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傲氣凜然 作者:天子 (已完成)

cheninda1234567 發表於 2012-7-9 13:23
第五十章 一個比一個牛(上)

    唐鶴齡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沒過多久就醉倒了,蕭溢茗只能吩咐衛兵趕馬車把他送到城南的家裡。

    事情過了兩天,蕭溢茗以為唐鶴齡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了,誰知這傢伙一大早領著兩位同學來到總督衙門,堂而皇之地讓衛兵傳話給總督趙爾巽,問總督大人的答覆何時下達?還委託衛兵給衙門裡辦公的蕭溢茗轉交封信。

    蕭溢茗看完信哭笑不得,趕忙跑去請示趙爾巽。

    趙爾巽正在為學生代表再次前來感到頭疼,聽說蕭溢茗求見連忙讓他進來,見到蕭溢茗就搖頭苦笑︰

    「老夫剛打算提筆給學生代表寫回信,你來了正好,等會兒寫完信你送出去,與那些學生斡旋你更合適。」

    「大人無需親自回書,對擅自開槍的憲兵處罰結果不是出來了嗎?將情況向學生代表通報一聲即可。」

    蕭溢茗接著把自己剛收到的信雙手遞上,隨後又把前天晚上與唐鶴齡喝酒聊天的情況簡略匯報。

    趙爾巽邊看信邊聽,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還是你有辦法,看似簡單其實極為複雜的幾個問題,叫未經世事的學生如何回答?因理想崩潰而喝醉還是小事,精神上的打擊才真是要命,怪不得姓唐的學生不依不饒跑來,非得要你到他們學校去,當著所有師生的面說清楚不可!嗯,你去一趟也許更好,順便把我們對肇事憲兵的處罰結果帶去,省得老夫為此頭疼。」

    蕭溢茗還能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承擔下來,剛告辭轉身,趙爾巽又叫住他,讓他打發學生代表後準備一下,換上軍禮服,跟隨他一起前往南校場,出席新軍擴編後首次舉行的操演,算是對問題不斷的新軍有所重視和安撫。

    蕭溢茗來到總督府大門口,唐鶴齡和兩名學生骨幹早一步迎上,蕭溢茗客氣地敬個禮,非常正式地通報︰

    「督府兵備處會辦蕭溢茗向三位代表致意︰受總督大人委派,本人負責傳達對『槍擊事件』肇事者的處罰決定,原新軍憲兵隊副隊長李少恆因違法使用槍械,致新軍六十六標下士馬兆堂重傷,經軍法處合議判決如下︰開除李少恆軍職,判刑五年,發配藏邊哨所服刑!

    「請諸位回去之後,代為向師生們轉達。另外,下士馬兆堂已於昨日上午甦醒,手術非常成功,身體正在恢復之中,本人已將師生們的關心向他轉達,馬兆堂大為感動,委託本人向全體師生轉達深切謝意。」

    得到了明確的說法,兩名學生骨幹心情大好,唯獨唐鶴齡不滿意地說道︰

    「蕭大人僅向我們三人傳達,似乎不妥吧?再者,既然馬士官委託大人代為向全體師生致謝,蕭大人就應該親自前往我校說明情況、表達謝意才對!這樣也好讓師生們不再擔憂,也更合乎禮節。」

    「對對!該當如此。」兩個學生連忙幫腔。

    蕭溢茗四處看看,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鶴齡,你這小子太不厚道了,我還沒答應呢,你就說已經張貼海報搞什麼『演講會』了,這不是要挾嗎?」

    唐鶴齡嘿嘿一笑︰

    「小哥,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明天下午兩點半你不到場,我們師範學堂和隔壁的法政學堂一千多師生,以及城西女子師範、鐵路學堂、高等工業學堂等十幾個學堂的三千多師生,恐怕會不高興的,這幾千人要是看到有人爽約,恐怕又要發脾氣了。」

    「你……龜兒子的,老子要不是有急事,非收拾你不可!」蕭溢茗氣得牙癢癢的。

    唐鶴齡得意地笑了起來,擠眉弄眼地說︰「蕭大人日理萬機,我們也不願虛度光陰,怎麼也得給個明確答覆,你說是不是?」

    總督出行的儀仗已經豎立在大門內,近百名衛隊弟兄都已穿上精神的軍禮服,正樂不可支地看著門外和學生代表交涉的蕭溢茗。

    蕭溢茗情急之下,只好咬牙答應下來,也不說聲「再見」轉身就走,進入大門穿過院子便一陣小跑,進入自己的公事房趕緊換衣服,等他穿上正軍校的軍禮服趕到前院,總督大人和一幫文武官員正好出來,一行人坐轎的坐轎,騎馬的騎馬,鳴鑼打鼓,浩浩蕩蕩地開往南校場。

    寬廣的南校場操場上,這會兒已是旌旗招展,口令聲聲,兩萬五千多名新軍官兵迅速集合。

    總督大人的儀仗到來,新軍已經按各協各標排出十二個方塊,雖然不算整齊,但聲勢造出來了,兩萬五千多人加上幾百面旗幟和一千多匹馬湊在一起,不整齊也能嚇住不少人。

    統制官朱慶瀾帶領十餘名將校上前列隊敬禮,小心翼翼地把趙爾巽和一群高官送上裝飾一新的檢閱台,等趙爾巽等人坐下立即進行簡單的匯報。

    趙爾巽始終望著台下兩萬多人馬,聽完朱慶瀾匯報,點點頭示意操演可以開始了。

    蕭溢茗由於官職太低,只能和侍衛長郭鐵城等人站在高官們的身後觀禮。

    一隊高擎戰旗的馬隊過後,全場官兵齊聲怒吼「新軍威武」,接著以營為單位,排著方隊、扛著長槍走過檢閱台前,隊形歪歪扭扭,官兵參差不齊,橫看是一團,斜看還是一團,經過檢閱台正前方時喊出的口號沒有一次是整齊的,新式軍人的精神面貌更是無從體現,看得蕭溢茗頻頻搖頭。

    台上百餘文武官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個滿臉笑容,指指點點,似乎對新軍的表現頗為滿意,只有靠著蕭溢茗的郭鐵城心細,他附在蕭溢茗耳邊,低聲問道︰「小弟,你也看不上眼?」

    「何止看不上眼?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兩萬多烏合之眾,虧他們為此次操演專門練了三個月,期間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還厚著臉皮為他們哀求制台大人下撥額外專款,為他們趕製兩萬多套新式軍裝,最後竟然是這個效果……」蕭溢茗失望得說不下去了。

    郭鐵城倒是看得開︰「能整成這樣也算可以了,至少到現在為止沒一個人昏倒,也沒一個人墜馬,比以往幾年的秋操強上不少,就是那十幾門火炮舊點兒,不過沒散架也算是保養得不錯了。」

    蕭溢茗隨即想起兩年來的秋操,每次都是失誤不斷,洋相百出,相比之下,眼前的新軍表現強很多,但是怎麼強也就這水平,真要拉出去打上一仗,恐怕立馬就會原形畢露,估計連軍紀懶散的邊軍都不如,至少邊軍正兒八經和各地叛軍打過幾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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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個比一個牛(下)

    隊列演練完畢,接著便是以標為單位的槍操,隨後是炮營五百餘官兵把十八門老掉牙的火炮拖到操場中央,炮營管帶徐孝剛站在一張桌子上,揮動兩面小旗不停發令,圍在十八門火炮屁股後的一群群官兵隨著口令模擬發射。

    最後一個項目是騎兵操練,一千多人馬的騎兵隊從遠處策馬衝過檢閱台前,轟隆隆的馬蹄聲氣勢非凡,明晃晃的一片刀光在漫天塵土中閃爍,終於迎來全場震天的叫好聲和掌聲。

    操演結束,各協各標再次列隊,全體高呼三聲之後緩緩退場。

    趙爾巽看起來還是比較滿意的,極少l 面的成都將軍和年邁的提督大人也微微點頭,藩台大人還對朱慶瀾和程潛讚了兩句,似乎覺得這樣的效果還算對得起花出去的大把白花花的銀子。

    臨行前,趙爾巽按照慣例總結一番,面對數十名站得筆直的新軍中上級軍官,趙爾巽很客氣地予以肯定和勉勵,照例讚揚朱慶瀾和程潛幾個主官一番。

    趙爾巽說到一半,軍官隊列中傳出一聲不屑的鼻音,趙爾巽停下來皺起了眉頭,趙爾巽身後的一群高官們相繼沉下臉,嚇得朱慶瀾等眾多軍官心驚膽跳。

    「剛才是哪位有話要說?」趙爾巽問道。

    一名身穿副參領軍裝、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國字臉軍官毫不膽怯地站出來,昂起頭大聲回答︰「剛才發出聲音的正是卑職!」

    朱慶瀾連忙上前向趙爾巽介紹︰「制台大人,這位是從廣西陸軍幹部學堂科長任上調回來的參領,名叫尹昌衡,字碩權,現任講武堂總教習。」

    朱慶瀾冷汗都出來了,他不敢說尹昌衡之所以從廣西回來,原因是在一次酒宴上辯論,他老哥子惱火之下,揪住廣西提督兼新軍統制龍濟光一頓狠揍,酒醒後嚇得半死趕忙跑回四川,挨打的龍濟光可是廣西陸軍最高統帥,堂堂一品大員啊!

    此前孫中山和黃興領導的鎮南關暴動,就是被龍濟光滅掉的,害得孫中山和黃興等一干同盟會首領逃到南洋至今不敢回來,尹昌衡一個四川跑過去混碗飯吃的小小科長,就敢痛打廣西最大的地頭蛇,要是讓總督大人知道那還了得?

    誰知趙爾巽毫不在意,見尹昌衡高鼻闊嘴、相貌堂堂,又敢於在這樣的場合表達自己的不滿,非凡人能夠做到,頓時起了愛才之心︰「好一個尹教習,不錯!看你的意思,是想說本督不懂軍事嘍?」

    「是!」

    尹昌衡回答得很乾脆,嚇得眾人面目失s 。

    趙爾巽不由莞爾︰「你說的不錯,本督確實不懂軍事,不過,在場這麼多將校,難道也和本督一樣,都不懂軍事嗎?」

    朱慶瀾已經嚇得tu 軟了,尹昌衡卻更精神了,他左右掃視一眼,大聲回答︰「有,周道剛,日本士官學校三期畢業生。」

    「哦?還有誰?」

    六十多歲的趙爾巽來了興趣。

    尹昌衡沒有再說,卻t ngt ngxi ng膛仰起腦袋站得更直了。

    眾人一看,這還用說嗎?乾脆直說剩下一個就是你得了!程潛等同樣是從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回來的將校心裡很不舒服,但誰也沒有表l 出來,可又氣不過尹昌衡這幅目中無人的樣子,只能把腦袋扭到一邊去。

    趙爾巽微微一笑,點點頭不再詢問,示意尹昌衡可以歸隊,然後說幾句沒什麼營養的場面話便揚長而去。

    回到總督府自家小院,趙爾巽端著銀耳羹慢慢品嚐,看到蕭溢茗胃口很好他也高興,吩咐下人再給蕭溢茗上一碗,吃完了不緊不慢接過濕毛巾擦擦嘴︰「溢茗,你覺得那個尹昌衡怎麼樣?」

    蕭溢茗看向一邊的袁金鎧︰「剛才師兄說了,此人若不是xi ng有溝壑懷才不遇,就不會有此憤世嫉俗的表現。」

    趙爾巽搖搖頭︰「我想聽你的看法,而不是讓你重複你師兄的意見。」

    蕭溢茗想了想,說道︰

    「小佷以前從未接觸過此人,僅僅是從軍官檔案和傳言中瞭解一二,覺得此人哪怕真有滿腹韜略,但是如此不分場合地得罪同僚,顯然不是個讓人放心的軍官。同僚相處,講究的是團結協作,取長補短,帶兵講究恩威並濟,雷厲風行,尹教習今天的表現,實在太過令人費解。」

    袁金鎧不由自主點點頭︰「師弟此言有理,看來這個尹昌衡還需多多磨練才行。」

    趙爾巽沒說話,顯然是在考慮蕭溢茗的意見︰「唉,今天的操演想必你們也不滿意,看來四川新軍還是缺乏人才!尹昌衡此人雖然年輕氣盛,但也算有些銳氣,本想用他j 勵一下各級軍官,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啊!」

    蕭溢茗建議道︰

    「新軍裡面還是有不少人才的,比如湖南籍的參謀長程潛程頌雲,日本士官學校六期畢業,作風嚴謹沉著穩健,心思縝密以身作則,可堪大任。」

    「程頌雲是外來人,在資歷上恐怕難以服眾。」袁金鎧提醒道。

    蕭溢茗這回沒有和稀泥,而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小弟仔細琢磨過軍中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的將校,發現具有真才實學,又有較好品德的人,只有程頌雲一個。前陣子他到兵備處辦事,小弟和他閑聊的時候,聽他口氣有返回湖南的意思,若是不用他,四川新軍恐怕留不住他了。」

    趙爾巽有些為難,他所信任的朱慶瀾如今看起來似乎做文官更合適些,嚴於律己、踏踏實實的姜登選如今擔任陸軍小學總辦,擔負著培養人才的重任,本來還有個能力不錯的後起之秀周道剛,可此人x ng格太過嚴苛,總是惹出事端,短時間內不敢放手任用,好不容易今天看上的尹昌衡,細細分析之後又讓人不放心,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挑重擔的人了。

    最後,趙爾巽轉向蕭溢茗,幽幽一嘆︰「溢茗,要是你再大幾歲,老夫就不用頭疼了。」

    蕭溢茗樂了︰「師伯太高看小佷了,雖然小佷做出點成績,也只是修修補補而已,軍事上毫無建樹,與軍中將校相比差的實在太遠,絞盡腦汁翻譯匯總幾本教材純屬紙上談兵,說起來比趙括都不如

    「趙括還從小受他的名將老爹燻陶呢,小佷從小干的卻是跑堂倒茶的活計,一個天一個地根本就不能比,真要是哪天有機會出去帶兵,至少也得四五年以後,否則就是濫竽充數誤國誤民,丟自己的臉不要緊,反正不值幾個錢丟了也就丟了,要是丟了師伯和師傅的臉,小佷就是千古罪人了!」

    趙爾巽和袁金鎧相視而笑,心裡非常滿意,同時也生出絲絲遺憾。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11
第五十一章 頓悟


  蕭溢茗真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灑脫嗎?真那麼有自知之明能夠給予自己客觀的定位?還是明知某些東西得不到只能強裝謙遜?

