃大喝,酒菜半飽後才開始商量正事。

    小茶壺先把開年後自己和麻桿兩人報戶籍、在文殊院市場附近租個鋪面開車行的事情做了說明,然後讓三個弟兄一起商量,怎麼把車行的規矩給定下來。

    話頭一開可就熱鬧了,兄弟四個一直說到後半夜才有個譜,這時候小茶壺已經累得眼皮直打架。

    次日上午,吳三和羅德發按計劃前往文殊院一帶找鋪面,小茶壺和麻桿換上最好的衣衫鞋子,前往鼓樓北街的日本洋行,了解人力車的售價。

    鼓樓北街和忠烈祠街交叉口,屬于這個時候成都城相對繁華的商業地段,“冢源株式會社”便坐落在十字路口東北面,兩層的中式磚瓦建築頗有氣勢,門面寬大,足有十五六米,此處原本是本地周姓富紳所有,無奈周家投資礦產生意失敗,加上周家父子染上了鴉片癮,最後只有賣掉房產,搬到南城外苟且偷生,樓房幾經轉手,落到了東洋商人冢源次郎手中。

    三年前,冢源帶著婆娘、十七歲的兒子以及三名日本男女雇員,離開上海,來到成都開拓市場,他一家人做生意與本地人和其他洋人迥然不同,為人彬彬有禮,勤勞謙遜,對熟悉的客人非常照顧,時常急人所急賒銷貨物,因而在成都及周邊地區擁有良好名聲,如今已成為成都乃至整個四川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此時元宵剛過,商人們還沒舍得離開溫暖的家,冢源家賣五金配件、機械設備、承接大宗進出口業務的商行沒有什麼客人,路過商行門口的行人倒是絡繹不絕。

    小茶壺和麻桿抬腿入內,立刻有個穿黑色和服的伙計上前問候,點頭哈腰的樣子,令小茶壺心里生出幾分大爺的自豪感。

    來自日本的店小二听小茶壺說想買十輛人力車,臉色為之一變,立馬恭恭敬敬地請小茶壺兩人到左邊的會客處坐下喝茶,再次鞠躬致歉完畢一陣小跑,奔向北面紙糊的木格牆壁,恭敬地跪在墊子上,說出一連串日語。

    麻桿非常驚訝,拉拉小茶壺的袖子,問道︰“這伙計瘋了,對著牆壁說話?”

    “別瞎說,這是東洋人的習俗,那不是牆壁,是一扇活動的推拉門,估計老板就在里面,我們要的東洋車數量不小,伙計不敢做主。”小茶壺低聲解釋。

    小茶壺話音剛落,那扇寬大的推拉門緩緩打開,身穿樸素黑色和服、戴著副金絲眼鏡的矮個子中年人走了出來,熟練地穿上墊子旁的木屐,快步來到小茶壺兩人面前,向禮貌站起的小茶壺恭敬鞠躬。

    “有失遠迎,還請二位多多包涵!本人冢源次郎,很高興能為兩位先生效勞。”

    小茶壺連忙還禮︰“不敢當,冢源先生客氣了!無論年紀還是實力,你才是先生,我們只是兩個剛學做生意的小字輩。本人姓蕭,這位是本人的好兄弟,姓麻,今後還請冢源先生多多關照!”

    冢源鏡片後的眼楮閃閃發光,小茶壺年紀輕輕談吐不凡,令他深感意外,心里猜測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于是語氣上更為客氣,請小茶壺兩人坐下後,親自給他們斟上茶,待小茶壺喝下一口,才客氣地問道︰

    “蕭先生,一次要買十輛我們日本生產的人力車嗎?”

    “是十輛,如果價格合適,我們能夠承受,也許會多買一些。”小茶壺明確地回答。

    冢源含笑說道︰“蕭先生雖然年輕,但是眼光和志向令我無比欽佩,成都目前只有城南陳先生開辦的一家人力車行,而且只有八輛車在運營,遠遠不能滿足本地民眾的出行需求,蕭先生敏銳地看出其中的商機,非常了不起!

    “估計蕭先生此前已經詳細了解過我們日本人力車的出售價格了,不知道蕭先生認為我們的產品和價格是否合適?”

    “是不太合適。”

    小茶壺沒有半點拐彎抹角,徑直說出自己的看法︰“先不說質量,只說目前人力車在上海的售價,我從半個月前的上海《時報》上看到幾則廣告,日本產人力車售價為一百三十五元,上海‘申宏機器廠’產的人力車,售價為一百一十五元,價格相差不小。

    “我承認,日本產人力車質量上要好一些,可是售價太高了,而冢源先生的售價更高,一百七十元,哪怕加上運費,也不應該這麼高才是!”

    冢源听到小茶壺的批評,毫不在意,仍然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

    “蕭先生說得有道理,是我們的不對,沒有及時將人力車降價的事情公告出來,還請蕭先生多包涵......不過,要是蕭先生想以一百三十五元的價格購買我們日本生產的優質人力車,恐怕也是難以做到,除了運費之外,我們作為經銷商也需要一定的利潤,還需要給你們的政府交稅,我說的是本地政府征收的額外的稅,蕭先生能理解嗎?”

    小茶壺點點頭︰“這個我明白,雖然我也知道經銷商和零售商之間進貨價格有區別,但我相信冢源先生的說法,畢竟是第一次接觸,我也想給冢源先生留下個好印象,說不定以後我們合作的機會還很多。

    “冢源先生,我知道我年紀輕,沒什麼經商的經驗,更沒有您這麼好的風度和涵養,但我說的都是實話。”

    冢源老臉一紅︰“蕭先生的話令我頗為汗顏,這樣,請蕭先生說個能夠接受的價格吧,只要我能承受,一定會盡心盡力去辦。”

    “一百四十五元一輛,可以嗎?”小茶壺直接說出自己心中的底價。

    “這......這個價格實在太低了,我需要好好考慮一下……”冢源猶豫了,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委決不下,看到小茶壺和麻桿面前的茶杯空了,連忙端起茶壺又要給他們斟茶。

    小茶壺見狀,微微搖頭,站起來客氣地告辭︰

    “那就不打擾冢源先生了,先生是商界前輩,在我們成都擁有極高的聲望,我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小字輩,本不該說什麼,可僅從人力車來看,日本產品實在太暴利了,這和先生門口貼著的那幅‘一衣帶水日中親善’標語格格不入啊。

    “不怕告訴先生,年前我已在羅柏亭先生的英國商行定購了五輛人力車,價格為一百五十元一輛,這種用英國零部件在上海組裝的人力車質量也很不錯,而且比日本產的要寬二十厘米,橫軸直徑也多出兩毫米,這幾天貨就要到了,如果冢源先生還希望合作的話,應該多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才是。對不起,告辭了!”

    冢源呆呆望著小茶壺兩人走出店門,心里感到很不可思議,略微細想也很擔憂,思索間沒看到里面的兩位朋友已經來到自己身邊。

    “冢源君,你怎麼了?”

    同樣戴著眼鏡、長得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含笑問道。

    另一側身穿西裝的高個中年人笑著說︰“是不是因為剛才那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倒是有點兒見識,而且我從他的話里,隱約听出些商場的謀略來,不錯啊!”

    “熊君、但君,讓你們見笑了,不過我不認為那個年輕人的話只是一種計謀,直覺告訴我,他說的很可能都是真的,畢竟英國人對成都乃至整個四川的商品市場野心很大,早幾年已經躍躍欲試、勢在必得了,所以我很擔心那個年輕人說的是真的。”

    冢源嘆了口氣,搖搖頭,把兩位中國朋友請回內堂重新坐下。

    姓但的中年人望向矮桌對面姓熊的朋友︰“克武兄,我覺得剛才那個年輕人挺有意思的,我們四川同盟會發展太慢了,應該把這樣有見識的年輕人招攬進來才是。”

    熊克武笑道︰“怒剛,你知道剛才那個年輕人是什麼人?家住哪里?是不是有革命覺悟?僅憑幾句話你就想把他招進來,未免也太過兒戲了,萬一那人是個仇恨革命、仇恨我們同盟會的官宦子弟呢?”

