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傲氣凜然 作者:天子 (已完成)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03
第六十章 旗幟鮮明的立場


  蕭益民致信給身在康定的老師趙爾豐請示對策,接著在雅安訓練基地觀摩三天的會操和選拔,發表一番振奮士氣的演講,並以普通一兵的姿態參與多項選拔賽,讓士兵們又是新奇,又是感動。

  收到趙爾豐派快馬送來回信的次日,蕭益民告別雅安的眾師友,返回成都。

  成都城已經亂成一鍋粥,蕭益民前腳踏進成都家中,鄒文翰和張瀾後腳就到,身後還領著省諮議局副議長羅綸、高等師範學堂教育長王章佑、川漢鐵路成渝段經理許自芳等七八人。

  一看都是熟悉的四川政界、文化界和商界名流,蕭益民哪裡敢怠慢,連忙上前致禮,熱情地將眾人請入家中看茶。

  鄒文翰和張瀾開口就埋怨蕭益民自私自利一味逃避,不思家國,罔顧民意,弄得蕭益民哭笑不得,但在這麼多各界名流面前,他也只能唯唯諾諾,虛心致歉,並對自己如今的職務和軍務做了一番解釋,鄒文翰等人的臉色這才好看點。

  蕭益民暗暗舒口氣,擦去滿頭的汗珠,擺出一副謙遜樣聆聽眾人訴苦,心裡卻憤憤不平,嘀咕不已:「你們這幫老夫子家財不菲,非富即貴,都在川漢鐵路這塊畫餅上投入巨資坐等分紅,如今出了事才急得蹦蹦跳,老子在裡面一分錢沒有,憑什麼陪你們又哭又喊?

  「當初你們為了壯大鐵路股票的聲勢,不顧斯文,攀附上了滿清大員盛宣懷,沒命地讚揚盛宣懷胸懷祖國、放眼世界,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實業家和洋務運動先驅,如今被朝廷、盛宣懷以及那些富可敵國的大臣們聯手欺詐,你們除了大罵陰險狡詐的盛宣懷是漢奸賣國賊之外,還有什麼好辦法?

  「現在好了,來我家喝我的好茶吃我的點心,還對我橫眉豎眼諸多批評,我招你們惹你們了?」

  已經成為華西集團公司高級智囊的鄒文翰沒有心思講那麼多客氣話,迅速就朝廷以鐵路權益向列強借款、列強如何趁機要挾、四川各界民眾如何驚慌失措等情況向蕭益民做了簡要通報。

  鄒文翰最後無比痛心地說道:「若是朝廷當年不極力贊成並斥資佔據川漢鐵路部分股權,四川各大衙門不橫插一腳、推波助瀾,連續三年以股票置換的方式,強行向全川民眾攤派巨額釐金和捐稅,僅憑民間資本修建鐵路並自主經營,就不會釀成今天這個波及全省千萬民眾的大禍事!

  「如今想起來,我們這幫人也脫不掉考慮不周、策劃失誤的重責!可事已至此,再不奮起抗爭,全省民眾的巨額投入將盡數被朝廷搶奪,無數民眾和民族企業將血本無歸啊!」

  眾人連聲哀嘆,一個個如喪考妣,最後不約而同望向沉默不語、只顧喝茶的蕭益民,心想你這狡猾的龜兒子之所以不著急,還不是因為你沒買鐵路股票嗎?

  「溢茗,你倒是表個態啊!知不知道你如今在年輕人和軍隊之中的影響力有多大?為何直到現在你不站出來,為巴蜀民眾的利益說句公道話?前幾天東南的中外報紙還提起你蕭益民的大名,對你至今沒有任何反應甚為不解,可知你的立場有多麼重要,可你……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千萬父老鄉親破產嗎?」

  張瀾再也沉不住氣,嚴厲地質問起來。

  羅綸、王章佑等人連忙附和,不過口氣卻溫和很多,他們幾個與蕭益民之間的交情可沒有鄒文翰和張瀾那麼深,所以言辭誠懇,不敢倚老賣老,但焦慮之情毫不遜色。

  法國留學歸來的川漢鐵路成渝段經理許自芳激動地站起來,走到大廳中間,向蕭益民深深鞠躬:「溢茗老弟,你高瞻遠矚、滿腹韜略,短短數年從無到有,把華西集團公司經營成巴蜀首屈一指的工商實體,全川工商界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鄙人添為川漢鐵路川渝段經理,眼看大禍臨頭,深感才疏學淺,罪責深重,今日冒昧登門,深感汗顏,但身負公司上下數千員工之重託,肩負巴蜀千萬民眾之期望,縱有唐突失禮之處,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懇請溢茗老弟慷慨救援!」

  蕭益民連忙跳了起來,跑上去托住許自芳的雙手:「許兄愧煞蕭某了!使不得啊,先坐下、坐下,大家一起慢慢商議。」

  蕭益民把雙眼潮紅的許自芳扶回去坐下,知道今天躲不過去了,只好請大家稍等,進入書房,從手提箱裡取出提前寫好的聲援文章,回到廳中沒有交給鄒文翰和張瀾,而是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矮個子羅綸:

  「議長大人,這是本人反覆考慮之後寫下的一篇時政短文,代表了本人以及華西集團公司全體員工的立場,如果議長大人認為可取的話,溢茗將不勝榮幸。」

  眾人大喜,意識到這兩張薄薄稿紙的重要性,今日得知蕭益民剛從雅安返回大家急忙趕來,為的就是爭取蕭益民的支持,此刻見到這樣的結果,哪裡有不緊張的道理?於是紛紛圍住羅綸,爭先搶看蕭益民的文章。

  鄒文翰和張瀾相視一眼,均露出欣喜的笑容。

  蕭益民把文章交給議長羅綸而不是他們,兩人就知道蕭益民已經有了鮮明的立場,而不是整天打哈哈繼續和稀泥,否則蕭益民不會按照這種正式的官場公文傳遞程序來做。

  「諸位無需急於一時,康侯,辛苦你這個諮議局議長當眾唸一唸,也好讓大家少點兒辛苦。溢茗的文章雖然通篇大白話,在國人中毀譽參半,但他犀利的言辭,風趣的評議,倒也受到國內那群掀起白話文運動的名流吹捧!」

  鄒文翰此刻心情大好,大聲提醒羅綸當眾讀一讀蕭益民的文章。

  眾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齊聲叫好,一個個快速回到座位上,側耳傾聽。

  羅綸飛快掃一眼端正有力的鋼筆字體,欣然走到大廳中間,高聲朗讀,讀到一半時已經激動得聲音走調:「……縱觀古今中外,與民爭利的政權無不以失敗而告終,放眼當今列強,無不鼓勵扶持本國民間資本發展壯大,如今,我國政府不但對地方鐵路不予扶持,反而為擺脫財政困境嫁禍於民,實屬殺雞取卵的短視行為……

  「望朝廷尊重民意,體恤天下,望盛宣懷、端方諸公以川、鄂、湘、粵四省億萬國民的根本利益為重,痛改弊政,造福於民……參天大樹如若枝葉枯萎,仍可以壯士斷臂之志,揮刀砍斷病枝求得生存,如若視而不見一意孤行,定會禍及軀幹進而根基糜爛,距離轟然倒塌恐怕就為時不遠了!」

  「好——」

  滿堂一片喝彩聲,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

  這篇言辭尖銳的八百字短文,不但充分表明了蕭益民旗幟鮮明的立場,而且敢於質疑滿清朝廷、敢於指名道姓地向盛宣懷等人問責,在目前不是委屈求情就是氣急敗壞大聲罵娘的滾滾輿論中無比顯眼,令人精神振奮,非常難得。

  只要這篇文章公佈,定會獲得川、鄂、湘、粵四省的一片擁戴,無論對川漢鐵路公司諸公,還是擁有漢粵鐵路、川漢鐵路最大權益的四省受害民眾,都是強有力的聲援和激勵,對正在緊鑼密鼓殫心竭力鼓動百姓發起抗議示威的「保路同志會」更是巨大的支持。

  興奮的羅綸等人捧著文章匆匆離去,圓滿完成任務的鄒文翰和張瀾留下小酌,三人半個多月不見面,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酒過三巡,鄒老夫子笑眯眯看著蕭益民:「什麼時候想通的?」

  「我敢想不通嗎?」蕭益民沒好氣地反問一句,抓起酒瓶自斟自飲。

  鄒文翰和張瀾哈哈大笑,看樣子兩人非常的痛快。

  蕭益民喝下杯酒,長嘆一聲說出心裡話:「其實不用二位苦苦相逼,我也會站出來表明立場的,之前沒有表示,是因為時機沒到,那時候滿清朝廷沒有做出書面決定,市面上傳言太多太雜,一個不慎恐怕鬧出笑話來,但現在一切都明朗了,該表態就得表態。細細一想,雖然鐵路公司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想盡辦法保住路權才是最緊要的,將近兩千萬元投入面臨灰飛煙滅,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再一個,作為華西集團的掌舵人,我雖然沒有參與鐵路投資,沒什麼損失,但總有點兒兔死狐悲的感覺。還有就是我不得不好好考慮我如今的名譽和地位,再不旗幟鮮明表態支持一下,恐怕要得罪成千上萬人了......既然明知道逃不掉,不如痛痛快快地吼幾聲,總比不痛不癢地呻吟要好得多。」

  鄒文翰和張瀾深以為然,他們最欣賞蕭益民這一點,在朋友面前有什麼說什麼,絕不遮遮掩掩,更不會去幹又當婊子又立牌坊的卑鄙勾當,所以兩人都喜歡和蕭益民相處,覺得很輕鬆很舒服,沒什麼顧慮放得很開。

  深陷利益之中的鄒文翰心裡頗為羞愧,張瀾也好不了多少,蕭益民見兩人難受的樣子,輕輕把話題轉到新任總督身上:「王大人是個什麼態度?」

  張瀾苦笑一下:「他當然要支持我們了,否則得罪本地官紳,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可他的支持很有限,既怕朝廷降罪,又怕我們造他的反,左想右想,好像他的總督位置都坐不穩,何況他的官帽前面,還掛著『署理』二字。」

  蕭益民點了點頭:「如今關鍵還是要看郵傳大臣盛宣懷的態度,以兩條鐵路向四國抵押借款就是他一手搗騰出來的,而且這個始作俑者非常傲慢,對民眾的呼聲一直嗤之以鼻,連句安撫的軟話都不願講,看樣子他很可能會在其中弄出些新名堂來,比如上海那邊傳說朝廷考慮以現金收購漢粵鐵路股票的消息,唯獨沒提到川漢鐵路怎麼辦,要是真這樣厚此薄彼搞分化,無疑是非常刻薄陰毒的詭計,要當心啊!」

  鄒文翰苦笑道:「恐怕不是傳聞那麼簡單,這極有可能會成為事實。」

  蕭益民頗為驚訝,轉向張瀾:「你的意見呢?」

  「一樣,前景不妙啊!」張瀾也無能為力了。

  鄒文翰見蕭益民若有所思的樣子,猶豫片刻還是問道:「湖南鬧騰起來了,同盟會這回恐怕勢在必得,我們四川也好不到哪裡去,到時候若是動用武力了,你怎麼辦?」

  蕭益民長嘆一聲:「除了順應民意還能怎麼辦?不過在此之前,我想通過我們的報紙和上海輿論界的關係,把這段時間我寫下的幾篇文章發表出來,算是個善意的提醒吧,這次不亂則已,亂起來恐怕驚天動地啊!」

  鄒文翰和張瀾頻頻點頭,但是他們的思維僅侷限於四川,而不是像蕭益民那樣,延伸到了整個長江流域,特別是武漢三鎮。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06
第六十一章 以進為退


     次日,四川三大主流報紙均在頭版頭條刊登了蕭益民的署名評論,這篇觀點鮮明、淺顯易懂的文章一經發表,立刻引發強烈反響,獲得四川各界的一片歡呼和支持.
    全國各大報紙迅速做出反應,全文轉發蕭益民這篇聲援文章的同時,也紛紛發表社論,認為蕭益民的公開表態,意味著四川各界已經完全團結起來,建立起強大的攻守同盟。

    各大報紙大量引用四川三大報紙的社論,著重強調蕭益民及其四川第一大工商企業華西集團因為數年的建設和發展,在資金較為緊張的情況下,沒有購買川漢鐵路股票,但蕭益民和華西集團數千員工並沒有因為本身利益無損而袖手旁觀,他們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公平民主的精神,旗幟鮮明地支持四川民眾維護自身利益所做的一切努力,並將投身於這場史無前例的全民「保路運動」中。

    各界迅速做出的反應均在蕭益民意料之中,從效果來,完全達到了他的目的。

    令蕭益民獲得意外之喜的是,滿清朝廷和富甲天下的官商代表盛宣懷所控制的主流報紙幾乎同時跳起來,指責被廣泛譽為「四川政壇新星」的蕭益民危言聳聽,利用此次官民矛盾沽名釣譽,完全是一次居心叵測的政治投機。

    四川、湖南、湖北和廣東四省的各大報紙立刻做出回應,同盟會各派系的大小報紙也難得地統一立場,各陣營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揪住郵傳大臣盛宣懷不放,猛烈抨擊盛宣懷對內瘋狂掠奪、對外搖頭擺尾的賣國賊行為,一時間全國群情激動一片沸騰。

    正反兩方在報紙上劍拔弩張慘烈廝殺的同時,各種小道消息塵囂直上,勢力遍及長江中下游的「光復會」做法更絕,不但在大小報紙上憤怒抨擊滿清走狗盛宣懷的言行,曆數盛氏家族數十年來勾結滿清權貴和列強鯨吞民族資本、威逼殘害本國眾多正當商人的一系列卑鄙勾當,還將盛氏家族的種種隱晦醜聞公之於眾,各種小報甚至連盛宣懷的變態(性)取向、盛氏家族之間的(亂)倫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引發世人嘩然,極具中國特色。

    蕭益民在這場波及全國的輿論戰中,成為唯一的勝利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的名字由此而被全國各界所熟悉,他從市井小民到四川最大工商業集團掌舵人的創業奇蹟、五年來堅持不懈扶助孤寡的感人事蹟、醉心教育事業斥巨資興辦免費學校的義舉完全曝光,獲得全國各界特別是中下層民眾的巨大好感和支持,蕭益民的頭上又多了「慈善家」、「西部實業鉅子」等帽子。

    不管蕭益民在這場保路運動中懷有何種目的和手段,是待價而沽還是謹小慎微,是沽名釣譽還是一片赤誠,是政治投機還是伸張正義,都不影響他的正面形象,隨著輿論戰的步步升級,蕭益民的健康形象反而更為牢固,腦袋上的光圈也越來越多。

    大吼一聲搞得天下皆知的蕭益民最近很忙,白天幾乎泡在北校場和他家後方新成立的「技術研究所」裡,不是巡查增至三千餘工人的建築工地,就是與幾名德國技術人員關起門來研究討論。

    北校場東南角的警戒塔即將建成,西南角連接西城牆的又一座警戒塔進入緊張施工狀態,以每天升高三米的速度拔地而起;北城牆內的新建大道正快速向西延伸,能容納五千官兵駐紮的營房正在構築基礎,兩千餘名來自華西集團工程公司的技術人員和建築工人揮汗如雨,運送磚建築材料的馬車隊來來往往穿梭不息。

    成都城內外一片混亂,各界民眾和軍政兩界的目光幾乎全都緊張地盯著鐵路股票,盯著滿天飛的各種消息和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沒人有時間往北校場方向看一眼,唯獨地位超然、性格灑脫的鄒文翰有這份閒心,他冒著酷暑跟隨蕭益民視察建築工地,站在草棚子下不停擦汗卻興致盎然。

    「靠北城牆那片營區要建多少棟營房?」鄒文翰指向塵土飛揚的工地問道。

    蕭益民在這類事情上從不瞞他:「十二棟兩層式的營房,建成後分東西兩個營區,兩個營區又分隔成兩個相對獨立的小區,每個小區可進駐一個營的官兵,中間開始挖地基的地方是高三層的平頂式辦公樓,地下還有一層儲藏室。現在亂糟糟的看不清楚,建成後就好看多了。」

    鄒文翰點點頭:「你的指揮部建在哪兒?」

    蕭益民轉身指向水塘邊臨時使用的殘缺廟宇:「在破廟前邊,等營房和訓練場建好再說吧。」

    鄒文翰笑了笑,轉身遙指西面靠近城牆的那座寺院:「西來寺已經被你圈進整個營區裡頭了,繼續留著?」

    蕭益民嘿嘿一笑:「先留著,相信用不了幾天就是我的了,你看啊,西來寺後面的大土包和城牆一般高,估計是當年挖護城壕和城牆基腳堆積的土,你只要穿過山包上的樹林子和亂草堆,就能輕鬆走上城牆頂部,所以我打算原樣保留,稍微修整一下就是最好防禦陣地,居高臨下能控制整個城西方向和西北方向。」

    「山包上下的樹林恐怕有幾百年了,有松柏也有香樟,千萬不能砍,毀掉可惜啊!」鄒文翰提醒道。

    蕭益民哈哈一笑:「怎麼可能毀掉?保護還來不及呢,弄得光禿禿的不但難看而且不科學,投入這麼大的軍營裡面沒有綠樹怎麼行?你看啊,放眼望去,大多數大樹和竹子很影響施工,可我嚴令所有人必須留下善加保護,原因是將來能起到點綴和美化營區環境的作用,夏秋季節就是最好的遮陽傘,有了綠樹和翠竹,官兵們的眼睛會好受很多,心情也會輕鬆很多。還記得我前年開始提倡的『科學規劃』嗎?這就是典型的科學規劃。」

    鄒文翰彷彿看到了建成後的樣子:「要是能在裡面有所房子就好了,清靜美觀,睡覺都能起晚點。」

    「行啊!回頭我給你在指揮部後邊建座小洋樓,那地方距離我家近,你繞過水塘走百十步就能到我家混酒喝,然後我發給你幾套新式軍服,再給你安排幾個衛兵,到時你想怎麼幹都行,帶你那幾個精通琴棋書畫的漂亮小妾來住都沒問題。」蕭益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挪揄鄒文翰。

    鄒文翰瞪大了眼睛:「龜兒子別激我,老子六十多了,怕什麼?再說了,名士風流你懂不懂?說不定就賴上你這棟小洋樓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到時候我真建上那麼幾座,只要你不怕別人說你臉皮厚儘管搬過來!」蕭益民對這個老夫子真沒辦法,四下看看,摸了摸肚子:「差不多到晚飯時間了,到我那裡喝兩杯?」

    鄒文翰掏出懷錶,看一眼合上蓋子收起來:「早著呢,帶我去你那個什麼技術研究所看看,只是聽說從沒去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蕭益民收起笑容:「鄒叔,去看看可以,我請求你看完之後不要說出去,否則很可能給我帶來巨大麻煩,甚至損害到華西集團的整體利益。」

    「放心吧,這點兒利害關係我還是懂的,用不著這麼鄭重其事地提醒我。」鄒文翰手撫長鬚一臉不悅。

    蕭益民笑了:「那好,走路去,反正也就幾百米。」

    太陽西墜黃昏來臨,蕭家大院後花園高高的亭子上笑聲朗朗,麻剛和華西集團年輕的總經理羅德發也到了,蕭益民的侍衛長吳三和衛隊長枟毅均圍坐亭中,一邊欣賞晚霞,一邊舉杯暢飲。

    鄒文翰坐在主位上,不停地低聲詢問蕭益民,滿桌的美酒佳餚此刻對他似乎沒有半點吸引力,他腦子裡全是秘密修建的研究所裡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先進儀器和測繪工具,那八個二十出頭到五十歲左右的德國技術人員,以及掛滿兩幅寬大牆壁的幾十張武器設計圖紙,彷彿有無數的問題沒弄明白。

    蕭益民用公筷給鄒文翰夾塊魚腩,看到鄒文翰飛快夾起塞進嘴裡又放下筷子,只好耐心地解釋起來:「要不是大邑和雅安的幾個廠順利竣工,在試產階段成功生產出三種先進火藥和子彈,我根本不敢建起這座研究所......剛才你見到的幾個德**工設計專家,都是德國總領事館和毛瑟公司支援過來的,那個叫沃茨的所長你之前見過,一直是我們華西公司的槍械設計師,他之前是毛瑟公司最優秀的設計師之一,四年前他就設計出德國第一支半自動步槍,只是因為存在不少缺陷才被放棄,他這人看起來很好說話,可犟起來非常固執,因為與毛瑟公司高層的技術經理不對脾氣,才主動要求到中國來,我們金屬製品公司那套技術標準和管理體系就是他定下的,研究所的那些來自歐美各國的儀器和工具,也是他負責購進的。」

    鄒文翰露出原來是這樣的神色,低下頭再次問道:「那個沃茨向我介紹的那根小炮管叫什麼了?」

    「叫迫擊炮管......早在六年前,日本和沙俄在我們旅順打那場日俄戰爭時就有了,只是當時的迫擊炮很簡陋,俄國人用海軍的臼炮和炮兵的發射藥包轟出炮彈彈頭,效果非常好,於是就引起不少國家的注意,不過,大口徑臼炮拋射炮彈完全是權宜之計,無論精確度和便攜性都不行,所以我考慮了很長時間,決定試驗一下,看看用60和100的進口無縫鋼管,能不能造出同樣原理的小型迫擊炮。這批德國專家和各種設備半月前才到成都,研究剛開始,沒取得太大進展。」蕭益民低聲解釋。

    「這種迫擊炮和克虜伯火炮比起來怎麼樣?」鄒文翰的書呆子氣又上來了。

    蕭益民只能簡單回答:「克虜伯火炮適合於兩軍對壘和較大的攻堅戰中使用,威力大射程遠,重量和體積也很大,新軍的炮營你見過的,一門克虜伯或者日本七五炮,就得三匹馬和十幾個人伺候。而我們要研究的迫擊炮只是兩三個人操作的小炮,威力小射程近,炮管和座鈑分開後,一兩個人就能背著跑。」

    鄒文翰很是不解:「既然這樣,有了威力更大的克虜伯炮,你這敗家的龜兒子還花這麼多錢研究小炮幹什麼?」

    蕭益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你,有時間你幫我編幾本考古和古董鑑定的書籍出來才是正事,術業有專攻,都六十好幾的人了,難道你還想改行研究現代兵器?」

    旁邊幾位弟兄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有蕭益民敢這麼和名冠巴蜀的鄒老爺子說話,更令人叫絕的是,鄒老爺子也喜歡這麼說話。

    鄒文翰一點兒也不在意,端起酒杯自得其樂地喝一口,撿起筷子開始吃菜,似乎還在考慮什麼。

    蕭益民和幾位兄弟碰一杯,開始邊吃邊談,涉及的幾乎都是目前發生的大事和可能影響到自身的事情。

    沒過多久,鄒文翰轉向蕭益民:「有件事差點兒忘了跟你說,明天下午諮議局有個會,蒲伯英、羅康侯都希望你能參加。」

    鄒文翰所說的蒲伯英就是康有為的好朋友、立憲派代表、四川省諮議局議長蒲殿俊,羅康侯就是副議長羅綸。

    蕭益民警惕起來:「新軍中有誰要去?」

    「聽說朱統制和幾個參領要去,以表達新軍對保路運動的支持。怎麼?你不願去?」鄒文翰問道。

    蕭益民很猶豫:「我是邊軍參領,去的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鄒文翰不屑地說道:「只要你往台上一座,哪怕一句話都不用講,就能起到大作用,以你現在的影響力,根本不需要再做什麼,難道是顧忌你的邊軍參領身份?」

    「的確有些顧忌。」蕭益民如實回答。

    鄒文翰用油膩膩的筷子敲向蕭益民的腦袋:「笨!在別的事情上你那麼聰明,在這件事情上你怎麼這麼笨?跪都跪下了,還差幾柱香?別以為你整天跑在北校場工地和研究所裡就有了旁觀的藉口,該露臉的時候你還得露個臉,以保持民眾對你的擁戴,退一步來說,哪怕不願過多參與其中,也需要細細權衡策略,像目前這樣的情況,以進為退才是上策。」

    蕭益民一點就透,撫掌而笑頻頻誇獎:「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鄒叔,小侄敬你一杯!」

    「老子很老嗎?」

    鄒文翰拿捏起來了,逗得眾弟兄哈哈大笑。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10
第六十二章 亂象頻生


  八月下旬,由「保路同志會」號召發起的罷課、罷市與(游)行請願已波及四川全境,歷時兩個多月的動盪致使百業停滯,行政癱瘓,四川署理總督王人文手足無措之下,只能順應民意上書求情,卻遭到滿清朝廷撤職懲處,四川各界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八月二十四日,川漢鐵路公司股東大會再次召開,台上蒲殿俊等人未語先哭,台下數千人悲憤無助,淚流不止,很快淚花如雨,哭聲震動全城。

  第二天,鐵路股東大會散發的傳單傳至四川各地,號召全省民眾團結起來抗捐抗稅,各地同盟會應聲而發,巴蜀各地騷亂驟然升級,除成都府城外,四川各縣無數民眾衝擊警局兵營,搶奪武器,縱火焚燒縣衙稅所,抗捐抗稅風潮迅速蔓延,鬥爭的性質和手段也隨之發生改變。

  就在這亂象頻生、革命一觸即發的時候,被滿清朝廷緊急任命為四川署理總督的趙爾豐,從康藏地區緊急趕回成都,隨行的一個營邊軍進入成都後就開始接管城防,雷厲風行,沒有半點兒商量餘地。

  聚集成都的四川各界首腦大驚之下,連忙命令停止一切行動,極為活躍引領鬥爭方向的同盟會成員迅速轉入到地下。

  趙爾豐在數年的康藏平叛戰爭中,素以鐵血著稱,從西川到拉薩,一個個叛亂集團被剿滅,趙爾豐三個字能止住藏民孩童的夜哭,他率領的邊軍勇猛彪悍,所向無敵,就連背後蠱惑挑唆的英國人也不得不力勸叛軍撤回印度避其鋒芒,這樣一個殺伐果斷的猛人,怎麼能不讓各方勢力驚慌忌憚?