  似乎都不是,隨著整個社會的危機越來越明顯,隨著他的產業越做越大,如何保住自己的切身利益,成了他必須時時面對的首要問題,而保住自己利益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有權有勢還要有槍,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就能弄明白。

  在官場上,年輕資歷淺是蕭溢茗的最大弱點,正因為太年輕的原因,最器重蕭溢茗的總督大人都不能放膽提拔他,白白擁有這麼優勢的資源而無法使用——官場有官場的規矩,誰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否則就會招來非議,哪怕趙爾巽在四川一手遮天,他仍需要考慮自己的面子和聲譽,更要愛護後輩的名聲,何況趙爾巽是個儒教思想的堅定奉行者,在全國官場和文化界名聲赫赫,備受推崇,中庸之道已深深沁入他的血脈,因此,他絕不會讓視如子侄的蕭溢茗受到太多的嫉恨,否則對前途無量的蕭溢茗有害無益。

  相比其他人,蕭溢茗是幸運的,只用四年時間就從一介白身做到六品武官的位置,還擔任總督衙門直轄兵備處二把手,實際行使一把手的權力,已經算是非常驚人了,再升上去必須等待,而等待卻是蕭溢茗無法繞過去的最大「敵人」。

  儘管如此,蕭溢茗一直沒有放棄攝取更大權力的慾望,反而因為知識的增加和環境的變化,使得這種慾望更為強烈,他生性善良,仁義豁達,但不代表他事事謙讓滿足現狀,就像他曾經對自己的兄弟麻剛、吳三和羅德發說的那句話一樣:「想要給人一個包子,自己必須擁有更多的包子,否則先餓死的只能是自己。」

  所以,這段時間蕭溢茗一直在思考「等待」的問題,苦苦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他騎著馬前往省立高等師範學堂的一路上仍然在苦苦思索。

  拐過繁華的玉沙路街口,進入去年秋天拓寬一倍的東通順街,遠遠就看到高等師範學堂氣派的大門外已經擠滿了前來歡迎的師生。

  蕭溢茗和兩名侍衛遠在五十米外便翻身下馬,疾步前行,不敢有絲毫怠慢。

  師生們則對蕭溢茗尊重知識、尊重讀書人的謙遜表現,立即致以熱烈而持久的掌聲。

  蕭溢茗看到高等師範學堂教育長張瀾和幾位名震巴蜀的老師站在歡迎隊伍的前面,驚愕之餘更為惶恐,幾步來到張瀾等人面前立正,舉起手剛想敬個軍禮,馬上意識到自己穿的是一身學生裝,於是只好匆忙放下手,彎腰鞠躬恭敬問安,抬起頭連稱慚愧,手足無措的窘迫樣兒,惹來師生們的一片善意笑聲。

  時年三十八歲、天庭飽滿鼻若懸膽的張瀾哈哈一笑,上前拉住蕭溢茗的手:

  「蕭軍校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啊!早在前年我辦女校時,就想請蕭軍校幫忙翻譯一些歐美各國的教材,遺憾的是一直沒機會相見,再看到蕭軍校成功引入英、德兩國資金技術大辦實業,數年來斥巨資扶助孤苦,興辦教育,又主持舊城改造修葺破損城池,種種義舉,受益者何止成千上萬成都民眾?就連我們擁有的這個漂亮校園,也是蕭軍校費盡心力得來的,師生們對蕭軍校的支持與貢獻,一直銘記在心!」

  「表方(張瀾字)先生過獎了、過獎了!再誇下去,溢茗就要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蕭溢茗連連擺手不停鞠躬,感覺這種酸溜溜的場面又累又辛苦實在難熬,可他哪兒敢在這群動輒寫字登報罵人、怒則成群結隊上街(游)行的知識分子面前託大?從頭到尾,表現得誠惶誠恐真摯無比,落在師生們眼裡變成了謙遜幽默,惹來陣陣掌聲和歡笑聲。

  怎麼會這樣?我精心準備的演講稿還沒說出來呢。

  蕭溢茗頗為感動,也頗為不解,最後把這一切歸結於師生們的熱情,歸結於這個羈絆無處不在的時代難得一點輕鬆,所以才有了這麼多笑聲和掌聲。

  此時的蕭溢茗根本沒有意識到,幾年來的官場磨練和商場打拚,讓他練就了一種獨特的氣度,深藏在他心底的舞台表演天賦和表演慾望早已破繭而出,逐漸張開了炫麗的翅膀悄然成長,從而造就了他迥異於這個時代的思想和言行,卻又能融會貫通,毫不出格。

  種種因素聚在一起,使蕭溢茗整個人擁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和力,讓人不知不覺生出真切的愉悅感。

  師生們很快簇擁著蕭溢茗來到教學大樓前面的檢閱台,蕭溢茗登上檢閱台時暗自感慨,這個檢閱台還是他當初堅持修建的,包括前方那片擁有標準跑道的足球場和邊上四塊水泥地面的籃球場,花錢不多但是很費人工,曾引起幾位官員的埋怨。

  如今,沒一個人再說蕭溢茗的堅持是錯誤的。

  正因為有了這個寬闊的檢閱台、帶跑道的運動場和四塊標準籃球場,整個學校的形象提升了一個檔次,即將舉辦的全省秋季運動會,就把這裡當成了主賽場,足以讓高等師範學堂的師生們引以為豪。

  學生會主席唐鶴齡擔任今天的演講會主持,校長張瀾興致勃勃地向來自成都十餘所學校的一萬八千多名學生介紹蕭溢茗,把蕭溢茗誇得天花亂墜,台下是掌聲陣陣,台上的蕭溢茗卻是惶恐不安,怎麼說他還是個年輕人,和台下大多數學生一樣有銳氣、有熱血也有靦腆,他的臉皮還沒修煉到寵辱不驚的厚度。

  不知是唐鶴齡自作主張,還是校長張瀾聽到匯報後有所感想,張瀾直接把今天的演講框定為「新青年的人生觀」,這讓蕭溢茗有點兒措手不及,之前精心準備的可不是這麼空泛的內容,而是以交流學習心得為主,講述的重點是學以致用和理論聯繫實際。

  當張瀾親切地拉著蕭溢茗的手走向前台時,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上萬雙眼睛齊刷刷落到年輕英俊、身材高挑的蕭溢茗身上。

  掌聲中,蕭溢茗有些為難地向張瀾低聲訴說著什麼,只見張瀾樂哈哈地拍拍蕭溢茗的肩膀,靠上去貼耳說了幾句就回到座位上,剩下蕭溢茗孤零零站在鋪著白布、擺著花籃的演講桌後面。

  蕭溢茗掃視一圈台下,目光停在正前方擺放的麥克風上,忽然一陣恍惚,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和親切。

  這種英美進口的落地式麥克風款式非常經典,下端圓形的座板中間豎起一根噴漆鐵管,鐵管的上端是一個鐵質圓圈,四四方方的話筒通過四根彈簧固定在圓圈中間,連接話筒的電源線順著鐵管一直延伸到後面的擴大器,再通過豎立在操場四周的幾個方形高音喇叭傳出聲音。

  經久不歇的掌聲終於慢慢停下,蕭溢茗清清嗓音,感覺聲音效果不太理想,便把手伸過講桌,稍稍移動麥克風的位置,覺得距離差不多了,這才抬起頭望向前方。

  前方台下幾位《四川日報》、《華西時報》、《天府新聞報》的攝影記者,不約而同地按下快門,一陣「噗噗」的聲音伴隨冒起的股股白煙響起......
   蕭溢茗沒想到還有記者前來採訪,苦笑一下,開始醞釀情緒,待覺得差不多了,剛想要開口,肩上的大辮子突然垂下,敲在桌面上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去格外清晰,引起台下一片笑聲。

  蕭溢茗抓起辮子就要摔向身後,突然感到心中一動,腦海中一片清明,他看著手中的大辮子,強壓心中的滂湃激情,緩緩將辮子拖起來,深深吸口氣開始演講:

  「今天早上剛起床,我妹妹小月就跑來給我梳辮子,小月今年剛滿十歲,很聰明也很漂亮,她知道我今天要來師範學堂和老師同學們見面,所以她一大早爬起來臉都不洗,就跑到我的房間硬要給我梳頭,邊梳邊說:學堂裡的哥哥姐姐都很漂亮,你不梳好辮子,當心討不到漂亮婆娘。」

  台下哄然大笑,誰都沒想到被視為青年楷模的蕭溢茗一開口就來這一出,雖然有些隨性,卻讓師生們感覺很舒服很親切。

  蕭溢茗等笑聲停下,再次開口卻嚇了所有人一跳:

  「說真的,其實我很早就想剪掉這根辮子了……請大家不要驚訝,聽我解釋之後大家絕不會再有半點兒奇怪!四年半前,中國新軍的創始人之一袁世凱將軍就已經下令,為了便於訓練和軍事行動,新軍官兵必須剪掉辮子,從那時到今天,中國的軍隊中陸陸續續有十六萬官兵剪掉了辮子,歐美列強為此大加讚賞,說這是中國進步的極為重要的標誌。

  「但是很奇怪,我們國內卻沒有聽到半點兒風聲,所有的報紙和雜誌都沒有對這個被歐美列強稱之為『極為重要的標誌』發表任何消息,更不用奢談任何評論,我本人也是兩年前通過軍隊內部公報才得知此事的......所以,大家不要擔心我是道聽途說危言聳聽。」

  蕭溢茗停頓一下,給師生們留下點思考時間,接著再次說道:

  「我腦袋上之所以還留著這根辮子,不是我不想剪,而是我不敢剪,因為我看到我們四川軍隊中,上到最崇拜歐美日列強的將校,下到所謂捨身投入革命到同盟會中的士兵,都沒有一個剪掉辮子,就連下令讓北洋新軍剪掉辮子的袁世凱將軍,仍然留著他的大辮子,估計是經常上朝的原因吧。

  「我蕭溢茗官不大,但也不算很小,日子也過得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頗為滿足,所以看到身邊沒人剪掉辮子,自己就忍著了,只要不長蝨子,只要我不到工廠的機器旁幹活,就沒有什麼妨礙,頂多每天耽誤點兒時間,每個月買頭油、皂角和香胰子的錢多花點,沒有任何生命危險。」

  台上的張瀾等老師面露沉思之色,台下不少學生深受觸動,似乎從蕭溢茗的話裡抓到了些什麼,但又恍恍惚惚看不真切,一雙雙眼睛全都緊張望向正在喝水的蕭溢茗。

  蕭溢茗放下茶杯,抬起頭繼續說道:

  「剛才,尊敬的張校長表方先生和學生會主席唐鶴齡同學都讚揚我,說我是個有理想、有道德、有遠見的新青年,到現在我心裡還慚愧得直哆嗦……」

  全場再次發出哄笑聲和掌聲,蕭溢茗卻沒有半點兒笑容,只聽他繼續說道:

  「這是表方先生和唐鶴齡同學對我的勉勵,包括在場的所有老師和同學們,聽到你們熱情的掌聲,看到你們真摯的笑容,我感動之餘慚愧不安,你們對我蕭溢茗實在是太寬容了!我敢說,在此之前,整個四川沒有一個人敢站在這麼多文化人面前,用最淺顯、最沒有文化內涵的大白話胡言亂語高談闊論,只有不學無術卻膽大包天的蕭溢茗是第一個……

  「請大家先別笑,大家一定在想,為什麼蕭溢茗敢這麼做?這孫子哪兒來的膽子……說了大家不要笑,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從小到大我沒進過學堂,文言文基礎非常差,沒有標點符號的書籍現在看起來仍舊吃力,很擔心在大家面前鬧出笑話,所以,我的選擇不多,只能用大白話和大家交流,本質上來講,這叫做無知者無畏!」

  全場哄然大笑,之後不少同學領悟到蕭溢茗話裡的深刻含義,激動之下紛紛站起熱烈鼓掌,弄得全場掌聲如雷,經久不絕,大大出乎蕭溢茗的預料。

  蕭溢茗客氣地伸出雙手,示意大家坐下,神采奕奕的臉上滿是自信之色:

  「我們把話說回來,說說新青年的人生觀問題......這個話題很寬泛,首先它表明我們所在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卻充滿迷霧的嶄新時代,然後才到身處這個時代的青年人,以及在東西方文化和各種思潮衝擊碰撞下的人生觀、道德觀等等觀念的確立問題,因此這個話題很複雜,說不好不但聽者不知所云,說話的人不小心也會把自己給說糊塗......

  「但是,我個人認為,越是複雜的事情,解決的方法就越簡單,我的建議是:大家不妨先瞭解一下我們此刻正處於什麼樣的社會環境中,整個中國的大體現狀又如何?搞清楚這個問題,就能搞清楚新時代,剩下的問題也就不太難理解了。」

  蕭溢茗再次停下,緩緩掃視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抓起自己的辮子,深吸了口氣:

  「這是一條掛在中華民族腦袋上近三百年的辮子,看似普普通通的辮子,卻凝聚著近三百年的歷史,包含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觀和道德觀,已經深深埋在每一個人心裡!也許有人會說,有朝一日拿起剪刀『咔嚓』一聲,漫長而痛苦的舊時代便應聲而亡,嶄新的充滿希望的新時代必將應聲而生,可我不這麼認為,幾年來我苦苦思索著這條辮子的問題,幾乎每天起床梳一次頭,我就痛苦地思索一次:這根鞭子剪掉很容易,可剪掉了腦袋上的辮子,心中的辮子是否也隨之消失了——」

  蕭溢茗後退一步,規規矩矩向台下鞠個躬,轉向台上就坐的老師們再鞠個躬,抬起步子從容走向迎上來的張瀾和唐鶴齡等人。

  台下的學生這時才反應過來,一萬八千餘人全體起立,掌聲雷動,一浪高過一浪,久久不願停止。

  蕭溢茗今天的演講,深深印在所有人的心裡,對年輕人思想的啟迪和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描述。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14
第五十二章獨闢蹊徑


  蕭溢茗於六月四日在省裡高等師範學堂所作的演講內容,第二天就被四川各大報紙全文刊登,一萬八千多名師生長時間起立鼓掌、盛情挽留的場面描述,成為成都各界民眾熱議的話題。

  對此,四川官場一片平靜。

  雖有其中有諸多猜測和不安,但總督大人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意見,官員們自然也不會橫眉豎眼自找麻煩,理解的人認為總督大人歷來主張學術自由,他器重的年輕官員蕭溢茗公開發表一些沒有觸及政權底線的思想性意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理解的人則私下揣測,很可能是總督大人刻意授意,通過蕭溢茗的嘴巴對四川各界的政治態度進行試探。

  與死氣沉沉的軍政界不同,文化界和工商界反響強烈,四川各地高等學府和專科學校師生紛紛舉行專題討論,大批中立派和(左)派文人發表各種評論,普遍認為蕭溢茗的言論深邃高遠,蘊意深刻,其思想內涵決不在近年來的各種思潮之下。

  蕭溢茗對此倒不是很在意,他認為自己的幾句話頂多也就是在四川範圍內引起小小的反響,沒想到一週之後,上海的《申報》、《時報》和《字林西報》,武漢、浙江、廣州的同盟會《民立報》先後全文轉載並附上各種社論,英國人的《字林西報》搶先一步,第一個發來電報,請求專訪。

  一時間,全國各地無不談論「腦袋上的辮子和心底裡的辮子」,蕭溢茗的大名引起全國文化界和各大政治團體的密切關注,各種評論越來越激烈,內容也越來越極端,搞得蕭溢茗憂心忡忡,連續幾夜睡不著覺。

  蓄意放了把火的蕭溢茗眼看無力控制火勢,走投無路之下,頗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勇氣,正好總督大人下撥的三十萬元軍火庫建設資金到賬,蕭溢茗立刻把手頭事務交給兵備處幾位同僚,隨後把工程一腳踢給華西集團下屬工程公司,回到家裡靜靜思考,不時記下些心得體會,針對目前沸沸揚揚的各種論調,寫下幾篇時政評論。

  半隱居的生活確實很舒服愜意,每天早上起床去打打拳,完了到西面近在咫尺的建築工地走一趟,回來開始讀報看書練練字,累了就拿著吉他到易姐屋裡,和易姐來一曲合奏,將吉他和民樂版的《化蝶》、《月光下的鳳尾竹》、《賽馬》等十幾首曲子演奏得無比純熟,給易姐帶來許多愉悅和笑容。

  平靜舒適的日子沒能享受多少天,絡繹登門的文化界名流和青年才俊們攪亂了蕭溢茗的半隱居生活,拿定主意的蕭溢茗來者不拒,熱情款待,不但謙遜待人坦誠相見,而且好酒好菜,絕對管夠。

  於是,文化界領袖鄒文翰老夫子和師範學堂校長張瀾等人成了蕭家大院的常客。

  這幫老夫子每次到來吃飽喝足還不行,離開時都要順便帶點兒諸如德國的放大鏡、游標卡尺、英國的地球儀、美國派克鋼筆之類的「小東西」離開,精神好的時候,幾個老夫子還一邊剔牙、一邊遊走在蕭溢茗的後花園裡,這裡指指那裡點點,之後蕭溢茗就得派人到處尋找臘梅、金茶花等觀賞植物回來栽種,或者挖掉某一部分「不合時宜的佈置」,花大價錢買來老夫子們喜歡的觀賞石堆上去。

  七月初,《字林西報》的英國記者威廉漢姆和《京津泰晤士報》的大鬍子記者弗雷斯雙雙來到成都,通過英國成都領事官德維門聯繫到蕭溢茗,在領事館文化官員艾德華的引領下登門拜訪。

  一身牛仔裝的蕭溢茗提前站在大院門口迎接,看到熟悉的艾德華就開玩笑:「比利,你欠我兩箱威士忌什麼時候送來?」

  艾德華給了蕭溢茗一個熱情的擁抱,隨即笑道:「蕭,你這個無賴,那天你給我騎的馬雖然高大,可是跑不快,回去想了想我才知道,那是你用來拉車的馬,不是軍馬,所以比賽成績無效。」