    但怒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的也是,看來我太過急切了。”

    冢源次郎展眉一笑︰“但君、熊君,謹慎是應該的,畢竟二位肩負中山先生的重托嘛!不過,剛才的年輕人應該不是官宦子弟,從他的舉止、言語等方面分析,他不會出身于官宦世家,他倒是很可能接受過先進的教育,而且我相信,他說他和英國人羅柏亭的合作不是謊言,因為半個月前我听到過一些傳聞,如果沒猜錯,這個年輕人就是把一枚漢代玉佩成功賣給羅柏亭的人,進一步分析,這個年輕人手里有錢,也有自己獨特的想法,說不定他很快會取得成功。”

    熊克武和但怒剛俱是一愣,沒想到在中日商界滾打二十余年、深受中山先生推崇的冢源次郎,對剛剛離去的年輕評價這麼高,心中的好奇感愈發強烈了。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41
第十五章 轟動全城的開業典禮

    農歷丁未年二月初二,新歷一九七年三月十五日,成千上萬的成都民眾,都在熱烈談論一件事情︰

    連續在《蜀報》頭版顯眼位置刊登三期廣而告之的“捷達車行”,將在今天上午九點舉辦隆重的開業慶典,屆時不但要舞龍舞獅,還別開生面地弄了個獎品豐厚、令人饞涎欲滴的摸彩活動。

    據悉,凡是收齊《蜀報》上三期廣告並正確回答三個問題者,將有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踫運氣︰一等獎一名,獎給昂貴的英國產“獅子牌”自行車一輛;二等獎兩名,每人獎一台專用于打井水的日本“力士牌”人力提水機;三等獎十名,每人獎一盞英國產“風帆牌”新式馬燈。

    上午八點剛過,從西面八方趕來的市民,已經擠滿順城北街和玉帶橋街路口,涌到繁華街口懸掛彩綢旗幟的三層樓房周圍,一眼望去,黑壓壓足有五六千人。

    專門請來的巡警總署北正分署的數十名巡警,一個個累得汗流浹背,面對在喜慶的鑼鼓聲中不停趕來、越聚越多的人群,維護秩序的巡警終于招架不住,不得不請示上峰,又緊急從北門請來一隊百二十人的巡防軍幫忙。

    九點整,隨著一陣密集的鼓聲響起,所有人都望向大樓門口臨時搭建、裝點得喜氣洋洋的高台,驚呼聲、感嘆聲轟然響起。

    只見聲名遠播的省府勸業道總辦方大人、巡警總辦馬汝驥大人、巡警正北分署署長陳光遠大人、國際友人羅柏亭和莊森先生、日本友人冢源次郎先生等十余名流一一登台亮相,一時間鼓樂齊鳴,掌聲響起,深受感染的上萬圍觀民眾,不由自主地跟著鼓掌喝彩。

    轉眼間,整個十字路口和周邊建築物里外成了掌聲如潮的歡樂海洋。

    身穿三品官袍頂戴花翎、顯得雍容富貴的勸業道總辦方大人被請出致辭,他謙遜一番隨後慷慨上前,俯瞰台下壯觀的景象,分外激動,他為官二十多年,從未有過在萬人面前發表演說的機會,而且還是在如此輕松、如此歡樂的場合,怎麼不讓他心潮澎湃?

    方大人原本是有準備的,可激動之下,精心準備的訓導詞和賀詞全給忘記了,只好清清喉嚨,抬手做出個安靜的手勢,開口就說今天二月二龍抬頭,是個喜慶日子,承蒙大不列顛名士羅柏亭先生和本城淳厚商人鄧漢宣(鄧掌櫃)邀請,愉快出席捷達車行的開業盛典,盛贊中英合辦的捷達車行的文明與先進,對捷達車行承諾優先招收貧苦及失業民眾就業深表欽佩,稱之為利國利民的新生事物,東拉西扯一番,最後送上美好祝福。

    方大人在如潮水般的掌聲中結束致辭,被小茶壺頂到前面、出任新開業的捷達車行掌櫃的流芳齋茶館老板鄧漢宣,一個趔趄奔到前台,在一片善意的哄笑聲中,戰戰兢兢地穩住身子。

    鄧掌櫃惱火地回頭望去,剛才暗中推了他一把的小茶壺做了個鬼臉,快速閃到羅柏亭身後,避開鄧漢宣幽怨的目光,裝做沒事人一樣,與興致盎然的英國青年莊森交談。

    鄧掌櫃站在台前,面對成千上萬笑逐顏開的民眾,只感到雙腿發軟,唇干舌燥,背了兩天的開業賀詞,結果一個字都記不起來,光亮的腦門兒上,滿是豆大的汗珠——活了四十八年,哪曾夢到過如此景象?

    昏昏浩浩傻站了幾秒鐘,眼看台下笑聲越來越大,鄧掌櫃干脆橫下心來,閉上眼,昂起腦袋,如閹雞打鳴般大吼一聲︰“摸彩了——”

    台下頓時歡聲雷動,台上眾嘉賓忍不住捂嘴偷笑。

    羅柏亭驚愕地看著快步逃回來的鄧掌櫃,再看看身後捧腹笑得有失體統的小茶壺,最後會意過來,搖頭啞然失笑,倒是坐在身邊的日本富商冢源次郎臉帶微笑,毫不吃驚,這個中國通顯然是見慣不怪了。

    萬眾矚目的抽獎已經開始,身材魁梧、嗓門洪亮的巡警署長陳光遠作為主持人,很是風光了一把,他來到台子前面一張蒙著紅布的大桌前,指揮巡防軍官兵和警察維持秩序,兩個身高體壯的巡警在他的吆喝聲中抬出個大紅箱子,里面裝著一千多個剪報答案的信封。

    在萬眾矚目之下,陳光遠拿捏了好一會兒,才請出幾個看熱鬧的老頭和小孩子,由這些不相關的人抽出今天的幸運兒。

    隨著陳光遠讀出一個個獲獎名字,人潮中驚呼聲、喝彩聲不斷響起,十名抽到英國大馬燈的幸運市民在羨慕的注視下,扭扭捏捏上台領獎,一個個舉止倉皇卻又驚喜莫名,真可謂千姿百態,如同上演一出大戲,在這個娛樂匱乏的時代,惹來陣陣震天的哄笑和掌聲。

    高台上又是另外一番情景,英國紳士羅柏亭陪同幾個官員看熱鬧,不時指指點點,愉快交談。

    冢源次郎卻把小茶壺拉到身邊,無比感觸地說道︰

    “蕭君,我真沒想到你會弄出這麼大的場面來,我現在對你越來越佩服了,你是奇才,不止是商界的奇才,我深信在別的領域,你也會脫穎而出,迅速發展壯大的,希望以後我們能加深合作。”

    “謝謝冢源先生夸獎,晚輩只是有些小聰明罷了,若是沒有先生的慷慨支持,緊急從武漢調來三十八輛車,我們這個車行不會從一開業就擁有五十六輛車的規模,而且先生還為今天的開業慶典慷慨贈送了兩台質量上乘的人力提水機,這份深情厚誼,晚輩銘記心里。”

    小茶壺冷靜下來之後,臉上沒有半點兒得意之色,反而更顯謙遜。

    冢源次郎搖搖頭︰

    “不不!比起今天你為我們日本產品打開的名聲,區區兩台人力提水機何足掛齒?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蕭君,我現在仍然想不通,你如何想出在報紙上連續刊登三期別出心裁的廣告?如何想出那些輕輕松松勾起人們好奇心的宣傳詞語?而且你怎麼會想到吸收貧苦民眾進入車行就業,從而堂而皇之請來一堆政府高官為你捧場的?”

    小茶壺苦笑道︰“冢源先生如此關懷,晚輩不敢不說實話......想必先生也清楚,我蕭溢茗其實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若不是有幸獲得羅柏亭先生和您的關照,我現在還是個在市井底層掙扎的小混混。所以,我不得不絞盡腦汁,抓住每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扯起羅柏亭先生和您這張虎皮做大旗,說服您們出面請來政府官員。

    “我所能做的,僅僅是提出個招收貧苦人就業的建議,盼望這個建議能順利請來這些追求政績的官員們捧場,如此一來,今後就不會有多少人敢欺負我們捷達車行了。總的來說,不管表面多麼冠冕堂皇,從本質上來講,我充滿了私心,就這麼回事。”

    冢源對小茶壺的坦誠驚愕不已,久久望著小茶壺說不出話來,最後長嘆一聲,友善地拍了拍小茶壺的手臂,把注意力轉到沸騰的台下,心里卻翻來覆去品味小茶壺的一番話。

    臨近中午,轟動全城的開業慶典在喧天的鼓樂和鞭炮聲中結束,羅柏亭、莊森和冢源次郎幾個欣然出席方大人舉辦的招待酒宴。

    捷達車行掌櫃兼第三股東鄧漢宣以車行太忙為托詞,婉謝幾個洋人的盛情邀請,與小茶壺兄弟幾個和一群新來的車行伙計留下忙碌。

    已經大名遠揚的捷達車行,不僅經營人力車,還是英國煤油的成都二級批發商,自今日起,成都以及周邊各縣的煤油供應都得到這兒來,羅柏亭在工業設備、奢侈品銷售、本地商品收購出口等領域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和人手兼顧其他工業品市場,他早就想找個本地的代理人。

    市場嗅覺敏銳的小茶壺抓住了這一稍遜即逝的良機,用一份令羅柏亭耳目一新拍案叫絕的《市場經銷商分級辦法與商品推廣的報告》,並以車行產業為抵押,順利獲得利潤豐厚的煤油二級批發權,小茶壺所要做的只是出人出力,按照計劃選定和發展三級經銷商。

    不能說小茶壺空手套白狼,半月來,小茶壺做出了巨大而不懈的努力,才有今天這個可喜局面。

    這半個月里,他和麻桿悄悄賣給羅柏亭一件青銅馬和兩個漢代極品陶俑,共獲利一萬三千五百銀元,接著花掉三百八十元,買下了城北那個租來的院子,通過易姐和“百翠樓”熊老板,四處打點,行賄送禮,再繳納六十多元公開的入籍稅捐,迅速辦好了自己和麻桿連同三十幾個婦孺的戶籍。

    小茶壺意識到自己太過年輕,擔心有人懷疑巨額資金的來源,不得不做出變通,連續三個晚上跑到流芳齋茶館,做通前東家的思想工作,最後用獲利巨大的煤油買賣,把鄧掌櫃拖下水,鄧掌櫃夫人的娘家也因此獲得英國煤油在眉縣的三級經銷權,從此成為了小茶壺的擋箭牌。