  更為要命的是,整天為保住鐵路發動各種運動、上上下下忙得昏天黑地的四川各勢力猛然發現,荒蕪的北校場已經煥然一新,戒備森嚴,趙爾巽麾下邊軍「振字營」那面繡著金色飛豹的火紅大旗已高高豎起,大營裡突然冒出了兩個營近千名裝備精良的精兵。有傳言稱:十八門克虜伯火炮和大批槍支彈藥,相繼從東郊十五里碼頭運回成都,現在已全部囤積於振字營中。

  已盡數加入同盟會的新軍各級將校此時才猛然發現,荒廢的北校場竟然已經成為一座無法攻打的堅固堡壘,就算支持保路運動的振字營參領、趙爾豐的關門弟子蕭益民不叛變革命,趙爾豐只需撤掉蕭益民換上一位心腹將領接管振字營,就能對城裡城外的新軍各部構成嚴重威脅。

  鐵路公司和保路同志會頭頭們到處想法,秘密聯絡蕭益民,蕭益民卻始終被趙爾豐留在身邊。

  一週前接到命令的蕭益民匆匆離開成都趕赴雅安,按慣例把剛下戰場的靖邊大臣兼新任四川總督趙爾豐迎回成都,剛回到成都沒兩天又碰上全省混亂的嚴峻局勢,一心要穩定全省局勢的趙爾豐,怎麼可能讓熟悉成都又與各界關係密切的心腹弟子離開身邊?

  八月二十九日上午,趙爾豐緊急召見諮議局議長蒲殿俊、副議長羅綸,新軍統領朱慶瀾、尹昌衡等將校,以及川漢鐵路公司代表,聽取各界意見,詢問各地情況,最後非常嚴厲地表示:一切均可商議,但必須停止一切暴力行動,四川決不能亂!

  作為振字營參領參加會議的蕭益民,由始至終站在趙爾豐身後,面對羅綸等人探究的眼神,他只是微微點頭示意這個時候自己不好說話。

  看到蕭益民沒有轉變態度,羅綸等人心頭大定,回去召開核心會議,經過激烈爭論之後,勉強達成一致:暫時停止一切武力行動,繼續以和平示威(游)行請願等形式向趙爾豐施加壓力!

  然而,早已殺紅眼的各地同盟會和各幫會組織怎麼可能就此停下來?

  四川三分之二的縣份已經完全癱瘓,各路佔山為王的綠林豪強趁機出動,到處渾水摸魚,燒殺搶掠,無數糧庫軍庫和民房被燒燬,各縣手無寸鐵的民眾傾家蕩產,死傷慘重,打跑各縣駐軍的「保路同志軍」們面對如此殘局頭大了,在各地民眾的強烈要求下,只能與變得更加瘋狂的土匪作戰,於是,全省各地局勢突變,不管是發起這場運動的同盟會還是保路同志會,面對徹底失控的局勢已經無能為力。

  被強行拉到諮議局秘密開會的蕭益民為此痛心疾首,對一直聲稱和平示威的四川保路會眾人深感失望。

  在眾多要求他表明立場的各勢力代表面前,蕭益民當場提筆撰寫文章,洋洋灑灑一揮而就,字裡行間對目前席捲全川的亂局和不斷出現慘重傷亡事件的嚴峻局勢心急如焚,呼籲各方保持理智,以對話和商議的形式尋求最終解決之道,同時他還向四川各地土匪發出嚴厲的譴責和警告,號召全川各地民眾拿起武器,團結起來保衛自己的家園。

  離開前,蕭益民悄悄向送行的蒲殿臣、羅綸、楊庶堪和朱慶瀾建議:

  「本人有個想法,說出之後幾位必須為本人保密:我認為,完全可以想辦法截留四川上繳滿清朝廷的稅賦,來彌補方方面面的損失,但必須先讓本省局勢穩定下來,否則一切均是空談。」

  蒲殿俊等人茅塞頓開,立即召開核心會議,與會者面對失控的局勢和未知的前途早就惶惶不安,得知這一妙法無不精神大振,要知道四川每年上繳的財稅高達四千多萬,這麼多錢兩條川漢鐵路都能修了,何況事情已經糜爛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怕的?朝廷真要逼得大家無路可走的話,大不了團結起來和朝廷幹一仗!

  同盟會幾個負責人回去關起門來拍案叫絕,以保衛四川民眾利益為口號截留滿清朝廷的稅賦,就是最佳的革命行動,絕對比區區鐵路更能獲得廣大民眾的支持,如此一來,不就等於讓四川所有軍民團結一心與朝廷決裂了嗎?不正是發動整個四川抗捐抗稅、進而完成革命大業的最好鬥爭策略嗎?

  楊庶堪興奮得「破口大罵」蕭益民陰險狡猾,隨後立即和自己的同志們草擬電文,將最新情況和蕭益民的建議向同盟會總部匯報請示。

  相比其他混亂不堪的縣城,省府成都及周邊十餘縣轉眼間平靜下來,學生們結束動盪的「假期」,返校上課,遍佈全城的幾百個茶館仍舊生意興隆,商人們繼續開門做生意,以往隨處可見的軍隊返回營區繼續訓練,警察們再次悠然自得地滿街遊走,該種田的種田,該做生意的做生意,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北校場裡號子聲聲,一千多名或是打赤膊或是身穿藍灰色帆布工作服的工人正在進行最後的道路修建,一個個鼓狀石墩在十餘名漢子的號子聲中高高拋起,每一次下落都發出沉重的撞擊聲。

  一群將校和侍衛登上西城牆北段的新建炮台,放眼四望,嘖嘖稱嘆,對眼前這個嶄新的大營羨慕不已。

  趙爾豐俯瞰整個井井有條、設施齊全的大營,不時詢問身邊的蕭益民那一座座式樣新奇的建築物是什麼?有何功用?又是如何修建的?

  蕭益民一一匯報,詳細陳述水塔、警戒塔、軍火庫的設計性能和建設情況,將功勞全部歸在建築公司和德國武官夏普樂身上。

  趙爾豐頻頻點頭,最後指著主幹道上正在揮汗如雨的一千多工人問道:「這些都是華西公司的人?」

  「什麼也瞞不過老師的法眼,這一千二百人名義上還是華西集團工程公司的建築工人,其中大多數人都經過基礎軍事訓練,一旦戰爭需要,換上軍裝扛起槍就能當步兵和工程兵來用。」蕭益民笑嘻嘻地回答。

  趙爾豐頗為安慰:「溢茗幹得不錯,值此動亂時期,你居安思危敏銳練達,比所有人先走了一步,而且走得聰明走得漂亮,為師甚慰,也安心多了。如今康藏戰事暫時告一段落,有鐘穎率部鎮守拉薩,幾年內不會再有大的麻煩,我邊軍各營已經陸續返回駐地,不再需要太大的裝備投入,這樣吧,新武庫裡的克虜伯火炮和一萬發炮彈你留下,抓緊時間組建個炮營,爭取半年內形成戰力。至於那批毛瑟長步槍,你留下三千支和所有槍彈,以防成都局勢突變,其餘的一起送到雅安『泰安營』,由祁洛負責送往邊軍各營,所缺槍彈在雅安工廠採購即可。」

  蕭益民連忙致謝:「謝謝老師!」

  趙爾豐收攏被風吹亂的花白長鬚,讓蕭益民陪他在城牆上走走,一群將校遠遠跟在後面東張西望低聲議論。

  來到西北角新建的警戒暗堡前,趙爾豐向肅立敬禮的四名哨兵回個禮,彎腰鑽進隱藏得非常巧妙的暗堡內部,細細打量,最後摸摸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德國MG08重機槍,顯得非常滿意:

  「想不到你把整座大營經營得如此嚴實,營前佈置兩座厚實的德國式棱堡,側面和後方暗藏四座堡壘,一面環水兩面高牆,如果真打起來,恐怕新軍十七鎮全力進攻,三兩日內都無法撼動,要是再把那十八門克虜伯火炮拖出來,來敵再多也只能一敗塗地。」

  蕭益民笑了笑,上前攙扶趙爾巽鑽出暗堡,走上北城牆繼續介紹北面的鋼廠、電廠和鑄造廠,然後指向南邊,低聲匯報生產步槍零部件和組裝手槍的金屬製品公司、服裝皮具廠、五金廠等企業。

  談得興起的時候,總督府參軍匆匆來報:「巡防軍雲集東門聚眾鬧事,新軍統制朱慶瀾正在調兵彈壓,後續行動請制台大人明示。」

  趙爾豐頓時沉下臉,長眉抖動,雙目如電:「命令朱將軍把鬧事者抓進東郊大營,你帶一隊衛兵火速前往協助,如遇抗拒,殺無赦!」

  「是——」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13
第六十三章 千鈞一髮


  東門的巡防軍聚眾鬧事很快被撲滅,三百餘名散兵游勇被新軍六十五標官兵包圍繳械,盡數押解東郊大營等候處理。

  四川巡防軍並非編制內的正規武裝力量,純屬地方保安部隊性質,其前身為早已裁撤的綠營,成都四門的守卒就是這一類型,各地民眾也稱之為城防軍,編制、糧餉、裝備均由各地政府自行籌集。

  如今四川大亂,毫無訓練、裝備落後的各地巡防軍在民眾的鳥槍砍刀面前,竟然不堪一擊,不是被各地先後成立的「保路同志軍」遣散或收編,就是脫掉軍裝回家種地,無家無口的老兵**紛紛逃往成都,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散兵游勇誰見誰厭,前任總督王人文只好把他們臨時安置在東門內的城防軍營裡,這些人沒老實幾天,就以缺餉缺槍為由不斷鬧事。

  蕭益民對終日吸食鴉片、只會欺辱勒索民眾的巡防軍半點好感也沒用,所以一直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受過新式教育訓練的新軍官兵對巡防軍更無好感,因此抓住鬧事者就是拳打腳踢,扔進大營關起來不餓死就行,誰也不去在意。

  趙爾豐更不會去注意數百名從各地逃回來的散兵游勇,由於蕭益民全力保舉的新軍參謀長程潛喪父歸家,迫切希望整頓新軍的趙爾豐仍在為回來晚一步而扼腕嘆息,目前他考慮最多的,就是如何抓住軍隊,穩定全省局勢。

  然而,就有那麼一兩個人在意這群散兵游勇,第一個是剛從日本悄然回到成都的同盟會成員賴蒼林,第二個是朱慶瀾一力保舉的新軍新任參謀長尹昌衡。

  賴蒼林於事發次日,在同盟會成都分會的秘密會議上提出爭取巡防軍的意見,成都分會七八個負責人經過數日激烈爭論,仍然不能形成統一意見,原因是這群巡防軍給老百姓留下的形象太惡劣了。

  賴蒼林以「革命事業應該團結所有能團結的力量、特別是武裝力量」據理力爭,搬出中山先生、克強先生等人為了革命同樣毫不猶豫加入洪門和青幫的事蹟,成功說服眾人,最終獲得同盟會成都分會的同意,並決定此事必須隱瞞態度曖昧、立場不堅定的新軍統領朱慶瀾等四川省同盟會領導成員,全力爭取在數月保路運動中表現積極、滿腹才華的新軍參謀長尹昌衡。

  剛升任第十七鎮參謀長的尹昌衡此時正是缺兵少將的時候,保路運動發生以來,他以四川同盟會軍事委員會成員身份,密切聯絡新軍中的狂熱分子,不斷拜訪鐵路公司和保路同志會核心領導成員,他鮮明堅定的立場、慷慨激昂的話語、極具親和力的豪爽風格,逐漸獲得四川同盟會領導層、保路同志會資本家和新軍部分官兵的信任與擁護,影響力隨之快速增加。

  尹昌衡從發生在東門巡防軍聚眾鬧事的事件中,敏銳地看到其中可以利用的機會,所以賴蒼林找到他秘密商議,並以成都分會的名義做出不少許諾後,尹昌衡立即豪爽地答應下來,表示自己完全可以用新軍參謀長的身份,以「整頓軍紀加強教育」為名,收攏不斷匯聚的巡防軍並加以訓練,要求成都分會提供槍支彈藥和經費,支持對滿清懷有深仇大恨的巡防軍,以備起事之日擔當生力軍。

  賴蒼林如今想搞幾個土製炸彈都困難,哪裡能夠弄到槍支彈藥?聞言大聲叫苦痛苦不已。

  尹昌衡把手一伸問有錢嗎?賴蒼林連忙說別的沒有,活動經費倒是充裕。尹昌衡哈哈一笑,說這不就行了?只要你有錢,要買多少槍支彈藥我都能給你弄到。

  賴蒼林大為興奮,說句「你等著」就急匆匆返回太升街的秘密分部匯報。成都分會一群書生領導人正為手無寸鐵發愁,聽到賴蒼林的匯報喜不自勝,很快拿出川漢鐵路公司秘密贈送的十萬元「保路經費」,派人與賴蒼林一同送給尹昌衡。

  九月中旬的一個晚上,五百支嶄新的漢陽造步槍和五萬發步槍子彈,三百支「豹牌」仿柯爾特手槍、五百支「豹牌」M1911型左輪手槍以及槍彈,全部擺到成都分會一群書生領導人面前,雖然價格比以前貴了近兩倍,仍然令所有狂熱的革命者欣喜若狂,對尹昌衡的強大能力無比欽佩。

  奇怪的是,整個四川乃至長江流域各省幾乎都出現一槍難求的情況,極度缺乏武器彈藥的同盟會和地方武裝想盡辦法,通過各種渠道聯繫走私武器到中國販賣的歐美洋行,但均被告知最快也要四十天後才能滿足要求,各洋行所有庫存的槍支彈藥,無論是英國造、德國造還是比利時造,早在八月底之前就已經銷售一空,買主的情況被各洋行嚴格保密,誰也無法瞭解。

  各省同盟會和地方勢力都在猜測買主是誰,竟擁有如此巨大的資金和勢力,最後幾乎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到皖系軍閥身上,只有這些近水樓台的軍閥,才有這樣的大手筆和警惕性。

  各國洋行的經理們喜憂參半,他們從不斷反饋的信息中驚喜地看到,一場波及長江流域的內戰即將爆發,戰爭的巨大利潤正在向他們招手。

  遺憾的是,兩個月來英國怡和洋行西南分公司經理莊森幾次提醒過戰爭來臨,各大洋行經理仍是半信半疑小心求證,誰知巨大財富來臨時,手腳飛快的莊森早已搬空了他們的輕武器倉庫,沒有現貨的各國經理們痛失發財良機,一個個懊悔不已,對英國人又是嫉妒又是佩服,不約而同致電各自總部說明情況,要求以最快速度送來武器彈藥,以滿足中國大規模戰爭的需要。

  莊森又一次發財了,僅用了三十五天時間,四萬六千支歐美各國的步槍與巨量彈藥就賣出大半,其中五分之三不需要運到長江上游,就被長江沿岸湖南、湖北兩省的各大幫會以高出正常價格一點五倍的高價盡數買走,五分之一在宜昌江段被陝西財團秘密買走,只剩下蕭益民特別需要的8000支比利時FN公司仿毛瑟步槍、五百箱步槍彈悄悄運回成都。

  莊森如今數錢都數到手抽筋,他的好友蕭益民也發了,不花分文就從這場歷時三個月的軍火投機中,獲得8000支FN公司的優質步槍和五百箱子彈,如果再算上華西金屬製品公司開足馬力生產都不夠賣的手槍暴利,蕭益民的利潤所得至少還要翻上一番。

  成都局勢的穩定,方方面面的妥協,讓年輕的蕭益民不知不覺滋生了麻痺心理,儘管每天他都會到總督府去一趟,但是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武器生產和銷售上面,在暫停生產難度大耗時長的毛瑟駁殼槍的情況下,每天三班倒生產M1911式轉輪手槍、仿柯爾特M1903式手槍共750支,仍然供不應求,其中轉輪手槍售價從30大洋一下漲到45大洋,都滿足不了市場巨量的需求。

  十月十日上午,一封電報傳到成都,電報公司的譯報員如發瘋一般高舉電文衝到大街上,使出全身力氣,仰天高呼:「武昌新軍起義了——」

  滿街行人車輛如同中魔般足足靜止數秒鐘,忽然爆發出震天的驚呼和吶喊,轉眼間,消息傳遍成都的大街小巷,成百上千的學生和市民在同盟會的組織下跑上街頭,高呼口號,支持武昌新軍的革命(暴)動。

  時至中午,(游)行隊伍已達三萬餘人,黑壓壓望不到頭的人流圍繞皇城四周街道,最後湧向總督府所在的督院街,呼喊的口號已經演變成為「還我鐵路」、「打倒滿清政權」。

  東郊大營、東校場、南校場的新軍和巡防軍開始出現躁動;駐紮西教場的六百滿蒙族官兵、一千五百精壯民兵整裝完畢,在成都將軍鳳山的指揮下牽著戰馬緊張待命。

  北校場的邊軍振字營在大營四周路口擺出了纏滿鐵絲網的拒馬,兩座警戒塔和城牆上伸出了一個個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一千精銳在協領枟毅的指揮下披掛完畢,嚴陣以待,一百五十騎兵身背騎槍、手按馬刀,肅立於戰馬旁,參領蕭益民登上東南角的警戒塔頂部,和一群參軍一起舉起望遠鏡,嚴密監視全城各方向。

  南校場,新軍第十七鎮臨時指揮部。

  朱慶瀾、姜登選、徐孝剛、尹昌衡等二十餘名將校齊聚一堂,緊張商議,不時有哨兵跑步進來報告城內外局勢發展情況,當聽說成都將軍親率五百騎兵緩緩開向總督府、振字營參領蕭益民率五百精銳突然接管北城門防禦時,所有將校幾乎跳起來。

  謝炯大聲吼道:「蕭益民想幹什麼?」

  朱慶瀾瞪了一眼謝炯,示意大家都坐下:「之前我就反對新軍參與(游)行示威,現在看來是非常正確的,先不談鳳山的騎兵和蕭益民的步兵造成的威脅,只談總督府內外駐紮的兩個營邊軍,以及一千五百名嚴格執行命令維持秩序的警察,就不是我們能輕易動得了的,諸位也知道我們新軍中的同盟會弟兄有多少,如果(游)行中情緒激動難以控制,一個不慎就可能遭致決絕的鎮壓,相信你們對趙爾豐大人的脾氣很瞭解,他絕對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姜登選迅速附和:「統制大人說得對,畢竟我們成都不是兵力空虛的武漢......若不是前段時間趙爾豐大人順應民意向朝廷請願,他也不會才當幾天四川總督就被朝廷剝奪職務,駐紮武漢的端方也就不會被緊急任命為四川總督,不會帶領大軍向我四川開來......若沒有端方的離開,武漢新軍就不可能擁有起義的機會......