  「咦!?那匹馬可是你自己挑選的,別想賴賬!」

  蕭溢茗說完,向年輕高大、一頭金發的威廉漢姆伸出手:「是威廉漢姆先生吧?歡迎你的到來!」

  「謝謝!沒想到蕭先生如此年輕。」威廉漢姆用中文致意。

  剛從中東回到中國的大鬍子記者弗雷斯主動上前,用英語自我介紹:「邁克爾.弗雷斯,北京《京津泰晤士報》上海站記者,能夠認識蕭先生,我非常高興。」

  蕭溢茗也用英語寒暄:「見到弗雷斯先生我也很高興!先生的漂亮鬍子非常迷人,估計能讓我的一群弟弟妹妹看得入迷。」

  眾人開懷地笑了起來,隨後跟隨蕭溢茗一起進入院子,來到正堂坐下,四姐已經端出特別泡製的玫瑰紅茶和幾樣特色點心送上。

  弗雷斯剛贊完蕭溢茗的英語說得棒,就看見裡側過道口站著一群男孩女孩,一個個望著他的大鬍子,目瞪口呆。

  艾德華和威廉漢姆忍不住再次笑了起來,蕭溢茗攤開雙手,說道:「看見了吧,弗雷斯先生,估計這樣的情景你在中國很多地方都能遇到。」

  經過蕭溢茗這麼一調侃,彼此間的拘束無形中消失了。

  蕭溢茗叫來一群小傢伙向客人問好,然後打發他們到後院上課去。

  艾德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問道:「蕭,剛來的家庭教師怎麼樣?」

  「瑪麗小姐很有才華和愛心,謝謝您的幫助,不過再過一個半月小傢伙們就要到東面振興路小學去上學了,瑪麗小姐和我一樣,不願意看到孩子們在這個小小的獨立空間長大,這樣對他們的成長沒有什麼好處,他們應該和其他各階層的孩子們在一起學習和生活。」蕭溢茗笑著回答。

  艾德華隨即把蕭溢茗的公司捐建一所八年制學校的事蹟向兩位同胞介紹,威廉漢姆和弗雷斯得知剛才路過的那片漂亮建築群就是學校時非常驚訝,再得知這所新學校實行的教育方式與目前中國任何一所學校都不同,除基礎的漢語、數學、物理、化學、歷史、地理、生物和體育屬必修課之外,學校還聘請了多名來自英、法、德等國的語言教師和音樂教師,任由學生們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從中選修一至兩門外語課程和樂器,現有五個年級共一千八百多名學生,超過三分之一是免除所以費用的成都及周邊各縣鎮的貧民子弟,實行全住宿管理。

  威廉漢姆敏感地意識到其中的利益點:「蕭,請問這所學校的投資多少?每年用於教學和福利保障的投入又是多少?」

  蕭溢茗如實回答:「不含一百七十畝土地購置金,華西集團公司投入校區建設資金十八萬五千多元,建起一棟四層的辦公樓、四棟兩層教學樓、五棟三層的學生宿舍樓、兩棟外籍教師的連體公寓,還有一個有跑道的標準足球場、四塊籃球場和一系列健身設施。

  「按計劃,華西集團每年的投入均在十五萬元左右,主要用於教師工資發放、學生衣食住行和教學儀器購買,我們要把這所學校辦成四川最好的基礎教育學校。」

  威廉漢姆聽完非常吃驚,他知道上海任何一所公立學校都沒有這所學校的規模,每年獲得的政府撥款不到四萬元,整個上海警察局的全年撥款也只是三十萬元,蕭溢茗的華西集團公司竟然為一所基礎教育學校投入如此巨款,如此大手筆就算放到發達國家也少有,從這所學校的興辦和教育方式中,多少能看出蕭溢茗的不凡志向。

  正式進入採訪前,蕭溢茗非常客氣地向兩位記者索要採訪提綱,早有準備的威廉漢姆拿出中英文對照提綱,客氣地徵求蕭溢茗的意見。

  蕭溢茗對其中幾點敏感話題做了說明,得到威廉漢姆的保證之後,這才愉快地接受採訪。

  採訪的內容包括蕭溢茗個人的簡要情況和政治背景、對目前時局的看法、對中國在野的各政黨有何評價、如何看待中英關係及中國與其他列強關係、四川的經濟現狀和未來可能的發展方向等等。

  蕭溢茗坦率地把自己對中國各政黨的看法和盤托出,其中對同盟會十年來的發展和一次次武裝鬥爭的失敗做出自己的總結,他認為同盟會的鬥爭精神令人震撼,鬥爭手段卻非常幼稚和極端,一個個年輕而傑出的生命因為認識上的偏差而消失,令人無比痛心,毫不留情地指出同盟會中的不少政治投機分子不但沒有履行任何的革命承諾,反而給無數人民特別是進步青年帶來巨大災難,「先進的政黨必須具備純潔性」的論點就這樣誕生了。

  兩個半小時的採訪中,威廉漢姆和弗雷斯都在興奮和震驚中渡過,幾次因傾聽蕭溢茗的精彩論述而忘了記錄,發覺後不得不停下來補救。

  領事館文化官員艾德華一直含笑傾聽,他沒有威廉漢姆和弗雷斯這般激動,一年來他和英國僑民莊森、德國武官夏普樂等人經常和蕭溢茗小聚,彼此間沒少談到這些問題,蕭溢茗比今天更激烈的觀點他們都聽過。

  威廉漢姆按捺心中的激動,將十多頁的採訪記錄檢查一遍,再遞給蕭溢茗確認,得到蕭溢茗的同意後立即站起來致謝,提議到院子裡給蕭溢茗照張相,順便合影留念。

  蕭溢茗愉快答應下來,來到前院的大樟樹下的石桌旁,聽從攝影高手弗雷斯的指揮,擺出幾個姿勢。

  曾經兩次在英國攝影大獎賽中奪冠的弗雷斯拍完一個膠卷意猶未盡,跑進正堂拿來張籐椅讓蕭溢茗坐到葡萄架前,沐浴著陽光連續拍攝五六張才作罷,隨後客人們分別與蕭溢茗合影留念。

  「蕭,你將來會從政嗎?」

  威廉漢姆在走回正堂的途中問道。

  蕭溢茗停下腳步:「今天很難預料明天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我個人的意願是不想從政的,中國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陣痛,政治局勢和社會環境極為複雜,說不定一場又一場曠日持久的內戰就要爆發,在這種局勢下,誰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威廉漢姆雙眉一震:「蕭,你預計戰爭會很快到來?」

  蕭溢茗笑道:「親愛的威廉,你幾乎走遍了中國的山山水水,到過中國的所有省份,採訪過數以百計的官僚和革命者,難道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嗎?我相信英國政府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斷,如果說英國政府還有迷惑的話,就是不知道支持誰才更符合英國的利益,不是嗎?」

  威廉漢姆再次震驚了:

  「真不可思議……蕭,你這麼年輕,而且一直待在四川這個富裕的內陸地區,怎麼會看的如此高遠?」

  「再高遠也沒你高遠,我這個無名小卒剛張嘴說幾句話,你就從上海趕來了。」蕭溢茗戲謔地笑道。

  威廉漢姆聳聳肩:

  「親愛的蕭,你可真幽默,言辭也很銳利,認識你是我的榮幸,若干年以後,也許我會為此次成都之行而感到無比的自豪。」

  蕭溢茗收起笑容,非常認真地點點頭:「威廉,你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威廉漢姆心頭又是一震:「蕭,你是否要對我說些什麼?」

  蕭溢茗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還沒資格說什麼,除了發表一下自己的觀點,我什麼也做不到,至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是如此,這也是我接受你採訪的主要原因!

  「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樣,我太年輕了!正因為我太年輕了,很可能在即將到來的巨大變革中無所作為,可我總想著要為自己和四千多萬父老鄉親做點兒什麼,心情非常矛盾。」

  威廉漢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想我明白你的想法,蕭,你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你的年齡不應該成為你前進的阻礙,你的思想和眼光遠比那些朝廷官員和革命者深遠,你的胸懷更為寬廣,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你在不懈地努力,不停地驗證你的政治思想和遠大抱負,而且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蕭,你讓我對你充滿希望,如果你覺得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話,請不要客氣,我很想成為你的朋友。」

  蕭溢茗笑著問道:「難道現在我們不是朋友嗎?」

  威廉漢姆高興地伸出手,與蕭溢茗伸出的手緊緊相握:「對,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兩人相視而笑,回到正堂略作停留,威廉漢姆和弗雷斯便提出告辭,說要趕回去整理稿件。

  蕭溢茗也不勉強,將兩人和艾德華送出大門,在三人即將登上馬車的時候,蕭溢茗似乎突然記起件事,走到艾德華面前,鄭重地說:

  「比利,有件事我覺得需要告訴你,根據我們華西集團掌握的情況,重慶的幾個商會似乎對英國的貿易公司粗暴壓價的做法很有意見,如果英國公司仍然拒絕和重慶有關商會舉行磋商的話,很可能再也收購不到豬鬃、桐油、茶樹油和其他土特產品,德國、日本和美國公司早已經等得不耐煩,隨時都有可能橫插一腿。」

  艾德華感激地致謝:「謝謝你,蕭,我想領事先生會感謝你的。」

  「再見,朋友們!歡迎常來做客。」蕭溢茗揮揮手,笑容無比燦爛。

  「再見了,蕭,祝你好運!」

  馬車駛過寬闊的十字路口,威廉漢姆低聲詢問艾德華:「剛才蕭所說的話代表什麼?」

  艾德華苦笑道:

  「代表重慶的土特產商會想要拋棄我們英國的貿易公司......你們也許不知道,蕭不但是四川軍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同時還是四川古老幫會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他說出來的消息從來沒有錯誤,之前已經提醒過我們幾次!

  「我確信,如果我們英國設在重慶的貿易公司再不讓步,就會被其他國家的公司所取代,就像成都地區一樣,德國人依靠和華西集團公司的良好合作關係,得到蕭的大力支持,如今成都地區百分之八十的土特產出口,已經被狡猾的德國人掌握了。」

  威廉漢姆和弗雷斯都吃了一驚,腦海裡不由浮現蕭溢茗那副燦爛的笑容……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15
第五十三章影響力

  初秋季節,總督趙爾巽按慣例開始巡迴視察,第一站他選擇視察正在建設中的軍火庫。

  遊走一圈之後,趙爾巽和數十文武官員站在南北向的振興路最北端,他們身後就是高大厚實的北城牆,東西兩個方向是沿著城牆修通了兩條十米寬的平整大道,沿大道南邊還栽下了一排整齊的夾竹桃,這種生命力頑強、生長極快的綠化樹都有胳膊粗,相信明年就能綻放鮮豔的花朵。

  「要是能在這兒開座城門就好了。」

  袁金鎧站在趙爾巽身邊低聲說道,他不指望趙爾巽回應,因為開城門從來都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但要經過朝廷的同意,還得兼顧當地民意和風水佈局等問題。

  陪同的幾十名文武官員對工程進展和質量都很滿意,紛紛說這條新路一開,東連北城門,西接北校場,日後進出軍火庫都很方便。

  重要的是這座軍火庫的設立,對城防的增強作用相當大,而且有利於軍火庫的防火防盜,這筆錢實在花得值。

  趙爾巽很是自豪了一把。這幾年來,他審批的所有工程都完成得極為漂亮,質量上乘、賬目清楚,沒有發生過一起舞弊貪污案件,各界民眾均給予很高的評價和讚譽。

  就拿眼前這個他親自選址、由蕭溢茗全權負責的軍火庫建設來說,蕭溢茗和工匠們巧妙地利用了北校場東北角這座三十餘米高的山包,以挖掘鑿進和建後填埋的施工方式,將大半個軍火庫建在山包內部,軍火庫三面巧妙地利用原有的大水塘做護衛壕溝,不但增強了防火防盜等安全性,還大大降低了建設成本,獲得官員們的一致讚許。

  原先有些意見的幾個武官親臨現場之後,也紛紛改變態度,認為軍火庫的建設很巧妙也很安全,成都府衙甚至想把新監獄建在軍火庫南邊,惹來眾人一陣笑聲。

  趙爾巽和一群文武官員不知道的是,順著城牆角下的大道一直到西面軍火庫工地的三百多米圍牆,是華西集團旗下槍支組裝部門金屬製品公司的後牆,一旦西面的軍火庫落成,高大的圍牆就會變成一排磚混結構的兩層騎樓,而且還會向北開個大門,供金屬製品公司的數百工人出入,將來一旦打開城牆建起新城門,這條大道就會成為五金工具和機械產品一條街,與隔著護城河的三個工廠連成一體。

  趙爾巽視察完成都本地,很快將前往重慶,然後再南下瀘州、敘府,接著西上雅安,用一個多月的時間轉上一圈,才回來觀摩新軍和邊軍例行舉辦的秋操,估計中秋節都得在外面過。

  由於數月前湖南發生的「搶米暴動」愈演愈烈,半個湖南陷入動盪之中,軍民之間、族群之間的武力血拼事件層出不窮,趙爾巽自然不敢有絲毫放鬆,此次巡視,很大程度上是對四川地方官員予以警示,對各地民眾進行安撫。

  獨掌兵備處的蕭溢茗因為要籌備秋操,加上軍中其他各方面的事務較為繁瑣,只好留在成都不能隨駕而行。

  如今的蕭溢茗,再也不是昔日的蕭溢茗了,他已經成為四川赫赫有名的新思想代表人物,英、美、德、法等國報紙把他稱為「中國新思維的開拓者」,「中國西南地區最有魄力、最具潛力的軍界新星」,是「四川地區最成功最有代表性的工業家和商界傳奇人物」,就連同盟會的報紙也把蕭溢茗說成是中國新青年的代表性人物,在這樣的吹捧下,蕭溢茗想不出名都難了。

  數月來,自知寫不出任何文學作品和浪漫詩歌的蕭溢茗專攻時政評論,他費盡心力精心炮製的《論時代精神》、《民族工業的前途》、《新軍發展初探》等五篇精心寫就的論證文章,先後被全國各大報紙和歐美主流報紙所刊登,引起全國各界的廣泛關注和討論,就連袁世凱都授意麾下心腹謀士兼第一筆桿子唐昭儀撰文呼應,盛讚蕭溢茗的《新軍發展初探》是中國目前最有水平的軍事論文,不但客觀地總結了新軍軍事訓練方面的得失,指出各地新軍普遍存在的痼疾,還從建軍思想、軍事裝備、軍事訓練和指揮系統建立等方面深入探索,給出了新軍發展的寶貴思路。

  蕭溢茗「劍走偏鋒、獨闢蹊徑」的策略成功了,他的名字為全國文化界、工商界和軍政界所熟悉,他的事蹟成為無數進步青年心目中的榜樣,他的政治立場中庸中有些許激進,冷靜中不凡激情,既不得罪朝廷,也沒開罪同盟會中的興中會和光復會等各派系,在夾縫中走得輕鬆自然輕靈無比,令不少軍政界的老江湖老油條擊節稱嘆。

  這還不算,絕大多數國人所不知道的是,蕭溢茗已經成為英國的《字林西報》、《泰晤士報》和德國發行量最大的《伏斯日報》的特約撰稿人,《論中歐關係》、《歐美各國對中國內陸地區的影響》、《中國嚴峻的政治局勢對歐美各國的影響初探》等文章,引發列強政要的矚目,可是除了歐美各國最核心的權力機構,幾乎沒有人知道署名為「哈利.波特」的特約撰稿人是誰?是英國人還是德國人?