    小茶壺還有個大手筆,他以羅柏亭的名義,花費三千八百五十元的高價,買下了這個處于十字路口、佔地極為優越的寬闊鋪面,這個原是座客棧的三層樓宇,佔地兩畝八分,如今成了小茶壺的綜合商業實體,不僅客棧照常開門迎客,還兼賣英國馬燈等日常工業品,後面寬大的院子和馬房,也變成了停車場和倉庫。

    與此同時,小茶壺不斷出擊聯絡感情,成功獲得日本商人冢源次郎的幫忙,緊急從武漢調來兩批人力車,而且售價僅僅只是一百三十元一輛,總共擁有五十六輛車的捷達車行,起點就此拔高,一躍而成為成都第一大車行。

    緊接著,小茶壺通過吳三,從城南哥老會一口氣招來三十余名樸實義氣的窮苦漢子擔任車夫,使得捷達車行擁有了自保的實力。

    這段時間身體的疲憊和心理的焦慮,小茶壺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及,也沒有人能為他排解分擔,至少現在還沒有,他的三個兄弟都還太年輕了,沒有小茶壺兩世為人的覺悟和沉澱,不足以擔當大任。

    鞭炮聲停止,人潮開始慢慢散去,小茶壺在鄧掌櫃和一干兄弟的陪同下,望著大門高處揭開紅綢的金字招牌,看向大門口一溜擺開、系著紅布條的嶄新人力車,望著三十幾個滿臉欣喜、眼含希望的車行伙計,終于可以如釋重負地喘口氣。

    小茶壺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是他在亂世中走出的第一步,今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困苦、多少希望在等著他,但是他沒工夫多想,他現在最想做的,是馬上去找苦苦等候消息的易姐,他要親口告訴她,自己已經做出一件令她放心、讓她感到驕傲的正經事。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41
第十六章 艱苦的創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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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過去,成都市民喜歡上了快捷方便、價格便宜的人力車,車行的生意如同小茶壺所預料的那樣越來越好,收入從一開始的每天每車兩百多文錢,逐漸增加到現在的五百多文錢,每月每輛車的收入相當于十五兩銀子。

    第二個月算賬時,這個結果讓小茶壺兄弟幾個和鄧掌櫃都嚇了一大跳。

    十五兩銀子就是三十個銀元,除去九塊五角的車夫工錢、修理費和稅賦,每輛車每月利潤高達二十一塊五角,粗粗計算,只需半年時間就能收回車輛投資。

    弟兄們歡喜不已,都說要不是大哥想出車夫統一著裝、車輛統一掛上車行招牌,恐怕不會有如今的大好局面。

    車子上用油漆書寫的醒目標志、車號,以及統一著裝的車夫,讓客人們坐得放心,前幾天城南陳老爺的車行也學了去。

    小茶壺沒有沾沾自喜,他看到了潛在的問題,于是,他不顧眾人的反對,毅然推出準備好的新方案︰承包制。

    新歷五月二十日,車行五十多名伙計,欣喜萬分地匯聚一堂,懷著深深感激和無限希望,在一式兩份的《承包契約》上畫押,按上自己的手印。

    自今日起,他們賴以養家糊口的人力車便“屬于”他們所有了,只需每月向車行繳納十六塊錢,一年後車子就真正屬于他們自己所有,一年後只需每月上繳三塊錢的營業稅和管理費,其余收入全部屬于他們自己支配,幾乎是自己做自己的老板了。

    別以為小茶壺善心大發不賺錢,要知道目前全城只有捷達車行能夠修理自行車和人力車,三個從要死不活的兵工廠招來的老師傅,修車水平非常高,而且所有零配件只有捷達車行獨家經營,這里面的利潤可就大了,何況還有越做越大、利潤驚人的煤油生意。

    這些都是小意思,小茶壺的又一大手筆接踵祭出︰

    一百輛嶄新的日本產人力車運到車行組裝完畢,看過報紙廣告的兩千多苦力帶著保人和保證文書,日夜等候在車行門口,想方設法謀求成為捷達車行的一員。

    如今捷達車行聲名遠播,掌櫃厚道,經營有方,能成為捷達車行的人,已是整個成都城最為熱門的事情。

    這批一百輛人力車,暫時沒花小茶壺一文錢,全是目光遠大的日本富商冢源次郎賒銷給捷達車行的,六個月後才會結算,而且價格非常優惠︰每輛一百二十銀元。

    就在小茶壺和二掌櫃羅德發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英國富紳羅柏亭派人來叫小茶壺。

    小茶壺吩咐羅德發和麻桿幾句,很快趕到英國洋行,接過店伙計奉上的綠茶,禮貌地詢問坐在對面的羅柏亭何事這麼急?

    羅柏亭那張逐漸發胖的臉上,依然還是那副從容的微笑,他彈掉大雪茄上的煙灰,順手掐熄,身子略微前探,爽朗地笑道︰

    “蕭,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不能購進日本產的人力車了,因為我們的一千五百輛人力車配件、以及十二件先進的加工設備明天就要到來,我要求你在一個月時間內把這批零配件悉數組裝完畢,並且全部銷售出去,能做到嗎?”

    小茶壺大吃一驚︰“先生,不是說下月初才到貨的嗎?從冢源商行購買一百輛人力車的事情,之前我已經告訴過你並取得你同意的,現在……”

    “哈哈!請不要激動,我親愛的朋友。”

    羅柏亭打斷小茶壺的話,非常和氣地解釋起來︰“你從冢源商行賒銷一百輛人力車,我並沒有任何意見,相反,我還為此贊揚你,要不是你把我們合作開辦自行車廠的事坦率告訴那個日本人,恐怕他們還以為自己能佔領四川的自行車及人力車市場,是你讓那個日本人知難而退的。

    “我唯一不理解的是,那個表面是個慷慨紳士、內心卻無比貪婪的日本人,怎麼會給你這麼優惠慷慨的條件,總計一萬多元的貨款六個月後才全部結算,這很令我意外。”

    小茶壺知道羅柏亭在懷疑什麼,但至今為止,他也不知道冢源次郎為何給予自己這麼大的優惠,所以只能坦率說出自己的意見︰

    “對于冢源先生的慷慨,我心里也在反復考慮,半年付款的條件還是他主動提出來的......不過事後我揣測,我們采購的這種老式人力車,全國都在降價,鋼制輪圈外裹著一圈橡膠帶的輪子確實落後了,與自行車的充氣輪胎相比,就好像落後了一個時代那麼遙遠!

    “所以,我認為老式人力車普遍降價是必然的,而且要在商品淘汰前盡快推銷出去,這恐怕就是冢源肯賒銷給我的真正用意,畢竟上海、北京、天津、廣州等大城市,已經開始銷售采用充氣輪胎的人力車了。”

    羅柏亭點點頭︰“你的分析和我基本相同,這也是我今天找你來、並且希望你能在一個月內把一千五百輛老式人力車全部銷售完的真正原因,從目前的流行趨勢看,下一批開始我們也得換成采用充氣輪胎的人力車了。”

    “這事兒不急!”

    小茶壺笑著道︰“先生,如果有可能,我想請你再進兩千輛這種老式人力車配件回來組裝,趁現在老式車零配件面臨淘汰、大幅降價的難得時機,我們多賺一些不好嗎?”

    羅柏亭驚喜不已︰“蕭,你有把握?”

    小茶壺自信地說︰“有把握,我們已經在成都周邊七個縣成功打開了煤油銷售市場,擁有十七個實力雄厚的三級經銷商,這些客戶中的不少人非常看好人力車客運生意,其中五個已經和我定下人力車購買委托協議,數量達到八百多輛。

    “我預計今後一段時間,老式人力車的訂貨量還會大幅度增加,因為成都周邊十幾個縣城人口和城市規模都不小,市場很有潛力。再一個,以目前成都市場來看,至少還有兩千五百輛的容納數量,這兩天我們車行門口和院子里排隊購買和承包的人你也許看到了,不下兩千人啊!”

    喝完半杯茶,小茶壺在羅柏亭目光炯炯的注視下,繼續陳述︰

    “最後一點,繼續銷售老式人力車符合本地情況,充氣輪胎雖好,但修理維護的成本和難度也相應增加了,至少要經常充氣,需要打氣筒、補胎膠水和熟練的補胎技術,這些都是本地人短時間內不具備也不願干的事,所以我建議你慎重考慮一下。”

    羅柏亭激動地站起來︰“這還需要考慮嗎?明天我立刻給上海發電報,委托我的弟弟再購回兩千輛的配件......蕭,你是最出色的,與你建立親密的合作關系,是我來到中國後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為此我要感謝上帝!”

    小茶壺不由莞爾,看到羅柏亭的夫人和女兒聞聲過來,連忙站起禮貌問候。

    彼此相處久了,安毅才知道,第二次拜訪洋行時見到的那個白人少女便是羅柏亭的女兒,今年十六歲,在英國讀完中學就和母親一起來到中國。

    羅柏亭夫人高興地給小茶壺斟上一杯香濃的咖啡,並吩咐下人送來水果和點心。

    寒暄片刻,小茶壺再次把話題轉向合作建廠一事︰

    “先生,目前看來,因為電力的制約,暫時把工廠設在斜對面的院子沒問題......可是,如果按照我們的發展計劃,要不了多久對面的院子就不夠用了,不知道先生有何安排?”