  「所以啊,我堅持認為,目前局勢混沌不清,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為好,何況大街上有那麼多的學生和民眾,動一發而牽全身啊!」

  眾將校隨即冷靜下來,參謀長尹昌衡左右看看,心中不屑,臉上卻展露笑容,打了個哈哈站起來:「我完全同意統制大人和姜總辦的意見,而且我建議,我們這些人立刻分赴各大營,穩住官兵情緒,控制事態發展......不管怎麼說,我們成都不能亂,至少在沒看到武漢暴動的結果之前不能亂。」

  「我贊成!」

  「同意!」

  朱慶瀾見狀如釋重負,站起來說道:「就這麼決定了,諸位去各營看好官兵,徐管帶和我一起到振字營走走,我要問問蕭老弟到底怎麼想的......行動吧!」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32
第六十四章 風暴


  朱慶瀾和徐孝剛策馬來到北校場,遠遠就看到蕭益民帶領幾名麾下軍官站在高大的營門外等候。

  兩人連忙加快速度,在營門外翻身下馬,和笑容可掬的蕭益民寒暄幾句,一同說說笑笑進入大營,朱慶瀾和徐孝剛一路走一路嘆息,對設施齊全、煥然一新的營區讚不絕口,昔日誰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荒廢校場,如今完全變了個模樣:

  寬闊的操場平整如鏡令人眼饞,圍繞操場一圈的各種訓練設施新奇古怪,有一半他們叫不出名字,只能猜測其功用;將營區分割成各個區域的大道小道,全是清一色的柏油路面,兩旁載滿整齊的綠樹,大小路口不是大樹覆蓋,就是精心修築的花壇點綴,就連道路兩旁的排水溝,也是用一塊塊方方正正的水泥預製板覆蓋。

  再看北面,十幾排清一色的兩層騎樓式營房,以及中間那座正在拆去建築架子的三層大洋樓,整個嶄新的大營可謂極盡奢侈,也只有生財有道富甲一方的蕭益民能夠這麼揮霍。

  朱慶瀾在營區正中央的碩大花壇前站住,仰望花壇中央兩棵枝繁葉茂的百年古樟,再指指東面池塘邊上修繕一新的廟宇式建築:「溢茗老弟一直在那座廟裡辦公?」

  蕭益民聳聳肩:「住久了就捨不得了,所以讓人重新修了一下,又在倒塌的中殿基礎上重建了幾排房子,四面砌上圈院牆,小弟吃喝拉撒睡都在裡面了。」

  「溢茗不領我們去看看嗎?」

  細心的徐孝剛感覺這座毫不起眼的小廟裡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新東西,否則蕭益民不會把它當成自己的指揮部,以蕭益民的富裕和大手筆,在這座氣勢不凡的大營裡隨便找個好地方修一座指揮部輕而易舉。

  蕭益民痛快地答應下來,熱情地請大家一起過去喝杯茶。

  進入有侍衛把守的大門,遍植梅樹的小院子映入眼簾,中間鋪設刻花石板的兩米寬小徑北端,就是修繕一新的大殿,原本腐朽陳舊的六根柱子,換成了更大更粗的混凝土柱子並刷上紅漆,與整座青磚灰瓦建築相得益彰,所有窗子均換上古樸的玻璃花格款式,一眼望去,整座大殿煥然一新古樸大氣,哪裡還有半點兒破廟的痕跡?

  坐下喝茶時,朱慶瀾、徐孝剛和兩名副官仍然在四處張望嘖嘖稱嘆,除北面牆壁被大幅木雕的「振字營」標誌飛豹圖案覆蓋之外,東西兩面牆上掛著的全是各界名流的字畫,朱慶瀾粗粗掃一眼,就發現其中一半作者都是老熟人,包括前任總督趙爾豐和現任議長羅綸等人的墨寶均在其中。

  「真漂亮啊!怪不得溢茗老弟選這個地方做老巢,果然舒適安逸。」徐孝剛忍不住稱讚起來,其他幾個連聲附和。

  「喝茶、喝茶,這茶可是蒙頂山上的上品春茶,小弟厚起臉皮半買半搶,也才弄到十五斤,估計喝不到明年開春就沒了,可惜囉!」蕭益民滿臉笑容地招呼大家。

  朱慶瀾差點兒噴出嘴裡的一口茶:

  「十五斤?乖乖......這茶長在懸崖峭壁上,一年總共不到五十斤的產量,如今漲到六十大洋一斤都沒地方買,你一個人弄回十五斤來還不知足啊?」

  徐孝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朱慶瀾:

  「難道你忘了雅安德高望重的王雨堂老爺子是溢茗的師傅?溢茗在雅安辦起了(炸)藥廠和子彈廠,振字營中大半官兵也都來自雅安六縣,別說我們新軍的四種槍彈都得求他供應,就連整個中國,稀缺的尖頭步槍彈也只有他能生產,十幾斤茶葉算什麼?」

  蕭益民收起笑容,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望向徐孝剛:

  「徐大哥可是大忙人,記得九月初的時候你來看過一次營區建設,小弟還陪你登上東南角那座警戒塔,自那以後,小弟就是想請你來坐坐喝杯茶都難,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功夫來看望小弟了?」

  徐孝剛對於蕭益民言辭間所帶的嘲諷毫不在意,向朱慶瀾努努嘴,端起茶杯繼續品茶。

  朱慶瀾不再客氣:「是這樣的,我聽說振字營的五百弟兄接管了北門防禦,弄得城防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所以我們就特地過來看看,到這兒之前我們去了趟北門,感覺秩序井然,隨後就過來了。」

  蕭益民誠懇地解釋:「原來是這件事驚動兩位老哥和新軍弟兄了,真不好意......說實話,雖然北門連接小弟設在城內城外的各大企業和工廠,但小弟根本不願意接管北門防禦,要不是巡警道連續兩道告急文書遞過來,而且還獲得邊軍統帥趙大人的調動手令,小弟怎麼會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守門活計?

  「小弟費盡力氣修完這座大營,已經囊中羞澀筋疲力盡了,麾下兩千弟兄也沒來得及好好訓練,實在無暇分心顧及!要不,小弟等會兒和二位老哥一起到趙大人那裡說一說,乾脆把北門防禦交給新軍算了,反正新軍一萬二千弟兄都閒著。」

  「不不!溢茗你見外了,我們真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如此,你就多費心了,繼續守著北門吧,你守北門我們放心。再說你也是我們新軍出來的老人,新軍如今具體情形如何你也清楚,雖然匆匆擴編至一萬二千官兵,可其中一半都沒完成基本訓練,剩下三個標除了駐守城內城外三座大營之外,還得擔負東面的龍泉驛、北面的天回鎮這兩大要塞的鎮守重任,實在抽不出人手!」

  朱慶瀾嘴裡叫苦,心裡卻鬆了口氣,說完望向徐孝剛。

  徐孝剛同樣放下樁心事,從蕭益民的話語中,他清楚地體會到,蕭益民還是那個對同盟會和保路運動暗中支持的蕭益民,之所以接管北門,完全是受命而為,而且北門如今整然有序,原本鎮守北門的城防軍並沒有受到振字營官兵的打罵虐待,雖然如今百餘名城防官兵都縮進北門內的小營裡,但是出入自由,沒有任何限制。

  看到朱慶瀾和徐孝剛的反應,蕭益民自然明白他們此行所代表的是整個四川新軍,既然大家能夠相互理解,那就什麼事也沒了。

  別以為蕭益民真那麼大度願意放棄北門防禦,如果朱慶瀾和徐孝剛真的給鼻子上臉他肯定馬上翻臉,不單止北門,歷來由滿蒙衛隊鎮守的西門,也是蕭益民謀取的目標,只要控制北門和西門,就等於控制了半個成都的政局和軍事要地,對蕭益民和他的利益集團來說,都是無比關鍵的重大決策。

  彼此繼續閒聊一番,在蕭益民的建議下,朱慶瀾和徐孝剛都準備去見見趙爾豐。

  雖然此時趙爾豐已經不是四川總督,但他仍是靖邊大臣,手裡依然掌握著七個營多達三萬八千官兵的邊軍,是四川境內一支決定性武裝力量!萬一有個誤會或者鬧翻了,趙爾豐完全可以命令手下邊軍彙集成都,到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此時仍然住在總督府等候交割的趙爾豐,日子也不好過,武昌新軍起義引發的連鎖反應已經出現,大半個中國由此而陷入巨大的動盪之中,四川更是風聲鶴唳,暗流湧動。

  趙爾豐非常後悔前段時間自己的過激反應,他不顧愛徒蕭益民的苦苦哀求和反覆分析,一怒之下軟禁了不斷逼迫他的蒲殿俊、羅綸、張瀾等人,嚴令衛隊鎮壓洶湧而來的抗議民眾,最終釀成開槍打死打傷三十餘人的慘劇,總督府周圍大街自此難得清淨了,他趙爾豐瞬間由「保境安民的民族英雄」淪為了「屠殺平民的劊子手」。

  事後趙爾豐立即控制電報房,妄想把影響控制在成都範圍之內,同時順應民意上書朝廷請願,準備化解這段仇怨。

  可是這位新上任不久的總督大人忘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古訓,四川各地同盟會組織根本無視趙爾豐的善意,憤怒地用木板和竹簡書寫慘案經過和討伐書,扔進江河順流而下,短短數日傳遍整個四川整個中國,這一慘劇引發全國上下一片聲討,各大報紙的焦點新聞無一不是「成都血案」。

  趙爾豐為其賣了一輩子命的滿清朝廷轉眼就拋棄他,在盛宣懷等朝臣的密謀下,之前反覆下令要趙爾豐對保路民眾「嚴懲不貸」的滿清朝廷突然變臉,以從未有過的高效率,果斷撤除「激起民變」的趙爾豐的四川總督職務,火速任命盛宣懷的同盟密友端方接任四川總督,並即時走馬上任!

  原本還滿懷熱情立志要在四川總督任上大干一場的趙爾豐,如今成了萬眾唾棄的對象,成了政壇各派落井下石的犧牲品,他也由此而醒悟過來,自責之餘,緊張地思考未來的道路。

  屬下急報「振字營」參領蕭益民、新軍統領朱慶瀾等人求見,沉思中的趙爾豐立即命令引到後堂,非常認真地聽取朱慶瀾等人的意見,當場承諾盡最大努力穩定現狀,非武裝暴亂不會命令邊軍進入成都,盡快釋放蒲殿俊等保路同志會首腦,其餘一切留待新任總督端方前來解決。

  朱慶瀾等人滿意離去,蕭益民獨自留下。

   總督府書房裡,趙爾豐接過弟子蕭益民遞來的茶杯,輕輕放在一旁,暗自嘆息:「一鳴,北門那邊情況如何?」

    「已經嚴密控制了,沒有發生任何衝突,最遲今晚,原先鎮守北門的城防軍一個隊會返回南門城防營,新軍方面也願意由我們振字營鎮守北門,說到底,新軍缺乏訓練,力有不逮,各級將校隨著同盟會和各大勢力的介入形成眾多派系,他們也擔心自己內部發生分裂而使全城陷入混亂。」蕭益民低聲匯報。

    趙爾豐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便穩妥多了,一鳴,雖然此次隨我而來的衛隊號稱兩營,其實也就七百餘人,關鍵時刻還得靠你的振字營。你做得很好,為師很放心,現在有些後悔當初沒聽你的勸阻,要不是事發之後你在各派之間苦苦斡旋,為師恐怕仍然睡著覺……坐下吧,坐下慢慢談,自從上月的開槍事件之後,我們師生之間就沒什麼時間好好說說話了。」

    蕭益民答應一聲,坐在辦公桌側面:

    「老師,學生建議借釋放蒲議長等人的機會,邀請各方代表坐下來,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談,新軍代表、巡警道和文化界代表均可列席,一切以穩定成都局勢、尋求最佳解決辦法為重,相信各界代表定能體會到老師的一片苦心。」

    趙爾豐沉思片刻,欣然答應下來:

    「好主意!這樣既能減少矛盾,又能讓那幫人明白老夫的艱難處境,他們定會生出勝利者的快感,從而把所有問題扛到自己身上,或者轉嫁到正在趕來的新總督身上,老夫也能置身其外,有機會慢慢洗脫身上的冤屈。」

    蕭益民心中苦笑,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老師,武漢三鎮新舊軍隊仍在激戰之中,朝廷上下亂成一團,只會紙上談兵的大臣們手足無措,袁少保等手握兵權的實權人物左右觀望,陽奉陰違,因此,朝廷根本派不出兵力鎮壓,致使長江流域各省相繼出現小規模暴動,整個中國大亂在即。

    「根據這幾天發到成都的各方電報分析,同盟會的口號也悄悄變了,變成號召各省民眾推翻政府,掀起獨立運動,擺脫北京朝廷實行自治,進而推翻滿清朝廷,這股風暴很快就會刮到川東,相信用不了幾天,就會席捲整個西南三省,成都……恐怕不能倖免。」

    趙爾豐幽幽長嘆,突然轉向蕭益民問道:「電報房已被巡警道控制,難道你……」

    蕭益民連忙解釋:「自去年秋季開始,學生就悄悄把幾個師範學堂和政法學堂的畢業生安插進去,警察學堂和城內各警局也有不少本地洪門子弟,所以學生的消息來得比別人快一些。

    「老師,學生希望老師再慎重考慮一下,盡快離開總督府,哪怕不住進學生家裡,搬到振字營也是好的,怎麼說振字營也是老師的兵,名正言順啊!」

    趙爾豐撚鬚大笑:「一鳴啊,你的心思為師怎麼會不知道?你讓為師無比欣慰啊!可老夫為官一輩子,(縱)橫沙場幾十年,何曾在困難面前屈服過?真要在這個時候離開總督府,恐怕會遭致天下人的恥笑,就是在成都也會威信大損!

    「這事咱們不用再談了,至少新總督到來之前,為師得站好這最後一班崗,只有交接之後離開,才符合定製,也算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四川民眾了。」

    蕭益民只好作罷,端起精緻的茶壺給趙爾豐斟茶。

    趙爾豐對眼前這個赤誠弟子非常滿意,雖然蕭益民對朝廷從未有有過應有的尊重,同情四川保路會並為之搖旗吶喊,而且與諸多四川同盟會首腦來往密切,但蕭益民對自己這個老師從來都是畢恭畢敬毫無隱瞞,不管有什麼想法什麼建議,哪怕是大逆不道的心思,都會坦誠地告訴他,從不一味唯唯諾諾地奉承,該爭論他就爭論,該提醒他就提醒,沒有半點兒的猶豫,遭到老師的呵斥他也能坦然承受,並勤勤懇懇地做好一切補救和防範措施。

    「一鳴,下一步你怎麼看?」趙爾豐打破沉默問道。

    蕭益民放下杯子,挺直腰板:「學生還是原來的想法,在看不清局勢演變結果之前,儘可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趙爾豐緩緩點頭:「你的分析沒錯,雖然同盟會是主導這場風暴的主角,但是其內部組織一片混亂,就拿四川來說,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四川各級同盟會已經形成了堪比江湖幫會一般混亂的各個派系,相互之間互不買賬,無論川南、川北還是重慶成都,各地同盟會均由當地富商名流擔任主事人,這些人恐怕什麼叫做革命都不知道,只會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就算他們暫時為了奪取政權聯合起來,將來也會分崩離析,甚至還要為爭權奪利大打出手的。」

    「對於這一點學生深信不疑,但是儘管如此,民族覺醒、自我解放的勢頭仍舊不可阻擋,為此,學生數月來多次在英、美、德三國報紙上發表對時局的看法,陳述社會現狀,預測未來發展趨勢,並毫不顧忌地指出革命黨各派的不足之處,以及由此而可能引發的國家分裂和大規模內戰,雖然沒看到國內各派的反應,但引起了歐美列強的高度重視......

    「歐美各國駐華機構非常重視學生的觀點和分析,越來越多的歐美駐華使節和報社給學生來電來信,他們同意學生的看法,希望在今後的各方面加強溝通與合作,學生也答應了,最近絡繹不絕來到成都的各國記者,就是很好的證明。」

    蕭益民還在厚著臉皮抬高自己,為此不惜拿出洋人增加說服力,盡最大努力說服自己的老師傾向於民族革命,哪怕不參與這場史無前例的偉大運動,也要置身事外,不再為搖搖欲墜的滿清朝廷賣命。

    趙爾豐緩緩站起來,在房中來回踱步,走了十幾個來回才停下:

    「一鳴,如果我們暫時偃旗息鼓,將眼前的利益全部交給四川各派,大事安定之後,能不能再把主動權掌握在手裡?能不能得到列強的支持?這後一點非常重要,強大如擁兵十萬的袁世凱都離不開洋人的支持,否則也將一事無成,那點兒兵力很快就會消耗殆盡。」

    蕭益民走到趙爾豐面前,非常肯定地說出自己的意見:

    「學生認為完全可行,而且也是目前最佳的處理辦法......老師知道,英德美三國駐成都領事和商務代表,都與學生關係良好合作密切,德國總領事前日還親自召見學生,商討時局,保證德國駐華機構和所有商業機構會一如既往支持學生,其中給出的最大承諾是:德國德華銀行以最低利率向學生的華西集團發放貸款,只要不超過兩百萬馬克的貸款,成都德華銀行就能隨時支付!

    「與學生合作幾年的毛瑟公司和克虜伯公司,先後委託領事先生轉告學生:他們願意以不超過兩年的延期付款方式,支持四川軍隊的武器彈藥購買。學生覺得事情重大,除了感謝之外,沒有答應什麼。」

    趙爾豐的精神為之一振,輕輕拍拍蕭益民的肩膀:

    「很好!一鳴,你做得很好,如此一來,為師放心了......我聽你的,等會兒為師就派人通知各方,明天上午釋放蒲殿俊等人,並召開各方懇談會,表明為師的艱難處境,說明我邊軍全體將士的立場,痛痛快快地把這個喧囂的舞台讓出來,我們站到一邊去,靜觀天下風雲變幻吧......」

    「老師英明!」

    蕭益民喜不自勝,心中最大的危機隨之解除。

    ......

    第二天上午十點,有四川各界代表參加的懇談會如期舉行,剛獲得自由的蒲殿俊等人聽完趙爾豐的懇切告白,臉上的敵對情緒大為減輕,彼此開誠布公地交流之後,所有的怨氣似乎煙消雲散,整個會場一團和氣,氣氛極為熱烈。

    新軍統帥朱慶瀾和尹昌衡等將校無法按捺心中的欣喜之情,對趙爾豐顧全大局的高風亮節大加讚揚,從這一刻起,他們領導的新軍就能一步登上軍政舞台的最前沿,開始在這場偉大風暴中佔據重要地位。

    各界代表紛紛放下敵對立場,欣然接受趙爾豐的解釋,川漢鐵路公司幾個代表先後站起來,翻出趙爾豐為民請願而被朝廷撤職的經過大加歌頌,極力讚揚趙爾豐和邊軍將士順應民心的開明義舉,讚揚趙爾豐審時度勢同情革命,是對保路運動的巨大貢獻。

    眼前如同川劇變臉一般的景象,令蕭益民大為感慨,也稍稍放心下來。雖然明知這群越來越像政客的各方代表大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物,但是自己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與自己利益相關的老師趙爾豐也由此遠離危險的漩渦,無論今後如何,就目前來講,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成功。

    會議的勝利召開和取得的重大成果,於次日刊登在四川各大報紙上,蒲殿俊等人獲釋重新登上四川最高政治舞台、趙爾豐的深明大義成為輿論的主調,轉眼之間再也看不到「殺人魔王」趙爾豐殘殺革命同志的抨擊文章,所有的新聞和評論,都被極大的政治勝利和革命樂觀情緒所代替。

    趙爾豐的總督衙門四周再也沒有憤怒的人群聚集,他如今盡可以輕車簡從進進出出,想去哪裡就去那裡,無論到哪兒都能引來一片敬畏但也充滿善意的目光。

    辛亥革命的一聲槍響,引發了全國性的反清獨立運動。

    武漢三鎮的戰事還在激烈進行,湖北、湖南、陝西、江西、雲南、江蘇、上海、貴州、浙江、安徽、廣西、福建、廣東、四川十三省相繼宣佈獨立,只有直隸、河南、甘肅、山西、山東五省在袁世凱控制下悄然無聲,剛剛通電宣佈脫離滿清政府正式獨立的山西、山東、甘肅境內寧夏地區,很快就被袁世凱的北洋軍控制,再也沒有傳出後續新聞。

    初冬的夜晚,趙爾豐檢閱完軍紀嚴明的振字營,興致盎然地來到弟子蕭益民家中做客,師徒兩個舉杯暢談之時,振字營參軍鄭長澤匆匆而來,飛快遞給蕭益民一封急報。

    蕭益民掃一眼立即遞給自己的老師,趙爾豐接過一看,頓時臉色大變,良久才輕輕彈了彈薄薄的電報紙,重新坐下緩緩端起酒杯。

  「入川鄂軍於資州嘩變,端方及弟端錦梟首,鄂軍大亂逃散者眾,軍官劉怡鳳率餘部調頭東去!」

  短短三十七字的電文,將新任總督端方和他弟弟端錦行至資州被嘩變的鄂軍割下腦袋,以及一個協鄂軍四分五裂調頭返回湖北的經過講述了個清楚明白。

  其中的「嘩變」二字耐人尋味,蕭益民和趙爾豐不用多想就明白,所謂的嘩變,其實與武漢新軍暴動性質一樣,而那位混亂之後還能帶領餘部返回湖北的軍官劉怡鳳,很可能就是這場嘩變的主謀。

  蕭益民望向獨自飲酒的趙爾豐:「老師,現在是二十七日午時,端方被殺估計發生在今日凌晨,或者天亮以後,看來,這個四川總督短時間內不會有了。」

  趙爾豐長嘆一聲:「恐怕永遠都不會有了。」

  師徒二人尚在哀嘆,振字營參軍鄭長澤和趙爾豐的軍師徐維岳雙雙到來,滿頭大汗的徐維岳低聲稟報:

  「大人,諮議局副議長羅綸及新軍統制朱慶瀾求見。」

  趙爾豐搖頭苦笑,蕭益民連忙吩咐鄭長澤前去陪伴客人,他和老師一會兒就到,然後轉向趙爾豐低聲說道:

  「老師,看來他們的消息不比我們晚,很可能早就知道鄂軍嘩變的計劃,否則不會這麼快就找到這裡來。」

  趙爾豐昂頭嘆息,緩緩站起,整理衣衫:「他們這是逼我表態啊!自從五天前重慶宣佈獨立之後,他們就坐不住了,不知這次要扯起什麼樣的大旗改天換地,唉!罷了、罷了!讓他們鬧去吧,咱們爺兒倆還是按照既定方略辦,完全支持,但不去趟這潭渾水!走吧,別讓客人等急了。」

  大廳裡的羅綸和朱慶瀾坐立不安,兩人肩負重任而來,哪裡有心情喝茶?看到趙爾豐和蕭益民從內堂出來,兩人連忙站起,恭敬致禮。

  彼此寒暄幾句先後坐下,羅綸與朱慶瀾對視一眼,由羅綸直接將保路同志會和四川同盟會的要求轉述,然後非常懇切地說道:

  「兩位大人,我二人受諮議局眾人委託,專為如何重組政府、穩定全川局面,前來徵求趙大人的意見。」

  趙爾豐撚鬚一笑:

  「康侯客氣了,數日來,大家不是都在群策群力商議此事嗎?如今朝廷任命的新總督沒了,自然也就沒有了障礙,何況川南、川北、川西和重慶都已先後宣告獨立自組政府,作為一省之都的成都已經落後多日,重組省政府乃是順勢而為,也是迫在眉睫之事,老夫豈有不支持的道理?還得感謝二位屈駕前來啊!」

  羅綸和朱慶瀾聞言大喜,連忙端正衣冠,向趙爾豐深深致禮以示感謝。

  趙爾豐很客氣地回禮,順勢推掉要他出任軍政部長一職的懇求。

  羅綸和朱慶瀾齊聲規勸,定要趙爾豐參加新政府,曾是趙爾豐兄長趙爾巽手下愛將,同時又與趙爾豐交情不錯的朱慶瀾更是忐忑不安,又是行禮,又是莊嚴做出承諾,請求趙爾豐再度出山領導軍隊,最後看到趙爾豐態度誠懇一味謙讓,兩人才停止客套,不再堅持履行同盟會的折中意見,雙雙向趙爾豐和蕭益民告辭。

  趙爾豐和蕭益民客氣相送,羅綸二人說什麼也不讓趙爾豐再送,趙爾豐客氣兩句轉身入內,和徐維岳一起到大書房裡繼續吃飯。

  羅綸一把拉住蕭益民的袖子,走向前院,在院門內停下腳步,立即發出鄭重邀請:

  「一鳴,整個四川軍隊已經四分五裂,我們就不去說它了,只說目前駐紮成都內外的各軍,簡直是各自為政、心思難測啊!倒是新軍內部,雖然矛盾重重,但有朱將軍掌控局勢,問題不大,你的振字營軍紀嚴明,令行禁止,一直以來默默支持我們保路會和同盟會,我們很放心,可越聚越多已達兩千之眾的城防軍卻是個大隱患......