  所有猜測對蕭溢茗來說都無關緊要,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文章得到了各國的重視,自己的名字被這些國家的駐華機構的頭頭們所牢記,雖然目前還未給自己帶來什麼實際利益,但只要堅持下去,假以時日必將達到自己的目的。

  走出重要一步的蕭溢茗變得更為自信,也更為謹慎,年齡和資歷的劣勢,正在獲得有效彌補,輿論給他帶來的名氣和榮譽,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所以他很滿足,也不急於加快步子,他要抓緊一切時間和機會,儘可能多地收集各種資料,大量閱讀歐美各國的哲學書籍、工商業和軍事科技方面的文獻,在繼續翻譯和總結歐美各國軍事資料的基礎上,精心醞釀幾篇能夠引發更大震動的專題時政分析和評論。

  不管是否無恥,蕭溢茗都決心儘可能利用自己腦子裡少得可憐的、「先知先覺」的寶貴記憶,爭取盡快奠定自己在軍政界和思想界的地位,從而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為將來的巨變做好準備。

  九月中旬,一個個令人欣喜的消息相繼傳來:

  大邑火電廠建設完畢開始試運營,化工廠設備安裝妥當年底前可完成調試;雅安彈藥廠廠房建設完畢,水力發電廠已經建好截流大壩;彈藥廠開始大量收購生鐵、銅錠等原材料;雅安保安隊按計劃順利完成輪訓,七百名擁有基本軍事技能和嚴密組織的精銳力量,分別擔負起大邑、雅安兩大生產基地的安全保衛重任。

  成都總部方面,本年度十個月的總產值達到一千二百四十萬元,利潤總額首次超過兩百五十萬元,經營輻射範圍擴大到西北諸省和中南地區,青海和康藏地區的初加工皮革、陝西和甘肅地區的棉花和毛皮、湖南湖北和雲貴地區的各種生鐵和錫錠等等,正在源源不斷地匯聚而來;華西集團下屬企業生產的各式手槍、皮套皮具、五金工具、軍用棉衣、電筒水壺等先進產品,以及進口後轉手倒賣的槍支彈藥、機械設備、煤油西藥等商品銷量猛增,整個集團已經步入穩步發展的健康軌道。

  還有幾件讓蕭溢茗感到高興的事:

  德國駐成都領事館正式升級為總領館,好朋友夏普樂隨之晉陞德國陸軍中校;羅柏亭以快速增長的財富,超然的遠見卓識,成為英國怡和公司的第四大股東,羅柏亭作為怡和公司的新任副總經理,舉家搬往上海,蕭溢茗的親密合作者莊森接過羅柏亭的班,成為怡和公司西南分公司經理,繼續與蕭溢茗一道展開合作。

  羅柏亭和莊森的巨大成功事蹟,風靡了上海租界,吸引了眾多的歐美淘金者,一批又一批的歐美商人、牧師和冒險家逆流而上來到成都。

  有道是牆內開花牆外香,蕭溢茗的軍事才華在四川新軍中反而沒有施展之地,蕭溢茗也不屑於為內鬥不止的四川新軍傷腦筋,除了每個月例行前往講武堂、陸軍小學和各軍營巡查一番,與各級軍官碰碰頭,解決一些分內的日常問題,蕭溢茗幾乎不過問非職權內的任何事情,倒是和陸軍小學第三期學員劉文輝、林雲根、唐瑛、何光烈等人建立起了深厚感情。

  蕭溢茗與劉文輝是通過他大哥劉文淵認識的,劉文淵是大邑劉氏家族的代表,與華西集團合股興辦的發電廠就是劉文淵擔任的廠長,剛開始蕭溢茗根本沒意識到劉氏家族的巨大影響力,直到他見過劉文淵的三弟劉文彩之後,他才非常震驚地想起某些東西,從而聯想到記憶中某個赫赫有名的大軍閥也叫劉文輝。

  於是,劉文輝得到了蕭溢茗無微不至的照顧,蕭溢茗不但在生活上關心幫助他,在學習上要求也非常嚴格,每週都會檢查劉文輝的學習情況和功課進展,為他制定合理的學習計劃,儘可能讓劉文輝開拓視野勤於思考,為此,蕭溢茗還將自己精心翻譯和收藏的軍事資料送給劉文輝閱讀,從方方面面幫助他打牢基礎。

  劉氏家族對此感激不已,劉文輝更是一口一個「小哥」地叫,對蕭溢茗無比尊敬和崇拜。

  受劉文輝影響,同期一批聰穎好學的學員相繼跟隨而來,每週只要有空,這幫學員就集體到蕭溢茗家裡聚一聚補點兒油水,將學習上、思想上的問題向蕭溢茗提出來尋求答案。

  蕭溢茗總是耐心地予以點撥,這種點撥並非一味地問答,而是運用啟發式的教育方式,鼓勵大家去思考去印證,使得劉文輝等人受益良多,進步神速,方方面面都遠遠超出同期其他同學一大截。

  私下裡蕭溢茗慶幸不已,有幾次做夢的時候都笑出聲來,這個世道什麼最重要?人才啊!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19
第五十四章 提醒還是威脅

  今年的中秋節,蕭溢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忙,送禮收禮需要面面俱到,迎來送往酒宴頻頻,蕭溢茗不但要赴宴還得宴請,忙得腳不沾地,整天被灌得滿面通紅,晚上歸家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

  蕭溢茗在禮尚往來方面大大咧咧,易姐沒少為他操心,但是易姐忙得高興、忙得快活,在她心裡,中國人傳承千年的禮節是絕不能廢的,因此,無論是為蕭溢茗設家宴款待好友,還是回贈禮物,易姐都不用蕭溢茗操心,總能做得讓親朋好友滿意。

  好不容易佳節過去,孔老二的誕辰又到了,成都城裡的讀書人早早地就把文廟收拾乾淨,裝點一新,盛大的祭祀活動隨即開始。

  剛巡視一圈返回成都的總督趙爾巽自然是當主祭人,全城軍、政、學、工、商各界名流蜂擁而至,都以能參加這個盛大慶典為榮。

  唯有蕭溢茗對此全然不感興趣,慶典當天他竟然跑到興隆街的英國怡和洋行找莊森喝酒去了。

  已經成為中國通還能說一口地道成都話的莊森,自然知道好友對儒家學說不感興趣,所以也沒問蕭溢茗什麼,倒是對近來生意上的幾樁事情有些疑惑。

  「蕭,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固執地認為橄欖色卡其布是最好的軍服面料?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大英帝國的軍隊統一採用漂亮的卡其原色和棕黃色卡其面料,全世界都對我們軍隊的服裝款式及顏色讚不絕口,美國人也有意倣傚,為何只有你看不上眼?」

  莊森舉著酒瓶盯著蕭溢茗看,就是不倒酒。

  蕭溢茗把一顆開心果扔進嘴裡,指著莊森卻望向旁邊的貝蒂:「親愛的貝蒂,你嫁給這麼一個固執的傢伙,是不是感到很後悔?」

  已經懷孕五個月的貝蒂聽了呵呵直笑,蕭溢茗一直以來經常和他們兩口子開玩笑,每次都讓她樂得不行,蕭溢茗和她丈夫鬥嘴彷彿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方式。

  但笑歸笑,貝蒂還是要幫自己丈夫的:

  「蕭,你的嘴巴積點兒德好嗎?我認為我丈夫的觀點非常正確,你應該放棄那些落後的觀念,在這件事情上予以慎重考慮,做出明智的選擇。」

  莊森指著蕭溢茗哈哈大笑:「蕭,投降吧!你已經不止一次投降了,不會傷害到你那可憐的自尊心的,哈哈!」

  蕭溢茗翻了個白眼,搶過酒瓶自己倒上半杯,端起酒杯長嘆一聲:「我現在終於理解,喬爾丹諾.布魯諾為何會被燒死了!」

  莊森和貝蒂笑得更歡了,笑到最後貝蒂跌坐在長沙發上,伏在莊森身上直喊肚子疼,不能再笑了。

  莊森連忙愛憐地摟住妻子,詢問過後放下心來,夫妻倆相視一笑,轉向厚臉皮的蕭溢茗,覺得自己的好友總是那麼有趣和聰明。

  蕭溢茗不再開玩笑:

  「莊森、貝蒂,我之所以選擇橄欖色卡其布做軍服面料,完全是從四川的自然環境和現代戰爭的需要考慮,你們知道,十年前英國陸軍穿的是紅色軍服,在戰場上非常顯眼,不但不利於隱蔽,還成為最好瞄準的靶子,第二次布爾戰爭後英國軍隊才改成今天的顏色!

  「但是,我們必須看到,中國的地理環境和你們所擁有的非洲、中東、澳大利亞等殖民地截然不同,一個是以綠色為主的地貌,一個是以沙漠和乾旱地區為主的地貌,完全不一樣,所以,對軍服的選擇自然也就不同了。」

  莊森細細一想確實如此,與同樣明白過來的妻子相互點頭,轉向蕭溢茗聳聳肩:「好吧,你是正確的,布魯諾先生。」

  貝蒂再次被逗得大笑不止,蕭溢茗只能無奈地搖頭。

  莊森談起正事:「你真打算一次購進三十五萬英呎的橄欖色和純色卡其布嗎?是不是多了點兒?或者考慮分批購進也許比較好些。」

  蕭溢茗給莊森倒上酒:

  「莊森,估計用不了一年時間,很多與戰爭有關的物資都會漲價,現在下訂單正合適,還能享受渣打銀行成都分行的一年期擔保,另外那些用於生產步槍背帶的特製帆布帶、生產行軍背包的細帆布、生產彈匣等裝具的加厚帆布、生產行軍帳篷的防水面料,這次都要大量購進,清單公司明天送給你,你得多費心。」

  「蕭,要打仗了嗎?」貝蒂關切地問道。

  蕭溢茗點點頭:「如果我的分析正確,不出一年,中國就會爆發大規模內戰,而且很可能會持續許多年。」

  莊森警惕地盯著蕭溢茗的眼睛:「告訴我實話,四川會不會也陷入戰火之中?」

  蕭溢茗搖搖頭:「我不知道,但發生混亂是肯定的,不然我這麼急著請你購買這麼多軍用物資幹什麼?對了,我家房子前面那個院子建好了,外形是中國式庭院,花園後的兩層主樓和兩旁的房子內部均採用歐式裝修,大門外就是我們那片住宅區的專用道路,院牆修得不高但很結實,也挺漂亮,院子裡種上了竹子和各種花木,很安靜,有空你們去看看,要是喜歡就搬過去住,你們這座院子周圍都是商舖和酒樓,空氣不好更不安全,對貝蒂的影響很大。」

  「謝謝你,蕭。」莊森感激地道。

  貝蒂走過去,輕輕擁抱蕭溢茗:「蕭,你讓我怎麼感激你呢?不如當我孩子的教父吧。」

  蕭溢茗不由莞爾,站起來輕輕扶住貝蒂:「當乾爹可以,教父不行,我不信教,自然就當不了教父。」

  莊森站起來:「差不多到晚飯時間了,不留下?」

  「不留了,昨天就接到冢源次郎先生的請帖,中秋節前他兩次邀請我都沒時間去,這次再不去就不好了。」蕭溢茗低聲解釋。

  莊森露出不滿的神色:「那個狡猾的日本矮子?」

  蕭溢茗很嚴肅地說道:「在日本人當中,冢源先生不算矮了,差兩釐米他就達到一米六的高度,也就是已經超過了五英呎的標準,在日本算得上是偉岸男子......好了,回頭見!」

  莊森和貝蒂送到門口,蕭溢茗的陰影消失在院門外,貝蒂捂著小嘴的手隨即放下,抱著自己老公笑個不停。

  莊森邊笑邊罵蕭溢茗陰險,罵人的時候還表現出為人著想的樣子,非常的卑鄙。

  日本商行東側的院門外,冢源和重慶趕來的楊庶堪遠遠看到蕭溢茗騎馬而來,就露出會心的笑容。

  兩個日本僕人恭立左右,等蕭溢茗和兩個侍衛距離五六米下馬,連忙跑過去牽韁繩。

  蕭溢茗大步上前,抱拳致禮:「小子何德何能,敢勞冢源先生和楊先生遠迎?罪過啊!」

  冢源爽朗地大笑,斯文儒雅的楊庶堪笑著搖頭:「溢茗果然牙尖嘴利,罵得我們這些老傢伙抬不起頭來啊!」

  「咦!?你也就大蕭某九歲而已,難道最近腰不好?」

  蕭溢茗一臉的關切,換來楊庶堪重重一拳,邊上的冢源次郎笑聲不停,心裡對眼前這個越來越瀟灑從容的年輕人大為感嘆,短短幾年時間,這個年輕人就奇蹟般崛起於巴蜀大地,不但成為四川最大的實業家,還以其敏銳的眼光和過人的才華,蜚聲文壇和軍政兩界,成為四川上層社會舉足輕重的人物,似乎每一次見到他,他都有所進步,而且似乎更為成熟。

  三人說說笑笑進入院子,三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站在堂前,含笑等候。

  蕭溢茗心裡微微吃驚,看了一眼冢源,便上前見禮:「姜總辦、程參領、謝參領,溢茗不知三位在次,失禮之處還請包涵!」

  姜登選笑著招呼:「進來吧,溢茗,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

  程潛上前見禮,三十三協參謀官謝炯抬抬手算是表示過了。

  「蕭君,請!」

  冢源再次彎腰鞠躬,害得蕭溢茗也要立正點頭回禮,身後的楊庶堪一把拉住蕭溢茗的手扯進去。

  一群人進入正堂,面對左右兩排擺好的單人矮桌又再謙遜推讓,最後楊庶堪和姜登選硬把蕭溢茗按到主人的左下首位才作罷。

   一群日本女僕人邁著碎步輪番上酒上菜,蕭溢茗心中滿是疑慮,臉上卻是迷人的微笑,抽空還和跪坐身後服侍的冢源美智子低聲說話,詢問酒井君幾個怎麼沒來?

  美智子說酒井君等六人還在軍校為即將舉行的軍隊操練做準備,所以來不了,最後還悄悄透露說:酒井君等人恐怕就要離開中國回日本去了。

  蕭溢茗心中一動,沒有繼續問下去,轉過身禮貌地等候主人致辭。

  冢源次郎還是那副文縐縐的老樣子,鄭重其事地發表一番謙卑的歡迎致辭,沒營養的客套話說完,眾人跟隨冢源一同舉杯,彼此隔著半個正堂,遙相致意。

  酒過三巡,客人們輪番向主人敬酒,恭維話一堆又一堆,笑聲不斷響起,倒也滿堂和諧,其樂融融。

  幾輪敬酒結束,冢源熱情地招呼大家用餐。

  蕭溢茗最近拳術大有長進,每天早晚在內家高手劉老爺子的言傳身教下打熬兩個小時,精神好了,飯量也跟著漲了,今天出來一天沒好好吃東西,正餓得慌,所以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日式壽司做得又小裝得又少,魚片和火腿都是用中國蘸辣椒醬的小碟盛的,餓壞了的蕭溢茗幾乎是一口一個吞一夾一碟空,讓身側的美智子忙得夠嗆。

  旁邊一桌的楊庶堪看到蕭溢茗的吃相,頻頻搖頭,嘀咕聲「餓鬼投胎」,便斯文地動筷子。

  數月前,楊庶堪通過文壇領袖、《華西時報》社長鄒文翰和張瀾的介紹與蕭溢茗認識,之後開始來往,兩人在不少問題上有著共同的理念,所以惺惺相惜之下關係迅速升溫,楊庶堪經常來成都,每次來都到蕭溢茗家裡喝上一杯,回到重慶還時常寫信來討論時局,彼此以兄弟相稱,關係很好。

  坐在對面首位的姜登選可沒楊庶堪的好修養,這個與蕭溢茗同樣相處融洽的軍校校長,看到楊庶堪還不提正事,只好自己開口了:「溢茗,有件事恐怕得麻煩你。」

  「姜兄請說,只要兄弟能辦得到。」

  蕭溢茗連忙放下筷子,接過美智子遞上的潔白餐巾擦嘴。

  姜登選掃視一圈眾人,再望向蕭溢茗,鄭重說道:

  「是這樣的,去年被關進去的幾個朋友過得太苦了,家裡人也很擔憂,愚兄為此找過制台大人求情,可大人始終沒答應,哥幾個只好來求你了。」

  蕭溢茗做出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說呢,中秋佳節沒幾天,四川同盟會的一群帶頭大哥就相聚成都來了,看來今天這杯酒不好喝啊!」

  姜登選頗為尷尬,他是在日本留學期間加入的同盟會,如今是同盟會成都分會負責人,這個身份他一直瞞著蕭溢茗,可一直以來蕭溢茗沒少幫他,有什麼好的軍備物資從沒忘記他,現在被蕭溢茗一口叫出他的隱秘身份,心中的愧疚不言而喻。

  程潛連忙低下頭,似乎不讓蕭溢茗看到他的表情。

  只有謝炯毫不在意,斜著看了蕭溢茗一眼,繼續大大咧咧地吃喝。

  最後還是楊庶堪打破尷尬氣氛:

  「溢茗,我們也知道你的難處,很感謝當時事發之後,你鼎力相助,放了我們的絕大多數同志,可楊維、黃方、張致祥、王樹槐、黎靖瀛、江永成這六君子一直被關著,轉眼快兩年了,就算同志們不急,他們的家人也日夜擔憂啊!」

  蕭溢茗非常為難:

  「這事兒小弟真的無能為力......自從楊維等人審判之後,小弟通過關係給了些方便,從重犯監獄換到條件較好的華陽縣監獄,通過縣太爺讓他們幾個一起住在向陽的監舍,吩咐門中擔任獄警的弟兄多加照顧,但也僅能做到這一步了。

  「姜兄、程兄、謝兄,諸位兄長都是軍中將校,通曉典律,精通軍令,小弟只是個兵備會辦,管不到刑獄,實在有負重託了。」

  「哼!」

  謝炯厲哼一聲站起來,邊上的程潛想拉他一把沒拉住,只能擔憂地望向眾人,看到蕭溢茗臉上還是那副熟悉的微笑,頓時放心不少,想了想依然保持沉默。

  謝炯繼續盯著斜對面的蕭溢茗,不屑地冷笑道:

  「蕭軍校,誰不知道你是制台大人的寵臣,誰不知道你是靖邊大臣趙大人的得意門生?若你願意幫忙的話,別說放幾個人出來,就是衝進法場叫聲刀下留人,制台大人恐怕也會答應的。」

  蕭溢茗慢慢放下餐巾:

  「謝參領這話有些過了,你我身為軍人,當知軍人應恪守的原則,何況你的軍銜比我還要高,軍齡比我更長,軍中關係比我更多,說起話來比我更有用,可是你為何不去為自己的同志努力奔走?別的不說,你挑個頭聯名上書求情總是可以的吧?怎麼反而對我說這些話?這不是捨近求遠嗎?」

  「你……」

  「謝參領,坐下!」

  姜登選喝住暴躁的謝炯,轉向蕭溢茗,不無歉意地說:「溢茗別生氣,他就是個直脾氣,對誰都這樣,不是存心冒犯你!」

  「不!謝參領發火是看人來的,他對朱將軍、尹參領就很親切,對你和程兄也都畢恭畢敬,唯獨對小弟從來沒有好臉色,小弟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謝參領了,如果真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說出來小弟賠禮道歉就是了。」

  蕭溢茗可沒有以前那麼好的脾氣,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算是深有體會,今天的地位和面子來得不容易,怎麼可能讓一個被人指使的武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羞辱自己?