    羅柏亭沉思片刻︰

    “蕭,也許我們需要買回一套蒸汽發電機。這事我來想辦法,你需要做的工作還很多,技術工人我也想參照你的做法從四川兵工廠招聘,畢竟那些鍋爐、腳踏式沖壓機、電焊機等等都需要熟練的技術。”

    小茶壺腦子里飛快權衡一遍,體會到羅柏亭並沒有把工廠股份分給自己的打算,微微有些失態。

    不過這也難怪,以目前自己的財力,的確沒有資格去奢望什麼,能夠獲得英國煤油、小工業品和人力車的經銷權,已經大大超出了此前小茶壺的期望,因而只能把失望和不甘深埋心底,適時站起來,禮貌地提出告辭︰

    “謝謝夫人的可口咖啡,如果沒別的事,我暫且告辭了。”

    “親愛的蕭,如果你能留下來一起用晚餐,我們將會很高興,我們的寶兒女兒貝蒂也想讓你欣賞一下她的鋼琴水平,莊森等會兒也會趕來。”

    身材偏瘦、豐韻不減的羅夫人發出邀請。

    小茶壺為難了,這已經是羅夫人第三次發出類似的邀請,再拒絕有些不近人情。

    羅柏亭見狀,微微一笑︰“晚餐時間快到了,蕭,留下喝一杯吧,我還有不少事情需要征求你的意見。”

    “恭敬不如從命。”小茶壺只得答應下來。

    莊森說到就到,羅柏亭吩咐兩名中國伙計幾句,領著大家一同前往後院。

    佔地寬闊、到處點綴花木的獨立院子,非常整潔優雅,一棵百年樹齡的茂盛芙蓉,生機盎然,到處顯示出主人的涵養和獨特的審美觀,看得出羅柏亭一家非常注重生活質量。

    晚餐很豐盛,牛排、色拉、烤腸和銀魚湯,味道十分可口,兩名印度僕人著裝整齊,訓練有素,除了席中一身輕便長袍的小茶壺之外,個個衣著華貴正式,這一點令小茶壺暗自汗顏,于是干脆拒絕高品位的紅酒,示意印度僕人把大半瓶甦格拉威士忌遞給他,醇美獨特的甦格拉威士忌,正是小茶壺兩輩子的最愛。

    年僅二十五歲的莊森見狀,非常高興地和小茶壺一起喝威士忌,這位白人青年四年前從英國前來東方淘金、輾轉中國南北各大城市最後落得身無分文,一年前到上海怡和洋行求職,幸運地認識羅柏亭的弟弟,得到小羅柏亭的賞識進而推薦給自己的哥哥。

    沒過多久,英國劍橋大學畢業的莊森逐漸成為羅柏亭的得力助手,如果不是決策性的事務,通常由他代表羅柏亭與小茶壺打交道。

    莊森這個人性格不錯,坦率熱誠,勤奮好學,不但能流利地進行中文對話,而且還會說不少四川俚語,只是腔調還沒有把握到位,這幾個月小茶壺在莊森的幫助下,英文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基本對話已經像模像樣了。

    晚餐溫馨而愉快,小茶壺巧妙地把話題引到羅柏亭夫婦鐘愛的貝蒂身上,果然使得氣氛融洽,笑聲不斷,收到了預想中的奇效,小茶壺的善解人意和文雅談吐,也讓羅柏亭一家對他更加喜歡。

    令人愉快的晚餐完畢,終于輪到身材高挑豐滿、長得頗為漂亮的貝蒂的表演,她款款而行,走到鋼琴前坐下,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略微活動一下,小茶壺也學著羅柏亭夫婦的樣子,捏著半杯酒,和已經成為生意伙伴兼好友的莊森一起圍上前去。

    莊森那雙藍眼楮,此刻全情投入到貝蒂誘人的脖子和白皙的肩膀上,焦點是她半胸長裙上方遮不住的深深乳溝。

    或許是時代或者民族審美觀的差異,小茶壺並沒有覺得充滿青春氣息的貝蒂有何驚艷之處,他的眼楮一直停留在精美的德國鋼琴和貝蒂嫻熟彈奏的手指上,一曲優美極具情韻的曲子彈完,小茶壺才醒悟過來,連忙放下酒杯,與大家一起熱情鼓掌。

    貝蒂優雅致謝,然後轉向小茶壺,略帶狡獪地問︰“蕭,你能听懂嗎?”

    羅柏亭夫婦有些尷尬,連忙低聲咳嗽,提醒女兒禮貌一些,莊森眉飛色舞地看熱鬧,這段時間他與小茶壺交往從沒佔過上風,因此很樂意看到小茶壺吃癟的樣子。

    小茶壺沒有半點兒難堪之色,仍然是那副淡淡的微笑︰

    “貝蒂小姐的鋼琴水平非常高,看得出來是下了番苦功的,沒有多年的努力,不會彈得這麼好,這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在貝蒂小姐指尖下別有一番韻味,我差點兒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了。”

    眾人一听非常驚訝,沒想到眼前這個留著長辮子、身穿長袍的年輕人,竟然還知道舒伯特,不禁面面相覷,滿臉好奇。

    貝蒂張著嘴,露出一口漂亮潔白的牙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臉上全是不可置信之色︰“這太令人驚訝了……簫,你也懂音樂?要不,你給我們演奏一曲?”

    唯恐天下不亂的莊森連聲附和,羅柏亭夫婦也非常感興趣地望著小茶壺,小茶壺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這個……說實話,貝蒂小姐,我很少彈鋼琴,水平很差,只是喜歡而已,相比之下,在眾多的西洋樂器中,我最喜歡的是吉他,可你這里……”

    “蕭,你不誠實,我了解你,你既然這麼說,就一定會彈鋼琴,一定會!只是你仍然固執地保持著你們中國人那種可笑的謙虛與矜持,對吧?”

    莊森很不義氣地想看小茶壺出丑。

    羅柏亭夫人上前幾步,非常熱情地發出請求︰

    “蕭,彈一曲吧,我們都想听听不同風格的演奏,相信你的音樂水平也和你的商業天賦一樣出色。”

    這下不答應就更出丑了,小茶壺只好聳聳肩,大方地坐到貝蒂讓出的座位上,活動一下略顯僵硬的手指,微微閉上眼楮,彈出一小段奇特的音符,尋找記憶中的感覺,最後在幾雙或是好奇、或是懷疑的目光注視下,彈出了一段美妙的前奏,接著專心投入地演奏起來。

    小茶壺的指頭越來越靈活,流暢優美的音符,不斷地從黑白相間的鍵盤中流淌而出,驚訝的羅柏亭一家和莊森,很快就被美妙的曲韻帶入到迷人的意境之中。

    雖然小茶壺的彈奏技巧比不上貝蒂,可他的樂感非常好,演繹得非常細膩真誠,沒有半點兒炫耀的花俏,听得羅柏亭夫婦如痴如醉,听得貝蒂臉頰潮紅,雙眼迷離,听得莊森張開嘴再也合不上。

    十指緩緩離開鍵盤,余音仍在裊裊回蕩,小茶壺站起來,不好意思地向大家致意︰“對不起,許久不彈曲,有幾個地方生疏了。”

    羅柏亭夫人頗為激動地贊嘆道︰

    “不不!親愛的,非常棒,真的,這是我听過的最優美的鋼琴曲,真沒想到……親愛的蕭,請原諒貝蒂剛才跟你開的玩笑嗎?你看,貝蒂也被你給打動了!”

    貝蒂緩緩走來,俏臉通紅,雙目晶瑩,她抿了抿紅唇,歉意地笑道︰“蕭,這首曲子叫什麼?能把曲譜送給我嗎?”

    小茶壺隱約找到一絲當年舞台上的感覺,心想當初要不是交上個富二代做兄弟,怎麼會有機會陪他一起學鋼琴?後來為了泡妞,一同組建樂隊,由于受不了那個色迷迷透出一股頹廢氣質的鍵盤手奚落,苦苦練了大半年才有今天的成就,你這洋妞再牛又能怎樣?你有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水平嗎?

    小茶壺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考慮片刻,故作為難地說︰“這首曲子叫《水邊的阿狄麗娜》,我也是在多年前听到一個牧師哼出來的,當時我還在大街上流浪,時常到鼓樓北面的教堂里領取面包,听多了就記住了。”

    “城北?法國人的天主教堂?”

    羅柏亭有些驚訝地問道,似乎又在回憶什麼。

    貝蒂癟了癟嘴︰“不可能!蕭,你在撒謊,如果你從小沒有接受嚴格的訓練,根本不可能彈奏得這麼好,而且我不相信你只是听別人吟唱,就能編寫出這麼出色的曲子,這無疑是天方夜譚!除非你是天才,超過貝多芬、舒伯特和蕭邦的天才!可是,這可能嗎?”