  「這些兵**根本沒有任何的組織,還有西面滿城裡面效忠滿清朝廷的鳳山部一千餘官兵,以及多達兩萬餘人的滿蒙民眾,都是動亂之源!連日來我們都為此事頭疼,反覆磋商後一致認為,軍政這一塊不能沒有你蕭益民!」

  蕭益民嘿嘿一笑:「說吧,老哥,給小弟安個什麼頭銜?」

  「軍政部副部長,怎麼樣?」羅綸緊張地看著蕭益民。

  站在旁邊的朱慶瀾看到蕭益民凝眉思索,立即上前,不無歉意地說道:「一鳴老弟,部長一職已經決定由新軍參謀長尹昌衡來做了,為這事我們內部也爭論好久,但最後大家的意見還是傾向於年紀更大、更為積極的尹昌衡參謀長,實在委屈老弟了。」

  蕭益民客氣地回答:

  「革命哪裡能講這麼多人情?尹昌衡參謀長本來就比小弟資歷高,而且在歷時數月的運動中積極參與,貢獻很大,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都比小弟更有資格和理由擔任軍政部長職務,小弟能當上副部長已經是所料不及,喜出望外了,兩位兄長根本不用這麼緊張,難道至今你們仍然信不過小弟?」

  「胡說八道!你這龜兒子就喜歡調侃。」

  羅綸笑罵起來,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地,有了蕭益民的明確態度和大力支持,新政府的成立、成都城的安定更有把握了。

  朱慶瀾拉過蕭益民的手,緊緊一握,頗為感慨的說:「要是我們的每一個同志都有一鳴這份胸懷就好了!一鳴,下午三點在城南諮議局舉行新政府成立大會,你可要按時到來啊!」

  「一定!」

  蕭益民將二人送上馬車,馬車駛出街角,蕭益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轉身返回院子,很快出現在趙爾豐和徐維岳身邊,坐下就把事情告訴兩位長者。

  趙爾豐微微點頭繼續夾菜,徐維岳輕撫三寸濃須細細分析:

  「要是大人和一鳴雙雙拒絕出任新政府職務,定會遭來那幫人的懷疑甚至暗算,說不定下午的成立大會就得改期,現在好了,接下來我們有機會好好欣賞那幫風流人物如何粉墨登場了!

  「只是不知道重慶、川南、川西、川北各路保路大軍的首領們會怎麼想?恐怕一大群對諸多新政府職位志在必得的人還在路上,趕不上成都城裡這場盛宴了!」

  趙爾豐一聽忍不住笑出聲來。

  蕭益民的笑卻滿是愁苦,端方被殺,入川大軍灰飛煙滅,沒有了後顧之憂的四川各路豪傑肯定要齊聚成都,不管是為了革命還是弟兄之間的義氣,幾個月來他們都真刀真槍地殺出一方天地,對保路大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現在外部威脅解除,事情也辦妥了,怎麼樣也得排排坐分果果才是,一旦下午在成都舉行的成立大會沒有顧及方方面面的利益訴求,接下來恐怕就要爭論不休甚至大打出手了。

  「一鳴有心事?」趙爾豐問道。

  蕭益民點點頭:「學生擔心更大規模的內亂就要爆發,同盟會那幫人要是能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匆匆成立什麼新政府。首先,自四月份開始,全省沒有任何賦稅上繳,師伯離開成都前留給繼任總督王人文的三百萬,相繼被各級衙門和新軍消耗一空,其中大部分進了各級官員的腰包,如今除新軍還能保證軍餉按時發放外,其餘各部已斷餉兩月有餘,更不可能在裝備和訓練上有何改善。沒有軍餉,吃飯都成問題,如何穩定軍心、穩定成都局勢?」

  趙爾豐和徐維岳放下筷子,非常認真地傾聽蕭益民的分析。

  蕭益民繼續說道:「其次,川漢鐵路算是徹底完了,高達兩千多萬的民脂民膏轉眼間消失殆盡,不可能再要回來,可真正受害的還是四川民眾!學生敢肯定,不管如今的保路會和同盟會如何信誓旦旦承諾還款於民,都是為了眼前目的而進行的欺騙宣傳,從而埋下巨大隱患,相信不久定會再度激起民怨,這個言而無信、沒有民心做基礎的新政府,恐怕命不長久;再有,四川各地保路軍首領除了少數幾個心懷民眾的書生之外,其他大多是各地江湖幫會首領,甚至是佔山為王、渾水摸魚的**老大,數月來他們在響應同盟會號召、奪取各縣政權的武裝鬥爭中均有貢獻,要是知道新成立的政府沒自己什麼事,豈不要懷恨在心,進而大打出手?

  「退一步分析,這群人打打鬧鬧仍然掙不到權力,心懷怨恨之下定會帶著各自隊伍返回家鄉稱王稱霸,到那時,新政府到哪裡收稅養這麼多閒人?這場所謂的革命,如今看起來完全是個鬧劇!」

  徐維岳和趙爾豐聽完細細琢磨,不由搖頭苦笑。

  趙爾巽輕撫長鬚,讚賞地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眼裡滿是欣慰:「維岳啊,一鳴成熟了,心思縝密面面俱到,看來老夫可以歸隱山林好好享福了......」

  徐維岳由衷讚歎,目光炯炯慷慨而言:「大人,一鳴將來定能成就一番大業,維岳對此深信不疑!」

  趙爾豐連連點頭,看到蕭益民恭恭敬敬地給自己斟酒,心裡突然覺得退下來也不是什麼艱難的事情。

   下午三點,城南諮議局大門口旗幟招展,人頭攢動,同盟會的紅底黑星旗和白底黑字的大漢政府旗幟高高懸掛。

  寬闊的台階上,新鮮出爐的大漢政府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率領各部各廳新任長官百多人集體亮相,在軍樂隊奏響的管絃樂中頻頻揮手,引來台下數萬民眾震天的歡呼聲。

  維持秩序的幾百警察,被觀禮的數萬民眾擠得汗流浹背,狼狽不堪,叫喊聲、鞭炮聲響成一片,眼看再不停止歡慶儀式就要出事,蕭益民連忙擠到副都督朱慶瀾和新任警察廳長楊維身後提醒。

  大驚失色的朱慶瀾和楊維兩人又喊又叫,一干軍政要員才意猶未盡匆匆結束歡慶典禮。

  百餘名長官一臉滿足地返回議會大廳,繼續商討各縣政權的建立和人選。

  這一次會議就不同於之前的總督、副總督和各廳各部長官選舉了,在場近兩百號人,誰沒有為革命勝利做出貢獻?誰沒有三親六戚門生故舊?特別是一群實業家和資本家,在長達半年的保路運動中,他們出錢最多、出力最大,理所當然得有所彌補,哪怕當不了都督、廳長、部長等高官,難道連個縣長都不能當嗎?

  整個議會大廳轉眼之間便如同街市一般,喧鬧聲、質問聲、大罵聲此起彼伏,放眼望去一片喧囂,幾乎看不到一個謙謙君子,更沒有了往日彬彬有禮一團和氣的良好氛圍。

  坐在主席台正中間的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議長羅綸等人臉色蒼白冷汗淋漓,他們右邊武官位置上的軍政部長尹昌衡一臉肅穆,眼中卻笑意連連,看得有趣,還轉過頭與身邊的軍政副部長蕭益民耳語幾句,不一會兒兩人便以「軍隊不好幹預民政」為由,悄悄離開出席台從後門溜出來。

  在尹昌衡熱情的邀請下,蕭益民和他一起登上南門東面的城牆高處,尹昌衡臉上的從容微笑隨之消失,他手指城市的南面和東面,憂慮地問道:

  「一鳴老弟,如果愚兄猜測正確的話,川南保路軍和川東保路軍很快就要到來,屆時十幾萬眾兵臨城下,我們該怎麼辦?兩位都督和省政府又會怎麼辦?」

  蕭益民無奈地搖搖頭:「小弟也不知道,這時候才派人去聯絡各路義軍,實在太遲了,怎麼說大家都為保路運動做出了貢獻,如今革命成功了,大家來到省城,難道連碗飯都混不到?」

  尹昌衡痛心疾首地跺跺腳:「嗨!欠考慮、太欠考慮了!我早就提醒過,不管怎麼樣,必須先安撫好各路義軍,否則肯定出問題,可同盟會派來的那幫人個個拍胸脯說絕無問題,因為他們是有組織、有信念的革命黨聯盟,革命者定不會為一己之私損害革命利益,各路義軍都是同盟會領導下的革命軍隊,他們的到來只會壯大革命力量和聲勢!這回老子倒要看他們怎麼收拾。」

  「老哥,你不是四川同盟會的軍事委員嗎,怎麼不多勸勸啊?」蕭益民有些不解地問。

  「錘子委員!肺都氣炸了,要不是大家再三推舉,搬出各種各樣的革命道理,老子根本不干這個錘子部長,剛才看到他們爭權奪利的真面目,後悔也晚了,唉!」

  尹昌衡顯得非常痛心,頻頻擊掌滿臉悲苦。

  蕭益民哪裡不知道他想什麼,微微一笑低聲勸慰:「老哥不用這麼生氣,新政權建立肯定不是一帆風順,目前出現些矛盾和混亂是正常的,相信慢慢就能解決......小弟擔心的是各路大軍,正像老哥剛才所擔憂的那樣,若是他們的意願得不到滿足,各路大軍十幾二十萬人湧進成都城來,恐怕更亂了,說不定會釀成巨變。」

  「對啊!可笑那幫人還在為幾個芝麻綠豆的官職吵鬧不休,所有危機最後都落到你我身上了。」

  尹昌衡拉住蕭益民的胳膊,焦急地問道:「一鳴老弟,你有何應對之策?」

  蕭益民搖搖頭:「難啊!要是敵人到來就簡單了,守住城門城牆就行,大不了幹一仗,可來的都是所謂的『革命同志』,小弟能怎麼辦?這事還得兩位都督、議會和老哥你來做決定,小弟遵命而行就是。」

  尹昌衡重重點頭,突然想到什麼,望著蕭益民客氣地問道:「一鳴老弟,這幾天的準備會議有個提議,我四川軍隊無論新軍、邊軍重新進行整合,組成三個鎮,也就是三個陸軍師,效仿袁少保的北洋軍軍銜實行編整,你的意見怎麼樣?」

  蕭益民毫不猶豫地回答:「肯定支持了,這是早晚的事情,早一步總比晚一步好。」

  「好!一鳴老弟果然寬廣大量,有你這意見大事可成!只是,趙大人那裡會不會……」尹昌衡說到這裡就不說了。

  蕭益民不由莞爾:「神神秘秘的,直說不行嗎?老師那裡沒問題,自從被滿清朝廷革職之後,特別是全國各省相繼獨立,他就有了卸甲歸隱的心思,今天中午朱將軍和羅議長到我家來通知開會,老師明確表態支持新政府,他唯一的要求是——允許不願繼續服役的邊軍官兵返回原籍,剩下的本打算交給小弟統領,如今既然有了全盤計劃,小弟當然會以大局為重,該怎麼辦全聽最高會議決斷,否則不就成了搖擺不定的偽君子嗎?小弟可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譽的。」

  尹昌衡眉開眼笑連呼爽快,大讚蕭益民之後低聲徵求意見:「一鳴老弟,愚兄感覺各路義軍很快就到,議會和兩個都督都是軟性子,肯定拿不出好辦法來,最多也就是暫時關閉城門,邀請各路義軍首領進城協商,但是在此之前,決不能讓二十萬亂兵湧進成都,否則肯定出事!

  「愚兄先和你打個招呼,我們軍政部必須做在前面,除了嚴密控制新軍之外,仰仗你的振字營很多,至少在會議沒有拿出結果之前,振字營守住北門和西門,其餘兩門交給愚兄負責,由新軍和巡防軍共同鎮守,決不讓成都出現混亂。」

  「西門可不是小弟能管的。」蕭益民連忙提醒。

  尹昌衡擺擺手,自信地說:

  「放心吧,等會兒愚兄就去把兩位都督共同簽署的命令拿給你,鳳山以及他的滿蒙衛隊與老弟你素有交情,振字營臨時協助鎮守西門完全是形勢所逼,想必鳳山能夠理解,等事情過後就是全軍整編了,難道鳳山他一個滿人還想留在四川養老不成?」

  蕭益民心中感嘆不已,當即點頭答應下來,成都是他的產業所在,數十萬民眾都是他的父老鄉親,怎麼樣也不能讓這裡遭受兵亂。

  兩人告別之後,蕭益民帶著衛隊打馬返回家中,將會議情況稟報趙爾豐並呈上大漢政府都督令。

  趙爾豐看都不看,隨手拋到一邊,直接叫來徐維岳一起商議,三人很快定下計劃,由徐維岳拿著蓋有四川總督大印的文書親自跑一趟滿城將軍府協調,蕭益民立刻返回大營,調動兵力佈置防禦,趙爾豐仍舊返回總督府,靜觀其變。

  蕭益民回到北校場大營後,立刻吹響集合號。

  蕭益民站在操場北面的檢閱台上,俯瞰前方整然有序的兩千弟兄,一時間心潮澎湃,他不用早已擺放好的麥克風,幾步走到前台邊沿,緩緩摘下軍帽,隨手扔到一邊。

  夕陽下,蕭益民用他洪亮的聲音大聲喊起來:

  「弟兄們,我請你們記住這一天,新曆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我蕭益民和弟兄們一起,從滿清的軍隊中決裂而出,自今日開始,我們振字營的每一個人,不再是滿清的走狗,不再是任何一個政府的軍隊,我們屬於自己,我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不用再看任何臉色活著了!」

  全場官兵滿臉驚愕,一雙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緊緊盯著台上披頭散髮的蕭益民。

  蕭益民繼續吼道:「也許弟兄們會問,我們到底屬於誰?好!今天我蕭益民就清清楚楚地告訴大家,我們來自於四川各地,來自於普通百姓家庭,生養我們的是家中父母,愛我、疼我的是兄弟姐妹和父老鄉親,一句話,我們來自於人民,因此我們屬於人民,也必須屬於人民!既然當了兵,拿起槍,就得保護自己的家人,保護自己的父老鄉親,保護全天下的人民!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屬於任何人,我們的一切都屬於人民,我們是人民的軍隊!我蕭益民在此發誓:終此一生,必將以四川數千萬父老鄉親為重,為了所有的父老鄉親吃得飽、穿得暖,為了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負,我蕭益民赴湯蹈火,死而無憾!」

  台下一片寂靜,各隊軍官情緒激動,難以自己。

  士兵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欽佩敬重的長官如此激動,第一次說出一切為了父老鄉親的話語,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不屬於朝廷,不屬於政府,只屬於自己的父老鄉親和全川人民。

  高台上,蕭益民抽出腰間匕首,抓住自己的長辮回手就是一刀,鋒利的匕首輕鬆便將辮子割斷。

  蕭益民緩緩舉起辮子,突然發力扔出十餘米遠,聲嘶力竭般吼道:

  「弟兄們,願意追隨我蕭益民的,就把腦袋後面的豬尾巴割掉,還想留下這條豬尾巴的,只要留下武器裝備,我蕭益民給他路費送他回家!」

  「大人,我們跟定你了——」

  「誰走老子宰了他!」

  「胖子,幫我割一刀,老子背的重機槍太重……」

  操場上人聲鼎沸,喧鬧不絕,一根根鞭子被扔到地上,一個個弟兄臉色潮紅,無比興奮地大聲吼叫,沒有一個人離去。

  不到五分鐘時間,兩千條辮子滿地散落,重新排列的隊形更為整齊,兩千官兵目光炯炯、熱血沸騰地凝視台上,士氣變得空前高漲。

 入夜,振字營兩千餘弟兄飽飯之後分頭行動,蕭益民把大營交給協領枟毅,騎馬趕赴總督府,將防禦情況匯報給老師趙爾豐,接著拉上趙爾豐的士衛長陶澤坤,查看總督府院子的防禦哨位。

  蕭益民拖著疲憊的雙腳回到家中時已是深夜時分,被各種風聲嚇得心驚肉跳的姐姐仍然在等著他,看到他一頭亂哄哄的短頭髮頓時嚇了一大跳,易姐忙不迭拉住他,連聲詢問怎麼弄成這樣?

  得知振字營全體官兵都剪掉長發,易姐這才松了口氣,吩咐幾個小傢伙端來熱水,親自給蕭益民洗頭,然後找來剪刀和剃刀,慢慢把蕭益民滿頭狗啃似的頭髮修剪整齊。

  才剪到一半蕭益民便沉沉睡去,易姐想了想還是出聲詢問蕭益民是否弄個留洋學生非常喜歡的中分頭?這一問嚇得蕭益民睡意全無,連忙吩咐姐姐如何下剪,發腳剪多少上面留多少。

  凌晨四點,負責城外探查各方動靜的偵察隊長緊急來報:「川南保路軍上萬人已到南郊,似乎是原地駐紮下來了,大多數人手握長刀、肩扛鐵棍鐵叉,甚至有扛著大關刀的,只有少數老式抬槍和漢陽老套筒,由於天色太黑,本隊弟兄和南堂弟兄無法得出準確數字。」

  蕭益民嘉勉幾句,命令繼續監視,隨即帶上衛隊,騎馬趕赴最不放心的西門,與值夜的滿人衛隊參領一起登上城樓,架起望遠鏡,長時間觀察郊外各處,最後終於放下心來。

  此後三天。各路保路大軍相繼來到成都,黑壓壓十餘萬人嚇得新政府要員們膽顫心驚,各路頭目在新政府官員的熱情接待下,好不容易穩住隊伍,各自帶著一隊隊衛兵湧進成都臨時府衙。開始與一群都督、廳長們討價還價。

  各路豪傑這個索要糧食,那個要求軍餉和武器,十幾個縣的洪門袍哥瓢把子嚷嚷要帶手下弟兄進城睡個安穩覺。新成立的大漢政府要員們一個個暈頭轉向,心驚膽跳,一面密令新軍和振字營不得打開城門。一面打開所有庫房和糧倉。動員同盟會員和城中富商出錢出糧支援革命,派新軍輜重營負責運送糧食物資,前往城外各部逐一分發,怎麼也得讓十幾萬遠道而來的友軍填飽肚子再說。

  在都督蒲殿俊的懇求下,新軍六十六標不情不願讓出東郊大營,原本駐紮東郊大營的兩千巡防軍也搬進城內東門營房,與成都的一千多城防軍官兵擠在一起,又再引來諸多的抱怨和衝突。

  新政府和議會的一群大老爺們繼續纏住各路英雄。對遠道而來的頭目們封官許願磨嘴皮,可民政廳、財政廳、稅務署、鹽鐵局、警察廳、交通廳等主要職務早已被近水樓台的革命元勛們瓜分一空,剩下幾個區區縣長的職務。怎能讓各地保路英雄滿意?

  於是,議會大廳裡天天吵架天天罵娘。連續五六天總算熬過來了,可每個人的耐心也被熬到了崩潰的臨界點。

  十二月六日上午,擠在城東城防營的三千餘名巡防軍突然鬧騰起來,數百官兵跑到議會大樓前高呼「要錢要糧要吃飯」,正在大廳裡磨嘴皮的兩位都督和一干廳長部長大驚失色,好在朱慶瀾反應迅速,立即調來東校場的新軍六十四標千餘官兵團團圍住,然後和總督蒲殿俊一起出去大加安撫。

  幾百兵痞子見到都督服軟,更來勁了,提出的要求從吃飯到補發軍餉再到索要槍支彈藥,有一件不答應,他們就哭哭啼啼訴說數月來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辛酸史,說到動情處,上百人嚎啕大哭躺到地上不起來了,逼得兩位都督手足無措滿頭大汗,最後在緊急趕來的軍政部長尹昌衡的建議下,同意給三千巡防軍補發兩個月欠餉,但必須全體到東校場集合,訓示後立下規矩才能發放。

  數百巡防軍半信半疑返回軍營,相互間商量片刻取得共識,新新舊舊三千人扛著五六百支破槍,在滿街民眾驚愕的注視下,浩浩蕩蕩奔向東校場。

  行進途中,一名巡邏警察趁亂將一張紙條塞進巡防軍頭目李光華手裡,轉眼就消失在圍觀的人群中。

  李光華打開紙條細細看完,捏成一團扔進嘴裡,嚼幾下便吞進肚子,四處看看順手勒緊腰帶,扛著步槍扯起嗓子大喊起來:「弟兄們快走,都督大人要給我們親自發餉了!」

  三千巡防軍來到東校場集合已過午時,鬧了一上午眾人早已經精疲力竭渾身無力,看到四面全是荷槍實彈的新軍官兵,答應親自來發餉的都督大人仍然不見影子,巡防軍們開始不管不顧叫喊起來,不知誰喊出一句「恐怕要殺我們了」,頓時嚇得三千餘人面無人色。

  關鍵時刻,兩位都督大人的車駕終於到來,前後跟著兩百多新軍官兵,兩位都督大人的馬車後面,是一輛裝著六個大箱子的馬車,看樣子真是來發餉了。

  兩位都督大人和一群新軍將校登上檢閱台,六個沉甸甸的大箱子跟著抬上去,身為副都督仍然兼任新軍第十七鎮統制的朱慶瀾開始訓話,什麼軍紀、什麼非常時刻講了一大通,就是沒有打開六個大箱子。

  台下整齊站立的近八千新軍和巡防軍等得脖子都長了,朱慶瀾這才把總督蒲殿俊請出來,由蒲殿俊繼續訓話。

  台下三千巡防軍不幹了,噓聲、罵聲頓時響成一片,台上一群新軍軍官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晚了,混亂不堪的巡防軍隊伍中「噼噼啪啪」的槍聲響起,呼嘯的子彈轉眼打倒台上七八個長官,全場頓時如被捅掉的馬蜂窩一樣驚呼震天雞飛狗走。

  緊接著就是一聲震天的哀嚎:「他們騙我們來要殺我們啊,弟兄們抄傢伙啊……」

  「殺啊……」

  「殺了蒲殿俊……」

  「殺朱慶瀾啊……」

  怒吼聲、槍聲響成一片,台上眾多軍官率先逃命,六個大箱子轉眼被打開,白花花的銀元引發哄搶,搶不到的人抬起槍見人就打,叫罵聲、彈丸的嘯聲響個不停。

  周圍的五千新軍官兵剛完成訓練不久,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情景?一個個嚇得扔掉武器倉皇逃竄,匪性猶在、膽大包天的部分新軍官兵很快加入到嘩變行列,在陣陣叫喊聲中隨著人流衝出東校場,怒吼著奔向城中富裕的藩庫、鹽鐵道衙門、大小錢莊和銀行,數千亂軍一路上不停開槍,到處搶劫,整個成都局勢驟然失控。

  更為要命的是,留守東大門的百餘名巡防軍,也隨之放棄守衛城門,加入搶劫放火的作惡行列,槍聲、驚呼聲、叫喊聲驚動了駐紮東大營的數萬各地保路軍,近十萬大多由綠林好漢和農民組成的烏合之眾被拒之門外長達數天,吃不飽穿不暖早就滿腹怨恨,此刻眼看城門大開,城中混亂不止,怎麼會放過這個迅速發財致富的機會?

