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個比一個牛(上)
唐鶴齡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沒過多久就醉倒了,蕭溢茗只能吩咐衛兵趕馬車把他送到城南的家裡。
事情過了兩天,蕭溢茗以為唐鶴齡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了,誰知這傢伙一大早領著兩位同學來到總督衙門,堂而皇之地讓衛兵傳話給總督趙爾巽,問總督大人的答覆何時下達?還委託衛兵給衙門裡辦公的蕭溢茗轉交封信。
蕭溢茗看完信哭笑不得,趕忙跑去請示趙爾巽。
趙爾巽正在為學生代表再次前來感到頭疼,聽說蕭溢茗求見連忙讓他進來,見到蕭溢茗就搖頭苦笑︰
「老夫剛打算提筆給學生代表寫回信,你來了正好,等會兒寫完信你送出去,與那些學生斡旋你更合適。」
「大人無需親自回書,對擅自開槍的憲兵處罰結果不是出來了嗎?將情況向學生代表通報一聲即可。」
蕭溢茗接著把自己剛收到的信雙手遞上,隨後又把前天晚上與唐鶴齡喝酒聊天的情況簡略匯報。
趙爾巽邊看信邊聽,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
「還是你有辦法,看似簡單其實極為複雜的幾個問題,叫未經世事的學生如何回答?因理想崩潰而喝醉還是小事,精神上的打擊才真是要命,怪不得姓唐的學生不依不饒跑來,非得要你到他們學校去,當著所有師生的面說清楚不可!嗯,你去一趟也許更好,順便把我們對肇事憲兵的處罰結果帶去,省得老夫為此頭疼。」
蕭溢茗還能說什麼?只好硬著頭皮承擔下來,剛告辭轉身,趙爾巽又叫住他,讓他打發學生代表後準備一下,換上軍禮服,跟隨他一起前往南校場,出席新軍擴編後首次舉行的操演,算是對問題不斷的新軍有所重視和安撫。
蕭溢茗來到總督府大門口,唐鶴齡和兩名學生骨幹早一步迎上,蕭溢茗客氣地敬個禮,非常正式地通報︰
「督府兵備處會辦蕭溢茗向三位代表致意︰受總督大人委派,本人負責傳達對『槍擊事件』肇事者的處罰決定,原新軍憲兵隊副隊長李少恆因違法使用槍械,致新軍六十六標下士馬兆堂重傷,經軍法處合議判決如下︰開除李少恆軍職,判刑五年,發配藏邊哨所服刑!
「請諸位回去之後,代為向師生們轉達。另外,下士馬兆堂已於昨日上午甦醒,手術非常成功,身體正在恢復之中,本人已將師生們的關心向他轉達,馬兆堂大為感動,委託本人向全體師生轉達深切謝意。」
得到了明確的說法,兩名學生骨幹心情大好,唯獨唐鶴齡不滿意地說道︰
「蕭大人僅向我們三人傳達,似乎不妥吧?再者,既然馬士官委託大人代為向全體師生致謝,蕭大人就應該親自前往我校說明情況、表達謝意才對!這樣也好讓師生們不再擔憂,也更合乎禮節。」
「對對!該當如此。」兩個學生連忙幫腔。
蕭溢茗四處看看,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鶴齡,你這小子太不厚道了,我還沒答應呢,你就說已經張貼海報搞什麼『演講會』了,這不是要挾嗎?」
唐鶴齡嘿嘿一笑︰
「小哥,你自己看著辦吧,如果明天下午兩點半你不到場,我們師範學堂和隔壁的法政學堂一千多師生,以及城西女子師範、鐵路學堂、高等工業學堂等十幾個學堂的三千多師生,恐怕會不高興的,這幾千人要是看到有人爽約,恐怕又要發脾氣了。」
「你……龜兒子的,老子要不是有急事,非收拾你不可!」蕭溢茗氣得牙癢癢的。
唐鶴齡得意地笑了起來,擠眉弄眼地說︰「蕭大人日理萬機,我們也不願虛度光陰,怎麼也得給個明確答覆,你說是不是?」
總督出行的儀仗已經豎立在大門內,近百名衛隊弟兄都已穿上精神的軍禮服,正樂不可支地看著門外和學生代表交涉的蕭溢茗。
蕭溢茗情急之下,只好咬牙答應下來,也不說聲「再見」轉身就走,進入大門穿過院子便一陣小跑,進入自己的公事房趕緊換衣服,等他穿上正軍校的軍禮服趕到前院,總督大人和一幫文武官員正好出來,一行人坐轎的坐轎,騎馬的騎馬,鳴鑼打鼓,浩浩蕩蕩地開往南校場。
寬廣的南校場操場上,這會兒已是旌旗招展,口令聲聲,兩萬五千多名新軍官兵迅速集合。
總督大人的儀仗到來,新軍已經按各協各標排出十二個方塊,雖然不算整齊,但聲勢造出來了,兩萬五千多人加上幾百面旗幟和一千多匹馬湊在一起,不整齊也能嚇住不少人。