    莊森也嚴肅地說道︰“我非常同意貝蒂的意見,蕭,你似乎對我們隱瞞了很多東西,最好老實交代。”

    小茶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無奈地攤開手︰“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如果大家不信,誰能告訴我剛才听到的曲子叫什麼名字?在此之前,大家听到過嗎……沒有吧?這就對了,我並不是天才,也沒接受過多少音樂訓練,最近接觸最多的便是中國的四弦秦琴,對吉他也不陌生,有一點我需要毫不謙虛地說出來,我的記憶力很好,只要是覺得好听的曲子,听一兩遍就能記住,如果大家不信,我再來一首吧。”

    說完,小茶壺重新回到鋼琴前,將貝蒂剛才彈過的《小夜曲》再彈了一遍,雖然指法沒有貝蒂的嫻熟花俏,但是樂感和節奏都很好,帶給眾人的又是一番不一樣的感受,贏來羅柏亭夫婦和莊森的誠摯掌聲。

    小茶壺客氣地謙虛幾句,看了看牆邊一米五高的落地鐘,不等大家開口,就搶先說道︰

    “貝蒂,我答應你,下次前來我會把曲譜送給你,現在已經快夜里九點了,我必須盡快回到車行,安排好近期的工作,明天我得前往雅安,考察那里兩個三級代理商的實力。

    “雅安在我們的工作中佔有的地位非常重要,因為那里是通向康藏地區的交通樞紐,把雅安的工作做好了,康藏地區的廣闊市場也就打開了。”

    貝蒂仍不死心,羅柏亭見狀出來打圓場,認可了小茶壺的敬業精神,理解他工作的重要性,隨後非常高興地把小茶壺送出去。

    小茶壺遠去,羅柏亭回到大廳,向面面相覷的妻子女兒聳聳肩,輕咳一聲,和藹地說道︰

    “親愛的,我知道今晚發生了奇跡,我也很不理解其中的原因,但是,既然蕭不願說,我們也不好窺探別人的**......

    “蕭是個神奇的中國人,擁有很高的天賦和學習能力,這一點莊森可以作證,相信你們也深有體會,因此我認為,這樣的合作者應該是我們最好的選擇,我們應該像尊重一位紳士一樣尊重他,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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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怒之下

    小茶壺的雅安之行可以說碩果累累,在吳三和他二哥吳仲卿的引見下,不但順利拜訪到雅安洪門總舵主、“仁”字輩高人王雨堂,還與王雨堂的三兒子王謙建立起生意伙伴關系,成功達成包括煤油、工業品在內的多種經營合作。

    諸事協商完畢,小茶壺被熱情的王家父子和徒子徒孫熱情挽留,連續兩天的宴席,把小茶壺喝得天昏地暗,苦不堪言。

    小茶壺的誠懇與禮貌,迥異于尋常人的言行舉止和不凡眼界,自然而然洋溢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獨特氣質,深得王雨堂老爺子的喜歡。

    臨走前那天晚宴上,王謙懇切地提出要與小茶壺結拜兄弟,小茶壺對這位武功高強、五歲起讀書練武的牛人非常尊敬,自然滿口答應,當場高呼大哥。

    王老爺子大喜之下,親自主持隆重的結拜儀式,王謙和小茶壺往關二爺坐像前一跪,磕完頭喝完血酒,就成了拜把兄弟,讓一旁代表成都哥老會南堂觀禮的吳家兄弟和麻桿,羨慕不已。

    次日上午,臨別前又是一頓酒宴,酒足飯飽之後,王老爺子命小茶壺的結義大哥率一群師兄弟送出十里,臨別時牽來四匹剛剛馴服的好馬,送給小茶壺三人代步,弄得小茶壺感激得話都說不出來。

    雅安至成都的官道三百里長,一路要經過名山、浦江、新津和雙流四縣,小茶壺一行緊趕慢趕,太陽落山時才到新津縣城,好在新津城里有個熟悉的煤油經銷商佘掌櫃,四人拿出一些雅安帶回的禮物,前往拜訪,在熱情的主人盛情招待下,吃好喝好,要不是小茶壺堅決婉拒,恐怕佘掌櫃會把他收養的水靈靈的養女推進他的房間。

    第二天上午,小茶壺一行謝過主人,急忙趕路。

    畢竟離家已經六天,很多事情需要小茶壺和他的兄弟去操心,仗著馬力,他們走得很快,路過雙流縣城只是歇了一會兒馬,讓馬匹吃飽喝足,立即趕路,因此八十里的路程,僅用四個多小時就走完了。

    中午剛過,成都南門外的萬里橋,歷歷在目,由于吳家的堂口就在南門外最熱鬧的染靛街,吳三和他二哥急著向大哥和一群師兄弟們炫耀自己的馬匹和此次雅安之行的收獲,沒到橋頭就與小茶壺分手。

    小茶壺和麻桿來到橋頭下馬,牽著馬並肩走過擁擠熱鬧的萬里橋,可進城門的時候,意外地被守城官兵攔了下來。

    麻桿看到官兵棚目打量自己兩匹馬時的貪婪眼神,立刻意識到不妙,連忙靠向小茶壺,低聲提醒。

    體形健壯、滿臉胡子的棚目卻在這時吆喝起來,手按刀把,盛氣凌人︰“你們兩個龜兒子是什麼人?哪里偷來的馬?老實坦白!”

    小茶壺連忙露出笑臉︰“軍爺說笑了,我們倆是捷達車行的,剛到鄉下辦事回來,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捷達車行?”

    棚目似乎有些猶豫,可還是抵不住兩匹健馬的誘惑,腦袋一歪,吐出口濃痰,指著渾身塵土、衣衫皺巴巴的小茶壺呵斥起來︰

    “老子不管你是什麼行的,在老子的地盤,你就得守老子的規矩,我懷疑這兩匹馬是你們偷來的……來人!把這兩個孫子給我銬起來!”

    一群守兵同聲吆喝,仿佛訓練了無數遍一樣,轉眼間四個兵丁分別按倒小茶壺和麻桿,兩人牽過馬就眉開眼笑趕往城門洞里走去。

    小茶壺惱火不已,一面掙扎,一面大聲辯解,周圍行人嚇得匆匆躲避,遠遠圍觀。

    棚目見小茶壺口齒伶俐,格外倔強,要是再讓他說下去,定會招來民眾的非議,于是搶前一步,掄起巴掌,連煽小茶壺兩記耳光。

    兩個兵丁默契地松手,棚目緊接著飛起一腳,踹向小茶壺肚子,瞬間將小茶壺踢飛兩米開外,連滾幾個滾,身體蜷縮成一團,拼命喘氣。

    兩個松手的兵丁卻圍了上去,對著地上的小茶壺一陣猛踢。

    麻桿猛然掙脫,撲到棚目面前,抱著他的腿大聲哀嚎︰“求官爺別打我大哥了……別打了,官爺,我們什麼也不要了,只求官爺給條活路,求你了,官爺,小的給你磕頭了……”

    麻桿的腦袋“咚咚”不停地撞在青石板上,兩下就撞破腦門,鮮血飛濺,嚇得數百圍觀百姓驚呼起來。

    心地善良、不忍目睹慘狀的老人和婦女,也上前連聲代為求情,棚目這才從鼻子里哼出兩聲,喝住手下,把人事不省的小茶壺和滿臉是血的麻桿拖進城內,威脅說要把人鎖在門邊的崗哨外面木樁上,沒有保人拿錢來贖,就扔進班房。

    巧的是,巡警局北正分署一名老警察正好出城,晃眼看到似乎是熟悉的小茶壺,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捧起小茶壺的腦袋,又捏人中又潑水,終于把小茶壺弄醒,可小茶壺被打得神志不清,面目浮腫,腦袋仍然無力地耷拉著。

    老警察連忙跑去和守城棚目交涉,很快跑回來叫住路過的一輛馬車,與麻桿一起,把小茶壺搬到車上,急奔醫館。

    入夜,小茶壺悠悠醒來,看到床邊站著急得流淚的易姐、鄧掌櫃、羅老四和吳家兄弟等一群人,還有包著腦袋神色憂傷的麻桿,忍不住痛哼一聲,咬著牙吐出句話︰“老三,等我好了,和你一起練武……”

    易姐失聲痛哭︰“龜兒子的,別說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讓姐姐和一大群人靠誰去啊……”

    屋里頓時抽泣聲一片。

    鄧掌櫃長嘆一聲︰“沒辦法啊,這世道,連秀才見到那些官兵都得繞著走,我們有什麼辦法呢?只怨我們命不好,命中活該有這個劫數,想躲也躲不掉啊!”

    吳老二憤怒不已︰“蕭老弟,你好好養傷,等過些日子事情平淡了,老子帶上幾個兄弟做了南城那個姓江的棚目,老子就不信,講理沒地方去,我們就沒法子報仇了?”

    小茶壺艱難地露出一絲慘笑︰“二哥,不值得拿命換他一命,這仇我們記著,來日方長。”

    “唉……”

    吳三狠狠地跺跺腳,轉向自己二哥,大聲求道︰“二哥,你明天陪我去求求劉伯爺他老人家,求他收我和我大哥為徒,我們一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好好練武,再也不讓人欺負了!”

    吳老二為難地搖搖頭︰“難啊!劉伯爺連我們老爹的面子都不給,我們能請得動他老人家嗎?自從他兒子媳婦一家沉船遇難之後,他都有五六年沒走出那間院子了,不如,請剛退休的護法譚師傅吧?”

    吳三一口拒絕︰“譚師傅只會耍嘴皮子,沒得啥子真功夫,不行!”

    “好了,別爭了,夜深了,大家都回去吧,我沒事……真的沒事,大家別擔心,有我姐陪我就行。”

    小茶壺反而勸起大家來。

    大家听他這麼一說,也只好擔憂地提出告辭。

    鄧掌櫃上前握著小茶壺的手,低聲問道︰“要不,明早我去求一下那個羅柏亭先生?別的我們不敢奢望,至少也得有個說法,把那兩匹好馬要回來才是。”

    小茶壺心里已有計較,咽了咽喉嚨︰

    “不用了,老叔,要是羅柏亭真的出面了,你想整個城里的老百姓會怎麼看我們?別的不說,狗仗人勢這句話怎麼也逃不掉,別看洋人有面子,官府都怕他們,可老百姓心里對洋人怎麼樣,您老心里也清楚,所以啊,哪怕傷得再重,也不能走挾洋自重的路子!