  謝炯再怎麼惱怒也只得訕訕坐下,之前他沒料到好脾氣的蕭溢茗竟然會這麼不給他面子,沒有權衡清楚就貿然得罪蕭溢茗,而且看架勢得罪得還不輕,看來從今往後再也無法和睦共處了,說不定從此自己就成了蕭溢茗打擊報復的對象。

  程潛連忙出面打圓場:

  「溢茗別生氣,老謝就這臭脾氣,說完也就完了不會往心裡去,倒是剛才你的話提醒了我,好像溢茗你想到了辦法,對吧?」

  「溢茗你說說看。」楊庶堪急忙詢問。

  蕭溢茗只能嘆氣:「其實辦法我曾說過,去年底我帶人例行巡查監獄設施,順便帶了些書和紙張筆墨什麼的進去送給楊維他們,對他們說不妨提起申訴,以誤捕誤判為由,要求重審此案,直到現在,都沒看到楊維他們主動上書申訴,我能有什麼辦法?」

  眾人的眼睛同時一亮,程潛欣喜地問道:「你是說,先讓他們申訴,然後我們這些軍中朋友聯名向制台大人求情?」

  蕭溢茗點點頭:「正是這樣,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誰都要面子,總督府一群經辦人要面子,提督府軍法官要面子,成都府衙要面子......既然是這樣,那好吧,咱們給面子不就完了?

  「這事兒總得有個台階給各級官員走下來吧?制台大人那裡反而沒事,他老人家向來心軟,要不是鬧得他灰頭灰臉的,他早就過問此事了。」

  滿堂一片歡呼,程潛麻利地站起來,端起酒杯,走到蕭溢茗面前:「謝了,溢茗,今天你幫了大忙,我代表同盟會全體同志感謝你!」

  「見外了不是?」

  蕭溢茗舉杯與程潛輕輕一碰,兩人同時一飲而盡,隨後亮出杯底,相視哈哈一笑。

  冢源次郎似乎比誰都高興,滿臉堆笑地看著大家相互敬酒,完了端起杯,遙敬蕭溢茗:「蕭君,你是個難得的朋友,我為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深感榮幸。」

  「客氣了不是?真要是喜歡我,賣給我的下批貨稍微降點兒價不就行了嗎?」

  蕭溢茗舉杯風趣地回應,引來眾人哄然大笑。

  姜登選高興之餘,頗為神秘地問道:

  「溢茗,在日本士官學校學習的劉秉先、曾超然二位賢弟,是你的結拜兄長吧?聽說你們之間每個月都會通信聯繫,相互間探討得很是熱烈啊!」

  蕭溢茗癟癟嘴:「姜兄,你直說劉秉先和曾超然已經加入同盟會不就得了?用得著這麼拐彎抹角嗎?」

  眾人再次大笑,楊庶堪喜滋滋地問道:「那你幹嘛一直不求進步?」

  沒等蕭溢茗回答,謝炯不知腦袋哪裡搭錯線,竟然再次發飆:

  「哼!這種人,你還求他進步?他不幫著他的師傅、師伯殘害我們的同志就謝天謝地了!諸位,別看他現在得意,走著瞧吧!」

  蕭溢茗勃然大怒,楊庶堪嚇得連忙撲過去抱住他,哪知蕭溢茗雙手微動,轉眼間扣住楊庶堪的兩個手肘麻穴,接著飛快從楊庶堪懷裡掏出個銅牌。

  蕭溢茗面對面無人色的眾人,舉起銅牌冷冷說道:

  「這是你們同盟會的徽章,也就是你們鑄就的信念,打在上面的十八顆星代表你們對國家、民族和領土的理解,我沒說錯吧……那好!等哪天你們把代表東三省和台灣、新疆、**的星星打上去,哪天我就加入同盟會,否則,我絕不與你們為伍!告辭!」

  蕭溢茗扔下徽章,大步離去。

  眾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個反應過來,唯有冢源次郎久久望著地上的同盟會徽章,心情格外複雜。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21
第五十五章談笑之間的改變


  堂中眾人不管心裡是什麼滋味,蕭溢茗已經走了,好端端一個愉快的晚宴,因為謝炯的自大與粗魯全給攪了。

  也許是彼此心中感到愧疚,姜登選提醒大家不要把今晚的事說出去,大家立刻附和,所以外面沒人知道蕭溢茗大怒之下拂袖而去的事情。

  過了十幾天,一年一度勞民傷財的秋操終於結束,姜登選和程潛找到機會請蕭溢茗喝酒,楊庶堪作陪。

  蕭溢茗接到請帖二話沒說準時赴宴,席間誰也不談那天晚上的事,大家有說有笑,在談到湖南「搶米事件」引發長沙城同盟會起義失敗的事情時,軍人出身的姜登選和程潛自然就談及城市武裝鬥爭的問題。

  一番激烈的討論之後,兩人從蕭溢茗那裡獲得了寶貴的意見,蕭溢茗的觀點很是明確:任何的城市暴動都是一場軍事行動,都可能面臨激烈的巷戰,要想暴動成功必須贏得巷戰,而贏得巷戰的關鍵有四點:嚴密的計劃、有效的組織、精確的指揮、適合的武器。

  送蕭溢茗騎馬離開後,程潛感慨不已,對姜登選和楊庶堪說:「如果我們能有溢茗加入,成大事就會多幾分把握......溢茗熟知軍事,通曉武器製造和軍隊裝備,不但在軍事理論上頗有造詣,帶兵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了!」

  楊庶堪很驚訝:「沒見過溢茗帶兵啊!他不是一直是文職嗎?」

  姜登選低聲解釋:「蒼白兄估計不知道,溢茗雖然沒進過正規軍事學校,但他勤於學習刻苦專研,幾年來不知翻譯了多少列強的軍事資料,又記下了多少本筆記,我們只知道自去年秋開始,他通過邊軍雅安輜重營,實驗一套自己編寫的步兵操典。

  「雅安輜重營管帶祁洛是靖邊大臣趙爾豐大人的愛將,溢茗則是趙大人的關門弟子,兩人的關係自然親切,加上輜重營中都是多年廝殺退下來的百戰老兵,溢茗當陸軍速成學堂教官時的幾個學生也分到那裡帶兵,所以很適合搞實驗。

  「首批接受訓練的三百人,出自華西集團雅安、大邑工廠保安隊,去年底又招進去四五百人一起訓練,很快他們便發現,用新式操典訓練效果非常顯著,在康定指揮邊軍平叛的趙大人得知情況,立即命令雅安輜重營急招五百新兵受訓,這五百新兵很快招齊,跟隨華西集團的保安隊一起訓練。

  「直到前天,來自邊軍雅安營的五百官兵在秋操中出場亮相,他們整齊得像一個人似的隊形和步子、令行禁止的作風,精準的槍法和拳拳到肉的彪悍搏擊,當場震驚了總督大人、提督大人和所有的參演官兵,我們這才挖出一點內幕。」

  楊庶堪噝噝吸氣:「龜兒子的蕭溢茗……我說,你們倆說的是不是誇張了點兒?」

  姜登選苦笑一下沒心情說了,好脾氣的程潛苦笑道:

  「一點兒都不誇張,要是那五百精兵拿出看家本事,恐怕比我們看到的更加厲害。蒼白兄認識尹碩權參領,尹參領夠傲了吧?可觀操演那天,他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事後追著雅安營管帶祁洛,詢問這兵是怎麼練出來的?這麼吧,說點你有印象的,你也見過溢茗的衛隊,覺得怎麼樣?」

  「溢茗的衛隊是不錯,個個都有股子英氣,聽說那個衛隊長枟毅曾三拳打倒一匹狂奔的瘋馬,不知道是也不是......我看枟毅雖然高大結實,但也不像傳說中那麼神武啊?」

  楊庶堪還是不怎麼相信,這年頭自吹自擂的軍隊多了去了,真要拉出去玩真格的,保準上場就拉稀擺帶。

  程潛鄭重其事地說:

  「是真的,這是上個月底發生的事情......枟毅只是溢茗衛隊中的一個高手,衛隊中和枟毅差不多身手的不下三十人,而且上月初溢茗獲得制台大人的批准,又從雅安調來一百二十個精兵加入衛隊,聽說都是雅安六縣那些從小習武的洪門弟子,而且經過半年以上的新式訓練,軍中將帥無不為之側目......私下裡我們曾評價過,普遍認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二百人衛隊,能輕鬆打贏新軍一個標,這也是謝炯對溢茗不服氣的主要原因。

  「溢茗的衛隊名義上屬於總督衙門兵備處,實際上就是他自己的,那兩百個千里挑一的精兵即便不是他親自帶出來的,也是按照他的新式操典練出來的......蒼白兄,瞭解完這些,你還能說溢茗只懂理論不知兵嗎?」

  楊庶堪愣住了,突然揮動雙手原地轉了半圈:「不行!老子找他去,一定要把這龜兒子拉進我們同盟會!」

  楊庶堪跑到街口攔下人力車,慌慌張張指向北面很快被拉走,姜登選和程潛相視一笑,搖搖頭並肩往前走。

  蕭溢茗剛洗了個痛快澡,穿上件輕鬆的睡袍下樓找小傢伙們聊天,沒一會兒侍衛領著滿頭大汗的楊庶堪到來,蕭溢茗先是吃了一驚,上下打量發現楊庶堪沒什麼事,連忙問他怎麼了?

  楊庶堪拉著蕭溢茗進入大書房,順手關上門,嚴肅地問道:

  「溢茗,你到底怎麼想的?為何不願加入我們同盟會?你看看,你的一群結拜兄弟都在日本加入了同盟會,劉秉先和曾超然兩人獲得中山先生的親切接見,深受先生的賞識,還一起合影留念了......可你呢?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空有滿腹韜略,白長了一個好腦子!」

  蕭溢茗哭笑不得:「喂喂……蒼白兄,你先坐下,我給你倒杯茶醒醒酒再說。」

  「放屁!」

  此時的楊庶堪哪裡有半點兒重慶府文壇領袖的斯文?

  蕭溢茗知道楊庶堪的牛脾氣,乾脆出去端來一壺開水,關上門不緊不慢地泡茶:「楊維他們後天就會釋放,你不回去召集你的同志們,商議一下怎麼擺一場慶祝酒宴,這麼晚了跑來我這裡放屁幹什麼?」

  楊庶堪沒好氣地端起茶杯,可茶杯太燙,弄得自己一哆嗦,這下更加惱火:「冷茶呢?你這兒不是常泡著一壺冷茶的嗎?」

  「拜託,現在都深秋了,還泡冷茶?忍一下吧,片刻就好。」

  蕭溢茗看著楊庶堪直樂,覺得這傢伙很有意思,哪裡知道在原來的時空,楊庶堪日後會被任命為孫中山元帥府秘書長和國民政府廣東省省長。

  楊庶堪只能安靜等待,沉默良久,再次勸道:

  「溢茗,我們同盟會組織制度和指導思想這些是沒有健全,目前只有一套綱領,正像你所說的那樣,會中有會,幫派林立,可我們的理想是遠大的,我們的信念是堅定的,我們的熱血是沸騰的!為了推翻滿清朝廷,我們犧牲了多少好同志?可我們流血流淚掉腦袋為的是什麼?不還是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嗎?

  「溢茗,你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你有滿腹的才華,你做什麼成什麼,而且心地仁厚,對苦難百姓有深切的感情,這些我們都很欽佩,可你為什麼對同樣為了國家和民族而奮鬥的同盟會有成見?難道就因為整個團體存在的一丁點兒瑕疵嗎?我看你也不是狹隘的人啊!」

  蕭溢茗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是,只能硬著頭皮裝糊塗:「喝茶,喝完你繼續,我聽著。」

  楊庶堪接過茶杯輕輕吹幾下,小喝一口接著昂頭灌下去,看樣子真的渴了。

  蕭溢茗接著給他斟茶,完了自己端起一杯慢慢品嚐。

  「真是好茶啊……哎?剛才說到哪裡了?」楊庶堪問道。

  蕭溢茗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到楊庶堪似乎要生氣,連忙收起笑容:「蒼白兄,其實我很早就注意你們同盟會了,兩年前開始收集同盟會的消息和言論,大多是通過報紙和專題雜誌,以及近年來收繳的書籍和傳單......

  「可是,我研究得越多,就感到越迷惑,心中就越發失望,同盟會內部的爭鬥暫且不說,只說公開發表的宣言吧,令人驚訝的是,除了『推翻滿清建立共和』這一點沒變之外,其他的口號、政體、革命手段、爭取的主要對象等等,兩年來一直都在變,讓人摸不清怎麼回事......」

  蕭溢茗抬起手制止楊庶堪說話:「不是輪到我說話嗎?難道你是同盟會主要頭目,就不給我這個非同盟會的人說話的權利嗎?」

  「什麼頭目?完全是有意貶低。」楊庶堪瞪了蕭溢茗一眼。

  蕭溢茗反問:「不叫頭目叫什麼?首腦?首腦也不好聽啊,讓人容易聯想到首級和腦漿。」

  「噗——」

  楊庶堪噴出口茶,放下杯子指著蕭溢茗:「警告你啊,要是再挖苦諷刺,小心我跟你沒完。」

  蕭溢茗點點頭:「好吧,繼續剛才的談話......小弟建議你啊,把這幾個月來我們之間的討論整理一下,估計你會發現,很多看起來很難形成統一意見的問題,只要換個思路就很簡單了......比如,你們所描繪的國民大會,現在內部外部對此都有異議,都有不同的標準和解釋,就連提出這個設想的中山先生也從沒有深入闡述過,你不妨從這方面下手,說不定能走出一條新路子來。」

  楊庶堪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微微搖頭:「很難,首先就無法統一首屆國民大會代表身份的界定標準,再進一步就更複雜了。」

  「有什麼複雜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是流血!是戰鬥!為了革命連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哪裡容得你婆婆媽媽、面面俱到?根本不需要多考慮,各省都有同盟會認可的分會,哪個分會的頭頭們不是一省的名流?就算不能代表所有人,還不能代表你們革命黨啊?