  近十萬亂軍很快就在一群反應迅速的頭目帶領下,發出震天的吶喊,浩浩蕩蕩地殺進城中,加入燒殺搶奪的行列。

  一時間,城中慘叫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一個個無辜的民眾倒在大街上,一間間民房被踹開,一團團火光衝天而起。

  正在北門城樓上巡查的蕭益民大吃一驚,立刻命令馬隊火速衝入城中,命傳令官帶一個小隊騎兵,不惜一切代價衝進總督府協統防守,其餘各隊盡一切努力,阻擋叛軍的燒殺搶掠,拯救無辜平民和孩子;命令三個步兵隊盡快佔據振興路和漢江路口,設置路障工事,架起機槍嚴陣以待,對任何膽敢手持武器發起衝擊的人殺無赦;命令隱蔽營中的炮兵連以最快速度把火炮拖上西、北城牆,瞄準南北兩座城門和皇城北面的兩個十字路口,做好一切炮擊準備。

  半個小時不到,城東方向濃煙滾滾,火光四起,城樓上的蕭益民手握望眼鏡,心如刀絞,看到麻剛和樊春林幾個沒命似的跑到城下大喊大叫,蕭益民立刻衝下城樓,拉住麻剛和樊春林的手一陣低語,麻剛和樊春林喘著大氣不停點頭。

  機靈的副官鄭長澤已牽來四匹戰馬,麻剛和樊春林四人二話不說,飛身上馬,分成兩組飛速趕往城西和城東方向。

  北城門外,從川北趕來的三縣保路大軍大喊開門,蕭益民探出身子通報情況,三縣一萬多好漢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想起多日來振字營官兵的熱情照顧,再看到城牆上剛剛架起的火炮和一排黑洞洞的重機槍口,竟沒有一個人再敢叫喊了。

  幾個頭目略作商量,在城下大聲向蕭益民承諾:「川北義軍絕不進城,禍害父老鄉親的事情我們絕不會幹。」

  蕭益民頓時鬆了口氣,站在城樓上高聲致謝,然後匆匆跑到城樓南面舉目遙望:不斷響起的槍聲中,古老的成都城已是煙火繚繞哭聲震天,靠近東校場和東大門的一片片民房相繼被大火吞噬……

  突然,右前方振興路和漢江路口方向傳來密集槍聲,蕭益民臉色鐵青大為震怒,命令值守軍官嚴密封鎖北門,帶著吳三和小飛衝下城樓,策馬趕往交戰方向。

  漢江路十字路口南側,滿臉是血的巡防軍頭目李光華正在高聲喊叫:「弟兄們,成都城最富的地方就在前面,只要殺進去,十幾家大銀行大錢莊就在眼前,殺進去搶錢搶槍搶婆娘,衝啊!」

  七百餘名失去理智的巡防軍和新軍士兵瘋狂叫喊,邊衝鋒邊開槍,打死一片哭嚎著逃向漢江路口的平民,北側簡易工事裡的振字營官兵憤怒地看著這一切,一個個大聲衝著隊官大聲哀求要求反擊。

  年輕的隊官不為所動,一直等到數百叛軍衝到五十米內,這才舉起手槍大吼一聲:「給我打!殺死這群狗娘養的——」

  三百多支毛瑟步槍噴出憤怒的子彈,左右兩座德國重機槍上的篷布飛速揭開,密集的彈雨噴薄而出,前方黑壓壓殺來的數百叛軍如同割草一般倒下一片,慘叫聲、哀嚎聲不絕於耳,沖在後面僥倖活著的扔下武器,掉頭就跑。

  衝到一半的李光華被眼前慘狀嚇呆了,似乎全身力氣已經散去,手腳毫無知覺,再也不能挪動半步,等他清醒過來肝膽俱裂準備轉身,前方的數十人已經倒下,十餘發機槍子彈全都打在他後腦和脖子上,呼嘯的彈雨瞬間撕裂他的脖子,殘缺的腦袋被打得飛射而起,掉到地上時已經看不出是何物。

  如林的彈雨在長達十幾分鐘的時間內沒有停息,蕭益民飛馬趕到時,滿眼都是流淌的血泊和屍體,視線範圍內再也沒有半個移動的影子。

  槍聲停下,三百餘振字營官兵呆呆望著眼前的一切,空氣中全是濃重的血腥味道。不少人低下腦袋,不忍再看滿地的腦漿和殘缺的屍體,自控力差一些的官兵捂著肚子嘔吐不止。

  蕭益民深吸口氣,掃了一眼自己的三百多弟兄,良久後才低聲下令:「通知工兵連弟兄立即趕馬車過來。半小時之內搬走所有屍體!」

  小飛已是面白如紙,戰戰兢兢低聲報告:「小哥,還有十幾個似乎沒死絕……」

  「補槍!」

  蕭益民大吼一聲。指著小飛和十幾個嘔吐不止的士兵:「各小隊軍官,帶你們的龜兒子上去,讓他們輪流補槍!」

  「是!」

  三個隊長大聲回應。跑進隊伍叫來表現好的弟兄。拉上還在嘔吐的一幫倒霉蛋生生拖到前方屍體中間,強行命令一個個手腳無力、全身發抖的弟兄端起槍,射殺地上沒有死絕的叛軍。

  「噼噼啪啪」的槍聲持續了十餘分鐘,工兵連的五十幾架馬車飛快趕來,在場所有弟兄齊心協力搬運屍體,很快就把三百八十多具屍體搬運一空,槍支砍刀盡數收走,要不是剩下遍地的血泊和腦漿仍在流淌。恐怕沒人知道這地方剛剛經歷過一場血腥殺戮。

  一匹快馬飛速跑來,馬上的鄭長澤遠遠就大聲喊道:「大人,尹昌衡將軍率領鳳凰山一個標的新兵飛速趕來。請求大人打開北門,盡快放他們進城平叛。」

  蕭益民很是吃驚。來不及多想飛身上馬,與鄭長澤一起趕往北門,跳下馬第一件事就是命令上下機槍手和五百弟兄嚴密監視,把指向城南方向的兩tǐng重機槍掉個頭指向城門洞,這才吩咐守門弟兄打開城門。

  滿身塵土的尹昌衡率先策馬進城,來到蕭益民面前勒住馬,大聲叫喊:「老弟,趕快集合你的隊伍,隨我一起進城鎮壓叛軍!」

  蕭益民連忙上前,牽住尹昌衡胯下躁動的戰馬:「老哥怎麼會在這裡?」

  「別提了,巡防軍在東校場突然嘩變,齊齊向檢閱台上的蒲都督和朱將軍開槍,當場打死我新軍參領、隊目五六人,混亂中兩位都督大人不知去向,新軍三個標也隨之大亂!我接到急報見難以挽回,立刻翻牆出去,跑到鳳凰山拉來這一標新軍眼下也只能靠這些新兵了。

  「一鳴,什麼也別說了,我負責彈壓東城區,你負責彈壓西城區,我們兩部在南城匯合,如遇抵抗,殺無赦!非常時期必須行非常之事,否則整個成都就要毀了!」

  尹昌衡著急萬分,聲音都喊啞了。

  蕭益民後退兩步:「好!老哥先走一步,小弟集合隊伍,立刻趕赴西城!」

  兩千多新軍官兵飛快通過城門,蕭益民望一眼滾起的漫天灰塵,帶著衛隊大步走出北門,向站在護城河北面的一群川北義軍首領走去,如實將城中情況向大家進行了通報,請求他們暫時返回鋼廠倉庫休息,一旦叛亂平定立刻通報情況。

  一群樸實的川北漢子連聲答應下來,不少人還問蕭益民要不要挑些槍法好的弟兄幫忙?蕭益民感謝之後婉言拒絕,解釋說如今城裡太亂,服裝雜亂的隊伍很可能被誤傷,自己的振字營八百弟兄早已經殺向西城,估計已經控制了局勢。

  夜幕降臨,大地變黑,唯有一團團衝天的火光將滿目創傷的成都城照得通亮。

  自皇城以東、以南城區,到處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近十萬無家可歸的民眾哭喊著湧進有城牆的皇城,擠不進去的圍在皇城四周痛哭流涕,一隊隊無辜市民在新軍官兵的陪同下,跌跌撞撞到處走,尋找自己親人的消息或者屍體。

  蕭益民在一百騎兵的簇擁下,緩緩打馬繞過皇城南面,一群群父老鄉親看到馬隊前高高舉起的「振字旗」,不由自主跑出來,跪在路邊呼喊「小哥」,沒喊幾句就哭得癱瘓在地。

  蕭益民忍著淚再次下馬,握住一雙雙伸來的手,扶起一個個老人,望著一張張熟悉的滿是悲苦的臉,禁不住熱淚盈眶,短短兩百米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傷心自責的眼淚也流了一路。

  皇城東南方向的總督府上空仍然煙霧繚繞,突然而至的近千叛軍數次猛攻總督府,最後城外湧進來的各路義軍也先後加入攻打的行列,均被早有準備的三千邊軍擊退,除了混亂中被點燃兩排公事房之外。整個督府沒有大的損失,三千衛兵只戰死七人、負傷十餘人,督府周圍卻留下了一百多具亂兵屍體。

  趙爾豐看到弟子蕭益民。立即意識到叛亂已經平定,他上下打量毫髮無傷卻兩眼紅腫的弟子,微微點頭。接著故意板起臉:「你不在外面指揮。處理善後事宜,來我這兒幹什麼?」

  「學生擔心老師的安全。」蕭益民低聲回答。

  趙爾豐搖搖頭,嘆息道:「幾天前,要不是聽你的建議,從雅安緊急調來兩千跟隨我征戰多年的邊軍,恐怕今晚不止燒掉兩排公事房那麼簡單。」

  蕭益民連忙問道:「損失大嗎?」

  趙爾豐苦笑道:「損失倒是不大,不過賬房給燒沒了,要是以後有人接手軍政事務。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對了,滿城那邊怎麼樣?」

  蕭益民低聲報告:「鳳山將軍開始不讓我們振字營弟兄進入協防,結果被數萬亂軍打得措手不及。六百多衛兵轉眼沒了一半,這才請我們八百弟兄進去幫忙。

  「學生來這兒之前。去了一趟北校場大營,一萬多滿人老少和三萬多成都市民井然有序,鳳山將軍和鐘穎將軍等人的家眷毫髮無傷,全都安排到學生家裡,人沒什麼事,但是滿城十幾條胡同給燒沒了,各家各戶損失很大,傷者能救的都送到醫院裡,不能救的沒辦法,傷者實在太多了,幾十名洋人醫生都救不過來。」

  趙爾豐重重嘆息一聲:「多虧你早早制定了應變計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儘管這樣,還造成這麼大損失,唉……」

  「城東十幾天老街、城南幾條商業街、滿城的一半如今都還燒著,粗粗估算死傷不下五千人,具體數字要明天天亮才能知道。我們振字營已經控制城北和城西大部分區域,估計沒有什麼問題了。」

  蕭益民神色落寞,聲音也沙啞不堪。

  趙爾豐抬起頭:「那兩個無能的都督呢?」

  「朱慶瀾至今仍不見人影,蒲殿俊被學生的搜索小隊在城東北的乞丐福利工廠找到,當時他已換上了一身破爛衣服,臉也用土灰塗得,看不出本來面目。學生把他安置在北門軍營裡,沒去見他,手下報告說他情緒低落流淚不止,一會兒哀求要離開成都,離開四川,說沒臉見人了,一會兒又嚷嚷著要自殺謝罪,手下弟兄擔心他自殺,派了兩個人一直看著他。」

  蕭益民言語平靜,但他的嘴角仍然忍不住露出嘲諷之色。

  趙爾豐連連搖頭,徐維岳惱火地罵道:「無能之輩,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他害死諸多無辜百姓,才是最令人痛心的!」

  趙爾豐非常冷靜,望著蕭益民的眼睛,忽然問道:「一鳴,你分析一下,這是誰幹的?」

  蕭益民一驚,看到趙爾豐不像是無的放矢,連忙沉思起來,好久仍不得要領:「回想起來確實有不少不合理之處先是那三千巡防軍突然跑到議會大樓前面鬧事,這麼多天他們都不鬧,偏偏挑選各方就要談出個結果的時候去鬧?還有個難以理解的地方,無論新軍還是巡防軍,誰都知道城西北是學生重點保護的區域,偏偏有七八百個不怕死的亂兵去攻打,結果被學生的三百弟兄當場擊斃三百八十餘人!

  「這事現在想想著實蹊蹺,換成任何一個瞭解學生實力的官兵,都不會去自尋死路,可偏偏七八百巡防軍就去了,手下弟兄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裡面沒幾個新軍官兵。」

  趙爾豐輕撫長鬚:「有沒有想過,這些驟然造反的巡防軍或許是被一些陰謀家利用的?」

  「真沒想過,難道老師……」

  趙爾豐擺擺手:「為師也是在維岳的提醒下有此猜想,可手上沒有半點兒證據,但是希望你好好查一查,悄悄地查,真要有幕後黑手的話,也能提前把握先機。」

  蕭益民微微鞠躬:「弟子明白!回去立即命令手下弟兄展開調查,真要查出有人如此歹毒,學生絕對不放過他。」

  趙爾豐點點頭:「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如此。好了,你也累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明天還有無數的麻煩等著你處理,回去歇歇吧。」

  「是!」

  蕭益民告辭離去,走出督府大門,遙望映紅半天的火光,連連哀嘆,心裡想的全是如何善後,如何賑濟。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50
第六十五章 混亂的善後


城都暴亂烈火焚城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全國
 
  不久前剛剛成功逼迫滿清朝廷妥協、一舉登上內閣總理寶座的袁世凱,第一個發來質詢電文,緊接著便是歐美各國駐華大使和各地領事館紛紛發來急電,詢問本國僑民和領事機構是否安全。
 
  國內的報紙鮮有報導,頂多是刊登一則短新聞略作提及,在全國大亂、各自為政的情況下,所有的眼球都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盯著南京那群很可能改變中國命運的同盟會黨魁,盯著北京的朝廷和新任總理袁世凱,哪裡顧得上遠離政治中樞的西南偏遠地區?
 
  耐人尋味的是,同盟會遍及全國各省的報紙對成都暴亂沒有快何反應,三天之後突然掀起一陣猛烈的輿論狂潮,旗幟鮮明地支持四川同盟會的革命行動,相繼把責任推到蒲殿俊和朱慶瀾頭上,鄭重宣佈南京臨時政府任命四川同盟會領導人羅綸、尹昌衡為四川省直副都督,任命廣安起義失敗後逃出四,的熊克武為,軍總司令,責令各方同心協力重新組建新的四川省政府。
 
  同盟會的匆匆任命,激起了已經宣告獨立並組建「蜀軍政府」的重慶方面的極大不滿,重慶各大報紙紛紛刊登聲明和批評文章,拒不承認羅綸和尹昌衡重組的四川新政府,批評南京臨時政府的偏袒和官僚主義作風,表示重慶人民完全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
 
  自此,同屬同盟會領導的四川……兩大陣營進入對峙狀態,相互攻訐,相互枰擊,毫不妥協。
 
  成都城經過三天的全力救災,大火終於完全被撲滅,十餘萬無家可歸的市民來不及撫平心中的傷痛,便含著淚開始清理殘骸,重建家園,否則無法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亂中三千四百餘名無辜市民命喪黃泉,八百多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傷者高達一萬四千餘人。
 
  三千多人的巡階軍死的死,逃的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萬二千人的新軍重新集合後僅剩下七千人。
 
  川東、川南二十幾個縣的保路大軍首領日子也不好過,混亂中十餘名義軍領袖離奇地橫死十餘萬驚恐萬狀的烏合之眾趕緊逃離成都這個是非之地,唯恐走慢一步,就會被當成這場大亂的替罪羊處理;數十名新軍軍官、警察局長、分局長先後引咎辭職,攜妻抱子黯然歸鄉。
 
  只當了幾天都督的蒲殿俊喬裝打扮,隻身逃離四川,奔向北京;副都督朱慶瀾羞愧難當,無顏再見趙爾豐和軍中同僚,懷揣尹昌衡暗中派人送去的四百大洋乘船逃往上海。
 
  原本發誓追隨兩位正、副都督的數十名官員隱退大半,該做生意的繼續做生意,該離開四川……返回原籍的也沒有繼續停留。身處亂世,誰都有『秋後算賬」的驚恐覺悟,何況兩個前主子已經被南京臨時政府認定為「罪魁禍首」。
 
  暴亂發生的次日中午,群龍無首的同盟會各部負責人和保路會剩下的一群資本家才匆匆露面,一個個驚魂不定,躲躲閃閃,先後彙集到沒有被燒掉的皇城明遠樓召開緊急會議。
 
  正帶兵巡查各條街道、指揮軍民攜手救災的蕭益民,被羅綸等人匆匆拉走,一同出席善後會議,商議如何盡快重建政府,恢復秩序。
 
  渾身污垢、滿臉塵煙的蕭益民剛坐下,不知哪個廳長慇勤地遞來一根濕毛巾,蕭益民接過胡亂擦幾把臉還回毛巾說聲謝謝,發現眼前年逾四十的廳長還彎腰站在面前等候什麼,這才記得自己的嗓子已經喊啞,說出的話人家根本聽不清。
 
  歷時三小時的會議中,蕭益民神色平靜認真傾聽,對任何追究責任的事情都一概不發表意見。
 
  說到救災款的籌集和救災糧的分配對蕭益民立刻站起來,拍拍手、指指自己的喉嚨,艱難地擠出幾句話:
 
  「諸位,現在最大的困難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柴米油鹽的供應,大家應該立刻聚集商會代表,群策群力,想盡辦法解決吃飯問題,只要政府還在,就不怕今後沒錢還給商家,特別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要再顧什麼面子,追究什麼責任,面子和責任完全可以以後再說。

  「我這裡先表個態,城北還有兩萬多無家可歸的民眾,北門外也有近萬名川北保路軍弟兄,這些人的善後事宜我包了!對不起了,各位,城中還有不少趁火打劫之徒,不安定下來說什麼都沒用,我先走了。」
 
  蕭益民說完就走,近百名與會者滿臉羞愧,沒幾個人敢望向大步離去的蕭益民。
 
  尹昌衡訕訕而笑,與羅綸略作商議,隨即拋開其他議題,開始討論如何籌糧如何分發。
 
  蕭益民說到做到,雷厲風行,短短兩天時間,麾下一千官兵分成十人一組進行地毯式搜索,迅速鎮壓了一批批趁火打劫的歹徒,繳獲和搜出步槍手槍五百餘支,長刀短劍和自制火槍上千把,四百餘名歹徒被統一剃光頭髮,押赴西郊墳場挖墳埋人。
 
  第三天傍晚時分,蕭益民命令鋼廠、電廠、鑄造廠負責人和工人們殺豬宰羊,宴請紀律良好、始終不參與暴亂的北路保路軍弟兄。
 
  蕭益民親自到場,端起酒碗向大家賠罪,誠懇地表示自己照顧不周,也沒料到會發生如此大亂,請大家海涵!
 
  七千多名來自綿陽、廣元、梓潼 閬中等地的保路軍弟兄感動不己……廣元保路軍首領張源、綿陽保路軍首領謝智傑、閬中保路軍首領關承淵等十餘名豪傑對蕭益民的深重義氣非常欽佩。
 
  大家都知道這三天兩夜發生了什麼,都知道要是沒有蕭益民和他的振字營,不知道還要死去多少無辜百姓,在這個時候,蕭益民不去和那群號召他們革命的人爭奪權力,而是在繁重的救災中抽出時間,殺豬宰羊款待他們這些來自窮鄉僻壤的小人物,怎麼能不讓這些老實巴交的漢子和七千多川北弟兄感銘在心?
 