    “我們做生意怕的是什麼?怕的就是壞了名聲啊!我們好不容易有今天,雖然在不少地方和洋人合作,可在街坊鄰居和貧苦百姓心里,我們還是有點兒好名聲的,這就更得慎重了,起碼在大事上我們不能犯糊涂!”

    “唉!還是你比我有見識,算我沒說......你好好休息,車行和店里別操心,還有我呢。”鄧掌櫃黯然離去,其他弟兄也先後告辭。

    易姐再次拿來放涼的鹽水,浸濕毛巾,小心給小茶壺擦拭傷處。

    小茶壺等她擦完,輕輕抓住姐姐的手,握在手心︰“姐,我又給你惹事了。”

    “這不怪你,我都听說了,要怪就怪那個殺千刀的官兵,怪這個鬼世道......真的,姐不怪你,疼你還來不及呢……”

    易姐心酸的淚水再次淌下。

    “姐,別哭,都是些皮肉傷,養幾天就好了……我跟你商量件事,你辭了‘百翠樓’那邊教人彈琴的活計,好嗎?搬過來一起住,有你在身邊,我心里安穩些,家里一群小的也有人管著,有人教他們識字。”小茶壺低聲哀求道。

    易姐沉默良久,還是搖了搖頭︰

    “不是說好再等幾個月,到年底再提這事嗎?現在就走太突然了,這麼多年來,熊老板和陸媽媽對我都很好,要不是有他們關照,六年前姐姐就不願活下去了......當時姐姐得罪了道台公子,雖然被他用開水潑了一臉,就此毀了容,但他也差點兒被姐姐一剪刀扎死,唉……不說這些傷心事了,姐這輩子毫無所求,只求你平平安安的,早點兒娶個好婆娘,早點生幾個孩子,繼承你蕭家的香火,等我們死了,也有人上墳燒紙……”

    “姐、姐,別哭好嗎,千萬別這樣……”

    易姐捂著臉跑出去,掙扎起來的小茶壺頹然倒下,拳頭已經握得發白,再也無法忍耐的兩行熱淚,噴薄而出,緊咬的嘴里,溢出殷紅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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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決定

    小茶壺第三天就不顧姐姐和眾人的勸阻,強撐著疼痛的身軀,慢慢走向寬廣的後院,他所謂“適量運動更利于恢復”的理由,听起來很新奇,似乎也很有道理,一幫人只好陪他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來到百年樹齡的大槐樹下,小茶壺的目光從西面佔地廣闊的北校場收回,從遠至近,依次凝望一片片長滿荊棘野草的亂石丘和水塘,最後環視一圈自己的後院,便陷入沉思。

    眾弟兄和易姐不知小茶壺在想些什麼,也沒打擾他的思考,使得一個朦朧的計劃逐漸清晰,慢慢在他腦子里成型。

    “二弟,我們的房契上標明的地界,不包括我們現在站的這片地方和樹林吧?”小茶壺突然開口詢問。

    麻桿撓撓頭,把“賬房先生”羅老四推了出來。

    剛滿十六歲的羅老四,果然不愧大管家的稱謂,張口就把情況詳細道來︰

    “我們的宅基地不包括這片地方,倒是把前面那個一畝半的死水塘給劃了進去,西面這片坑坑窪窪的亂石包和大大小小的水塘,原本是前朝的倉庫,據說當年張獻忠破城之後,把上萬具尸體堆在這片地方一把火給燒了,自那以後,再也沒有人管過這地方,幾十年來,城里起房子夯牆壁都來這地方取土,慢慢挖成現在這副模樣,雨天全是數不清的泥潭亂石堆,不能種菜,不能起房子,什麼也干不了,加上城南城東有的是地方,官府哪里願意花錢來平整此地,于是就此丟荒了。”

    小茶壺點點頭︰“從我們這兒到北面的城牆,再到西面的校場,估計能有八百畝吧?”

    麻桿笑道︰“我看不止這數,我估計有近千畝……小哥,沒事你問這干嘛?”

    小茶壺看到大家都很奇怪,只好把尚未成熟的打算說出來︰

    “我想買下這片荒地,至少買下我們院子後面到城牆腳的地皮,還有西面這幾個大水塘,不知道官府會不會賣,地價貴不貴?”

    易姐一听不高興了︰“我們東面有十幾家鄰居,大多是不值錢的木板房和茅草屋,差不多每家每戶後面都有院子和菜地,如果你真要買,還不如跟鄰居們買,價格便宜得很,百八十塊錢就能買下一戶,也能讓早就不願住在這里的鄰居們得到點兒好處,犯不著買這片坑坑窪窪、野草比人都要高的荒地。車行和兩個商行才開始賺錢,你就天天想著大手大腳亂花錢,有錢沒地使也不能這樣干。”

    眾人隨聲附和,羅老四還說哥幾個早有賣掉這座院子、搬到城中熱鬧地段居住的打算,畢竟這里太過偏僻,半夜都能听到鬼叫聲,距離鬧市區的店鋪又太遠,每天上工要走兩三刻鐘很不方便,而且只有一條一丈寬的土路可走,趕上下雨天全是泥濘,馬車都難走別說過人了,要不這片地方的地價、房產哪兒有這麼賤?

    這時,兩個住在一起的七八歲小男孩跑過來,大聲稟報說有輛漂亮的大馬車到來,車上下來個嚇人的洋人,拿著很多禮物,還會說我們的話。

    小茶壺活動不便,連忙叫麻桿和羅老四前去迎接,吳三和易姐將小茶壺扶到平坦的地方等候。

    莊森來了,身穿深棕色獵裝,腳踏高腰皮鞋,一頭金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油光錚亮,整個人看上去整齊挺拔,瀟灑英俊。

    莊森進入後院,遠遠就驚呼一聲,伸出雙手,上來抓住小茶壺的手大喊大叫,嚴厲申討為非作歹、罔顧人權的官兵,揚言只要小茶壺需要,他和英國領事館官員就會向小茶壺提供司法幫助,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整個人顯得無比憤怒。

    小茶壺見狀,反而開解他幾句,等莊森情緒稍微好點,便問起生意上的事情。

    莊森轉怒為喜,言辭滔滔不絕,最後興奮地拍了一下小茶壺的肩膀以示贊賞,痛得小茶壺齜牙咧嘴,連聲悶哼。

    大家笑過之後,小茶壺拉著莊森的手來到大樹下,遙指前方荊棘叢生、形同狗啃過一樣的開闊地︰

    “莊森,這片地方怎麼樣?向北走七百米左右就是北城牆,西面幾乎同樣的距離,是軍隊的北校場,一直延伸到南面的政府物資和糧食倉庫常平倉。此地已經丟荒百年沒人管,估計地價也不貴。”

    莊森很快明白小茶壺有些想法,遙望四周片刻,皺起了眉頭︰

    “蕭,土地價格倒不算什麼,關鍵是建設投入......要想開發這個地方的話,建築成本估計很高,近期內恐怕羅柏亭先生和我都沒有太大興趣。”

    “不不!我不是想尋求你們的幫助或者合作,是我自己來干。”小茶壺非常肯定地說道。

    莊森不相信小茶壺有這個實力,驚愕過後,搖頭一笑︰“我非常欽佩你的野心,可是蕭,理想與現實往往是個令人沮喪的矛盾體。”

    小茶壺也笑了︰“說得對,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從東面的文殊院西院牆,到我們這個院子大門,大約有一百二十米距離,由于我們處于偏僻的荒地邊沿,所以這一百多米自然形成的狹窄土路很難走,只要我拿出一筆資金把這條路拓寬,用石頭修建排水溝並鋪上柏油……莊森,你說到時道路兩邊雜亂簡陋的房屋和土地會不會立即升值?如果不行,我再進一步,想辦法籌集資金,沿著嶄新的道路修建兩排漂亮的房子,把前前後後裝點美化一番,你說,能不能賣出去?”

    莊森非常意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沒什麼把握,最後竟然穿過北面幾十米的雜草地,登上十米高、荊棘密布的土丘,環視四周足有十幾分鐘才回來,很認真地對小茶壺說道︰

    “蕭,我不得不說,你的設想有可行之處,這片地方佔據全城最高的地勢,空氣也是全城最好的,但是,真要建成一片高尚居住區的話,總投資不會少于十萬銀元,以你現在的能力……恕我直言,恐怕難以辦到。”

    小茶壺很感謝莊森的提醒,更佩服他嚴謹負責的態度,親熱地拍拍他的手,低聲問道︰

    “莊森,前一段時間德國駐成都領事館領事佛夏利先生不是說,德國僑民的教堂已經不能滿足需要,與英、法兩國散布在城里城外的五個教堂相比,情況非常令人尷尬,不符合一個世界大國的形象,你還記得嗎?”