統制官朱慶瀾帶領十餘名將校上前列隊敬禮,小心翼翼地把趙爾巽和一群高官送上裝飾一新的檢閱台,等趙爾巽等人坐下立即進行簡單的匯報。
趙爾巽始終望著台下兩萬多人馬,聽完朱慶瀾匯報,點點頭示意操演可以開始了。
蕭溢茗由於官職太低,只能和侍衛長郭鐵城等人站在高官們的身後觀禮。
一隊高擎戰旗的馬隊過後,全場官兵齊聲怒吼「新軍威武」,接著以營為單位,排著方隊、扛著長槍走過檢閱台前,隊形歪歪扭扭,官兵參差不齊,橫看是一團,斜看還是一團,經過檢閱台正前方時喊出的口號沒有一次是整齊的,新式軍人的精神面貌更是無從體現,看得蕭溢茗頻頻搖頭。
台上百餘文武官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個滿臉笑容,指指點點,似乎對新軍的表現頗為滿意,只有靠著蕭溢茗的郭鐵城心細,他附在蕭溢茗耳邊,低聲問道︰「小弟,你也看不上眼?」
「何止看不上眼?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兩萬多烏合之眾,虧他們為此次操演專門練了三個月,期間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還厚著臉皮為他們哀求制台大人下撥額外專款,為他們趕製兩萬多套新式軍裝,最後竟然是這個效果……」蕭溢茗失望得說不下去了。
郭鐵城倒是看得開︰「能整成這樣也算可以了,至少到現在為止沒一個人昏倒,也沒一個人墜馬,比以往幾年的秋操強上不少,就是那十幾門火炮舊點兒,不過沒散架也算是保養得不錯了。」
蕭溢茗隨即想起兩年來的秋操,每次都是失誤不斷,洋相百出,相比之下,眼前的新軍表現強很多,但是怎麼強也就這水平,真要拉出去打上一仗,恐怕立馬就會原形畢露,估計連軍紀懶散的邊軍都不如,至少邊軍正兒八經和各地叛軍打過幾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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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一個比一個牛(下)
隊列演練完畢,接著便是以標為單位的槍操,隨後是炮營五百餘官兵把十八門老掉牙的火炮拖到操場中央,炮營管帶徐孝剛站在一張桌子上,揮動兩面小旗不停發令,圍在十八門火炮屁股後的一群群官兵隨著口令模擬發射。
最後一個項目是騎兵操練,一千多人馬的騎兵隊從遠處策馬衝過檢閱台前,轟隆隆的馬蹄聲氣勢非凡,明晃晃的一片刀光在漫天塵土中閃爍,終於迎來全場震天的叫好聲和掌聲。
操演結束,各協各標再次列隊,全體高呼三聲之後緩緩退場。
趙爾巽看起來還是比較滿意的,極少l 面的成都將軍和年邁的提督大人也微微點頭,藩台大人還對朱慶瀾和程潛讚了兩句,似乎覺得這樣的效果還算對得起花出去的大把白花花的銀子。
臨行前,趙爾巽按照慣例總結一番,面對數十名站得筆直的新軍中上級軍官,趙爾巽很客氣地予以肯定和勉勵,照例讚揚朱慶瀾和程潛幾個主官一番。
趙爾巽說到一半,軍官隊列中傳出一聲不屑的鼻音,趙爾巽停下來皺起了眉頭,趙爾巽身後的一群高官們相繼沉下臉,嚇得朱慶瀾等眾多軍官心驚膽跳。
「剛才是哪位有話要說?」趙爾巽問道。
一名身穿副參領軍裝、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國字臉軍官毫不膽怯地站出來,昂起頭大聲回答︰「剛才發出聲音的正是卑職!」
朱慶瀾連忙上前向趙爾巽介紹︰「制台大人,這位是從廣西陸軍幹部學堂科長任上調回來的參領,名叫尹昌衡,字碩權,現任講武堂總教習。」
朱慶瀾冷汗都出來了,他不敢說尹昌衡之所以從廣西回來,原因是在一次酒宴上辯論,他老哥子惱火之下,揪住廣西提督兼新軍統制龍濟光一頓狠揍,酒醒後嚇得半死趕忙跑回四川,挨打的龍濟光可是廣西陸軍最高統帥,堂堂一品大員啊!
此前孫中山和黃興領導的鎮南關暴動,就是被龍濟光滅掉的,害得孫中山和黃興等一干同盟會首領逃到南洋至今不敢回來,尹昌衡一個四川跑過去混碗飯吃的小小科長,就敢痛打廣西最大的地頭蛇,要是讓總督大人知道那還了得?