  「在我看來,只要如今的同盟會最高會議出一條臨時法案,授權內部各派組成籌備委員會,由該委員會指定各省代表即可,根本不用商量來商量去,否則既浪費時間,又造成更大的內部矛盾,就一刀切算了!等到第二屆再說那些立法的事,首先得把一個架子搭起來,步調一致聯合對外,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蕭溢茗說完,笑眯眯地看著臉色變來變去的楊庶堪。

  良久,楊庶堪深吸口氣,雙手合攏,猛擊一掌:「對啊!世界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我們的綱領都不敢說十全十美,何況鬥爭環境如此殘酷,總處於不斷變化之中……不行,我要回去好好想想,仔細琢磨一下你這番話,這是目前為止最好的解決思路,我得寫出來和大家商量一下。」

  「行,我讓衛兵送你。」蕭溢茗跟著站起來。

  楊庶堪撩起長袍,急匆匆走出院門,登上蕭溢茗專用的西洋馬車接著冥思苦想。

  馬車走到鼓樓,楊庶堪才記起今天去找蕭溢茗的初衷是什麼,可現在滿腦子問題,而且走出這麼遠,再回去找蕭溢茗也不是個事,只能懊惱地罵幾句「狡詐的龜兒子」。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23
第五十六章 修修補補


  宣統二年的冬天來得很快,憂心忡忡的趙爾巽連續召開四次軍政會議,就視察期間發現的吏治腐敗、欺下瞞上、截留鹽稅、糧價暴漲等問題展開磋商。
  這四個問題都是關係到四川是否安定的大問題,聯想到湖南歷時數月的搶米暴動、鄂西民眾不堪重負群起造反殺官燒衙事件、因甘陝饑荒而大量湧入川北和成都的難民潮等等亂象,與會官員沒一個坐得安穩,相比之下,四川各地官吏子弟欺男霸女,地方豪強蛇鼠一窩欺壓百姓,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高官們天天開會商議對策,身為兵備處會辦的蕭溢茗也沒能閒著,由於兵工廠總辦蔡琦、會辦徐家寶面對日益老化的機械設備束手無策,加上位於南郊的火藥局廠房年久失修造成崩塌,兩人雙雙上書總督趙爾巽請辭,趙爾巽只能再次委派蕭溢茗前往勘察並做出整改報告。

  蔡琦和徐家寶對寬厚仗義的蕭溢茗非常客氣,彼此本來就是老熟人,一年來,華西集團公司在武器零部件生產方面為兵工廠分擔了巨大壓力,使得兵工廠提前一個月完成全年槍支生產計劃,交給新軍的三千五百支漢陽式步槍質量優良,受到新軍官兵的讚揚,總督趙爾巽和成都將軍鳳山為此特別獎勵了蔡琦和徐家寶。

  蔡琦和徐家寶引領蕭溢茗裡裡外外走了一圈,回到公事房隨即拿出相關賬本相對照。

  蕭溢茗草草翻看一下產量和庫存統計賬冊,非常理解地對兩人道:

  「二位能堅持到今天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火炮仿製任務完不成不怪你們,現有設備最好的也是十二年前的舊東西,哪怕勉強造出幾門炮,恐怕打不了幾下就得趴窩;槍彈生產又因火藥局垮塌受影響,這些都是無法抗拒的事情,與二位的能力毫無關係。」

  蔡琦感激地拱拱手。

  「也就是蕭會辦精通機械和經營,才能理解我等苦衷!說起來全廠上下都得感謝蕭會辦和您的華西集團......一年來,只要我們的機器有毛病,求到華西集團幫忙,華西集團二話不說就派來德國工程師和翻譯,而且從不談錢......最後這兩個月,幾台老舊的銑床和鏜床全都出毛病,又是華西集團悄悄幫助加工槍機和撞針,否則我們的日子更難過,說起來還是得感謝蕭會辦您才是。」

  徐家寶隨聲附和,雙手捧來杯茶遞給蕭溢茗。

  蕭溢茗連忙站起致謝,接過茶回到座位上:「我將如實把情況呈報總督大人,不會讓二位為難,二位之前申請添置機器的報告最好也給我一份,附在我的報告裡一起遞上去,想必總督大人能夠體諒......二位也不要再提什麼辭職的事情了,放眼全川,除了你們倆,還有誰能撐起這麼大一家兵工廠?」

  蔡琦感動得直落淚,徐家寶也轉過去悄悄擦眼睛。

  蕭溢茗嘆息一聲,喝口茶放下杯子。

  「我這裡有個建議,廠子倉庫裡存放的無法修復的機器、幾年來更換下來的廢棄零部件、幾千支殘缺不全的老式火槍和無法修復的損壞槍械,還有露天堆場那些邊角料,算起來估計有一百多噸,你們完全可以委託華西集團下屬鋼廠回爐再造鋼坯,稍微出點兒加工費就行了,也可以估價賣給他們,拿到錢先把南郊的火藥局救活。

  「我這麼提議沒有任何私心,你們也別多想,全是因為整個四川只有華西集團才有那麼兩座冶煉合金鋼的電爐,雖然不能說變廢為寶,但能省一點是一點,總比一直扔在那兒日曬雨淋強得多。」

  蔡琦和徐家寶非常高興,他們早就有這個打算,但是擔心被人告狀一直不敢提,如今蕭溢茗親口告訴他們,怎麼不令他們高興放心?

  所以兩人只是對視一眼,就齊聲說當廢鐵賣掉,原因是哪怕廢鋼加工成鋼坯送回來,兵工廠也沒有華西集團先進的軋鋼技術和鍛造技術,還不如直接換錢來得輕鬆,也算是用到最該用的地方去了。

  蕭溢茗回到衙門已是傍晚,得知趙爾巽剛散會正在後院歇息,乾脆直接進去混飯吃,反正蹭飯的事兒他沒少幹。

  兒子媳婦帶著孫子提前回老家過年後,趙爾巽總是一個人吃飯,所以很願意和蕭溢茗邊吃邊談,這樣不會太過寂寞。

  放下飯碗,蕭溢茗攙扶趙爾巽到書房歇息,接過丫鬟端來的茶具和小炭爐開始沏茶:「師伯,真打算給兵工廠投入巨資?」

  「那還有假?今年全省稅收不錯,上月底就已超過四千萬,最保守估計全年達到四千六百萬,這可是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所以從中拿出個千八百萬修橋鋪路造福於民,順便扶持一下兵工廠,完全應該。

  「四川兵工廠的名字可是我取的,大門外掛著的招牌也是我親筆題寫,之前叫做機器局,屬全國最早的三個機器局之一,要是在我的任上垮掉了,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放?滿朝的老傢伙聽說了還不得偷著樂?」

  趙爾巽心情不錯,還開起了自嘲般的玩笑。

  蕭溢茗點點頭:「這樣也好,自己造總比購買強,還能順道培養自己的人才,養活一千多工人和幾十個官員。」

  趙爾巽深以為然:「是這個理兒......我看啊,所有機器還是委託你們華西公司購買,一來兵工廠沒幾個人懂機器,更不懂最先進的機器是哪一種,要是直接讓他們去買,說不定被那些奸猾的洋人給騙得昏頭轉向;二來嘛,你和你的華西公司一年來為兵工廠幫了不少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之前新軍、邊軍的幾批武器裝備都是委託華西公司購進的,價格便宜質量精良,誰都說好用,所以還是委託你們讓人放心。」

  「啊!?師伯,這可不是一筆小生意,而是整整兩百萬的大單子!從談判到簽合同,再到機器運回來,估計起碼要一年時間。」蕭溢茗很客觀地說明情況。

  趙爾巽毫不在意,輕捻鬍須道:

  「一年已經算快的了,你知道張之洞當初辦湖北槍炮廠,買機器要等多久嗎?三年啊!付完定金還不行,得付完全款機器才陸續運到。雲南機器局就更久了,投資兩百五十萬,花了三年半機器才到,之後安裝調試又是大半年,去年初才開始正式生產,你們只用一年算是快的了。」

  蕭溢茗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

  這筆交易,僅是正常佣金就能賺個十幾萬,今後與兵工廠合作不知還要賺多少,對華西公司、對兵工廠來說都是大好事,完全是個雙贏的格局,還能通過這份大訂單,從德國人手裡免費拿到幾項槍炮生產技術。
zdna 發表於 2012-9-2 19:53
第五十七章送別


 「溢茗啊,有心儀的姑娘了嗎?」趙爾巽突然問起這事,嚇得蕭溢茗差點兒被滾茶給燙著。

  小心翼翼地把盛滿香茶的小瓷杯遞給趙爾巽,蕭溢茗想了想,低聲回答:「有了。」

  「哦!?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趙爾巽興趣大增。

  「......我姐,就是當年從大街上把我抱回家,治好我的病、養活我的那個姐姐。」蕭溢茗第一次對人說出自己的心事,一張臉瞬間變得通紅。

  趙爾巽定定看著蕭溢茗好一會兒,直看得蕭溢茗心如擂鼓忐忑不安,才喝下口茶水,將茶杯輕輕放下,點頭讚道:「好!好啊!貧賤不能移,果然是個純良仁厚知恩圖報的好男兒,好!」

  蕭溢茗頓時放下心來,低聲說道:

  「師伯,我姐姓易,祖籍蘇州,祖上被流放過來的,一口江浙話說得還挺利索。她其實挺漂亮的,能寫會算,吹拉彈唱無一不精,刺繡手藝更是一絕,雖然臉頰上被開水燙傷留下塊疤痕,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損她的美麗......她為人很善良,這兩年在大街撿七八個孩子回來收養,大的已經上小學,小的也很聽話,要是晚上我回家早,幾個小傢伙還跑來給我捶背。」

  趙爾巽望著一臉深思的蕭溢茗,欣慰不已:「打算什麼時候辦喜事啊?」

  「早著呢,小侄才二十歲,再等幾年吧。」蕭溢茗搖搖頭道。

  趙爾巽眉頭一皺:「這可不好,你姐大你幾歲?」

  「三歲半,看起來還沒我顯老呢。」蕭溢茗輕聲回答。

  趙爾巽不由莞爾:「混小子,你那不叫顯老,叫成熟!不過,這女人上了二十就不好再拖了,這事你得自己把握,別大大咧咧的傷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蕭溢茗重重點頭:「我記住了,師伯。」

  回到自己家裡,已是夜深人靜,蕭溢茗端著杯茶坐在陽台上,靜靜地望著夜空,心裡想的卻是兵工廠大筆採購的事情。

  眼看波及全國的巨大動盪即將到來,此時花這麼一大筆巨額採購有些不合時宜,說不定一套套先進的軍工生產設備買回來,整個天下已經變了個模樣。

  可是要是不買,無疑會錯過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兩百萬可不是筆小數目,整個華西集團今年也就兩百八十萬左右的利潤,所以這兩百萬無論是對四川的工業還是對自己都太重要了。

  既然這樣,那只有買了!

  真要是變了天,可能更好,不敢說趁亂全部吞下來,哪怕吞下一部分,對自己、對華西集團都有巨大的幫助,說不定成為自己人生道路上最為關鍵的一步!

  有內疚?正常人都會有,完全可以通過此後的努力,回報交出這筆巨大財富的父老鄉親,如果放棄了,什麼也不用談了。

  拿定主意的蕭溢茗心情輕鬆許多,可轉眼間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天無意中聽袁金鎧透露這樣的消息:

  東北邊境鼠疫爆發,日俄兩國都想趁機要挾清政府,爭取東三省的更大利益,而東三省總督錫良勞累成疾,已經倒在床上一個多月,很可能再也無法視事,朝廷有人建議,急調熟悉東北並擁有巨大聲望的趙爾巽前往接任。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恐怕自己的師伯過完年就得北上,要是他就此離開,自己該怎麼辦?總不能繼續待在總督衙門吧?新來的總督誰不帶著自己的一群心腹上任?兵備處這個富得流油的肥缺,肯定不再是自己的了。

  總不能繼續幹修修補補的雜活吧?跟隨趙爾巽北上肯定不行,自己的家業和親友都在成都,想走也狠不下心來,何況放棄一個成熟的根據地,到陌生的地方去從頭再來,絕不是一個聰明人該做的選擇。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蕭溢茗一時間陷入進退兩難的思索中。

  ......

  辛亥年的春節剛過,北京朝廷的嘉獎令和最新邸報立刻到來,在全國各省稅收總額普遍停滯和倒退的情況下,唯有四川和浙江與去年持平。

  四川官場一片沸騰,各級官員笑逐顏開——這是個了不起的成績,意味著很多人即將獲得朝廷的嘉獎,大批官員快要陞官了。

  沒有幾個人知道,去年四川全省完成的稅收總額實際上是五千一百萬,這個數字還是各級地方政府雁過拔毛之後的結果,之所以公佈出來的數字與上年度的四千兩百萬持平,完全是總督趙爾巽授意下的結果——盈餘的九百萬被悄悄移到下一年度的「歷年應繳未收」賬目中。

  四川各級官員沒能高興幾天,朝廷戶部和軍部聯合下發的公文再次到達:

  一、四川全省需分擔受災的甘陝和湖南各省賑濟款共三百五十萬元;二、在維持例行上繳朝廷稅賦的基礎上,再增繳用於陝西新軍擴編缺額五十萬元。

  總督府正堂,官升一級的數十文武官員仍在興奮之中,趙爾巽望向喜氣洋洋的眾文武,示意袁金鎧宣讀朝廷的旨意。

  袁金鎧大聲宣讀,堂上隨之一片寂靜。

  待袁金鎧收起公文,堂上隨即一片嘩然,憤怒的重慶知府鈕大人甚至喊出「烏紗帽不要也不能答應」的氣話,堂上眾人齊聲附和。

  大家都是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油條了,誰不知道所謂的「分擔三省賑災款」、「增繳陝軍缺額」全是屁話,這根本就是朝廷巧立名目盤剝地方的藉口,幾乎年年如此花樣翻新的索求無度,怪不得越來越多人對貪得無厭的朝廷感到失望。

  趙爾巽等眾人鬧夠了,才緩緩站起,搖頭輕輕嘆息一聲,緩緩掃視每一張熟悉的臉。

  堂上眾官員看到總督大人雙眼潮紅,神色不對,全都識趣地閉上嘴望過來,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

  良久,趙爾巽輕輕說道:「諸位,剛才宣讀的兩道朝廷旨意,本督也不願執行,之所以讀給諸位聽,純屬常例,本督哪怕原封駁回,也該讓諸位知道這事兒,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眾官員迷糊了,總督大人是什麼意思?都下決心原封駁回了,還要我們準備什麼?難道真的……

  趙爾巽頗為留戀地繼續說道:「恐怕老夫不能繼續與諸位共事了,隨同這份朝廷旨意下達的,還有老夫的調令,因東三省總督錫良大人病情加重,加上東三省天災人禍接踵發生,朝廷認為老夫曾擔任過東三省總督,所以再次徵調老夫前往東北,限期四十天到達上任。」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

  「留下吧,大人,我們一起聯名上書,懇請朝廷再作考慮……」

  「大人不能走,好不容易有了幾年的興旺景象,要是…….」

  趙爾巽非常感動,他看得出大家都是真心挽留的,看得出大家對他這個總督是有真感情的,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加難過:「諸位……請諸位安靜一下,聽老夫說幾句。」

  眾官員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趙爾巽深有感觸地向大家致謝,然後指指桌面上的一大摞申請報告:「這些申請公文,都是諸位年前年後送上來的,老夫能體諒諸位的難處,畢竟去年一年我們四川風調雨順百業興旺,稅款多了怎麼也得補補往年的欠賬,應該的!所以,本督打算儘可能滿足大家,各府衙門按照例行等級都撥下一筆款,成都府的御河西段改造工程,四川新軍更換十八門火炮,也同時予以批准。諸位,老夫只能做到這樣,不足之處尚請多多包涵,好了,散了吧。」

  「大人……」

  「不能走啊大人……」

  在聲聲呼喚中,趙爾巽還是硬著心腸返回後院,堂上數十文武官員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包括朱慶瀾在內的不少人,流下了難捨的熱淚。

 書房裡,袁金鎧侍候老師喝下口熱茶,接過茶杯放到一邊,攙扶老師躺在搖椅上,侍衛和丫鬟悄悄移來火盆不讓總督大人涼著,大家都知道這段時間趙爾巽太苦太累了。

  「老師有何吩咐?」

  袁金鎧看到老師再次坐起,連忙上前肅立一旁。

  趙爾巽輕輕拉起身下厚實暖和的毛皮,愛惜地撫摸幾下:「這張熊貓的皮子真暖和啊,比關外的黑瞎子皮毛還暖和,而且毛質柔順,像緞子做的蠶絲被一樣……」

  袁金鎧笑著說道:「多虧了溢茗,他也送給了我一張,太舒服了,晚上墊著都不用生炭火。老師,是不是把溢茗叫來?」

  趙爾巽猶豫了一下:「不忙,有件事我一直沒想好,我走了,溢茗卻只能留下來,畢竟他是爾豐的弟子,爾豐還在康藏領兵打仗,軍需補給什麼的還得靠溢茗去張羅,爾豐一天不離開四川,溢茗就只能留下一天。

  「我走後,接任的陝西布政使王人文不一定敢用溢茗,以王人文柔弱的性格來看,也用不好溢茗,面對一群如狼似虎的新軍將校,王人文保準會手足無措,所以啊,在爾豐回來之前,溢茗的日子恐怕不太好過……這段時間,溢茗是否找過你,你和他談過沒有?」

  「沒有,大年初一溢茗和學生給老師拜過年之後,他就直接前往大邑和雅安了,說是要慰問那邊的洋人工程師和雅安輜重營的官兵,還要給他的師傅、川西洪門前輩王雨堂拜年,初八才風塵僕僕回到成都,我們沒能坐下說說話,他又被朱將軍和新軍的一群將校拉走,說是巡視各大營。

  「學生琢磨著,估計是新軍一幫將校又要溢茗幫他們說話,要擴招新兵、買槍買炮什麼的,直到昨天元宵節過去,溢茗還在和朱將軍他們開會商量辦法。老師離開的事,雖然官場上也有零星傳言,但溢茗從未問起,學生想找他說說也一直沒機會。」袁金鎧如實匯報。

  趙爾巽點點頭:「這小子就是個忙碌命,唉!你說,先給溢茗挪個地方好不好?讓他到一個清靜的位置上休息個一年半載的,等他老師回來接任這個總督之後,一切都好辦。」

  袁金鎧連忙點頭:「學生也是這想法,只是一時想不出妥善去處。」

  趙爾巽沉思了一下,重新躺下微微閉上眼:「連接川西的電報線架到哪兒了?」

  袁金鎧一愣,立刻明白老師的意思:「通到雅安了,正往康定接呢,估計夏天前就能修通。」

  「去給爾豐發個電報,問問爾豐的意思,完了你去問問溢茗怎麼想,這兩天讓他也不用來請安了,有什麼事直接跟你說,估計全川上上下下的官員們要把我這門檻踏破,他來了也沒工夫說話。」趙爾巽吩咐道。

  「明白。」

  ......