  次日上午,川北各路豪傑團完早飯,集合隊伍就要返回家鄉……蕭益民的副官鄭長澤和華西公司總經理羅德發匆匆趕來,緊跟他們身後到來的還有七駕大馬車。
 
  早已名揚巴蜀的商業鉅子羅德發以晚輩之禮與張元等人相見,恭恭敬敬地送上五千大洋路費、兩百支半新舊漢陽步槍和兩萬發圓頭步槍彈,客氣地說前輩們來一趟不容易,要是空手回去,恐怕全洪門弟兄要戳我們的脊樑骨了。
 
  激動的張元等人還來不及感謝,鄭長澤領著一隊士兵列隊上前,雙手送上十二支新嶄嶄的「豹牌」二十響駁殼槍:
 
  「我們大人因為要參加軍隊整頓會議,不能來送各位前輩,委託在下向前輩們致歉。這是大人送給前輩們的小禮物,大人說……全川近二十萬保路義軍……唯有紀律嚴明、敢於擔待的川……北七千兄弟,才是真正的豪傑,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大人還讓在下轉告諸位前輩,今後只要來成都就來北校場找他,都是自家人……用不著客氣如果我們能幫上……川北弟兄什麼忙,那是我們的福氣。」
 
  一席實實在在的話,讓張源等十二名川北義軍首領感動得雙眼潮紅。
 
  張源等人欣然接過連著精緻槍套、皮質彈匣套和腰帶的駁殼槍背在身上,齊齊向鄭長澤和羅德發抱拳致禮,除了「兄弟後會有期」再也沒一句客套話,領著七千弟兄轉身就走。
 
  羅德發和鄭長法站在原地,目送長長的隊伍悄然無聲緩緩北行,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與感慨。
 
  張源等人率領自己的家鄉弟子,積極響應各級同盟會的號召,滿懷熱忱跋山涉水趕到成都,可到了成都卻無人理會他們,要槍沒有、要住的地方沒有,就連要碗充飢的米飯也沒有,反而是從無交往素昧平生的蕭益民給了他們巨大幫助,用至誠和義氣款待他們,一日三餐不缺之外,還能住進鋼廠倉庫,每天都可以洗到熱水澡。
 
  川北豪傑們帶著複雜的心情黯然離去,但他們也從這場大亂中收穫了經驗教訓,看清了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也看清了所有的一切,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隊伍中不少人暗自慶幸駐紮在北門外,否則遇不到義薄雲天的蕭益民。
 
  北門外的七千餘人離開了,北校場大營裡越聚越多的兩萬多名滿蒙兩族平民相互間揮淚告別,願意返回北方老家的一萬四千多人,他們將分批前往東碼頭,乘小客船到重慶,再轉乘兩艘運來鋼材和物資的外國貨船到上海。

  已經在成都生活了幾代的八千餘人選擇留下,他們將在華西集團的幫助下,同心協力重建家園,在本地繁衍上百年後北方已經沒有他們的親人,成都才是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生存之根。
 
  蕭益民上午開會結束就視察全城救災情況,趕回北校場時已是黃昏,看到還有一千多名滿蒙青壯漢子沒走,一個個情緒激動地與衛兵爭論,連忙上前詢問原因,隨後打馬過去。
 
  千餘名漢子看到蕭益民立刻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在這位殺伐果斷的年輕參領面前放肆,何況一個個心裡都銘記著蕭益民的救命之恩。
 
  蕭益民緩緩掃視一圈,抬起馬鞭,指向眾人:
 
  「真要投奔我蕭益民也可以,你們現在就把腦袋上的辮子給我剪了,捨不得的別在這兒嚷嚷了,趁著有力氣趕快離開這裡回家去,和你們的親人在一起,保護他們,重新建起個新家。」
 
  千餘名漢子愣住了,幾個渾身血漬的年輕人分開人群跑出來……「噗咚」一片跪在蕭益民面前,拔出腰刀毅然割去自己的辮子,隨手一扔腦袋觸地,久久匍匐一動不動。
 
  蕭益民長嘆一聲,跳下馬,上前一個個扶起來:
 
  「你們五個」從今天起就跟著我吧!聽著,以後不要再下跪了,要跪只跪自己的父母和祖宗,除此之外,沒人能讓你們低下頭顱,沒人能讓你們膝蓋彎曲……起來,別讓老子看不起你們!」
 
  五個滿蒙漢子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奔騰情感,相互間抱在一起失聲痛哭,邊上數百官兵和前方千餘滿蒙漢子熱淚橫流,轉眼間哭聲響成一片。
 
  哭夠之後,七百多人捨不得祖宗留下的辮子,默然離去,留下的五百多名青壯先後割下自己的長拖,脫下身上骯髒的衣服扔到一邊,光著膀子面向蕭益民整齊列隊,不少人激動之下割破了自己的腦袋和脖子,殷紅的鮮血在脖子上肩膀上緩緩流淌。
 
  寒風襲來,五百多個……傲然挺立的身軀不住顫抖,唯獨一雙雙含淚的眼睛閃爍著無比堅定的光芒。  
zdna 發表於 2012-9-2 21:03
第六十六章 致命的陰謀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成都軍民的救災工作終干能夠有條不紊進行,數十萬成都民眾逐漸安定下來,新的四川省政府重組事務也卓有成效,為了保證新政府的延續性,重組後的四川省政府仍舊打著「大漢政府」的旗號。
 
  十二月十五日,即成都兵變發生一週之後,內閣總理袁世凱的電令到達,正式任命尹昌衡、羅綸為新一屆正副都督。
 
  至此,尹昌衡和羅綸分別得到了北洋政府和南京臨時政府的雙重任命,兩人也就沒有了任何顧慮,相互協商後,決定由尹昌衡擔任正都督,羅綸副之,隨即名正言順地宣佈就職,新的都督府就設在皇城明遠樓。
 
  原四川「諮議局」正式更名『資政局』」張瀾被推選為新任議長。
 
  在此次平息暴亂組織救災中功勞卓著、深受成都民眾擁戴的軍政副部長蕭益民,以『才學有限難當大任』為由,三次推辭軍政部長的任命只願繼續擔任改組後的省政府軍政次長一職,負責軍隊訓……練作戰,不參與民政事務。
 
  在這樣的情況下,另一位被提名填補部長職務的新軍協統周俊,也找出諸多理由,推辭了軍政部長一職,於是形成了較為尷尬的局面:手握兵權、人人羨慕的軍政部長一職成了空缺,最後只好由尹昌衡繼續兼任軍政部長一職。
 
  蕭益民之所以對軍政部長一職力辭不受關鍵的原因是繁瑣而又得罪人的事,軍隊整編工作就要展開,以蕭益民如今的財力和資格,很難將桀驁不馴卻又毫無作戰能力的新軍納入自己指揮之下。
 
  其次,由同盟會南京臨時政府任命的,軍總可令熊克武,就要帶領匆促組建的軍隊趕來成都,四川新軍建立初期保送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回國的老資格將校劉存厚、楊朝曦等人,也從雲南匆匆趕回來,跟隨劉存厚等人回來的,還有同盟會元勛兼滇軍總司令蔡鍔派來「支援四川」的兩個步兵團。
 
  各路英雄在這個,關鍵時候趕回四川「共同革命……」最忌憚的人除了蕭益民外,就要數新任總督尹昌衡了。
 
  依靠平定成都兵變樹立起個人威信的尹昌衡,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徹底掌握四川新軍,他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忌憚蜂擁而來摘果子的各路梟雄。
 
  如今,屬於尹昌衡名義領導下的四川新軍只有七千餘人,而且大都士氣低沉……信仰迷失,連正常的訓練都無法開展,根本談不上什麼戰鬥力,別說可以抵擋劉存厚等人帶來的兩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滇軍團……就連眼前蕭益民麾下的振字營兩千官兵也遠遠比不上。
 
  振字營在此次平亂中的嚴明軍紀和鐵血手段……成都軍民有目共睹,如今新軍官兵在街上看到巡邏的振字營官兵,都要讓到一旁行注目禮。
 
  再一個經歷兵變之後的新軍內部,矛盾再次激化……不少中低級軍官的家人受到傷害,家宅付之一炬,參與兵變大撈一把又悄悄逃回新軍的官兵大有人在,彼此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感情和信任可言,更何況整編在即,對前途惶惶不安的官兵哪裡來的凝聚力?
 
  尹昌衡眼看再不採取必要行動,自己的位置就無法坐穩,驚慌之下三次召集謝炯、邵宗恩、徐子秀等心腹將校秘密商議,一個環環相扣的冒險計劃隨之形成……並悄然實施。
 
  尹昌衡首先拉上軍政次長蕭益民,一起求見以生病為由深居舊督府的趙爾豐。
 
  尹昌衡誠懇地把目前四,新軍的困難、外來軍隊步步緊逼的情況詳細告知,對可能再度發生的兵變深感擔憂,請求德高望重的趙爾豐以邊務大臣的名義,出來主持軍政大局。
 
  趙爾豐哪裡會接下這個燙手山芋何況北洋政府和南京政府已經雙雙任命尹昌衡為四川都督,雖然老親家袁世凱把持的北洋政府仍然保留他的邊務大臣職務,責令他繼續為國擔負靖邊重任……但混跡官場一輩子的趙爾豐哪裡不知道其中的厲害?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婉言拒絕,隨後表示!只要妥善解決裁撤的邊軍去留問題,他將就此卸甲歸田,安安心心告老懷鄉。

  兩人交談良久,嚴昌衡終於得到了趙爾豐和蕭益民的支持……就邊軍裁撤問題達成一致意見:
 
  一、入藏西征的鐘穎部正在歸來途中,鐘穎部將士的去留問題,必先徵求統領鐘穎的意見,或去或留由該部自行定奪;二、包括振字營在內的四川邊軍七個,營,整編後保留一鎮兵力,退役官兵一次性發放三個月軍餉,充作返家路費和安家費;三、整編後的邊軍改稱四川……陸軍第三鎮,各級官佐均由統制官蕭益民上報都督府與軍政部備案,該鎮司令部駐地設在北校場,分成都、雅安兩地駐紮,服從四川都督的指揮調遣,並擔負川西防衛重任。
 
  邊軍裁撤事務商議完畢,尹昌衡雷厲風行地開始整編新軍,一天時間就拿出整編方案並開始實施:
 
  新軍一分為二,新軍第十七鎮協統宋學皋,晉陞四劃陸軍第一鎮統制官,司令部設在城隍廟,駐地為東郊大營、鳳凰山軍營和天回鎮軍營,擔任成都東、北兩個方向的防衛任務;新軍六十七標統帶彭光烈,晉陞四川陸軍第二鎮統制官,司令部設在南校場,駐地分別為南郊正興軍營、東南郊龍泉驛軍營,擔負成都東南至西南方向的防衛任務。
 
  會後,尹昌衡宣佈,軍政次長蕭益民受到都督府和邊務大臣趙爾豐的委託,於三日內前往雅安邊軍「泰安營」,召集邊軍各營軍官商議整編事務,卻省略了將邊軍編為川軍第三鎮的相關決定。
 
  仍在巡查全城賑奐的蕭益民沒有參加會議,得到尹昌衡的通知,他立刻按事先約定,做好離開成都趕赴雅安的準備工作。
 
  蕭益民臨行前召集麾下眾將舉行會議,振字營三位新任管帶和麻劃、樊春林等兄弟似乎都有些莫名的擔憂,負責秘密情報工作的麻剛悄悄告訴蕭益民:
 
  「昨晚無意中見到趙大人的侍衛長陶澤坤從尹都督家裡出來,我覺得奇怪,陶澤坤怎麼會上尹都督家裡去?而且是單獨一個人?」
 
  龔益民想了想笑道:「如今是非常時期,尹都督召見趙大人的侍衛長很正常,再說邊軍裁撤的事情沒有解決,趙大人還沒有搬出總督府,彼此互通消息總是要的。尹都督一片赤誠,對趙大人非常尊重,很多事情都主動去徵求大人的意見,今天他還讓我快去快回,趕回來參加他的婚禮呢。」
 
  「原來這樣,看來我真像你說的那樣,有點兒神經過敏了。」
 
  麻剛撓撓頭笑道。
 
  旁邊的樊春林搭上幾句話:「麻桿,你這段時間累了,估計你還不知道陶澤坤和趙大人的另外一層關係,陶澤坤是川北蒼溪人,和趙大人有親戚關係,陶澤坤私底下得叫趙大人舅舅,再說了,陶澤坤十年前從武講學堂畢業,就追隨趙大人南征西討,是趙大人最為信任的大將之一,所以啊,機密的事情交給他來辦很正常,用不著多想。」
 
  事情說開便不再提,大家坐在一起,商議蕭益民離開的這段時間如何工作的問題,眾弟兄紛紛發表各自的意見,很快定下系列措施:一、由樊春林負責電報房和情報彙總事務,一旦出現新的情況,立即致電雅安通知蕭益民;二、麻剛負責本部和南堂兩個情報組的工作,繼續對成都兵變一事展開秘密調查;三、壇毅負責振字營的訓練與指揮,全體官兵自明日起,將城中巡邏工作交給成都警察局各分局,全體官兵返回大營展開總結和訓練;四、衛隊副隊長魏長風率領一百侍衛留下作為機動策應,兩個步兵營、騎兵營、炮兵連各管帶全力協助壇毅的工作,新組建的工兵營繼續完善大營的防禦工事。

       十二月十八日上午,蕭益民率領一百侍衛趕赴雅安,於次日中午抵達雅安輜重營,與各地趕來的邊軍將校一起,開始艱難而繁瑣的邊軍裁撤談判。

    兩天後的下午,都督尹昌衡再次前往舊督府,遞上「世晚」的手本求見趙爾豐,一見趙爾豐的面,尹昌衡就將深深鞠躬,將一份電文雙手奉上:

    「大人,情況不妙!我們新軍兩鎮仍在緊張整編之中,上上下下亂成一鍋粥,熊克武率領三千餘人馬已經過了內江,劉存厚他們帶來的兩個滇軍步兵團也已開到敘府,不日即將到達成都,有道是來者不善,晚輩擔心啊!」

    趙爾豐很是吃驚,看完電文遞給尹昌衡:「來得真快啊!你打算怎麼辦?」

    「只能先派人去聯絡感情,把情況說明求得他們的諒解,但是我們總不能毫無防備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可要是把幾千新軍全都派出城外佔據要地,城裡的兵力就只剩下一鳴的兩千官兵,城防兵力捉襟見肘啊!」尹昌衡著急地來回踱步。

    趙爾豐沒注意到,尹昌衡遞上「世晚」的手本,表示他純係私人性質的拜訪,看到尹昌衡對自己執禮甚恭,哪裡會想到其他東西?

    此時的尹昌衡心中頗為愧疚,他原想讓趙爾豐繼續發揮他的影響力,離開成都回到川西,經營康藏地區,有趙爾豐坐鎮康藏,成都乃至整個四川都安穩很多,加上趙爾豐名震全國,與另兩位總督岑春煊、袁世凱並稱大清三大名將,而且趙爾豐戍邊多年。多次粉碎英國支持的康藏叛亂,保住了康藏疆土,功勛卓著名揚中外,尹昌衡實在不忍心對他痛下殺手,何況趙爾豐已經六十有五。早已皓首白鬚進入暮年。

    可是不殺趙爾豐,以尹昌衡為首的新政府就無以立威,而且尹昌衡暗中策劃了驅逐前任都督蒲殿俊和朱慶瀾的成都兵變。弄得天怒人怨,數十萬百姓如今極為需要一個發洩仇恨的替罪羊,他尹昌衡以及他的軍事集團需要找個夠份量的替罪羊。盡快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壯舉。以此來震懾各路虎視眈眈的豪強,進而把整個文官集團和資本家階層牢牢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只有這樣,這個都督位置才坐得長久,整個軍事集團才會停止分化,重新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至於擁兵數千手頭闊綽的蕭益民,並不是尹昌衡和他的心腹們擔憂的對象,這個從小小市井無賴迅速崛起的年輕人雖然很不簡單。但正如謝炯等人分析的那樣,端茶壺出身的蕭益民若不是百般鑽營,機緣巧合之下投靠前總督趙爾巽。進而成了趙爾豐的關門弟子,他也不會有今天的榮華富貴。從本質上來講,土生土長的蕭益民是個標準的生意人,為了賺錢他什麼事請不敢做?

    退一步分析,哪怕蕭益民對趙爾豐的知遇之恩感銘肺腑,事發之後他也只會審時度勢尋求自保,只要事後給予他足夠的利益,他就不可能為了一個日薄西山的滿清遺老做出傻事,哪怕蕭益民腦子有病,一心要和南北政府共同任命的新政府對抗,沒有了趙爾豐,僅憑他蕭益民在民間的那點影響力,又能調動多少兵力?

    至於兩三萬邊軍更不是問題,只要看看成都兵變當日滿城的反應就知道不堪一擊,再看看成都將軍和兩萬多滿蒙人如今的淒慘下場,就知道群龍無首衣食無濟的邊軍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樹倒猢猻散!

    再退一萬步分析,哪怕蕭益民真要走到兵戎相見的一步,尹昌衡和他的軍事集團也不會客氣,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分給熊克武和劉存厚等人兩大塊肥肉,大家一起併肩子上,也能輕鬆取了蕭益民小命,弄好了還能把他的所有工廠和財富收入囊中。

    尹昌衡收回思緒,恭敬地等候趙爾豐的答覆。

    趙爾豐沉思片刻,回到椅子旁緩緩坐下:「碩權,你就別吞吞吐吐的了,直說吧,老夫能幫你什麼忙?」

    「晚輩需要借重大人的衛隊數日,專事城中巡邏和要地防務,不用出城,只要與熊克武和劉存厚兩部取得共識,晚輩立即原封不動地歸還大人。」尹昌衡說完緊張地望向趙爾豐。

    看到趙爾豐似乎還在猶豫,尹昌衡咬咬牙上前一步,再次抱拳鞠躬,無比誠懇地說道:

    「大人,昌衡生逢亂世,為了好好生存,所作所為實在萬不得已,晚輩也不知道明日天下又會變成何等模樣,借此機會,晚輩有幾句肺腑之言想告訴大人:晚輩願意與大人秘密協約,將來如果清朝真的垮台了,昌衡負責保全大帥;如民國沒有成功,則由大帥負責保全昌衡,昌衡願與大帥盟誓,海枯石爛,此志不渝!」

    趙爾豐大為感動,霍然站起幾步走到尹昌衡面前,伸出雙手將他扶起,含著老淚重重點頭。

    尹昌衡強忍心中的狂喜,乘機又向趙爾豐提出請求:「請大人傳令兵士集中一下,昌衡狐假虎威,有幾句話想對大家說說,之後也好調用一些。」

    「好!」

    趙爾豐爽快地答應下來,很快傳令衛隊集合於前院。

    尹昌衡在趙爾豐的陪同下,面向兩千多名邊軍官兵慷慨陳辭:

    「今天我特別來此,懇請趙大人鼎力相助,要借助諸君之力,保成都萬民安寧,也讓四川民眾曉得,諸君仍是四川的兵,仍食四川的餉,不過奉新政府都督之令保衛趙大帥,保衛成都民眾,使得諸君一洗往日冤屈,今後真正有個依靠!」

    「唯都督之命是從!」

    眾將士齊聲答應,心中非常感動,哪知道尹昌衡言外之意,是暗示這些人跟我走,只有我尹昌衡都督才是你們真正的靠山。

    尹昌衡簡簡單單幾句話,巧妙調走趙爾豐身邊的兩千五百衛士,為進一步瓦解趙爾豐部下的軍心,實現迅速崛起的驚天計劃走出關鍵一步。

    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二十七歲的四川都督尹昌衡大張旗鼓地操辦自己的大婚典禮,全城觀禮者成千上萬,人人都為這位危難之中率部平定兵亂的年輕都督締結良緣感到高興。

    然而,盛大的婚禮為的只是掩蓋暗中展開的巨大陰謀,成千上萬的成都民眾和絕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又一場震動天下血雨腥風的巨大危機,自此埋下了無法解除的導火索。

    ......

    深夜十二點,皇城明遠樓上的燈光仍然通亮,面對二十餘名秘密彙集的將校,都督尹昌衡收起懷錶,抬起手拍案而起,怒目圓睜,低聲吼出一句話:「生死存亡,決於今日!」

    會議室裡群情激奮,滿堂將校齊刷刷站起行禮,轉眼間桌凳響成一片,最為狂熱的新任協統謝炯率領十餘名軍官轉身離去。

    半小時不到,謝炯親率的兩千新軍官兵團團包圍了舊督府,數百名尖兵在趙爾豐的侍衛長陶澤焜的接應下翻牆而入,督府防衛官兵毫無防備之下被砍倒一片,剩下的驚恐逃竄沒有任何的抵抗。

    「嘭」的一聲巨響,趙爾豐歇息的小樓大門被轟然踢開,朦朧中的趙爾豐被洶湧而上的士兵從床上抓起,高舉於頭頂飛也似跑到皇城正門,轉眼間綁在明遠樓下的拴馬樁上。

    趙爾豐無比痛苦地仰天長嘆,望向西邊黑沉沉的天空久久沒有動一動,最後轉向數十支火把照耀下的尹昌衡:「能讓趙某活乎?」

    尹昌衡掃一眼原來越多的圍觀軍民,幾步跳上側邊的石台上,居高臨下大吼一聲:

    「現在,本督把處置趙爾豐的生殺大權交給諸君,請諸君決定吧!」

    圍觀的兩千士兵中有個聲音大吼道:「趙爾豐屠殺我川人,製造了震驚天下的成都血案,該殺!」

    無數聲音接著響起:「殺!殺——」

    趙爾豐花白的長發隨風飛蕩,白鬍鬚在寒風中頻頻顫抖,他突然仰起頭哈哈大笑:「尹昌衡,你幹得漂亮啊!可是你要小心了,老夫的今天,就是你的明日,哈哈,哈哈哈——」

    「陶澤坤,還不動手?」尹昌衡大吼一聲。

    陶澤坤大吼一聲,舉起利刃猛然一揮,趙爾豐白髮蒼蒼的腦袋應聲而落,咕嚕嚕滾出幾米遠。

    陶澤坤來不及擦去滿臉血漬,一個箭步衝出去抓起首級,高高舉起環示一圈,全場頓時爆發震天的歡呼……
zdna 發表於 2012-9-2 21:48


第六十七章 無聲的恐懼


 東邊厚重的天慕緩緩褪去……晨曦徐徐升起……誘出雲層邊後的光線……泛起絲絲詭異的血紅色,映在成都城朦朧灰暗的身影上,巔峨的城牆與高聳的城樓斗簷輪廓漸現。
 
  兩個模糊身影如靈貓般翻越舊督府後院牆,幾個起落隱入一叢修竹中,略作停頓,再次快速接近小樓。
 
  守在小樓門外的兩名新軍士兵尚在持槍遊走,不知黑影悄然靠上,來不及叫一聲便捂著被劃開的脖子倒地掙扎,空氣中的血腥味更加刺鼻。
 
  得手的黑影竄到門框邊傾聽片刻,向另一側的黑影打出個手勢便閃身入內,拿出蒙著紅布的手電筒明滅數次,敏捷地繞過地上傾倒的椅子花架和幾具邊軍侍衛的屍體,迅速接近主臥室一東一西兩張大床,探出手摸摸西面床上女性脖子的脈搏,很快收手再次打開電筒,望向東面空空如也的大床和遍地狼藉,隨即熄滅電筒,悄然退去。
 
  黑影再次閃出小橫,四下望望飛快向西移動,在西廂房門前兩具仍在抽搐的新軍屍體旁停留片刻,就被房內傳出的掙扎聲音驚動,黑影立即閃身入內,協助另一個,黑影止住掙扎不止卻叫不出聲的師爺徐維岳。
 
  黑影貼著徐維岳的耳朵,低聲告誡:「徐大人千萬別喊,院子裡還有不少新軍,要是被他們發覺你還活著,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另一個……黑影輕輕鬆開捂在徐維岳嘴上的大手,滿臉痛苦的徐維岳劇烈喘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他輕輕掙脫身子,在兩名黑衣人的控制下,哴哴蹌蹌走到床前,俯身抱起一具明顯懷孕的女子屍體,哽咽不止。
 