    莊森驚訝不已︰“簫,你的意思是……”

    小茶壺意氣風發地解釋起來︰“我想先把這一百多米道路兩旁的房子和地產,以及蕭瑟偏僻、沒有幾戶人家的文殊院西面的空地全都買下來,把兩條相鄰的路拓寬鋪好,將成片土地略作平整,保留多達三百多棵的各類大樹,再預先修建質量優異的下水道,利于整片區域的生活污水高效快速地排走,到時候就不怕沒人過來建房。

    “粗粗計算一下,總投資應該不會超過三萬銀元,我想,各國教會和慈善機構,甚至目前處于繁雜窘迫鬧市區的各國使領館,不會吝嗇一兩萬銀元買個佔地寬闊、清靜優美的好環境!退一步說,就算這些有錢的外國機構不來,我也有辦法引來本地富裕階層投資這片高尚住宅區,前提條件不過是我需要先籌集到三萬銀元的啟動資金。”

    莊森沉默了,直覺告訴他小茶壺有能力辦到,合作數月,他從未見過小茶壺失信,許多在眾人看來非常困難的事,小茶壺都能輕松解決,而且很多辦法令人耳目一新,令人印象深刻,倍受啟發。

    莊森並不懷疑小茶壺的雄心壯志,唯一能阻止小茶壺實現目標的,恐怕只有時間了,畢竟以小茶壺如今的能力和社會地位,要承擔這個看起來非常巨大、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建設工程,還存在許多的困難,哪怕他能成功說服德國人和羅柏亭先生參與其中。

    小茶壺看到莊森一臉鄭重地凝眉思索,搖頭笑笑,轉移話題道︰

    “莊森,上個月曾听你說,羅柏亭先生的弟弟威利先生有一套七千瓦蒸汽發電機,因買家毀約而閑置在上海庫房里很久了,對嗎?請你回去後幫我問問,能不能以賒銷的方式賣給我。”

    “蕭,能不能告訴我,你買發電機干什麼?”莊森頓時警惕起來。

    小茶壺環指周圍一圈︰“我要給這片區域供電供水,需要在西面這幾個水塘周圍建個簡單的加工廠,總不能連個人力車的鐵皮車廂都做不好吧?”

    莊森大吃一驚︰“蕭,你打算自己干?”

    “不不!你太敏感了,只是個比方而已,我不是要生產人力車、自行車這些東西,可以做的東西多著呢,比如加工一些五金工具和配件、生產螺釘、螺帽、緊固件什麼的,都需要機床和電力,總比什麼零配件都到英國或者上海采購便宜吧?”小茶壺誠懇地解釋。

    莊森只好聳聳肩︰“蕭,真不知道你的腦袋是什麼做的,總有那麼多超出別人想象的設想,不過目前看來,成都不少熱衷工商業的富紳都在密切關注工業領域的創業可能,如果你想法太多的話,恐怕很難集中精力,在即將到來的競爭中也難以步步領先。”

    小茶壺點點頭︰“謝謝你的提醒,我的朋友,其實我剛才說的,都是經過反復考慮的,看起來攤子鋪得很大,困難重重,其實只要進一步歸納,也不過就兩件事,以目前我在車行和兩個商行獲得的利潤來看,只需十個月的積累,就能開始做這兩件事,而且只需做好最關鍵的第一步即可,對此我很有信心。”

    莊森不得不贊同︰“這點我沒有異議,你現在每月的利潤總額一直在快速增加,僅是我所知的煤油銷售一項的分成,你上個月就獲得了兩千二百元的純利潤,等下個月成都周邊八個縣的銷售量匯總上來,恐怕你獲得的利潤分成會增加兩倍,所以,我對你的能力沒有任何懷疑,只是希望你走得更穩妥些。”

    “謝謝!我會把你的忠告記在腦子里的。”

    小茶壺笑了笑,從短衫里拿出一張報紙遞給莊森,擠擠眼楮,逗趣般地問道︰“莊森,你先看看這份政府發行的報紙,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我的中文水平很糟糕,報紙上一半的字看不懂,中國文字太難學了……”

    莊森抱怨歸抱怨,還是從小茶壺手里接過報紙,疑惑地低下頭看起來,不一會兒他猛然抬頭,指著第一版畫上閱讀粗線條的碩大告示,驚呼起來︰

    “蕭,別告訴我你要去當警察!”

    周圍眾人吃了一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小茶壺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莫非是挨打之後氣不過做出的偏激反應?

    小茶壺收起笑容,非常嚴肅地說︰“我下定決心了,五天後就去應征警察,政府公告說得很清楚,凡踴躍應征而被錄取者,均可繼續報考下月初開學的四川陸軍警察學堂,我相信以我的能力能夠順利考上。

    “姐、諸位兄弟,我們要想在這個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就不能沒有權力,不能沒有合法的政治地位,而目前通向權力的唯一捷徑,就是冒著染上臭名聲的風險去當警察,當警察至少能合法地擁有武器和權力,能保護我們自己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所以,不但我要去應征,二弟也得去,誰反對也沒用,這件事不是大家一時半會兒能想清楚的,所以我擅自拍板一回,不許任何人反對,否則,別怪我不給面子!”

    小茶壺青腫未消的臉,露出罕有的殺氣,滿是血絲的眼珠里,閃耀著逼人的精光,嚇得眾人噤若寒蟬。

    小茶壺轉向一臉不可思議的莊森,非常客氣也非常堅定地說道︰

    “我的朋友,請你回去之後,替我感謝羅柏亭先生的親切關懷,並把我的這個決定轉告給羅柏亭先生,我想,他會理解的。在此,我向你和羅柏亭先生鄭重承諾,無論我是否當警察,都不會耽誤我們之間的親密合作,而且我非常希望彼此的合作會越來越好,前進的道路越來越寬廣。”

    莊森深吸口氣,拍拍小茶壺的肩膀︰“我會的,你的誠意和信用一直都很好。”

    “謝謝!”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7 16:43
第十九章 事情竟會如此簡單

    六月十日,上午九點。

    小茶壺和麻桿趕到皇城東面繁華區的華興街巡警道衙門,衙門口身穿新軍制服的人進進出出,腳步匆匆,可是卻沒見幾個應征的人。

    高大威嚴的大門兩側,分別掛著兩塊白底黑字牌匾︰右邊懸掛的長條形牌匾寫著“四川通省警察總局”,左邊稍小一些的牌匾寫著“四川陸軍警察學堂”。

    小茶壺納悶了好一會兒,心想警察和陸軍怎麼湊一塊兒了?可他來不及多想,就登上石階,禮貌地尋問守衛在哪里報名?是否需要什麼手續和憑證?

    身穿新軍黃色制服、手握長槍的守衛一听是來應征警察的,問都不問,就向衙門內努努嘴。

    小茶壺禮貌致謝,拉著還是有些不情願的麻桿,大步進入大門,轉過一面高大精致的浮雕照壁,一眼看到寬闊的院子里已經聚集百余應征者。

    東面廂房前的大樹下,擺放兩張長桌,長桌後面坐著三位頭戴大蓋帽、制服筆挺的軍官,桌子前約有二十余應征者排著歪歪扭扭的隊形等候登記,其余大多數應征者三三兩兩散布在院子里,似乎已經登記完畢,等待下一步指示。

    小茶壺拉上麻桿,徑直走到東面排隊,轉過腦袋,低聲告誡麻桿︰

    “二弟,從現在起,你得習慣‘麻剛’這個大名,這名字可是你自己起的,戶籍上登記的、還有房產契約上登記的都是這個正式名字,你要盡快適應。我呢,‘蕭溢茗’這個大號也要就此亮出來了,否則不成體統。”

    麻桿壓低聲音︰“你不是說要把名字改過來嗎?”

    “來不及了,唉!都怪我姐,當初辦理戶籍時自作主張報上這個名字,如今衙門里存檔的商行和房產契約上都是這個名字,你讓我怎麼改?以後再說吧。”

    小茶壺頗為無奈,甚至有點兒惱火,說完轉過頭去,不再和麻剛@隆br />
    不一會兒,小茶壺難過地發現,前面登記的應征者,都持有戶籍所在地開具的文書,听說話口音,有周邊各縣的,也有重慶來的,而自己兩兄弟雙手空空地前來,心想這下可壞了,沒料到在這事上疏忽了!

    可人都來了,總不能這樣說走就走,怎麼也得問個清楚明白才是,于是硬著頭皮,繼續排隊前行。

    十余分鐘後,終于輪到小茶壺。

    坐在桌子後的軍官伸出手,看到小茶壺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當即沉下臉,大聲問道︰“你的應征文書呢?”

    蕭溢茗挺起胸膛,筆直站立,不慌不忙大聲稟報︰

    “報告長官,本人蕭溢茗,家住城北文殊院西巷,戶籍落在城北民政公所,來時公所衙門管戶籍的官爺尚未上班,本人擔心錯過報名時間,就先趕過來了。”

    “如此大事豈是兒戲?回去把文書辦好再來,下一個!”招募官根本不理會蕭溢茗的理由。

    蕭溢茗滿臉沮喪地鞠了個躬,說聲“對不起”便轉過身去,向大門外走去,同樣沒有文書的麻剛急忙跟上。

    “等一下——”

    蕭溢茗迅速轉身,只見坐在剛才那個招募官身邊的中年軍官已經站起,臉帶微笑地向自己走來,連忙上前一步,並腿力正,恭敬等候,早已被灌輸紀律重要性的麻剛,也隨之做出同樣的動作。

    中年人顯然非常滿意蕭溢茗的表現,來到蕭溢茗兩人面前三步停下,迅速將兩人上上下下掃視一遍,見兩人衣衫整潔,頗有英武之氣,身材雖然談不上魁梧健壯,但也算得上高挑勻稱,要比大多數應征者高出半個頭,于是中年人的愛才之心更濃,溫和的臉上露出欣賞之色︰“我叫周肇祥,是本屆招募的主考官。”

    “周大人……周大人好!”