  西曆一九一一年二月二十日,農曆辛亥年正月廿二,雨水。

  霏霏春雨籠罩大地,成都東南郊錦江兩岸,薄霧茫茫,吐出新芽的綠草和千枝萬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合江亭秀美的倒影在孱孱流淌的水面上隱隱浮動。

  狹窄的客運碼頭似乎一夜之間變得寬闊了,原本凹凸不平滿是積水的地面變得非常的結實平整,來往的大小船隻在新軍官兵們的低聲引導下,紛紛靠向兩旁臨時搭建的木板小碼頭,把大半個碼頭讓給一艘嶄新的英國內河客輪。

  合江亭下,碼頭四周,全都是前來為總督趙爾巽送行的文武官員和各界民眾,以碼頭為中心的錦江兩岸,人頭攢動,旗旛如林,本是一場四川文武官員發起的送別,變成了成都和周圍十幾個縣民眾都來參加的盛大儀式。

  百姓從心底裡感激這位給自己帶來四年安定生活的總督,雖然他身穿滿清的官服,但他是個漢人,而且是名揚全國的大儒,僅此一點就讓無數民眾從心底裡尊重他,何況在他近四年的治理下,四川全省風調雨順、百業復甦了。

  碼頭上,處在數百文武官員簇擁中的趙爾巽神情激動難以抑制,他遙望四周高呼「大人保重」、「一路順風」的數萬民眾,眼淚是擦了又擦仍然滾滾而下,為官數十年,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場面,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離開的時候,得到四川民眾如此厚愛。

  碼頭上眾官員中年紀大的忍不住嗚咽起來,年輕的也都頻頻嘆息感動不已,心想將來自己若能獲此待遇就不枉此生了。

  攙扶著趙爾巽的是師爺袁金鎧和侍衛長郭鐵城,身穿筆挺副參領軍禮服的蕭溢茗站在趙爾巽身後,緊靠蕭溢茗的女子一身白色印花旗袍,頭上戴著頂小巧的遮陽帽,一圈白沙將她的容顏籠罩其中,就像薄霧中的合江亭一樣,亭亭玉立,婀娜秀美,她就是蕭溢茗的心上人易姐。

  冗長的告別完畢,官員中響起古老的送別歌聲,隨即引發所有官員的共鳴,歌聲越來越大,蒼涼而又低沉,整個天地似乎都因歌聲而變得一片蕭瑟。

  難以自制的趙爾巽揮揮手,在袁金鎧和郭鐵城的攙扶下登上客輪,蕭溢茗拉著易姐的手,領著一隊侍衛跟隨而上,身穿潔白禮服的英國船長和大副帶領十幾個船員整齊列隊,舉手敬禮。

  汽笛鳴響,客輪緩緩駛離碼頭,在成千上萬民眾的祝福聲中順流而下,緩緩消失在霧茫茫的江面上。

  客船駛出數里,客艙裡的趙爾巽終於平靜下來,他叫過蕭溢茗,拉著這位後輩的手不悅地問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蕭溢茗眼珠子再次發紅,深吸口氣,低聲回答:「到下游十五里碼頭小侄再下去。」

  趙爾巽長嘆一聲,握著蕭溢茗的手低聲叮囑:「你現在是邊軍參領了,不能再有這麼多的婉轉柔腸,帶兵的人就該有帶兵的樣子……易姑娘,老夫恐怕無緣參加你們的婚禮了,今後要是有機會,老夫也活得長一點的話,別忘了和溢茗一起帶孩子給老夫看看。」

  「師伯……侄女記住了。」

  易姐跪下行大禮,珠淚再次奪眶而出再也不能言語。

  趙爾巽伸出手虛扶一下,兩個女僕已經上去左右攙扶,趙爾巽再次轉向蕭溢茗:「今天這場勞民傷財的送別,是你搗騰出來的吧?」

  蕭溢茗如實回答:「碼頭是提督府和成都府衙臨時修補的,工商界人士感激師伯數年來的輕徭薄賦大力扶持,是自發前來相送的,小侄只叫來這艘江川客運公司的船,讓這艘船把師伯送到上海,免去途中輾轉更替徒增勞累。

  「至於數萬民眾匯聚錦江兩岸,小侄事先也不知道,也想像不到,這都是師伯的仁政感動巴蜀萬民的結果,師伯不是曾對小侄說過嗎?『百姓心裡自然有桿秤』,小侄今天總算看到了這桿秤的威力。」

  趙爾巽大為欣慰,不知不覺望向窗外,看到江岸上不時有民眾肅立靜觀,其中不少人還對著客船揮手致意,禁不住再次長嘆:「是啊!民心……老夫自問對得起巴蜀百姓,可數年來也只是抱殘守缺,甚少建樹,離開時竟得到萬民相送,感動之餘也深為羞愧,這民心啊……

  「溢茗,你的老師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臨走之前,老夫沒什麼送給你,就越俎代庖給你改名字吧,你心地善良,暗存拯救萬民於水火的遠大理想,就把溢茗改為益民吧,你在短短數年中突飛猛進,方方面面成績卓然,大有一鳴驚人之勢,所以老夫再給你取個字號,就叫一鳴吧。」

  「謝師伯!師伯的恩情,益民永銘肺腑,懇請師伯安頓之後,時常來信教誨小侄.....」

  蕭溢茗再次跪下淚流不止,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趙爾巽扶起簫溢茗,哦不,現在該叫蕭益民了,兩人一起來到窗邊低聲說話,周圍眾人隨著趙爾巽的目光望向艙外,嘆息聲聲深受觸動,簫益民更是心潮起伏,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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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新鮮出爐的「振字營」


  辛亥年新曆二月下旬,軍部電令終於下達。
  因康藏地區戰事激烈,兵員物資耗費甚巨,特准四川邊防軍增設「振字營」,駐地成都,負責邊軍各營軍需物資儲運事務,兼具招募訓練之權責。

  四川常備軍分成兩個部分,新軍和邊防軍。

  邊防軍在分駐四川各地的鎮邊營、靖邊營、泰安營、達字營、壽字營之後,增加了一個駐紮成都的振字營,原有的成都將軍府的兩個營內衛部隊繼續保留,直屬北洋軍部管轄。

  成都北校場如今已是一片荒蕪,只有坐落在大水塘西南角的破廟被修葺一新,首任振字營管帶、陸軍副參領蕭益民此時正端坐在大殿之中,這座破廟,乃是數年前那個冬夜,他和兄弟麻剛棲身的地方。

  大殿北面的菩薩塑像已經沒了蹤影,約為一百平米的大殿中的原有陳設已被清理一空,整面牆壁變成一副巨大的川康地形圖,邊軍各營的駐紮地點在圖上標註分明,(縱)橫交錯的河流和山川路徑清清楚楚,只是沒有里程和標高等數字。

  原本方方正正的香案供桌均已撤去,換上了實木製作的厚重文案,大殿兩側整齊擺放兩排高背椅子和間隔的茶几,牆壁粉刷得潔白耀眼,左邊牆上還掛著面碩大的瑞士機械鐘。

  振字營新任參謀官、正軍校鄭長澤站在文案旁向蕭益民報告。

  「江漢路延長至西城牆的工程完工大半,估計十五日後鋪就瀝青路面,大營東南角緊靠漢江路的警戒塔開始修建,工程營詢問是否順便修建圍牆?」

  蕭益民擺擺手:「不急,不急,圍牆不但不能修,營房暫時也不急著修,只需修好大營四個角的四座鋼筋混凝土棱堡就行了,中間荊棘叢生、斷垣成片的區域都不急著動,只需修好東面三個池塘的堤岸即可,這樣就能與在建的軍火庫連成一體。」

  鄭長澤會意地笑了笑:「成都警察總局的局長陳光遠大人派人送來請柬,邀請大人三日後赴宴。」

  「赴宴就免了,把大營外靠城牆的五十多畝地劃給他們也是趙大人的意思,不用謝我。」蕭益民實在沒工夫赴宴,振字營正處於草創階段,諸多事務都需要他拍板定奪。

  身穿正軍校軍服的枟毅大步進來:「大人,新軍統領朱將軍攜程參謀長、尹參領到來。」

  蕭益民一愣,連忙站起來出門迎接,看到朱慶瀾和程潛、尹昌衡在衛兵的引領下,艱難地繞過幾叢荊棘和亂石,轉過倒塌一半的牆壁小心走來,忍不住咧嘴一笑,大步迎上:「朱將軍、二位老兄,什麼風把你們給吹來了?有事派個人過來叫一聲即可,小弟肯定隨叫隨到。」

  朱慶瀾幾個紛紛笑罵蕭益民口是心非,言語間似乎毫無芥蒂,比以前更為親近了。

  這也難怪,總督趙爾巽調離之後,蕭益民也離開了油水橫流的兵備處,調到邊軍統帥趙爾豐麾下。如此一來,蕭益民與新軍各部沒了利害關係,新軍將校們自然也就心情大好,面對急流勇退的蕭益民也親切很多,就連蕭益民破格連升兩級擔任新成立的「振字營」管帶,大家都認為是應該的,不少人還說,以蕭益民的能力和學識,哪怕連升三級也不為過。

  尹昌衡滿臉堆笑地打完招呼,幾步跳上一旁的小土包,遙望滿目荒涼的校場,連連搖頭:「溢茗老弟,西教場不是剩下很多好營房和操場嗎?將軍府的兩個營只有六百餘官兵,根本用不了那麼多,怎麼把你打發到這片廢棄的地方?」

  蕭益民看到朱慶瀾和程潛都感興趣地上去觀望,只好跟上去,指著校場南面正在施工的江漢路延長線解釋:「等前面的道路修好,也就沒這麼難看了,幾年前北校場還是挺好的,雖然坐落在成都西北角交通不便,但勝在清淨,地盤也夠寬,慢慢修吧,總有一天能修出個樣子來的。」

  「是個好地方,可惜了!溢茗老弟也夠辛苦的,估計是鳳山將軍不願意讓你的振字營駐紮西教場,才把這地方指定給振字營的吧?」朱慶瀾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程潛卻有不同的見解:「我覺得這地方非常好,要是資金充足,建好後絕不遜於東校場和東郊新大營。」

  蕭益民苦笑著說:「關鍵是沒有資金啊!否則那裡能輪得到小弟?」

  眾人理解地點點頭,尹昌衡指著漢江路南面的大片庫房,問道:「成都府不是要重建常平倉嗎?怎麼沒見動靜?」

  「還建個屁啊,三十萬兩特別撥款一下來,就被府衙和兩個縣衙那幫孫子私下分掉一半,振振有詞地說要集中財力人力,全力以赴盡快修好御河兩岸,為成都民眾營造個花園式的安居區域......這群狗日的!要是制台大人還在,非剝了他們的皮不可,現在可好了,換上王大人來當總督,那幫孫子開始肆無忌憚地貪墨了。」

  朱慶瀾張口就是一通牢騷,估計在新總督王人文那裡沒得到什麼好處。

  蕭益民一聽,不由樂了:「朱老哥,大人離開之前,不是剛給新軍下撥三十五萬特別款項購買火炮槍支嗎?你怎麼還有這麼多牢騷話?」

  朱慶瀾收回目光:「今天哥幾個就是為這事來的,走!到你的大廟裡喝口水,坐下慢慢說。」

  大家一同走向廟宇,尹昌衡看到大門外空蕩蕩的也沒個牌匾,納悶兒下開口就問:「溢茗老弟,怎麼連牌匾都不掛一塊?哪怕豎根旗杆掛上你的『振字旗』三個大字也是好的,起碼讓人知道你的大營在這兒啊!」

  「千萬別,要是真掛上『振字旗』,說不定一夜之間蕭某就成為全軍全城的笑話,知道原委的人不會說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弟喜歡孤墳野鬼出沒的地方呢。」

  蕭益民自嘲式的回答,逗得朱慶瀾幾個大笑起來。

  想想也是,以前蕭益民多威風?出入全是馬隊,公幹在雄偉大氣的總督府衙門裡,時常伴隨總督大人左右,吃香的喝辣的風光無比,掌管的是新軍、邊軍所有的裝備和物資,任誰見了都得擠出滿臉笑容上前打哈哈,如今不行了,雖然說官升兩級,可流落到了人人嫌棄的荒廢校場,帶的是苦哈哈的邊軍,而且大部分缺額還沒影子,前後相比如同天地之別,說起來與明升暗降沒什麼不同,哪裡還有臉皮到處說?

  朱慶瀾等人根本不知道,趙爾巽臨走前,已將兩百三十萬元打入德華銀行華西集團賬戶,以四川總督府的名義與華西集團簽訂了委託合約,其中的三十萬是留給蕭益民建設振字營的專款,而且靖邊大臣趙爾豐還直接通過華西集團,一次性向德國購買五千支長槍和十六門克虜伯M1910型七五火炮,半年之內,振字營就會一鳴驚人,成為整個四川軍隊裡裝備最好、設施最全的精銳部隊。

  蕭益民之所以嚴格保密,完全是基於掩人耳目的需要。

  更為重要的是,蕭益民清楚地知道,整個中國很快要變天了,在變天之前,蕭益民絕不會讓任何人看清他私下隱藏的力量和勃勃野心。

  彼此落座,衛兵茶水奉上,朱慶瀾才把來意說出:「溢茗,我們新軍兩年來先後報廢了二十一門火炮,前陣子劃分營房時才從倉庫裡清查出來,其中有日本明治三十年七五架退炮、克虜伯1896式七五野炮、法國1902年生產的三磅炮......這些老掉牙的火炮不是炮管變形就是底座斷裂,跑栓輪子什麼的都有問題。我們合計了一下,看看你們華西公司能不能幫忙修理?如果修不了,乾脆當廢鋼收購了吧,也好騰出些錢來幹點兒別的。」

  蕭益民毫不含糊地搖搖頭:「修肯定是不行了,華西公司的工程師都是搞輕武器的,修補大炮,克虜伯公司更不會派人幫忙,他們一心想賣掉自己的新式大炮,根本不願幫我們的軍隊修理舊炮,賣給華西公司鋼廠不成問題,反正他們到處收購生鐵和廢鋼,價錢也好商量,回頭我就讓老四去拜訪你。」

  朱慶瀾滿意地笑了,感覺蕭益民還是以前那個仗義厚道的小老弟。程潛態度曖昧地看了蕭益民一眼,隨後望向同樣一臉滿意的尹昌衡。

  尹昌衡喝口茶,不慌不忙地說:「溢茗老弟,有件事得麻煩你,能不能先賒賣幾百支駁殼槍給我們新軍?五百支『豹牌』二十響吧,還有配套的裝具子彈什麼的,成嗎?」

  蕭益民想了一下:「可以,老哥親自發話了,怎麼不行?我看乾脆用那批廢炮抵扣得了,另外,新軍各部不是還有換下來的兩千多支壞槍嗎?如果幾位老哥願意,也可以一起賣給華西公司,省得你們放在滿是蜘蛛網的庫房裡生鏽。」

  程潛笑了笑,低頭喝茶,朱慶瀾和尹昌衡對視一眼,看到尹昌衡微微點頭,便痛快地答應下來,當即表示明天一早就把所有廢炮和壞槍送到鋼廠去。

  一項重要的生意就這麼談成了,蕭益民也不問為何你們拿到幾十萬專款不去買克虜伯的新式火炮,而去買整整落後一代的日本火炮?朱慶瀾幾個也不問你要收購我們的兩千多支日本三十式步槍幹什麼?是不是還想修好了,悄悄賣到西北去?