誰知趙爾巽毫不在意,見尹昌衡高鼻闊嘴、相貌堂堂,又敢於在這樣的場合表達自己的不滿,非凡人能夠做到,頓時起了愛才之心︰「好一個尹教習,不錯!看你的意思,是想說本督不懂軍事嘍?」
「是!」
尹昌衡回答得很乾脆,嚇得眾人面目失s 。
趙爾巽不由莞爾︰「你說的不錯,本督確實不懂軍事,不過,在場這麼多將校,難道也和本督一樣,都不懂軍事嗎?」
朱慶瀾已經嚇得tu 軟了,尹昌衡卻更精神了,他左右掃視一眼,大聲回答︰「有,周道剛,日本士官學校三期畢業生。」
「哦?還有誰?」
六十多歲的趙爾巽來了興趣。
尹昌衡沒有再說,卻t ngt ngxi ng膛仰起腦袋站得更直了。
眾人一看,這還用說嗎?乾脆直說剩下一個就是你得了!程潛等同樣是從日本士官學校深造回來的將校心裡很不舒服,但誰也沒有表l 出來,可又氣不過尹昌衡這幅目中無人的樣子,只能把腦袋扭到一邊去。
趙爾巽微微一笑,點點頭不再詢問,示意尹昌衡可以歸隊,然後說幾句沒什麼營養的場面話便揚長而去。
回到總督府自家小院,趙爾巽端著銀耳羹慢慢品嚐,看到蕭溢茗胃口很好他也高興,吩咐下人再給蕭溢茗上一碗,吃完了不緊不慢接過濕毛巾擦擦嘴︰「溢茗,你覺得那個尹昌衡怎麼樣?」
蕭溢茗看向一邊的袁金鎧︰「剛才師兄說了,此人若不是xi ng有溝壑懷才不遇,就不會有此憤世嫉俗的表現。」
趙爾巽搖搖頭︰「我想聽你的看法,而不是讓你重複你師兄的意見。」
蕭溢茗想了想,說道︰
「小佷以前從未接觸過此人,僅僅是從軍官檔案和傳言中瞭解一二,覺得此人哪怕真有滿腹韜略,但是如此不分場合地得罪同僚,顯然不是個讓人放心的軍官。同僚相處,講究的是團結協作,取長補短,帶兵講究恩威並濟,雷厲風行,尹教習今天的表現,實在太過令人費解。」
袁金鎧不由自主點點頭︰「師弟此言有理,看來這個尹昌衡還需多多磨練才行。」
趙爾巽沒說話,顯然是在考慮蕭溢茗的意見︰「唉,今天的操演想必你們也不滿意,看來四川新軍還是缺乏人才!尹昌衡此人雖然年輕氣盛,但也算有些銳氣,本想用他j 勵一下各級軍官,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啊!」
蕭溢茗建議道︰
「新軍裡面還是有不少人才的,比如湖南籍的參謀長程潛程頌雲,日本士官學校六期畢業,作風嚴謹沉著穩健,心思縝密以身作則,可堪大任。」
「程頌雲是外來人,在資歷上恐怕難以服眾。」袁金鎧提醒道。
蕭溢茗這回沒有和稀泥,而是堅持自己的意見︰
「小弟仔細琢磨過軍中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的將校,發現具有真才實學,又有較好品德的人,只有程頌雲一個。前陣子他到兵備處辦事,小弟和他閑聊的時候,聽他口氣有返回湖南的意思,若是不用他,四川新軍恐怕留不住他了。」
趙爾巽有些為難,他所信任的朱慶瀾如今看起來似乎做文官更合適些,嚴於律己、踏踏實實的姜登選如今擔任陸軍小學總辦,擔負著培養人才的重任,本來還有個能力不錯的後起之秀周道剛,可此人x ng格太過嚴苛,總是惹出事端,短時間內不敢放手任用,好不容易今天看上的尹昌衡,細細分析之後又讓人不放心,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挑重擔的人了。
最後,趙爾巽轉向蕭溢茗,幽幽一嘆︰「溢茗,要是你再大幾歲,老夫就不用頭疼了。」
蕭溢茗樂了︰「師伯太高看小佷了,雖然小佷做出點成績,也只是修修補補而已,軍事上毫無建樹,與軍中將校相比差的實在太遠,絞盡腦汁翻譯匯總幾本教材純屬紙上談兵,說起來比趙括都不如
「趙括還從小受他的名將老爹燻陶呢,小佷從小干的卻是跑堂倒茶的活計,一個天一個地根本就不能比,真要是哪天有機會出去帶兵,至少也得四五年以後,否則就是濫竽充數誤國誤民,丟自己的臉不要緊,反正不值幾個錢丟了也就丟了,要是丟了師伯和師傅的臉,小佷就是千古罪人了!」
趙爾巽和袁金鎧相視而笑,心裡非常滿意,同時也生出絲絲遺憾。 |