  兩個全身包裹在黑布中的漢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上前揮起一掌,砸暈悲痛得就要窒息的徐維岳……抱起他沉重的身體扛上就走,另一位飛快扯起床單,將脖子被砍斷一半的女屍小心包裹起來,扛到肩上快速離開。
 
  數分鐘後,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駛離舊督院後街,不緊不慢拐進大火過後沒來得及清理的小巷,再次出現時已到城南的人力車行側門……很快插入絡繹駛出院子的馬車隊中,一同向城西方向緩緩前進。
 
  天色漸亮,皇城明遠樓裡召開的緊急會議已經結束,三十餘名新軍將校神色各異匆匆離開……竟然沒一個人記得向坐在上位的尹昌衡和羅綸打個招呼。
 
  副都督羅綸臉色慘白……矮胖的身軀仍在瑟瑟發剎,他望向陷入沉思、滿臉憂色的尹昌衡,尹昌衡卻沒有看他一眼。
 
  羅綸只好搖搖頭,扶若桌沿站起來,在秘書的攙扶下垂頭離去……下樓時一腳踏空差點兒摔了一跤。
 
  來到院子,驚慌的秘書將羅綸扶進豪華的描金馬車,對車大說句「振興路報社大院」便關上車門,馬車在兩匹白色健馬的牽弓下,很快駛出重兵把守的皇城北門,兩位騎馬的新軍年輕軍官緊緊跟隨,一左一右警惕地護衛馬車前行。
 
  豪華馬車穿過騾馬市,一路向西,在前方街口轉而向北……很快來到堆滿沙包和三重拒馬的振興路與江漢路交叉街口,在一支支黑洞洞的槍口前被迫停下。
 
  全服武裝的振字營官兵大聲命令車上的人下來,保護羅綸的兩位侍衛官剛要開口,就被四五名撲上來的振字營士兵扯下馬制服,身上的武器連同武裝帶全被搜走。
 
  羅綸的秘書什麼時候見過如此嚇人的場面?嚇得哆哆嗦嗦滑下馬車,著急地解釋說車上的人是副都督,要去華西報社大院找鄒社長鄒文翰老先生有急事。
 
  一名腰掛軍用手槍的軍官大步上前,登上馬車仔細檢查片刻,最後冷冷地望著臉色蒼白的副都督羅綸,跳下車大聲下令:

 「馬車放行,隨同人員留在外邊!」
 
  秘書剛要爭辯,軍官的大嗓門再次響起:
 
  「上去兩個人……把這兩匹戰馬拖回去,看到馬屁股上的烙印……老子就知道是滿蒙衛隊的戰馬,好好的馬被這幫孫子騎壞了,拉回去!」
 
  幾名士兵大聲回答,沖上去抓住馬龍頭就拉進工事之內,其中兩名士兵飛身上馬,無比嫻熟地策馬本向北校場,看得羅綸幾人心驚膽跳、目瞪口呆,最終只能順從地遵命而行。
 
  報社大院一號樓裡,已得到通報的鄒文翰呆呆坐在書房西洋軟椅上,站在一旁的老婦人非常擔憂,聽到下人急報副都督羅綸來訪,老婦人連忙揮退下人,扶起鄒文來低聲勸勸道:
 
  「老頭子,別慪氣了,羅矮子不是來見你了嗎?先聽聽他怎麼說,完了你再生氣也來得及啊!」
 
  「不見!之前他怎麼不來?弄到現在無法收拾了他才來,有什麼用?趕他走!」鄒文翰氣得三縷長鬚求動不止。
 
  客廳裡心急如焚的羅綸顧不了那麼多了,疾步來到鄒文翰身邊,深深彎下腰,雙手作揖,顫悠悠地哀求:「老哥息怒啊!羅綸鬼迷心竅了,對不起你啊,老哥……」
 
  部文翰緩緩轉動椅子,冷冷盯著彎腰不起的羅綸,重重地哼了一聲:「哼……誰出的主意?」
 
  「尹碩權尹都督,都是他和新軍幾個鋶領搞出來的……小弟也是事發前不久才知道,可我……」
 
  「那你為什麼不制止?你這個副都督幹什麼吃的?」鄒文翰指著羅綸吼起來。
 
  羅綸直起肥胖的腰板,臉上全是悔恨和委屈,肥厚的雙唇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要不是老婦人在一旁極力勸撫,不知道生性耿直、恩怨分明的鄒文翰是否跳起來揍羅綸一頓。
 
  鄒文翰擋開老夫人,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老夫人和丫鬟趕緊給他灌下喝幾口茶水才緩下來。

上午七點,雅安訓練基地,。
 
  與士兵們一同跑完五公里的蕭益民精神振奮,他來到大營西面的隴西河蹲下,掬起冷冽的河水,痛痛快快地洗臉,摘去新式軍帽的腦袋上,升起絲絲白霧。
 
  口令聲聲的大營操場裡,副官鄭長法發瘋似衝過一隊隊正在訓練的官兵,衝到隴西河醚滿是亂石的堤岸仍未減速,直接跑到正在洗臉的蕭益民背後才頹然跪下,張開嘴深吸口氣便痛呼起來:
 
  「小哥,趙大人被新軍殺死了……」
 
  蕭益民的背影忽然僵硬,他猛然轉過身,厲聲吼道:「開什麼玩笑?」
 
  「是真的啊……你看,剛收到樊叔從成都發來的急電,他們割下趙大人的腦袋了啊,小哥……嗚嗚……」
 
  蕭益民只覺天旋地轉,雙眼一黑,直挺挺倒向後方,失控的身子砸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浪花。
 
  周圍的侍衛驚叫著衝進河裡,快速游向隨波漂流逐漸下沉的蕭益民,七手八腳拽住手腳衣衫,把蕭益民硬拉上岸,一個個大呼小叫,緊張萬分。
 
  整個大營已經被鄭長法淒厲的哀嚎聲震動,近千名驚愕的官兵先後衝向河邊,密密麻麻圍住了剛被救起的蕭益民。
 
  「小哥,醒醒啊你……」
 
  「小哥你不能這樣……小哥……」
 
  河岸上已經亂成一團,喊聲驚呼聲不絕於耳,抱住蕭益民的鄭長法哭得一塌糊塗,飛快趕來的侍衛長吳三跪在蕭益民身側,不停搖晃雙目緊閉、面如白紙的蕭益民。
 
  蕭益民的喉嚨咯咯作響,在吳三的搖晃中突然噴出一口水,緊接著發出悠長而又慘人的抽氣聲。
 
  「大人醒了!」
 
  「小哥、,小哥,你別嚇我你說話啊……小哥……」吳三虎目含淚,緊緊抓住蕭益民的雙手,大聲喊叫。
 
  蕭益民睜開眼,掙紮著站起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輕輕推開吳三和鄭長法,哴哴蹌蹌退後幾步,突然拔出手槍頂著自己的太陽穴上,在一片驚呼聲中仰望東北方向的天空,滿臉是淚,慘然而笑:
 
  「枉我兩世為人……還有什麼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
 
  「啪」
 
  吳三閃電般撲倒舉槍自殺的蕭益民,翻過身來仍然死掐蕭益民握槍的手,衝著子彈擦過頭皮、血流不止的蕭益民嚎叫起來:
 
  「媽的……懦夫、懦夫!你死了讓我怎麼辦?你讓五千弟兄和家裡的親人怎麼辦啊……」
 
  王鍵和幾個營官以及吳三等侍衛……架起蕭益民跑進新落成的指揮部……看完雅安城裡電報房緊急送來的連續三份電報,王鍵立刻與何其武和謝明揚緊張商議,何、謝兩位營官隨即出去集合隊伍,王鍵吩咐吳三和鄭長法幾句,也跟隨出去……毅然挑起穩定軍心的大梁。
 
  操場上,一千五百名身穿橄欖色新式軍服、頭戴同色新式軍帽的官兵整齊列隊,一雙雙眼睛緊張注視著登上檢閱台的王鍵。
 
  王鍵走到前自,正正挺闊的長帽舌,深吸口氣,大聲說道:
 
  「弟兄們,就在六個小時前,成都的新軍突然發難,他們悄悄派人封鎖我們振字營……另一幫人在半夜裡包圍了趙大人的府邸,殺死我們上百名邊軍弟兄,最後把趙大人擄到皇城明遠樓下殘忍地砍下了趙大人的頭顱……」
 
  全場一片驚呼,接著響起陣陣憤怒的叫喊,各隊官兵洶湧上前,整個操場到處是報仇雪恨的吼聲。
 
  在場所有人都是邊軍振字營的一員……趙爾豐是整個邊軍的統帥,突然被人砍下了腦袋,如此肆無忌憚的欺辱與蔑視,怎能不讓邊軍將士怒火萬丈。
 
  王鍵舉起手大喊安靜,反應過來的各連排軍官強忍仇恨,大聲集合隊伍,卻無法彈壓丑目赤紅的暴怒弟兄
 
  台上的王鍵看到台下一個個弟兄怒髮衝冠地衝過來請戰……武器的碰撞聲、拉栓聲響成一片,嚇得連忙掏出配槍,向天連開三槍,整個操場才安靜下來,手忙腳亂的連排長們衝著士兵們拳打腳踢,沒命地高呼退下子彈,費了好長時間才堪堪安撫下來。


指揮部裡……蕭益民望著一群沉默不語的參領……決定不再浪費時間!
 
  「諸位前輩,晚輩兩天來均與諸位商討邊軍裁撤事宜,如今看來不用再磨嘴皮子了,大帥慘死,邊軍群龍無首,恐怕連名字都保不住晚輩體會到諸位的難處,更不敢拉上苦戰多年剛剛喘口氣的各營弟兄去成都拚命,所以晚輩提議,原先達成的所有裁撤意見自此宣告作廢,各位前輩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想去哪裡就去那裡,特別是,靖邊營,和『達字營』,幾乎都是湖南和江西籍的弟兄,離開家鄉戍邊長達七年之久,相信兩營弟兄都想回家了。」
 
  「這這怎麼行?難道大帥白死了?我們邊軍的大仇怎能不報?」
 
  年逾五十、已是滿臉花白鬍子的巴爾斯激動地站起來大聲質問,要不是祁洛一把拉住他,恐怕他的口水要噴蕭益民一臉。
 
  蕭益民站起來,抱多鞠躬:
 
  「巴爾斯前輩如果你願意替大帥報仇……」等會兒就派人返回甘肅大營,把『鎮邊營』所有弟兄拉出來,武器彈藥和軍餉由晚輩一力承擔!至於囤積在,泰安營,的物資和軍餉,還是分給,靖邊營和達字營弟兄們,朝廷快沒了,大帥也沒了,這兩營弟兄也該回家去了。」
 
  巴爾斯惱怒地望向陳曲珍和張鴻升,陳、張兩位參領愧疚地低下頭,最後還是雙雙站起,向蕭益民彎腰致謝。
 
  陳曲珍感動不已:「一鳴,並非老哥我不願為大帥復仇,只是營中僅剩的八百餘子弟實在太累了,從巴塘連日趕路回來沒停過,傷病弟兄接近半數,已經無力一戰了。一鳴,老哥永遠銘記這份情義,有朝一日有用到老哥的地方……你就派人到湘西去打個招呼,相信不用一年時間,老哥又能在家鄉拉起兩三千子弟兵。」
 
  「一鳴老弟,我沒什麼好說的,和陳參領一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相信我們總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張鴻升說完,再次向蕭益民深深行個禮。
 
  蕭益民連忙上前拖住他的手:「前輩不用這樣,晚輩雖然進入邊軍沒幾天,可只要做一日邊軍,就把所有邊軍當成自己的親兄弟看待!」
  「囉嗦這麼多干什麼?不願留下報仇的趕快滾!」巴爾斯說完氣得摔碎茶杯。
 
  陳曲珍和張鴻升年紀都劃滿四十歲……由於長年在高海拔地區征戰的緣故,兩人都是滿臉滄桑,皺紋密佈,看起來遠比實際年齡老得多。
 
  兩人被軍中宿將巴爾斯當成孩子般吼罵,除了苦笑之外……不敢有絲毫不敬,反而低聲下氣地求巴爾斯和祁洛原諒,最後含著淚說救命之恩恐怕一輩子都難以報答。
 
  幾句話就讓怒火中燒的巴爾斯老淚縱橫,邊軍第一猛將巴爾斯罵歸罵,可多次在康藏戰場上救過他們兩個的命,彼此間的生死情誼不是罵幾句就能變淡的,嘴硬心軟的巴爾斯十分捨不得兩位小兄弟。
 
  時近中午,安排好一切的蕭益民要率部啟程返回成都,卻發現身邊只有炮兵營長王鍵和副官鄭長澤……以及兩人率領的三百炮兵和百人衛隊,吳三和何其武、謝長明等人已於三小時前,率領全副武裝的兩個,步兵營弟兄騎馬先走了。
 
  蕭益民向祁洛、巴爾斯等參領敬個軍禮,飛身上馬趕赴成都,數百弟兄策馬跟隨,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洛望著北方漫天塵土,長嘆一聲:「這群兔崽子……把所有的馬匹都騎走了,我們就是追上去,也要到處找馬才行,否則十幾門火炮就拖不動。」
 
  巴爾斯不屑地罵道:
 
  「你怕什麼?不就是拉十幾門七五炮嗎?我把帶來的三百馬隊交給你,和你的一千子弟兵一起趕上他們……從這兒到成都不就兩三百里的平路嗎?比起西面走兩步就要翻山越嶺的道路輕鬆百倍,你還有臉叫苦……這幾年你養傷把骨頭也養軟了。」
 
  張鴻升緊張地問道:「一鳴真要打成都?」
 
  「你又不去打,關你鳥事?」巴爾斯又嗆他一句。
 
  祁洛過意不去,低聲解釋:「別看一鳴痛得心如刀絞,但他心裡有分寸,打與不打,全在一念之間,所以大哥我不能陪你喝酒了,等會兒我就帶領所有能戰的弟兄追上去,除了報仇,還要把我們邊軍的面子搶回來!」

  中午時分,成都皇城,明遠樓。
 
  一隊五百人騎兵無精打采地回到明遠樓前下馬,幾個士兵在小頭目的吆喝聲中放低竹竿,取下趙爾豐的人頭,拉在一根更長的竹竿前端,一起用力撐起竹竿,小心地把人頭掛在明遠樓門洞正上方的鉤子上。
 
  寒風凍得幾個士兵縮頭縮腦快步離開,沒有一個人再望向上方那顆在寒風中蒼白鬚發隨風飛舞的腦袋。
 
  上午剛挑著趙爾豐的腦袋游行的時候,所到之處全是民眾的歡呼聲,剛走到南門的時候,有個尖厲的聲音響起,一聲「趙大人是蕭益民的師傅……」的淒厲叫喊過後,街道兩旁所有的歡呼聲瞬間消失。
 
  人們逐漸驚醒過來,不少看熱鬧的市民嚇得轉身就跑,「蕭益民定會從雅安邊軍回來報仇……」的消息轉眼傳遍全城。
 
  於是,自南門起,挑起趙爾豐腦袋示眾的隊伍再也沒有獲得一聲歡呼,聽到的全是戰火即將來臨的謠言,看到的全是一張張擔憂的臉,還有夾雜在民眾中的仇恨目光。
 
  明遠樓正前方,身拔紅綢、繞城一週大義滅親的英雄陶法坤仍然騎在高大的白馬上,他身邊的新軍官兵卻匆匆下馬,慌慌張張地躲到一旁,不敢與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對視,誰知道圍觀人群中有沒有蕭益民的人,這些人會不會記下自己的長相隨後痛加報復。
 
  所有舉著趙爾豐首級游行示眾回來的新軍官兵,心情都和陶澤坤一樣,早已沒有了任何的榮耀和得意,剩下的全是驚恐,全城民眾口中的「小哥」二字,如同利刃一般頂在他們每個人的心尖上。
 
  又一陣大風襲來,披紅掛綠的陶澤坤在馬上打了個寒戰,他驚恐地望著前方越來越多的圍觀民眾,希望能聽到幾聲喝彩幾聲讚揚,可是除了「囔議」一片的低聲議論之外,沒有一個人為「屠夫」趙爾豐的死歡呼鼓掌,傳入陶澤坤耳中的,幾乎全是民眾關於蕭益民的議論:
 
  一趙爾豐是小哥的老師啊!
 
  一小哥回來怎麼辦?
 
  一有人要遭殃了……


深夜八點剛過,十餘匹口吐白沫的戰馬載著十餘名官兵衝進成都西門通惠門,城門頂部新安裝的大瓦數照明燈透出的光線,很快被快馬捲起的陣陣塵煙遮擋,除了鎮守城門的振字營官兵,誰也看不清馬上騎士的模樣,奔騰戰馬發出的急促蹄聲由近而遠,最終消失在北校場方向。

靠近通惠門的城西民居,陸續亮起燈光,驚恐等待的民眾似乎從馬蹄聲中預感到什麼,一戶戶人家的大門先後打開,街坊鄰居們聚在一起緊張議論,揣測一場堪比剛剛過去的成都兵變更大的災難,很快就要降臨。

不知是有人告密,還是新軍派出監視西門的密探發現了危機,沒過多久,一隊又一隊荷槍實彈的新軍奔出南校場和東校場軍營,沖上大街,開始控制每一個街口。

由於成都最大的發電廠華西電廠於今早開始,停止向西北區以外的所有城區供電,匆匆跑上大街的新軍只能高舉火把照明,儘管火把數量眾多,仍然無法避免頻頻發生的戰馬打滑和士兵摔倒事件,因此而引發的驚呼聲、叫罵聲不絕於耳,在夜裡聽得格外的清晰,聲音也傳得格外的遠。

膽大的居民透過窗戶和門縫,清晰地看到火把下新軍官兵一張張驚恐萬狀的臉,這一情景再次加劇了居民的恐慌情緒。

突然發生的一切似乎證實了民眾心中的擔憂,整座城市很快亮起燈火,一座座屋子裡燈光閃耀,一個個街角處插上火把,一片接一片的光亮掀開了籠罩在古城上空的沉重夜幕,將所有一切照得通亮。

這種從未有過的全城光芒,令整座城市驟然甦醒,可這種光明並沒有給人帶來安全感,反而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慌亂和壓抑。無數的民眾和所有新軍官兵神經高度緊張,數十萬人在寒冷的冬夜裡擔驚受怕,瑟瑟發抖,度過了一個終身難忘的不眠之夜。

東門內骯髒狹窄的舊軍營裡燈火通亮,都督尹昌衡面對二十餘名匆匆趕來的新軍將校故作鎮定大聲給驚嚇不定的部下打氣說:「蕭益民絕對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一己之私幹出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否則他將淪為千夫所指萬民唾罵的兇徒!」

可在座的將校心裡都非常清楚,無論東校場還是南校場,都成了振字營官兵架設在西城牆和北城牆上的克虜伯火炮瞄準的目標其中對準皇城明遠樓的火炮絕不止八門尹都督你如果不害怕,為何你不敢留在已經掛上四川都督府大牌匾的明遠樓召開會議?為什麼你不敢去新軍駐紮的東校場和北校場?偏偏把我們緊急招到這個原屬城防軍駐紮的、狹窄骯髒臭氣熏天的破軍營裡來開會?

書院路的羅公館裡更是一片惶恐,公館主人羅綸本來還有個西充縣洪門袍哥老大的身份,可自從趙爾豐被割下腦袋,門庭若卒的羅公館忽然之間變得門可羅雀,原本溜須匹馬的大批名流和各地洪門飄把子,彷彿被風吹走的空氣一般,消失得無蹤無影。

與羅綸交情不錯的成都洪門幾個飄把子做得更絕都在下午齊齊退回羅綸的拜帖和禮物,成都的黑白兩道已經沒有誰願意與蜚聲全國的四川副都督沾上半點兒關係。

多麼寒冷的一夜,多麼漫長的一夜!