    小茶壺沒想到此人就是報紙上常談到的警察總局會辦,警察教育制度改革後剛成立的四川陸軍警察學堂的教育長周肇祥。

    周肇祥對忐忑不安的蕭溢茗點了點頭,仍然和氣地問道︰“我听說過蕭溢茗這個名字,皇城北面有名的‘捷達車行’和‘華西洋油總經銷商行’,里面是不是有你的股份?”

    蕭溢茗一張臉頓時紅起來︰“回稟周大人,兩個商行確實有在下的一點股份,一個月前新開張的華西五金商行,在下也摻乎進去了。”

    “你今年多大了?”周肇祥又問。

    蕭溢茗趕忙回答︰“滿十七進十八了,我旁邊的麻剛也是。”

    周肇祥贊許一笑,對來到身邊的兩個招募官道︰“二位看到沒有?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如能招進來,想必我們總辦大人會很高興。總辦大人歷來熱衷于實業救國,要不是這次身受制台大人的重托,整頓和擴編警隊,改革本省警察教育制度,恐怕總辦大人已經辭去本職,轉而就任勸業道總辦了。”

    兩位招募官連連點頭,心里非常清楚頂頭上司周肇祥看上了這兩個年輕人,于是連忙上前笑著說道︰“既然有如此人才,區區證明文書完全可以免了。”

    就這樣,蕭溢茗和麻剛順利完成報名登記,在招聘官客氣的指引下,跟隨二十余人排隊進入東廂房中間的大廳,一群衣衫各異的年輕人尚未站好,就听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靠牆站好,全脫光!”

    一群年輕人愣了好久,最後手忙腳亂地脫下衣服褲子,有的剩下條褲衩怎麼也不願再脫,有的迅速脫光,卻緊捂腹下要害處惶恐不已,只有蕭溢茗和麻剛脫得利索干脆,大大方方。

    面頰消瘦的老醫官厲聲命令所有人必須脫光,完了向麻剛和小茶壺招招手,等兩人走近站住,便登記名字,開始檢查,命令兩人輪流掀頭發、手平伸、彎腰撅等等之後,老醫官盯著蕭溢茗問︰

    “你,身上這麼多瘀傷是怎麼來的?”

    “報告長官,在下為了考上……天天練武,身上的傷是和幾個弟兄比試時留下的。”蕭溢茗事先準備的謊言用上了。

    老醫官點點頭︰“沒想到你這幅眉清目秀的書生樣,對自己倒也夠狠的啊!沒事了,不過你身邊這位姓麻的兄弟體質要比你好多了,從他的骨骼和這身腱子肉我就能斷定,兩個你都打不過他。”

    蕭溢茗也笑了︰“長官真是慧眼如炬啊!”

    老醫官癟嘴一笑︰“龜兒子的,會拍馬屁啊!小子,看樣子你讀過幾年書吧?都讀的什麼書?”

    “讀過一些歷史地理,入不得您老人家法眼,對新學堂那些算學、化學和物理……也就是格物,小子也學過一些。”

    小茶壺開始抓住每一個機會推銷自己。

    老醫官頗為意外︰“哦?這樣啊……小子,你這副俊俏長相,讓人看著還挺舒服,所以老夫多嘴勸你一句,要是你真有本事,這幾天好好溫習,爭取報名參加下月初的警察學堂考試。

    “你可別小看總辦大人鼎力興辦的陸軍警察學堂,這可是全國為數不多的正規學堂,是總督大人報請朝廷專門審批,皇上都在批準文書上留下墨寶,全國除北直隸、浙江兩地之外,我們四川是第三個。

    “如今的新學堂很正規,教官全是五品以上的官員,與之前辦辦停停的巡警講習所、警務傳習所等大不相同,要是你考上,畢業出來就是三等巡官,實授九品武官餃,這輩子算是踏進官場了,明白嗎?”

    蕭溢茗感激不已︰“謝謝長官教誨,小子銘記在心!長官,您能告訴小子該怎麼稱呼您嗎?”

    老醫官摸摸下巴,心里非常舒服,自我介紹︰“我姓孟,二十年前隨軍從山西過來的,你要是願意,就叫我一聲老孟吧。”

    “那怎麼行?你可是前輩啊,要不,私下里小子叫你孟叔吧?”蕭溢茗恭敬地請求。

    老醫官高興地點點頭︰

    “行啊!求之不得呢……走吧,小子,到門口右邊那間屋子領取錄取文書,領文書的時候,你別忘了對文書說你要參加學堂考試,記住了……好!從今天起,你們倆小子就和我這老家伙在一個衙門混飯吃了,哈哈!”

    “謝謝孟叔,小子先告辭了。”

    兩人跑到牆邊,飛快地穿上衣服,相互檢查一下,發現沒有不整齊的地方,趕忙轉出屋子走到各部公事房,很快領到錄取文書,蕭溢茗順利地在警察學堂內部報考名單上報了名。

    順利應征令兩人如釋重負,離開前蕭溢茗沒有忘記把麻剛一起帶到教育長和兩個招募官面前,恭恭敬敬地致謝完畢才離去。

    這一手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周肇祥三人對蕭溢茗和麻剛好感徒增,就連最初那個態度生硬的招聘官也贊了句“謙恭守禮、孺子可教”。

    次日上午七點,蕭溢茗和麻桿提前半小時前來報道。

    院子里已經有幾十個人早一步到來,一群年輕人看到蕭溢茗,迅速想起昨日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應征過程,其中不少人還知道蕭溢茗是成都最大車行的股東之一,想不記住這個有錢又獲得上官親睞的牛人都難,于是都給了他友善的笑容。

    兩位重慶籍、一位內江籍的同行更為開朗,三人率先上來自我介紹,話語中透出難以掩飾的親近。

    蕭溢茗連忙熱情回應,態度誠懇自然,沒有半點兒倨傲之色,加上他長相文雅,談吐實在,很快博得大家的巨大好感。

    麻剛則例外,雖然他緊跟蕭溢茗,但也只是擠出個牽強笑容之後又恢復固有的沉默。這也難怪,麻剛的性格就是這樣,他從小飽受磨難,幾乎全憑堅韌的求生意志活到現在,對這個苦難黑暗的世界總是深懷戒備,因此養成了話不多心思卻不少的習慣,任何人都難以獲得他的信任,能有今天這個樣子,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交談中蕭溢茗了解到,得益于本朝警察制度的創立者、本省警察總局總辦大人周善培的大力宣傳,報紙和簡章上描繪的美好事業消除了許多人對警察的成見,使得本省各縣趕來應征的總人數高達兩千八百余人,截至昨日,最終錄取五百六十人,來自全省各地的都有。

    另一個重要消息是,今年新成立的四川省陸軍警察學堂,主要在省公立政法學堂應屆生、公立師範學堂應屆生、以及新錄取的五百六十名警員中招考第一屆學員,據說報名者多達一千五百余人,而且大半是公立高等學校那些基礎扎實的應屆生。

    重慶籍的劉秉先頗為神秘地告訴蕭溢茗︰“第一屆學員只招五十人,估計是朝廷和總督大人的關系,其中十個名額已經內定從滿人子弟中招收,所以我們這五百六十人中,恐怕沒有多少機會。”

    像麻剛這樣不參加警察學堂招生考試的,或是參加考試落選的,立刻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基本業務培訓和技能訓練,三個月後,合格者按照哪里來哪里去的原則,分回去擔任基層巡警,成績優異的前十名,有機會獲得巡長資格的任命,對應新軍官餃,算是士官。

    七點半整,隨著省警察總局會辦大人、省陸軍警察學堂首屆教育長周肇祥的一聲長哨,五百六十名新晉警員被帶到寬廣的後院操場,在一群教官呵斥下排好隊,接受名動全國的省警察頭子周善培大人訓話。

    高台上的周大人確實不同凡響,一身筆挺的新軍將官軍裝,腳下是黑光錚亮的高筒馬靴,精神飽滿,目光炯炯,聲音洪亮,極具感染力。

    周大人先祝賀大家一番,接著用人人都能听懂的大白話,深入淺出地詮釋了警察制度的建立、目的、性質、任務和意義,最後熱情澎湃地勉勵大家勤奮學習,刻苦操練,成為一個文明新時代的優秀警察。

    台下五百多學員掌聲熱烈,幾乎所有人都被周大人熱情洋溢通俗易懂、卻又充滿深厚內涵和哲理的話語所感動,就連蕭溢茗情不自禁之下猛拍巴掌,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欽佩。

    訓話完畢,下發嶄新的制服,新晉警員們接過做工精細、質地優良的軍裝,結實新潮的翻毛皮鞋,瓖嵌蟠龍帽徽的大蓋帽時,一個個情緒激動,欣喜萬分,爭先恐後奔向各自的營房,恨不得立刻就穿上。

    只有蕭溢茗非常平靜,他一邊走向營房,一邊輕輕撫摸帽子上那枚用黃銅鑄成的帽徽,連連搖頭︰“太沒創意了吧?怎麼和光緒皇帝發行的銀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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