  談成生意的幾個人有說有笑走出來,蕭益民堅持把三人送到大路邊,就在三人即將上馬的時候,眼尖的程潛指向西面百米外滿是野草的施工點問道:「溢茗,那是在修什麼?」

  蕭益民如實回答:「修一座警戒塔。」

  尹昌衡驚訝地問:「警戒塔?怎麼用上幾百人來修?」

  蕭益民也不隱瞞:「那是座新式的警戒塔,德國總領事館武官夏普樂中校設計的,他說如今德國都興這個式樣,我們的工程隊也想通過修建一座德國式樣的警戒塔,增加些建造方面的經驗,所以我就答應下來了。」

  程潛再問:「溢茗,能否說說大致形狀和建築參數。」

  「自家弟兄有何不可?」

  蕭益民心想修成了你們照樣知道,不如痛快點兒還顯得真誠:「高度二十四米,周長八十八米,為四層六邊形鋼筋混泥土建築,四層包括地下一層儲藏室,整座建築向外,四面牆厚一百二十公分,內側兩面牆厚八十公分,每層均設置大小觀察口和射擊孔若干個,頂部為敞開式哨位,大致就這些,如果幾位老哥想要更詳細的數據,等建好後來看看就行。」

  朱慶瀾和尹昌衡沒太大反應,心裡覺得修建這麼厚實的一座瞭望塔有些浪費,程潛心裡卻無比震驚,他不知道蕭益民為什麼要修這麼結實的防禦型高塔,但他知道修好之後,目前新軍的任何火炮都無法轟掉這座高塔,而且這座高塔選址非常巧妙,位於整片營區東南角,建成後將會成為庇護整座大營的防禦工事,如果火力佈置密集的話,恐怕一兩千人無法撼動這座大營。

  程潛想歸想,回去之後也沒有說出來,他與蕭益民雖然不是知己,但相互尊重關係良好,蕭益民又是同盟會一直在努力爭取的重要人物,程潛絕不會在這時候給蕭益民增加任何麻煩,更不會因為一座誰也不注意的瞭望塔,影響到彼此的良好關係。

  人的一生長著呢,誰敢保證以後沒有相互幫忙的地方?
zdna 發表於 2012-9-2 20:01
第五十九章 有而示之無


  這天上午,新軍輜重營管帶袁啟良和炮營管帶徐孝剛,帶領百餘官兵趕著幾十輛馬車,將二十餘門歪歪扭扭、骯髒不堪的舊炮和三千多支破槍,送到北門外的華西集團鋼鐵廠。

  交割過程中,保定速成學堂畢業的袁啟良沒什麼覺得惋惜的,倒是從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回來的徐孝剛滿臉不捨,摸摸這門炮、拂拂那門炮,心疼得不行,邊上的華西公司員工看他這樣都不忍拖走了。

  兩個小時後,一千六百五十支挑選出來的日本三十年式舊步槍運到城內金屬製品公司加工車間,蕭益民與幾名德國工程師和技師拿起一支支槍低聲議論。

  廠長馬克斯說出處理意見:「估計能從這批槍中挑選出四分之三加以改膛,這種日本三十年式步槍的槍管較厚,材質也很好,而且口徑均為6.5MM,改成7.92口徑的毛瑟槍管完全沒有問題,槍機能用的做拋光翻新,不能用的直接換我們庫存的二級槍機,再裝上標尺和槍托等附件就算是把嶄新的毛瑟槍了,不過整槍使用壽命要大大縮短。」

  二級槍機就是用廢鋼再練的材料加工的槍機,質量肯定沒有新材料好,但比漢陽廠的自產鋼材毫不遜色。

  「能翻新出多少數量?」蕭益民最關心這個問題。

  高級技師厄維爾算得飛快:「除去加工過程中無法避免的次品,保守估計能獲得一千一百五十支到一千二百支左右,明天就開始的話,最多只需兩週時間即可完成。其他的部分損壞槍支最好把槍管全部拆下來,雖然做不了C96軍用手槍的替代槍管,但只要費點兒時間,我們的熟練工人就能生產出兩千支左右的柯爾特M1903型槍管,缺點一樣,正如馬克斯剛才所說的,整槍壽命會降低不少。」

  「沒關係,就這麼幹,不過用這批槍管加工出來的新手槍,都要打上個專門的字母以示區別,避免和好槍混淆起來。」

  蕭益民非常高興,都想喊出知識就是金錢的口號了。

  馬克斯答應下來,認真地把蕭益民的指示記在筆記本上,隨後低聲徵求蕭益民的意見:「蕭,送到煉鋼廠的那批舊炮檢查過了,我個人認為,其中的三門到四門克虜伯75MM架退炮完全能夠修復,因為那幾根炮管都還很好,膛線依然很清晰,外表的骯髒和劃痕完全是粗暴使用不加維護的結果,只需拆下那些損壞的部件和斷裂的底座,測量之後我們拿出圖紙,指導煉鋼廠的鑄造車間和鍛造車間仿製,組裝起來就是好炮,我有信心讓修好的火炮和新買的一樣好用。」

  蕭益民驚喜交加,這可都是每門價值萬元的野炮啊:「馬克斯,你讓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呢?」

  馬克斯笑了:「蕭,我們在這裡工作很快樂,對自己的收入非常滿意......你不但給我們每人分配了一座漂亮的別墅,我們的妻子也成為學校薪金豐厚的教師,孩子們獲得良好的教育,我們很感謝你,所以希望今後不要再有超出我們工作價值的獎勵,這會讓人很尷尬的。」

  「是的,蕭,這些都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你不必太過在意。」設計師沃茨也笑道。

  蕭益民感激地點點頭:「好!看來我這個資本家對你們的剝削非常不夠,既然這樣,等這一切完成之後,我將會給你們下達幾個研究項目,狠狠地壓榨你們這群傲慢的德國佬。」

  眾人聽了哄然大笑,惹得週期的工人全看過來。

  ......

  半個月後,身處成都的各黨派人士、文人墨客、商場夥伴、新軍中的各級軍官等等,怎麼也找不到蕭益民「喝酒」,無論是到他家還是到北校場,得到的回答一律是:「蕭大人已奉命押送物資前往雅安大營,說是康藏那邊戰事緊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所有人都感到很失望,不管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尋找蕭益民,短時間內都見不到他。不少人想到了北校場,可跑去一看,一眼望去還是那副草長鶯飛的老樣子,那座警戒塔剛修好第一層,縱深處池塘環繞的軍火庫也是修修停停,怎麼看都像是半死不活的衰敗樣子,只有竣工的漢江大道西段顯出些生氣,但大道兩旁還是沒看到幾許人煙。

  北校場的頹廢,幾處工地的磨洋工,康藏戰事的加劇,讓新軍中不少將帥得出這樣的結論:蕭益民這傢伙日子不好過了,恐怕年內都拉不起一支像樣的隊伍來。要不是前任總督臨走之前把那座不知何年才能修好的軍火庫併入振字營,剩下十萬八萬工程款供蕭益民使用,恐怕他的兩百人衛隊、以及由乞丐和甘陝流民組成的五百人工程隊吃飯都會成問題。

  古城成都的空氣越來越詭異,滿清朝廷為了向列強借款而無償收回川漢鐵路的傳聞越來越多,無數傾盡家財購買鐵路股票的民眾嚇得魂飛魄散,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奔走在大街小巷之中。

  成都城如同一個正在慢慢加溫的碩大鐵鍋,而穿梭其中的一個個民眾,就像開始受熱的螞蟻一樣,焦躁不安。

  此時成都西南三百里的雅安又是另外一副摸樣,千年古城安謐而恬靜,民眾的笑容仍然真摯平和,就連每一棵樹、每一條河都煥發出勃勃生機。

  雅安城北六里的白塔山下,一座隱藏在隴西河和白塔山之間的軍事基地熱鬧非凡。

  蕭益民和衛隊從成都帶來的四門克虜伯七五野炮已經整齊安放在臨時修築的炮位上,從邊軍緊急調來的五名老炮手正在給一百多位新兵傳授知識。

  靠近隴西河一側,兩名德國技師正在分解兩挺MG08重機槍,年輕的中國翻譯一句不漏地將技師的話大聲翻譯過來,他們前面近百名席地而坐的士兵聽得很專心,識字的士兵還做起了筆記。

  操場中間,三百名新兵正在軍官的口號聲中練習隊列,每一隊士兵的邊上都架起一長排步槍。

  看起來新嶄嶄的步槍,就是蕭益民剛從成都帶來的翻新槍,這些槍支將會留在訓練基地,成為新兵訓練的專用步槍。

  沿著東面山腳修建的幾排嶄新營房,很好地利用了地勢,全都掩映在高大的樹林之間,若非走近觀察根本看不到。

  營房前,蕭益民和雅安營管帶祁洛、副官鄭長澤、衛隊長枟毅,訓練基地的三個隊長王鍵、何其武、謝明揚等十餘人圍坐一圈,每個人腦袋上都沾滿塵土,營房後的山體裡不時傳來爆破的悶響。

  雅安營管帶祁洛點燃長煙斗,「吧嗒吧嗒」猛吸幾口,抬手抹一把長滿絡腮鬍子的臉,徐徐呼出濃濃的煙霧:「溢茗,這個訓練基地你可真捨得下本錢啊,比老哥的輜重大營強十倍不止,等山洞裡的倉庫和前後幾座永備工事建成,就成十足十的金湯大營了。」

  「其實也沒花多少錢,樹木山上到處都有,開山的炸藥和**都是大邑化工廠的試製品,小侄出些建營房的材料錢和工錢罷了。洛叔,小侄得感謝你,要不是你給小侄送來五十名老軍士,新招募的這批五百弟兄還不知怎麼訓練呢。」

  蕭益民把茶杯移到桌子邊沿,以方便祁洛飲用,這種看似不經意的小事,往往能讓人感動。

  祁洛卻不看茶杯,指指身邊的王鍵三人:「你要謝的話就謝他們,兩個月來,這地方的所有訓練都由他們指揮,唉!我真捨不得把這三個小子給你,他們都是個頂個的練兵好手,沒有他們這三個軍事學堂畢業的人才幫我練兵,我的『泰安營』哪裡能在去年的成都秋操中一舉奪魁?

  「不怕你笑話,秋操那幾天是我這輩子最風光的日子......看到那幫大老爺和城裡嬌滴滴的官兵鼓起眼珠子張大嘴巴的震驚模樣,我這心裡痛快啊!要不是你成了咱們邊軍的管帶,又哄騙大人拿大帽子壓我,你就是跪著求我,我都不會放人給你。」

  王鍵三人咧著嘴笑,站在周圍的衛兵紛紛望向王健等人,看得出士兵們對這三位精壯的年輕軍官非常佩服。

  蕭益民看到祁洛越說越來勁,乾脆也耍無賴:「洛叔,你可沒少從小侄手裡搶東西,上百支二十響駁殼槍,十萬發子彈,五副德國蔡司望遠鏡,七百套卡其布軍裝連同新式軍鞋,還有幾大箱西藥,小侄可沒收到你老一文錢啊!你倒好,越說越來勁了,是不是還想詐點兒什麼東西啊?」

  眾人哄然大笑,輜重營的幾個隊目參軍樂得不行。

  祁洛不緊不慢地收起煙斗,對蕭益民翻了個白眼:「哦!老子給你的一百匹好馬你怎麼不算進去?還有人呢?人比馬值錢!」

  眾人又是大笑,這下蕭益民投降了:「好好!小侄不說了還不行嗎?這樣吧,你老還有什麼想法趁早說出來,免得小侄過兩天回成都了,你又在背後罵娘。」

  祁洛臉色好看很多,他和幾個隊目略作商量,轉向蕭益民不客氣地提出要求:「別的就算了,你送二十台德國縫紉機過來吧,省得我們這些人的婆娘整天閒著沒事幹。」

  蕭益民看看幾個輜重營的隊目和參軍,好奇地向祁洛問道:「洛叔,都不打算回北方老家了?」

  「還回個球!大多數老夥計都在這邊娶了婆娘,兒女一大堆,連家鄉話都不會說,還回北方去幹什麼?再說都二十幾年了,老家還有沒有人活著都不知道呢,回去估計也就是掃墓的命!」

  祁洛說完又在開始裝煙斗,渾濁的眼睛裡露出絲絲愁苦。

  蕭益民心裡很不是滋味,點點頭答應下來:「這樣吧,四十天內先送五十台縫紉機過來,其他布匹針線什麼的順便也拉幾車,如果不夠,洛叔和諸位前輩儘管開口,雅安到成都也就兩天的馬車路程,運點兒東西還是很方便的,等過幾年看看能不能擴建公路修幾座橋,如果能行,小侄就買幾輛運貨的大汽車回來,一天就能走個來回。」

  眾人感動不已,祁洛以下的軍官們紛紛站起,抱拳向蕭益民致謝,蕭益民連忙回禮,祁洛臉上早已是滿足的笑容。

  入夜,新兵們回營學習,王鍵三人加上枟毅、鄭長澤都去當教官,河畔的熊熊篝火旁剩下兩名德國技師以及翻譯、蕭益民、祁洛和幾名輜重營軍官,兩名來自大草原的軍士正在篝火旁烤全羊和野兔,幾名侍衛給大家斟酒。

  鋒利的匕首劃開香氣襲人的金黃色烤肉,絡繹送到每個人手裡,兩個德國技師吃得兩眼發亮,連聲稱讚。

  祁洛擦擦嘴靠近蕭益民:「這回打算帶多少人回去?」

  「一個五十人馬隊,一個機槍排,其他暫時留下繼續訓練,成都北校場的營房還沒動工,去多了也沒地方住。」蕭益民低聲回答。

  祁洛點點頭:「衛隊還是全帶回去吧,有王鍵他們負責新兵訓練估計夠了,你留一半人在這兒也沒什麼大用,不如全帶回去......老大人走了成都不安穩,報上說成都那些搞鐵路的全都鬧騰起來了,如果新來的總督壓不住場子,恐怕整個四川都得亂。再有,新軍那幫眼高手低整天吵嚷著要革命的孫子絕對信不過,你不能叫他們小瞧了。」

  蕭益民詳細解釋:「沒事,至少幾個月內沒什麼大事,小侄之所以在這個時候跑來雅安,除了看看基地這批新兵之外,就是躲著成都那些人,不願意跟他們陷進去。再有就是,打算把去年以來完成訓練的八百餘保安隊員集中起來,由枟毅和王鍵幾個師兄牽頭,我的衛隊協助,爭取在一個月內選出兩百名有一技之長的精兵,然後加上衛隊中的一百人,組成三個步兵隊,回到成都守著我們的那份家業......不管成都怎麼亂,誰也不能損害到我們的利益,否則絕不客氣。」

  祁洛點點頭:「到時候要是人手不夠,派人來吱一聲,兩三隊人馬老叔還是能給你派過去的,要不是西邊戰事吃緊,五百弟兄全都入藏去增援了,老哥還能給你更多人馬。」

  「暫時夠用了,估計不會發生拚命的事......成都那幫人就是想惹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洪門的數千子弟,何況新軍中大部分軍官和小侄關係不錯,還有滿城的兩營兵馬牽制各部,不會鬧出多大動靜的。」蕭益民沒有隱瞞這位戎馬一生的老軍人。

  祁洛放下心來,又叮囑不少話才告辭回營。

  蕭益民送到營門外的碼頭,目送小船遠去,與侍衛小飛一起並肩往回走,走到一半就被天空中忽然劃過的一顆流星吸引住了。

  耀眼的流星在湛藍的蒼穹上飛速掠過,由西向東劃出一條金色光芒,最終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天空仍舊深邃潔淨,繁星仍舊佈滿天空,蕭益民的一顆心卻越來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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