數十萬軍民在驚恐等待中苦苦煎熬,終於熬到天邊曙光升起,一座座房屋裡、一個個街口邊高度緊張的軍民剛剛可以喘口大氣陣陣轟隆隆的馬蹄聲如同悶雷般自南向北滾滾而來,南邊天空上的黃塵漫天翻卷,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來的馬蹄聲震得城中窗戶唧唧作響,古城上空的氣流為之加速湧動,千枝萬樹發出了「刷拉拉」的搖擺聲。

雷鳴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就在城中民眾驚恐叫喊的時候馬蹄聲在南門方向戛然而止,所有的聲音似乎隨之凝固,只有漫天飛舞的塵土從南門方向蒸騰而起。

一顆顆心臟在恐怖的寂靜中緊緊收縮,城南、城北、城西方向再次傳來陣陣邊軍特有的牛角號聲悠長而悲涼的號角聲很快連成一片,在成都上空久久回響。

數分鐘後逼人的號角聲逐漸停止,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接踵響起。

四千餘名身穿振字營新式軍裝的官兵,從成都城北、城西兩個方向跑向城南,他們全身披掛手握鋼槍,滿臉悲憤跑步向前,在眾多軍官的引領下齊聲高呼「一往無前」的雄壯口號,肆無忌憚地衝破一道道新軍設置的防線,震得一隊隊新軍官兵倉皇退讓,無人敢試其鋒芒。

率部鎮守南門的新軍六十六標一營管帶盧逸軒突然吹響集合哨,以隊官馬兆明為首的百餘官兵迅速集合,在盧逸軒的吼聲中,齊齊扔掉頭上的帽子,搬開橫亙在城門洞中的所有路障,迅速將厚重的城門打開。

三百餘名風塵僕僕的騎兵隨即湧入城門,不管不顧直奔皇城而去,緊隨而入的蕭益民策馬進城,匆匆向盧逸軒和馬兆明等弟兄舉手敬禮在上千邊軍弟兄的簇擁下向北奔去。

整座皇城已經被振字營四千官兵包圍,城中留守的一個新軍被無情繳械,一座嶄新的德國水冷式重機槍架到四面城樓之上,五千多名穿上軍裝、手握長刀的青壯急速奔來,轉眼間將皇城前方的所有街道佔據,整齊地排列在大街兩旁迎接蕭益民的到來。

先行進城的三百餘騎兵已經將掛在明遠樓上的趙爾豐首級取下,用趙爾豐的邊軍青龍戰旗小心包起,整齊列隊默默等候。

蕭益民來到明遠樓前方,翻身下馬,跑出兩步、腳便發軟地栽倒在地,他不等身後侍衛攙扶迅速爬起,上去接過青龍戰旗包裹的首級緩緩打開隨之緊緊抱在懷裡,雙腳跪下,伏在地上哽咽不止。

皇城周圍和城上城下近萬邊軍弟兄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的悲傅,哭泣聲、怒罵聲響成一片,巨大而悲憤的聲浪震天而起,瞬間傳出十里開外。

吳三等人已從栓馬樁下搬來趙爾豐的遺體,十餘名邊軍將校扯起早已準備好的黑白布匹,很快將痛不欲生的蕭益民等人和趙爾豐的屍體團團圍住,滿臉是淚、形容憔悴的「泰安營」參領祁洛和兩位年長協領鑽進布圍之中打開兩張虎皮鋪在地上,拿出一套半新舊的一品武官朝服,開始為趙爾豐更衣收斂。

蕭益民接過鄭長澤遞上的針線,一面流淚,一面將趙爾豐的脖子和身體縫上連接中幾次悲傷過度撲倒在屍身上佈圍中哭聲一片,久久不息,引來外圍數千將士淚流滿面。

就在這時,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在南面響起,無聲雙眼睛循聲望去,只見八名服裝整齊的警察,抬著一具黑亮的棺木緩緩走來。

為首兩人正是麻剛和樊春林,後面跟著近百名高舉白藩和紙人紙馬的成都警察旗旛後方緊緊跟隨的是百餘名身穿袈裟,吹吹打打的和尚、尼姑,和尚和尼姑之後是多達五千餘人的成都洪門老大率領的洪門弟子。

各方隊伍集合完畢,匆匆趕來的主祭人鄒文翰一聲令下,上千名洪門子弟在和尚們的指導下飛快搭建靈堂振字營兩百工兵在靈堂四周揮舞十字鏑,豎起一根根修長粗壯的竹竿,六十四面邊軍戰旗和振字營的飛豹旗在空中獵獵招展。

主祭人鄒文翰登上明遠樓,俯瞰眺望,目力所及之內,竟然看不到任何新軍的影子各個街口的拒馬、沙包盡數消失,四面八方全都是身穿橄欖色軍服的振字營官兵和黃色軍服的邊軍官兵,驚恐過後瞭解情況的成都百姓開始從四面八方湧來,黑壓壓地站在軍隊控制區域之外引頸觀望。

冷冽的寒風越刮越大,鄒文翰望著逐漸成形的碩大靈堂幽幽長嘆,按照他的本意是不願意當這個主祭人的,可為了換取蕭益民不起戰端的承諾,他願意站出來為趙爾豐主持祭奠儀式,只是萬萬沒想到,外表溫和、內心剛毅的蕭益民竟然把靈堂設在明遠樓正前方,堂而皇之聲勢浩大地祭奠他的恩師。

鄒文翰心中既有無奈,又備受感動,無奈的是沒料到蕭益民如此強硬、如此針鋒相對,蕭益民趕到成都之後的一舉一動,如同一個個結結實實的巴掌,狠狠煽在尹昌衡和所有圖謀者的臉上,一掌接一掌的響亮耳光,打得成都數十萬民眾寂寞無聲,打得大漢政府所有官員銷聲匿跡,打得七千多新軍官兵倉皇退卻,至今仍然不敢出面。

鄒文翰感動的是蕭益民的一片赤子之心,鄒文翰瞭解蕭益民,知道蕭益民在政治理念上與他的老師趙爾豐分歧很大,可這些分歧絲毫也不影響蕭益民對趙爾豐的深厚感情,毫不影響蕭益民對自己恩師的敬重和愛戴。

反觀趙爾豐,也沒有因為政治理念的不同,而對關門弟子蕭益民有何訓斥責罰,師徒二人之間關係非常親密融洽,相互理解相互幫助,這種難得的師生關係,一直令鄒文翰羨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有一個像蕭益民這樣的弟子。

其實不止鄒文翰,整個成都的人誰都沒想到,蕭益民的影響力如此巨大,實力如此雄厚。

誰也沒料到,蕭益民能在短短的一天一夜時間裡,調動黑白兩道和邊軍成千上萬人為他所用,而且幹起來是如此的迅速高效,如此的團結一心同仇敵愾,所形成的強大氣勢和巨大的威懾力,足以讓天地動容,讓所有人聞之色變。

上午十點,靈堂搭建完畢,皇城上空香菸繚繞,旗旛如林,披麻戴孝的蕭益民在部文翰的主持下,與趙爾豐的心腹謀士徐維岳一起率領百餘將領開始祭祀。

沒有祭文,也沒有華麗的追思,有的全是壓抑的哭聲和重得令人心碎的磕頭聲。

zdna 發表於 2012-9-2 21:56
第六十八章 牽一髮而動全身


  楊庶堪接著說道:「蕭益民雖然年輕,但他思想新穎、滿腹韜略,在四川軍界和民眾中間擁有巨大影響力,是四川新軍現代軍事訓練革新的奠基人,而且還是西部數省最大的實業家,他掌握的華西集團數年來一直與英德兩國知名企業密切合作,在座諸君和軍中將士佩戴的各和『豹牌』手槍,就是華西集團下屬公司製造的,這個人不但不能得罪,相反還要大力安撫,密切聯絡,爭取把他吸收進我們的新政府,否則很可能把他推向北洋政府那一邊,四川的革命形勢就會變得更艱難、更複雜!」
 
  會場再次嘩然,不少人像是突然想起了蕭益民的諸多文章和政治影響力,紛紛表示需要慎重考慮四川形勢。
 
  黃克強是個耿直坦蕩、善於接受意見的人,聞言很快冷靜下來,問秘書要來四川發來的所有電文細細閱讀,連續看完七份電文,意識到其中複雜關係的黃克強非常震驚,暗自責怪自己忙暈頭了,不知道年紀輕輕的蕭益民竟然擁兵上萬,還把四川新軍這個最為重要的革命力量嚇得避退三舍,之前這麼長時間為何不知道?真要是一個不慎,把這個蕭益民逼到袁世凱那邊,後果恐怕要比楊庶堪說的更嚴重。
 
  黃克強示意大家停止議論……鄭重詢問楊庶堪願不願意立刻去一趟成都。
楊庶堪欣然接受任務,當場表示:「哪怕不能把蕭益民拉進革命隊伍,也決不讓他投到袁世凱那邊去。」
 
  深夜,原北京鄭慶王府,現內閣總理袁世凱官邸。
 
  袁世凱仍在與一群心腹謀士和將領舉行會議,商議是否主動推行南北議和之事,突然接到成都發來的急電,袁世凱接過其中一份掃上一眼,吩咐陸軍部長王士珍唸給大家聽,也好讓大家出出主意。
 
  當王士珍唸到「上萬邊軍雲集成都內外…數十火炮遙指各大軍營……」,一群謀士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再讀到「英法德美駐蓉使節紛紛前往弔唁……」時,謀士楊度、代理外交總長唐昭儀、秘書長梁士詰坐不住了,先後站起進言,建議袁世凱抓住這一難得機會,大力褒獎慘死的趙爾豐,再賜個謚號什麼的,從而把蕭益民和群龍無首的邊軍收入囊中。
 
  袁世凱搖頭苦笑,轉而非常感慨地嘆道:
 
  「我那親家死得冤啊!但令人欣慰的是,他收了個好弟子……大家看看,剛混上四川都督沒幾天的尹娃子和同盟會那幫人,在成都皇城明遠樓下砍掉我那親家的腦袋,他的弟子一天之內就率領各部邊軍圍城,就在他老師被砍下腦袋的地方,大張旗鼓地搭建靈堂……公然祭祀,還招來四川各界和歐美列強的政府代表前往弔唁,這份衝天膽氣和深沉心機,真是絕了!」
 
  「蕭益民背後定有高人相助,否則以他的年紀……」楊度說到一半,打住了話頭。
 
  在座眾人哪個不是滿腹韜略、閱歷深厚的曠世之才?聞言自然知其深意,紛紛點頭附和這一說法,但是如此認定之後,四川的形式就變得複雜了,怎麼說總理內閣前一段則劃任命異軍突起的尹昌衡和地頭蛇羅綸擔任四川正副都督,如今蕭益民突然借勢發難、迅速崛起,如何處理四川這個複雜局勢,才會對袁世凱以及自己的整個集團更有利,頓時成了不得不考慮的大問題。
 
  袁世凱彷彿看到了每個人的心思,站起來向陸軍部長王士珍問道:
 
  「冠儒啊,陸軍部不是正在搞全國陸軍統一官制和那個《陸軍校閱條例》嗎讓我那親家的關門弟子當今康陸軍校閱使,怎麼樣?」
 
  王士珍驚愕不已:「大帥……陸牟統—官制則剛定稿,校閱條例才開始著手修訂,這個校閱使一職還沒有正式定奪,哪怕正式設定,也需要少將以上軍銜的資歷才能擔任啊!」
 
  袁世凱撇撇嘴……翹起上唇兩條濃密的德意志式鬍子,略帶調侃地笑道:
 
  「那個趁亂摘下大果子的尹昌衡……之前不就是個剛剛升上中校參領的新軍參謀嗎?可他現在是中將都督了!我那親家的弟子現在也是中校參領吧?何況他擔任過總督府軍事督練會辦,負責的正是校閱使管轄之內的軍事教育和訓練督查,後來他又擔任兵備處會辦,接著以新式軍事思想,參照德國陸軍建立起大家都看好的四川邊軍振字營,這樣的資歷,難道比不上只做過幾年教書先生和新軍參謀的尹昌衡?

  「要是蕭益民沒有能力,怎麼能讓群龍無首的四川邊軍跟他一起包圍成都?所以啊,給他個少將軍銜毫不為過,有了少將軍銜,他就能整合四川邊軍,再給他個四川康陸軍校閱使的頭銜,有什麼大不了的?」
 
  王士珍尚未反應過來,楊度已經撫掌大笑:
 
  「大帥高明啊!如此一來,不費吹灰之力大帥就能在四川擁有一支勁旅,哪怕一時推不倒首鼠兩端的尹娃子,把同盟會勢力趕出巴蜀,也能給四川軍政兩界敲響警鐘,而且一旦趙大人的弟子蕭益民有了校閱使這個頭銜,四川和康藏所有駐軍都必須接受他的校閱和督導,從而讓四川各軍形成相互牽制之勢,只要各部不公然造反,就得老老實實服從我們北京陸軍部的管轄,大帥彈指之間,一舉數得,實在是高妙啊!」
 
  梁士詰含笑附合:
 
  「大帥對故人可謂仁盡義至、情意深重!趙爾豐大人雖然不幸殞命,可趙爾巽大人還在東北總督任上老驥伏櫪,這一英明決定,無論對趙氏一族,還是對天下武人,都是最好的慰藉,也能讓天下人看到大帥的古道熱腸!」
 
  袁世凱連連點頭,一臉是笑,非常滿意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王士珍連忙上前請示:「大帥,屬下回去立即擬發電令,隨後派遣專使趕赴四川,定會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袁世凱微微頷首,略微思索,便抬起手補充道:
 
  「很好!冠儒、還有諸位,可以讓我們的報紙高調祭奠趙爾豐將軍,歷數他兢兢業業為國為民戍邊八年的事蹟,再將陸軍部對蕭益民的任命廣為宣傳,我倒要看看,南京那幫只刻下兩片嘴皮子的烏合之眾有何反應?一定很有趣,哈哈……蕭益民這小子,有膽有識,老子喜歡……」

zdna 發表於 2012-9-2 22:20
第六十九章 殺雞駭猴


十二月二十六日……連續進行三天三夜的盛大祭祀正式結束,趙爾豐的靈柩在上萬邊軍將士的護送下,由蕭益民、徐維岳和邊軍各營六位參領一起抬上四輪馬車,浩浩蕩蕩穿過東門前往東碼頭,蕭益民租用的一艘內河客輪早已等候在那裡,邊軍一百官兵將在徐維岳的率領下,把趙爾豐送回山東老家安葬。
 
  靈柩劃出東門,全身縞素的蕭益民大呼停下,數名侍衛立刻在靈框前擺上香案,點上香燭,蕭益民慘然高呼,對著靈框猛然跪下:
 
  「恩師,弟子無能,暫時只能用一個宵小的頭顱為你送行,愧對恩師在天之靈啊!」
 
  侍衛長吳三和衛隊長魏長風立刻端上一個木匣,抓出其中血淋淋的人頭,擺到了香案上。
 
  周圍送行的官員們定神一看,頓時嚇得臉如白紙,失聲驚呼,望著趙爾豐侍衛長陶法坤的人頭,一時間震驚不已,誰都不知道被嚴密保護在東郊大營中的陶澤坤是怎麼死的,又是誰割下了陶澤坤的腦袋送過來?
 
  今天蕭益民用陶澤坤的腦袋為他的恩師送行,那麼明天又會輪到誰?
 
  對於蕭益民和他的軍隊來說,明天輪到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大帥趙爾豐送上歸家之路。
 
  祭祀完畢,幾名侍衛將陶澤坤的腦袋掛在東門城樓上,送行的隊伍再次在鞭炮聲和漫天飛舞的紙錢中緩緩啟程,一路上鼓樂齊奏,木魚聲聲,延綿數里的旗旛和戰旗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碼頭上,蕭益民緊緊抓經徐維岳的手,淚流不止:「師兄,真不回來幫小弟了?」徐維岳早已泣不成聲,抱住蕭益民嗚咽不止:
 
  「經此大難,險過千軍萬馬的沙場,愚兄心死了……此生再也不涉足官場等安葬完老師,愚兄就返回家鄉,將妻兒一起接到上海租界,隱居下來過幾天安心日子……賢弟,原諒愚兄的自私吧……」
 
  「師兄,保重!常給小弟採信,有事別自己一個人憋著……」
 
  蕭益民拉過徐維岳緊緊一抱隨即鬆開,扶著他走上登船的跳板。
 
  客船載著靈柩和徐維岳等百餘侍衛,徐徐遠去,碼頭上送行的千軍萬馬仍然一動不動。全身裹在麻衣中的易姐暗中拉拉吳三的袖子吳三反應過來連忙和弟兄們強行簇擁蕭益民上馬車,各營軍官指揮各部護送蕭益民的馬車徐徐返城。
 
  厚重麻布層層遮蓋的馬車裡,三天三夜沒有閉過眼睛的蕭益民枕著易姐的腿沉沉睡去,易姐輕輕撫摸他消瘦得怕人的面頰,撫摸他乾裂的嘴唇和密密的胡茬忍不住緊捂嘴巴,無聲抽泣,她知道,自己懷中的小男人太不容易,過得太苦了。
 
  送走趙爾豐不到半日時間,邊軍三千餘官兵在幾位參領的帶領下,整齊列隊返回雅安,一同回去的還有悄然設在城西墳場周圍的十六門克虜伯火炮。
 
  皇城周圍,五千多名滿蒙兩族青壯收起了腰刀牽來馬車,拿起掃把鐵鏟,僅用半個小時的時間,就將皇城周圍各街道打掃得乾乾淨淨,連點燃篝火燻黑的石板都擦乾淨。
 
  振字營的工兵連官兵和成都洪門兄弟千餘人拆下靈堂,豎起的六十四根旗杆和百餘根柱樑很快運走,地面上挖開的幾百個洞迅速填平最後將皇城內部和明遠樓內外打掃得乾乾淨淨,運走所有垃圾,一千多弟兄才相互告別,默默離開。
 
  圍觀的上萬市民想幫忙又不敢上去,最後看著整齊清潔的皇城內外忍不住陣陣嘆息小哥就是小哥,發完脾氣也不要別人收拾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這麼漂亮。
 
  黃昏之前,振字營官兵撤去西城和北城的所有路障和工事,將城牆上的十八門克虜伯火炮拖回大營,除了繼續鎮守北門和西門的兩個步兵連和兩個重機槍排之外,剩下的三千五百官兵全部進入戒備森嚴的北校場大營,開始輪番休整和進行正常的訓練。
 
  邊軍散去的消息傳到東郊大營,尹昌衡和他的將校們終於放下心中的巨大石頭,三天三夜的痛苦煎熬,已經把尹昌衡等人折磨得沒了人樣,在隨時可能到來的復仇威脅下,他們沒有一個人敢閉上眼睛睡覺,特別是昨夜陶澤坤突然神秘失蹤之後,濃重的恐懼感籠罩整個東郊大營,上百上千的官兵心驚膽喪,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集合後發現五千官兵逃了一千多人。
 
  當時清點完人數,尹昌衡自嘲地安慰道:「還好,比東校場好,東校場兩千五百弟兄跑了一半。」
 
  不一會兒,前去聯繫副都督羅綸的手下回來報告:「副都督羅綸已經返回老家西充養病去了。」
 
  尹昌衡頓時暴跳如雷,當著上百將校的面,破口大罵羅矮子不是個東西,揚言這輩子只要他尹昌衡還當一天都督,臨陣脫逃、毫無擔當的羅矮子就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隨著祭莫儀式結束,邊軍返回各自大營,成都內外再次恢復往日的平靜,性格堅韌的成都民眾再次過上安定生活,原本擔憂的戰亂沒有了,所有人都對仁厚義氣、孝道為先的蕭益民讚不絕口,連帶死去的趙爾豐也獲得公正客觀的評價,危機過後的人們感激蕭益民,通過這次轟動天下的祭奠事件,蕭益民獲得了民眾更大的支持。
 
  這種怪異的現象,讓很多老夫子想不明白,原先盼望蕭益民因此而喪失民心的投機政客們更為驚愕,他們都不知道,只有蕭益民這樣的人,在老百姓眼裡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才讓民眾看得見摸得著因此而去信賴他。
 
  新曆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上午,感覺再也不會發生危機的尹昌衡和他的文武心腹們,開始大造聲勢搬回明遠樓內的都督府辦公……可是他們尚未高興幾分鐘,一個驚人的消息從川北蒼溪縣傳來:
 
  兩天前的深夜,位於蒼溪縣城三賢街的陶家大院發生火災,陶澤坤一家七十餘口盡數葬身火海!
 
  正當尹昌衡和他的心腹們驚恐不安之時,北校場又再傳來一個驚天消息:
 
  邊軍振字營參領蕭益民邀請各國駐蓉使節、駐成都的中外記者、四川總商會、各省駐地機構和民間社團,於北校場大營舉行威大就職典禮正式宣佈就任北京方面任命的四川邊防軍少將總司令同時兼任川康陸軍校閱使職務,繼續履行四川省政府軍政次長職責!
 
  兩個接踵而來的消息讓全城震動,出席完就職儀式的中外記者顧不上享受美酒佳餚,紛紛跑向城東南勸業場對面的電報局,將這一重大消息傳往中外新聞機構。
 
  當日下午,剛從上海趕到南京的孫中山先生鄭重宣佈:將於晚上十點,正式出任中華民國政府臨時大總統,自今日起,改名為中華民國元年,擁有五千年偉大文明的中華民族,自此走向一個嶄新的新紀元!
 
  這一重磅消息如同狂風巨浪瞅間掩蓋了整個中國的所有聲音引發中外各國的強烈震動,所有人都知道,古老中國先後出現的一南一北兩個政府,很可能就此引發波及全中國的全面戰爭。
與世人矚目的南北兩京完全不同的是,成都乃至整個四川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四川各界民眾仍然在發呆,不知道該聽誰的才好,重慶的「蜀軍政府」和成都的「大漢軍政府」都在報紙上竭斯底里地高呼,自己才是四川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
如此一來,蕭益民就任四川邊防陸軍總司令的消息反而沒多少人注意了,各界普遍認為,邊帥趙爾豐死後,邊軍七大營官兵辦完喪事後,散的散走的走,如今除了成都的「振字營」和雅安的「泰安營」還算完整之外,其他各營留下的官兵沒幾個,本就擁有四千軍隊的蕭益民此時就任邊軍司令,也不會增加多少兵力。
至於蕭益民晉陞陸軍少將一事,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合情合理自然而然,先不說蕭益民的巨大功績,沒看見僅比蕭益民大七歲的尹都督已經是陸軍中將了嗎?尹都督這幾天大量提拔手下將校,新軍的四個協統全都晉陞少將,一大批軍官也獲得提升。
在大批獲得晉陞的新軍將校中,原本只是少校軍銜的新軍協領謝炯提升最快,一下子就坐上四川新軍少將參謀長的寶座,謝炯如今又有多大?只不過比蕭益民大兩歲半而已,說起本事和帶兵能力,他連替蕭益民提鞋都不配。
對於尹昌衡不甘被動,迅速反擊的一系列手段,蕭益民和他的將校們嗤之以鼻,眾人對半殘廢的四川新軍根本沒有半點兒興趣,全副精力都放在軍隊編制和各級主官的制定上來,為了怕實提高軍隊戰鬥力和凝聚力,新的邊防陸軍將在司令部的直接指揮下,建立兩個混成旅,每個旅下轄兩個步兵團和三個直屬連,總兵力必須保持在一萬二千官兵這個最低幅度以上。
再有一件關係到軍隊建設的大事需要提及一下,留學日本士官學校的劉秉先,以及三年前進入保定速成軍校深造的陸成方、萬連峰、俞成傑不日即將學成歸來,與劉秉先同期前往日本士官學校深造的曾超然更令弟兄們佩服一第八期留日士官生曾超然以畢業成績第一名的優異表現,被選入日本陸軍大學繼續深造。
城市的另一邊,穿上嶄新少將制服的新軍新任參謀長謝炯回到家裡,一把推開撲上來獻媚的小妾,大步走進書房「嘭」的一聲關上門。
謝炯劃燃火柴,點上支香菸,癱坐在籐椅上一臉痛苦,自從得知陶澤坤被殺死、陶氏一族七十餘口慘遭滅門之後,謝炯每一天每一秒都在無比恐懼中度過,他總是感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一雙雙仇恨的眼睛在窺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隨時都有劈來的刀鋒或者飛來的子彈。
突然獲得尹昌衡的提攜,而且連升三級成為人人羨慕的新軍參謀長,這種榮耀對謝炯來說不但不值得高興,反而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不需要誰來提醒,他就能猜到尹昌衡這麼慷慨的真正原因這是把他謝炯推到蕭益民的刀尖前當替死鬼啊!
謝炯此刻非常清楚,陶澤坤被割下腦袋,屍體都可能餵了野狗,外強中乾的尹昌衡心裡比誰都害怕,之前大家都以為那個像書生比像軍人更多的小白臉蕭益民,除了唯利是圖、逆來順受之外,不會有任何過度反應,可誰知道到這個小白臉發起狠來這麼快、這麼殘酷?
他不是數年如一日扶助孤寡、醉心教育嗎?
他不是被讚揚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嗎?
可他娘的如今砍下陶澤坤的腦袋之後還不罷休,還要派人奔赴數百里滅了陶澤坤一家無辜的七十餘口,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怎麼能不讓謝炯膽顫心寒?
菸頭的燒灼痛得謝炯跳起來,他下意識咬住起泡的手指,鐵青的臉扭曲起來,手指的疼痛讓他瞬間做出最明智的決定:必須馬上逃走,逃得越遠越好,要是再活在無邊的恐懼之中,天天提防自己的腦袋落地,說不定很快就要發瘋,還不如早走早好,遠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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